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的医馆出来, 于丰山手上多了一大包的药。
一夜大雨后的天气湿漉漉的,迎面吹过来的风都让人觉得有些冷,邱月织嘴巴动了动, 忍不住咳了几下, 觉得气短。
于丰山立即看过来,沉声, 织娘?话里藏着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担心。
在医馆虽安慰女儿说没事,但心里到底有多急多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媳妇夜夜咳时, 他都害怕的不行。
邱月织顺了顺气,弯出笑意,没事。
于丰山不觉得是没事样, 沉默下去。
邱月织拉拉他的手腕, 示意他别叫女儿担心,于丰山略显粗犷的眉毛皱了皱,噎下想叹气的声音, 扬起脸, 走吧, 先回家。
他们是套了牛车来的,但医馆离停牛车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走到那边,程路看到他,过来打了声招呼,叔。
于丰山也看到他,是路小子啊?巧了。
程路吭哧,眼神有些飘, 是啊。
于丰山:你还有事要办吧?那先不聊了, 我要领着你婶子她们家去了。
程路张了张嘴, 但他也实在挤不出话来再多说几句,只能懊恼的看着于家人就这么走了。
他目光长长久久的盯在一道背影上,直到有人撞了他一下。
是小山子。
小山子看了看他刚刚看的方向,叹气,路哥,你也喜欢那姑娘啊?程路看他,闷不吭声,好久,他才道:什么叫也?小山子坐到他身边,你不知道?程路:……你喜欢?小山子脸红了,好在红得并不显眼,他摸摸脑袋,心想那漂亮的人谁不爱多看几眼啊?没……没……他说道。
他哪有那个本事喜欢她啊,就他这条件,招赘于丰山都是看不上的。
况且,于母长期生病的事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就算于丰山看得上他,他也没那个钱给她家里人看病。
他就是喜欢看长得好的人,养眼。
他家只招赘的事路哥你听过吧?路哥这条件也不能去当人赘婿吧?他日子多好过啊?犯不着……程路闷头又不吭声了,不想说话。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当赘婿还是娶媳妇没差别,可……程路郁闷。
因为他觉得对方瞧不上他。
滚吧你。
他踢一下小山子的小腿。
小山子瞅瞅他的脸色,路哥什么意思啊?程路回家了,他家就在山前村隔壁,正是于溪沐嫁得那个村子。
也是她成亲那天,他用牛车帮着何万齐一起去接得亲,才认识的虞桉。
彼时她一身嫩青色的棉布裙,脑后发髻挽得利落干净,修长的脖颈白白净净的,整个人站在那就像是会发光一样,挺拔有致,一种温柔闲散的气质极吸引人,叫他眼睛都要挪不开了。
后来他又见过她几次,但都是他见她,她好像从来没怎么特意注意过他。
程路摸摸脸皮,叹气,是他长得太黑了?看上去不够俊俏?可在外面跑得男人哪有不黑的。
过了六天,溜溜达达的他又找机会来了山前村,结果一过来,就看到两家的大门闭得紧紧,后来找机会一问,就听山前村的人说于家人又去府城了。
他们家现在日子挺好,就是家里有个药罐子,愁人。
程路哦一声,回去了。
他算着日子,又过几天,在赶牛车往镇上走的时候碰见了于溪沐,她拎着东西正往山前村去呢。
手上东西还挺多。
程路停了,明知故问,万齐媳妇,去哪,我载载你。
于溪沐笑着摆手,不用,我回山前村,近。
程路:我看你手上东西挺重,上来吧。
于溪沐:不用了不用了。
程路纳闷,只好走了,再热情就不好了。
于溪沐看看他的背影,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压下念头,回家。
一到家她就回屋去看她娘,又看看旁边拎着她手上篮子的爹,问:爹,娘,府城的大夫怎么说?于丰山闻言脸上皱了起来。
于溪沐面上一怔,声音哑住有些不敢问了。
鼻子发酸,她揪着手指都不敢说话。
邱月织见小女儿吓到了,怨怪的看了眼丈夫。
溪沐别看你爹那张臭脸,娘好着呢。
于溪沐吸吸鼻子,看看娘,那娘,您……邱月织:没事,就是小病。
于丰山看她一眼,什么小病?想到大夫说得,于丰山眉心愁得要能夹死蚊子,他坐在一边闷闷沉沉的。
于溪沐不安:爹?于丰山嘴角发苦的说:大夫说你娘这不是一般的咳嗽,如今也只能慢慢用药喝着,别叫更严重了。
于溪沐脸色白下去。
这……这是不能彻底治好?别哭啊,你爹吓你呢。
邱月织心疼。
于溪沐呜呜起来。
于丰山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这时也没心思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他自己心里只有更难过的。
这些天他每天连觉都睡不好。
照大夫说得,这个咳嗽只会越来越严重,如今也只不过是用药拖缓……于丰山不敢想,不敢想到了最后连药也没法拖着的时候,织娘怎么办。
他们夫妻这几十年走过来,他习惯不了身边没有她。
高大的汉子忍不住眼眶红了红,他背过身去,不叫妻女看见他的软弱。
邱月织瞅着丈夫的背影,眼睛也是一酸,她压下又想咳出来的感觉,想说点安慰的话,心说还没有那么严重呢,他们怎么就一个个天快塌下来的模样,她还好好的呢。
嘴巴张开,但话还没吐出来,先是一连串的闷咳牵动出来。
于丰山立即转过身来,大步靠近,拍上她的背,着急,怎么样,心口疼不疼?大夫说疼了就真的没法治了。
邱月织咳嗽渐渐小了,没,没事,丰山你别着急。
于丰山难看的抿住嘴巴,半晌,他闷头出去,我去熬药。
邱月织叹气。
又瞧瞧鼻头发红的女儿,她说:溪沐,你以后多看着点你爹。
她心里的悲观,在此时才敢表现出来。
于溪沐瞬间泪流如注。
娘,你会好的。
你答应我好不好?好。
邱月织笑笑,娘答应溪沐。
于溪沐扑到她怀里。
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爱哭鼻子。
于溪沐呜呜声更大了,她忍不住啊。
哭了许久,她才勉强忍住那种鼻头发酸的感觉,瞧娘有些累了,她没在屋里继续待着,她去了灶房,说:爹,我看着火吧,您去歇着。
于丰山眼睛不离药罐,没事,熬药的火我看着才有数,你去玩会儿,难得回来。
于溪沐抿了抿唇,出去了。
她去了隔壁姐姐家,进院就见姐姐正拿着针线不知在想什么。
鼻头忍不住又酸了,她小跑过去,蹲下抱住姐姐,姐姐,阿娘的病怎么办啊。
她不想阿娘出事。
她不想家里任何人出事,她只想一家子都好好的,她想她每次回来都能与爹娘撒娇,都会有爹娘和她说话。
要是哪一天阿娘没了,还是那么痛苦地没得,于溪沐就哭得要喘不过气。
声音变得一抽一抽,扯得虞桉的衣服都要发皱。
虞桉抿紧唇,任由她揪着。
眼睛有些发热,那种脑袋空白的感觉还有些缓不过来。
良久,她摸摸她的头顶,声音有些轻的说:姐姐会想办法的。
于溪沐没听见,她太难过了,眼泪停不住。
溪沐别哭了。
虞桉拍拍她。
于溪沐抹眼睛,下次去府城,我也去吧,圆哥和小枝让我公婆带着。
孩子已经过周岁了,她离个八天九天的能撑下去。
虞桉垂下眼。
于溪沐:姐姐?虞桉看她,好。
下个月初一过去,你和你公婆说好。
娘的病得去得勤快一些。
于溪沐重重点头:嗯嗯。
点完头她又忍不住难过起来,要是……要是又严重了怎么办。
眼泪有些憋不住,一说话泪珠子就想往下掉。
虞桉拿帕子给她擦一擦,再看两次,不行就换别的大夫。
于溪沐抬起泪眼,去哪找别的大夫?府城里找得这个已经是阿娘这些年来看过最好的了。
她也不知道哪里还有更好的大夫。
虞桉手指顿住。
姐姐?虞桉轻语:总会有的。
于溪沐勉强收了收泪,那我回去也叫万齐打听打听。
嗯,别急。
虞桉摸摸她的头发,去洗把脸吧,这样别惹得爹娘伤心。
于溪沐点头,好。
脸上洗得干干净净,她坐回虞桉身边。
到了快吃饭的时辰,两姐妹回隔壁,开始做晚饭。
夏氏带着小虎回镇上住了,最近都不在山前村,所以只用做四个人的饭食。
吃完饭于丰山送于溪沐回隔壁村,距离近,便不套牛车了,直接走过去。
这回又碰到了程路,于溪沐多看了他一眼,在快到家没人的那段路,和自家爹说:爹,程大哥是不是喜欢姐姐啊?于丰山:啊?是吗?于溪沐觉得自己没看错。
于丰山沉默了,然后叹气,他是个好伙子,不过你姐没那个心思。
回头我仔细看看,要是真的,还是让他断了心思。
他虽然欣赏他,可也怕他等着等着等到年纪大了,到时候不清不楚的怪到他闺女头上来。
于溪沐点头,她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
在她看来,谁也没有家里人亲。
到了四月初一,四人再次去了府城,得到的结果是不好不坏,大夫只说暂时没变严重,让邱月织好好喝药。
但这对于家人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于丰山当晚整宿的睡不着,他看着自己媳妇,一夜之间脸色熬得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