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 于家租了一辆马车北上京城。
快至五月,天气已经有了热度,但好在太阳还不算毒辣, 他们赶路的时候也就不是太难受。
如此歇歇停停走了将近一个月, 五月十七这天傍晚,一行人抵达京城。
进了城门,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于诚松随便找了个客栈先暂时歇脚。
第二天,他就去牙行, 照着虞桉说得赁屋子的条件,托人赁屋子。
趁着牙行找房子的功夫,几人先带邱月织去了附近一个还算有点名气的大夫那看诊。
结果并不意外, 与柳大夫的说法相差无几。
于丰山想叹气, 但他忍着耐心,没有将忧虑在女儿和媳妇跟前表露出来。
五月二十,几人住进一处赁来的小院子里。
这处地方不算很大, 只一间正房, 两间偏房, 一处正厅,再搭一个灶房,每个房间的空间都不算太大,就连院子,也不过是将将有个小空间能算得上是院子。
这处宅子最可圈可点的地方,大概便是它是独门独户,他们一家住着方便了。
一个月二两一钱的租子, 一气付了三个月的, 再家上押银, 一瞬便是八两多的银子花出去。
于诚松见爹心疼,便说:没事,我这边明日便去坊里做事了,以后能拿月钱。
东家厚道,听他打算辞行去京城,便和他说他在京城也有铺子,然后给了他一封信,叫他届时拿着信过去做事。
不管怎样,总算不是坐吃山空了,他再干些别的活,起码每月的租子钱能挣到。
于丰山:嗯,改天我也去找找有什么活能干。
他愁得也不光光只是银子的事,他更愁得是上哪去找大夫。
这回进京也看过两个大夫了,但并没什么进展。
唉,好大夫难找啊。
明天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他说。
人都来京城了,总能从百姓嘴里打听出些什么。
好,儿子也想法子找人问问。
于诚松道。
虞桉和夏氏已经做好了饭,出来叫他们:爹,诚松,先吃饭吧。
来了。
两人放下手中各自的斧头和锄头,随便洗了把脸便进屋来。
三菜一汤,汤是炖着给邱月织滋补的骨头汤,菜则是两素一荤,这时节已经有时令菜蔬能买了。
虞桉边吃饭边道:爹,娘,明天我们先去城北一家友仁堂看看,那位大夫我当初听着名声也不错。
好。
于丰山大口吃饭。
.翌日一大早,夏氏带着小虎在家,于诚松往宝和坊去做工,于丰山与虞桉则带着邱月织往城北的友仁堂去。
友仁堂确实在京里颇有名声,这也就导致他们到那的时候因为要问诊的人太多,足足候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看上大夫。
大夫听完邱月织的情况,又仔仔细细给她诊了脉,沉吟一会儿,摇着头说:这病没法根治。
于丰山手掌一僵,好一会儿,他搓搓手,大夫,您要不再看看?我媳妇她……大夫摇头,示意他想根治还是另请高明。
他也不是专治这方面的,他更擅长的还是外伤一类。
于丰山嘴巴发苦,满脸沉重,这个也依然不行么?那织娘的病,要拖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的就只能想法子找宫里那些御医了?可御医他又要去哪找,人家又为什么要来医他媳妇。
银子?大富大贵的人,他就算掏出家里所有的家底,人家也不一定能瞧上啊。
于丰山失落极了。
他这样子,看得旁边的虞桉很不好受,她张了张嘴,想说她会继续想办法,但她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只是徒劳。
爹很焦虑,在接连看了几个大夫后这股焦虑更重了。
她捏捏手心,声音从帷帽里晃出,爹,先回去吧。
于丰山强撑起笑脸,嗯。
他抓紧媳妇的手,走出医馆。
沉默走出去好一会儿,他才收拾好心情,他是一家之主,他不能乱了神。
他勉强笑一笑,见旁边恰好有卖糖葫芦的走过,他叫住人,掏出四文钱买了两串。
一串给媳妇,一串给他女儿。
记得小时候你和诚松溪沐都挺爱吃。
他说。
虞桉知道,爹是自责吧?她接过来,对着他笑了笑,爹,我现在也爱吃。
爱吃就好,爱吃就好。
尝尝,看看和家里那边的有什么不一样。
虞桉撩开帷帽,低头咬了一颗。
就是这一眼,让斜对面站在大药铺外的吴铁下巴惊得快要掉在地上。
嘴巴激动的张了又闭,他双目瞪圆,难以置信的狠狠揉了好几回眼睛,他看到了什么?虞桉……真的是虞桉!刚刚他看着就觉得她的身形太像了,和曾经的虞姑娘实在是太像了!带着帷帽的样子,走路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再过几年,曾经在涿阳和江州关于她的事情他也不会忘!她和王爷的事,她当初走得那样深刻,他怎么可能会忘!他只是有些不敢信,不敢信她竟然还会来京城。
所以刚刚第一眼虽觉得熟悉,他也只以为或许是他真的看错了,可现在这张脸露出来,他就知道,绝对错不了的!他顾不上还在药铺里的孙炎,拔腿就猛地朝她这边跑。
在一众慢步的行人中,疾奔的他何其惹眼。
就算原本虞桉没有注意到他,这时也无论如何都注意到了。
捏着糖葫芦的手顿住,帷帽从手上松开,她下意识想转身就跑。
她心里有些慌,心想明明她都特地避开了皇城范围,怎么偏偏还遇上了他身边的人。
这种慌没由来,她也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身形下意识的一转,她往反方向拔开脚步。
于丰山见状不解,桉桉要去哪?桉桉?他喊住她。
虞姑娘!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说出,一道略带疑惑,一道则稍显急促,是匆急之下吼出来的。
前者成功让虞桉脚步滞住。
她爹在这,她娘也在这,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她不能撂下他们。
她闭了闭眼,身形慢慢的转过来。
吴铁已经不带喘气的跑到了跟前,他眼睛睁得极大,来来回回的看她。
虞姑娘,是你是不是。
他很肯定的说。
虞桉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于丰山,看了吴铁好几眼,他盯着他,不动声色的将妻女护在跟前,问:你是谁?吴铁终于肯分他一个眼神,见他面露警惕,他旁边的妇人也是,虽一脸病气,但拽着虞姑娘的手很紧,对他也是一脸警惕。
他们在很紧张虞姑娘,怕他做下什么。
他有些失笑,他能做什么呢?倒是虞姑娘,六年啊……六年,她可真是走得利落,就真的从来没来找过他们殿下。
他压下心头的闷意。
勉强咧咧笑,他道:我叫吴铁,虞姑娘是认得我的。
于丰山没有放松,依旧警惕,你有什么事?吴铁看向被帷帽挡着瞧不清表情的虞桉,说:我想跟您女儿说说话。
于丰山觉得他不像个好人。
虽然他长得一副憨厚样很容易让人信任,但他刚刚的架势,实在不像什么友好的样子。
有什么你就在这说。
他说。
吴铁:……这时,他身后拍来一道力道,随即是一道声音传过来,吴铁,怎么了?虽然是和他说话,但孙炎的眼神却是一错不错的盯在那道戴着帷帽的身影上,看着……实在是太熟悉了。
除了她……谁还能让吴铁当街就拦下人呢。
孙炎叹气。
他没想过,竟然还会在京城里看到她,他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再出现在京城这个地方。
她当初走得太干脆了。
在知道她没死的时候,他以为殿下会想方设法的派人去找她,但他好像猜错了,殿下除了当初让他弄了那么一颗药丸,从皇宫回来后自己在屋子里待了两天,之后再没派人去找过她。
起初他以为王爷还是像上次那样,是秘密派了人出去寻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但后来,一年,两年……几年也未见有人再提过这事,他就知道,殿下或许真的是从那以后再没派过人出去。
殿下已经对虞桉死心了?孙炎不知道,即使过去了六年,他也始终没办法肯定这件事。
再次见到她,说实话,他心里很复杂。
虞姑娘。
虞桉看他一眼,有些怔忪。
是他啊,他和吴铁都在这,那周围……还有其他人吗?虞桉脑袋里很杂乱。
往周边看了好几圈,一道道人影在眼前来来回回,她看了好几遍,但最后却觉得脑海里空空的什么也没能记住。
她闭了闭眼,轻声:嗯。
你们有什么事吗?我得和爹娘回去了。
她说。
吴铁差点笑了。
他会拦住她,当然是有事啊!张嘴忍不住想说,被孙炎拦住了。
孙炎看了看她身边那个一看就像是生病的妇人,这么一会儿,已经听她咳嗽了好几声。
他说:你母亲是生病了?这话让虞桉沉默了,也让她没法再坚定的说她要回去。
这世上若论有谁能治阿娘的病,他应该是其中最可能的一个了。
虞桉没骨气,她没法在这时候说她阿娘没病的话,她阿娘得好起来。
她低了低眼睫,点头,嗯,我阿娘生病了,已经咳了好久。
孙炎:不如我给令堂看看?虞桉认真道谢,那麻烦你了。
孙炎: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也不好看诊,不如去我府里吧?府里东西齐全,药也齐全。
虞桉顿住了,她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吴铁。
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