他突地站起, 眼神中全是难以置信。
父亲在和他说笑吗?为了让他死心,甚至不惜说出她已经死了的话?他紧紧皱着眉,您何必拿这样的话来要我死心?我已经答应你和母亲, 你们就算不信, 也不必说这样的话。
郑承征瞪他一眼,他以为他是这样的人?但想想, 也不怪他儿子不信。
刚刚从宫里打听到消息时,他自己也是错愕不已。
人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宝轩殿那场大火里?这太耐人寻味了。
他起初怀疑过是不是宫里人认错了,但后面听到人说, 豫王身边的付公公一直守着尸骨,正等着入殓呢,豫王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去建和殿……听到这, 他就再没怀疑过了。
晚上宴上的那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豫王会没来, 为什么陛下急匆匆的来了又急匆匆的走了。
前者肯定是因为虞桉出事了,而后者,就是因为豫王了, 也只有他, 能让陛下这样。
他叹气, 我没与你说笑,虞桉她死了,死在今天宝轩殿的那场大火里。
豫王府的人正守着她的尸骨呢。
郑端止神色变了变,由愣怔皲裂成最后的难看,眉头拧成一堆,他怎么也不敢信,好好的一个人会突然就死了。
毫无预兆。
突然就说她死在了大火里。
他往后退了退, 握紧手心, 脸色铁青, 像是极力在抑制着什么,连带声音,都因此压得很沉,字字吐出来都很艰难。
您别再说胡话来骗我了。
看他这样,郑承征摇了摇头,然后很小声的叹了下。
端止这副模样……甚至让他有些庆幸虞桉死了。
她还活着,端止真的会像他答应的那样,轻易就肯放下吗?叹息一声,尾音长拖,他说:你不信也得信,端止。
豫王会怎么将她发丧我不知道,但这个人,是真的没有了……在那场大火里没了。
父亲!郑端止打断他的话,怒气充溢到脸上。
郑承征皱眉,不太高兴,为父骗你做什么?日久天长,难道你不会发觉?虞桉这个人,是真的没有了。
端止,你也该彻底放下了。
郑端止放不下!脸上强装的神色彻底破裂。
要他怎么放?从前好歹想着还能偶尔见几面的人,突然就有人告诉他,往后世上是真的再没有这个人了……甚至,她连个完好的身子都没能留下。
只剩一份骸骨而已。
郑端止喉咙哽着,手指死死抓着檀木案的边缘,额头凸凸的跳,嗓音凝滞,您别再说了。
郑承征:端止,我就算不说,虞桉她也回不……来了。
父亲!郑端止面带哀求,声音发抖,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郑承征停住话口……唉!重重叹气,算了。
反正他已经和他说了这件事,他一时不信就不信吧,虞桉左右是没了,往后他也不会因此再与豫王起冲突。
他转身要走,却在肩膀刚侧了点的时候顿住,一下子皱起眉。
不对,还不能完全放心。
虞桉可还没下葬呢。
中间的变数太多。
他这儿子别冲动的跑去豫王府要见尸骨……眉头立刻耸得高上一分,视线很不放心的再次落回他儿子身上。
端止低垂着脑袋,让他看不清神色,但那撑在桌案上泛起筋络的手臂,足以表明他正在极力强压着什么。
郑承征面上突然变得很严肃,还有些慌。
因为他觉得他刚刚想起的那件事……他儿子极有可能会去做。
生未见人死未见尸,端止怎么可能凭他几句话就相信虞桉死了呢,他一定会想法子去见虞桉的尸骨的。
可虞桉的尸骨现在正被豫王府的人守着啊!他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碰上去?豫王对虞桉的态度他不知道?今天豫王的缺席还不够他弄清楚?他这时想法子想见虞桉的尸骨,他是真的不要命了!越往下想郑承征越加不放心,沉凝的看向他儿子,严肃的说:端止,为父说得句句属实。
还有……接下来才是他想说得重点,他声音加重了,虞桉的尸身肯定是会被豫王府守得严严实实的,你不要自不量力的想去做些什么。
郑端止只是低着头,任何人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郑承征心焦,你有没有听进心里去?端止,豫王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你再见虞桉的!就算是尸骨,也绝无可能。
他儿子上回身上的伤还不够吗?郑端止指尖几乎扣进桌案里,良久,他冷然抬头,父亲,您就这么怕豫王吗?郑承征愣了一下,然后怒气难以抑制的涌上脑袋,你!郑端止:我们郑家行得正坐得端,您为何就这么怕他!您不让我去找她,我答应了你。
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才一个月不到,他的桉桉就死了。
都说她死了!豫王就是这样对她的?他从没将她放在心上。
可更让他悲哀的是,到了这等地步,他的父亲,还是口口声声豫王豫王,句句都在怕郑家得罪他,连他想见她最后一面的念头,都要给他堵死了。
郑端止苦笑,最后一面啊……怎么就成最后一面了呢,怎么就是最后一面了。
他宁愿她继续对他冷眼以对,厌恶也好,嫌弃也好,也好过世间再没有这个人了。
从前看着她的那些画,他好歹能想想她到底在哪,可今后……这个人就只剩一副白骨了。
甚至现在,他想见见这副白骨也不能。
我是如何也要再见到她的。
他说。
郑承征气得脖子都红了,瞧瞧,瞧瞧他这儿子是怎么撂他的脸的?他的心里还有他这个父亲?呵呵,为什么怕豫王?还能是为什么,因为那是皇子!是将来极有可能登基的下一任帝王!退一步说,就算他将来成不了圣上,只要他还是豫王,就足够他想法子把郑家折腾的死去活来!他倒好,张嘴就是一句为何!他不懂吗?他的儿子怎么会不懂!朝廷里的轻重关系他怎么不懂,他只是现在被虞桉的事情冲昏了头脑!就为了这么一具没有任何用的尸骨,他宁可将郑家全家推入险境,也要冒着惹怒皇家的危险去做!郑承征气得脑袋发晕,他扬声,你又以为区区一个国公府算什么?啊?他冷笑,是,你以为为父可以不怕豫王,以为区区一个国公府能与豫王抗衡,那虔文帝呢?今上呢?那位天子呢!你又能做什么!郑承征吼出来。
郑端止被他这几句吼出来的话震住,脸色变了几变,他握紧拳头,脸色极其难看的问:您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不明白?郑承征冷声,你也知道虞桉的死突然?有豫王在,虞桉突然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这世间除了虔文帝,谁还能办到?那么一场大火,怎么可能就一瞬间烧成那样?宫里多少年没起过这样的大火了?还是在一座算是有人气的宫殿,并不是什么犄角旮旯。
宫中那些护卫难道都是吃干饭的?没有虔文帝的示意,这么一场明显冲着虞桉去的大火,又怎么可能烧得起来。
郑端止久久不能言。
是虔文帝要她死?为什么?为什么?声音吞吐的极其晦涩。
能为什么?郑承征板着脸。
端止,虞桉的死,和你脱不了关系。
他下了一记猛药,这记猛药也成功让郑端止脸色白的极其难看。
他眼神一瞬间没了焦距,咛囔:因为我?怎么会是因为他……因为他,桉桉才死的?郑承征:你和虞桉从前的事,但凡有心想打听一下,谁能不知道?豫王对虞桉太在意了。
偏偏,陛下是忍不了曾经跟过别人的人留在豫王身边的。
如此,虞桉最后只能是一个死了。
只留下一副尸骨。
只怕之后入殓的事,还有得头疼呢。
她该以什么身份入殓呢?郑承征也不禁无声叹了下。
郑端止痛苦的往后跌进圈椅里,真的是因为我?郑承征有些不忍。
但不这样,他实在想不出法子阻止端止之后的动作了。
他淡声,豫王在陛下跟前是什么地位,你知道的。
你觉得,虔文帝在知道后还能允许她待在豫王身边?端止,不可能的。
今天的大火,太蹊跷了。
这么冷的天,又还没到开春干燥的时候,却起这么大的火……郑端止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破灭。
他往后仰头看着屋顶。
她的死是因为他。
桉桉没了是因为他。
你明白了?郑承征打定主意要趁此让他彻底死心,端止,这样的情况,你不能再与豫王因为虞桉起冲突了。
郑端止阖眼。
从喉咙里挤出的嗓音很轻,我知道了。
他会给她死后一个安宁。
眼角滑下痕迹,他痛苦的闭紧眼。
屋里很久都没有再出现声音。
郑端止知道父亲还没走,但他懒得开口了。
他就这样沉浸着想了很多很多,他以为这样能让他开心一点,但每回忆起一点,心头除了钝痛还是钝痛。
他想好好珍存这些记忆,怕这些变得模糊,但现在,这些越清晰,她的面貌越清楚,他的心头便越痛。
往后这样鲜活的她,是真的没了。
端止……她在喊他,声音里没有冷漠,这副场景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郑端止咽下哽在喉咙里的滞涩,缓缓开口,我不去找她。
但她入殓……父亲,你帮我打听打听,她会葬在哪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