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桉第二天看见父亲疲惫的样子, 就知道他是昨晚没睡好了。
其实她也没有睡好,溪沐那丫头晚上愁得总翻身,她以为她不知道, 其实她都清清楚楚。
她走过去, 站到爹的身边,爹, 我们打听打听别的大夫吧。
于丰山不是没有想过,天下这么大,总该会有更有本事的大夫, 但难就难在,他不知道更有本事的大夫到底在哪。
他一辈子都待在通州,哪里知道别的地方的事。
爹也想过的。
可桉桉, 我们不知道好大夫在哪。
通州这么大的地方, 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名声的大夫也就织娘目前看得这个了。
这也让他更绝望,大夫说织娘的病现在只能靠药慢慢拖延,拖到最后治无可治, 也就只能……于丰山两只大手抓进头发里, 难过的垂下脑袋。
他不想在儿女面前表现的脆弱, 可他没有办法了,织娘的病怎么办?他要看着她这样喝个七年八年的药,最后就这么走了吗?于丰山哽咽了声。
他不想媳妇出事,他想她长命百岁。
虞桉抬起眼,望着远处压下难过,爹,总归会有办法的。
于丰山眼眶通红, 他很勉强的笑了笑。
许久之后, 他放下手, 强打起精神。
他拍拍女儿的手臂,哑声,嗯,会有办法的。
爹来想办法。
他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该他来扛。
.回到山前村,于丰山就跑了回镇上,要于诚松找人问问,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不管人大夫在哪,只要他能治你娘的病,我们就把你娘带过去。
七年八年的,听着很长,但过起来,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事,他们得趁着还没太严重赶紧找大夫。
于诚松认真,爹,你放心。
于丰山胡乱点了点头,没怎么抱希望。
于诚松满心都是找大夫的事,他当然是想娘好起来的。
他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里也就东家见识最广。
宝和坊经营茶叶,常年要在各地跑寻找好茶,东家去过的地方很多,认识的人多,听到的传闻肯定也多。
他等了几天,终于看到东家来了铺子里,等见东家房里的贵客出来了,他上前,请东家身边的小厮代为说一声,他想见东家。
小厮很快出来,对他说:进去吧。
于诚松小声道了句谢。
进门,他先有礼的喊:东家。
楼易指了指一边的空位,说:坐吧。
有事?他问。
于诚松坐下,听到这话也没绕弯,直说道:我想向您打听打听,您走南闯北,可听说过什么有名的大夫?您知道的,我娘的身子一直不太好。
楼易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对方为此请过好几回的假了。
不是已经找过府城的柳大夫了?于诚松眼神悲了悲,低落道:嗯,找过,但他说阿娘的病现在只能靠药拖着。
我想打听打听有什么更好的大夫,让阿娘的病彻底好起来。
楼易挑了挑眉,这是变得更严重了?他遗憾摇头,好大夫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觉得他家里不应该不知道啊,楼易有些玩味,他家里那个姐姐,看着可有来头呢。
他见过一回,对方陪着她母亲来坊里给于诚松送东西,那天他正好在,长得是真的很出色,他在外奔波找茶辗转各个地方,也没见过比他姐姐更好看的。
但这也让他奇怪,于诚松一个农户家有这么个美人,竟也守得住。
从前是因为山前村窝在山旮旯里,他姐姐少出门,可自县里开了那条路,就不一样了啊,山前村很多人开始频繁出村了。
他就纳罕,他家里竟然没因此出过任何麻烦,就没有强豪富户见到她姐姐想纳进门或者娶进门的?后来他知道了,是因为县里有人压着呢。
也难怪他们一家子从来没有被人打扰过。
这样……于诚松有些叹气,语调里掩不住的失落。
连东家也没听过,那他再上哪问去?楼易:你也别太气馁。
虽然我没听说过什么好大夫,但也大概知道哪里会有医术好的大夫。
于诚松来了些精神,眼睛发亮,只要有希望就行。
还请东家告知我。
他说。
楼易朝北边的方向指了指,京城啊。
天子脚下,太医院的人也都住在京城,还有比给皇上看病的人医术更好的?那里一定有好大夫,就是估计得花些钱。
当官的不是那么好搭上的。
他说。
于诚松脸色怔了怔,但他知道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那些有名声的好大夫,肯定都被招揽进皇宫了,他们也肯定都住在京里。
谢谢东家。
楼易:没什么,我也不过是给你指了个方向。
能不能找到人看病,还得看你们自己。
于诚松沉重的嗯了声,心事重重的出门去。
这天傍晚,他叫了牛车赶回山前村。
见他回来,于丰山立即跑过来,希冀着说:是有消息了?虞桉站在屋檐下看过来。
于诚松闷住声,在两人的注视下迟疑的点头又摇头。
于丰山皱眉,怎么回事?于诚松心里叹了声,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于丰山急了,低吼,有消息还是没消息,你倒是说话啊?这样闷不吭声算怎么回事?急死个人。
邱月织听到声音,出来,略带责怪的说于丰山,孩子赶回来看你,你凶他做什么?于丰山不说话了。
于诚松看向他娘,他之前请假太频繁,这次去府城他没能得假,没有跟着去。
娘的身上好像又多了些病气,他嘴角泛苦,忍不住低头。
一番挣扎,他狠狠心,终于艰难的说出口:大夫的事,我问了我们东家,他说,京城里多半是有好大夫的。
那边毕竟有个太医院。
于丰山急切的心情在此戛然而止,脸色僵住。
邱月织面上愣了愣。
京城啊……她的桉桉就是从那回来的。
当初她回来时他们谁也没问过原因,但心里都知道,孩子只怕是在京里受了委屈。
这一趟要是要去京城……邱月织攥了攥有些发凉的手,她说:我看府城里的柳大夫就很好,别折腾了。
于丰山脸上还是僵着,没说话。
于诚松想去看看他姐,但怕她以为他是在逼她,便硬生生收回眼神,只是沉默地盯着地上看。
邱月织有些急,父子两倒是说话啊!他们难道不知道,这种沉默是最伤人心的?她瞪了两人一眼,有些气苦,父子两人忘了京里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了?她的桉桉回来,还不知道在那被欺负成了什么样,这些年连提也未提过京里的事,更别说她那个亲生父母,那个据说是侯府的虞家,去了京里碰上了怎么办?到时要让桉桉受虞家一家子的奚落?邱月织难得固执起来,说:我不去,我就待在山前村。
于丰山猛地抬头。
邱月织瞪他。
于丰山看她,脸上变得严肃,织娘……我不去。
她说。
于丰山心里焦灼,不去怎么行呢,好不容易有治好的希望!桉桉不喜欢京城,可以只他们父子两带她去。
他也不想女儿再面对曾经虞家的那些伤心事啊!眉头一皱就要说话,我和诚松……话才说至一半,另一道声音插过来。
娘,去吧。
邱月织颦眉,不赞同的看向出声的女儿,桉桉,娘不去。
虞桉笑了笑,倚在房柱边,说:娘,去吧。
京里的大夫好。
邱月织再瞪一眼丈夫和儿子,都是他两!于丰山默然一会儿,然后看向女儿,一阵深思熟虑后,他道:桉桉,这趟说得上是出远门了,你待在家里守宅子,我和诚松带你娘去京城。
于诚松点头:对,姐姐你放心,我和爹肯定好好带着娘回来。
虞桉怎么放心呢?爹和诚松没一个是出过通州的。
更何况京城那个地方,又哪里说是找好大夫就能找到好大夫的,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温和的笑了笑,让他们放心,我也一起,我对京城熟,能省些力。
于丰山眉头皱得很紧。
于诚松还想再劝,虞桉说:娘的身子重要,不去我不放心。
于诚松默然下去。
桉桉,那京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邱月织抗拒。
虞桉低眸,声音飘远,娘,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六年了,该掩盖的都掩盖了。
她牵起笑,说:趁着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早些上京吧,不然路上待得太难熬。
于丰山眉毛还是皱着,担心的看向女儿,桉桉……虞桉叹气,爹,娘的病早治早好,拖不得。
更不能像府城那位柳大夫说得,拖到最后药石无灵了,只能等死。
她不能看着阿娘那样死。
于丰山眼眶一热,酸涩道:好。
应完,他沉默着拿了柴刀出去,闷声:我去砍柴,家里柴火该不够烧了。
邱月织看着丈夫颓散的背影,一句固执的不去也噎着再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怕呢,自从她这个病加重了,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因为他没法拒绝女儿一起上京的提议。
邱月织眼睛发胀。
她赶紧低了低头,怕女儿看见她哭。
边胡乱理着衣角她边说,屋里衣服还没叠呢,我进去再收拾收拾。
虞桉很轻的望了眼北边的方向。
须臾,她收回眼神,看向于诚松,去收拾东西吧。
于诚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