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他不相信吗?崔樾不知道是不是, 但他懒得再说更多。
虔文帝对此也没有说更多,只是在他走后,叹了声气。
他的皇儿还是没有放下, 四年多了, 他还是会惦记那个女人。
就算他真的下令给他选太子妃,最后怕是也只是不了了之, 白费一番功夫。
他的樾儿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这做父亲的还能不清楚?更何况这四年,也让他知道这孩子在这事上有多执拗。
是, 自他给出那封信后,樾儿再没在他跟前提过虞桉,也没派人去山前村找过她, 但樾儿是不是还念着她, 他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也是有点感觉的。
他看了看手边堆积的奏报,是炀垧县那边来得。
这些年,每过一季, 那边就会来一份奏报, 要是有什么大事, 还会单独寄来一份。
随手翻了翻,只有几句话,没什么大事,特意提得几句,也不过是于家一家子人去了一趟府城,他们全家人都去了。
包括他们家那个去年新娶的儿媳妇。
于家这四年来办了两场亲事,一场是那对农人的大儿子娶亲, 一场是那对农人的小女儿嫁人。
都不是虞桉。
听说那个新媳妇已经怀了孩子了。
虔文帝摸摸自己发白的胡须, 啧一声, 于家人都要抱上孙辈了,结果他的樾儿至今还没有个孩子。
虔文帝将东西放到一边,东宫后院的事,他没再想过,第二天也叫朝中人都别再提。
崔樾看了看他的父皇,脸上没什么表情。
现在他再想起那件事,他也没什么波动。
他盯着虞桉看过来的眼神,她没有给他回答,唯一的变化,也不过是眼里瞬间的抖动。
他讽了讽,手臂紧的发疼,他不该说这句的。
他后悔了。
他对她说再多,她也不过还是那样。
心里一种猛烈的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要他就此松开她,他被吵得头疼,强烈的冲突,身形绷得越来越紧,后脑再次泛起那种刺刺的感觉。
脸色一瞬发白,不大好看。
虞桉清楚地看到他脸色在瞬息之间差下去,心神微慌,她来回看他的脸色,话音里带上某种不难察觉的急切,怎么了,你不舒服?崔樾忍下那种疼意,这种头疼已经很少再犯了。
一阵一阵过去,他不想看她,只紧闭着眼抓着她的手。
虞桉有些不安,一直盯着他的脸色看,再次问他,崔樾,你怎么了?他的脸色比刚才差好多。
绷着的嘴巴看着也没什么血色,像是在忍着什么。
她抬手想摸摸他的额头,是生病了吗?只是手还没碰上去,她身前这个人突然睁开了眼,那双很黑的眼睛看着她,他往后退了一步。
虞桉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无奈,手指再探过去。
崔樾眼里更沉,他拽下她的手掌,脸色不好的看着她。
虞桉开口:你哪里不舒服?崔樾看着她,扯平嘴角不说话。
她会关心这个吗?她不是只会巴不得要走?该趁他现在看着虚弱的时候,甩开他的手就跑出去。
像是昨天那样,即使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停都不会停一下。
看他脸色突然间好像更差了,虞桉不用他回答也知道了。
她扯扯被他牢牢抓着的手,说:我叫人让孙炎来一趟。
崔樾拽着她的手没动作。
虞桉再扯一扯,无声看他:崔樾。
崔樾闭了闭眼,松开手。
在她转身时,他睁眼盯向她的背影,目光有些泛空,又夹杂着种种复杂的让人看不清的东西,他僵立在那,手上绷得太厉害,以至于微微发疼。
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从那些光影空隙里,看她越来越接近大门的方向,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房门打开,她站在豁然大亮的光源里,站了有一会儿。
好像很久,但好像又没有很久。
崔樾从没觉得自己像这样疲惫过,疲惫的连时辰都要分不清了,在她再次出现在他跟前时,他撩眼看了她一下,不知何时咬紧的两鄂在这时才松了松。
孙炎过来的很快,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走远。
内监前脚来告诉他,他后脚就紧跟着跑了过来。
过来见自家殿下站在那,一看殿下的脸色,他就心知肚明,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殿下昨夜是不是没怎么睡?所以今儿才又犯起疼了。
这个病还是几年前留下的后遗症,那年冬天后,只要殿下哪天晚上熬得太厉害,第二天又太操劳,便会有这个毛病。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虞桉,吞下想要长叹出声的气息。
昨天,殿下一定是已经见过她了,不然今天不会这样。
殿下,可是头疼?他问。
崔樾看他一眼,很久之后,才慢慢嗯了一声。
孙炎:我去熬药。
他退下去,房里再次只剩下虞桉与崔樾两个人。
虞桉想着刚刚孙炎熟练的问话,他这个病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经常头疼?崔樾淡漠的否决,没有。
虞桉看着不像没有的样子,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崔樾抿唇不答,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虞桉叹气,算了,不答就不答吧,他生气时从来不会配合人。
她看看他脑后,轻声问:还疼不疼?崔樾掀起唇角,不算难看的笑了笑。
眼神轻淡,一直盯着她的眼瞳慢慢放空。
她问他疼不疼?当然疼啊,那个冬天,疼起来的时候叫人受不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这些年太累了。
心里扛着的那些事,无数次想放下,但裹着越来越重的记忆,却怎么也甩不开。
他长久的看着她,骤然,长臂伸开,他将她揽过来。
下颌压在她肩上,重重抵着。
虞桉眼睫轻轻动了动,任由他的力道裹住她,将她拢进怀里。
疼,很疼,虞桉。
有些时候甚至疼得叫人受不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落下这个毛病吗?是那个冬天。
孙炎说我那阵子作息太紊乱,太医也这样说。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那时也没觉得有多疼,但后来,不过一天,好像就突然变得严重了。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
虞桉眼睫轻轻颤了颤,垂目看着他的后背。
之后调养好了,但要是晚上熬得太厉害,第二天又过于疲累,便还是会犯。
虞桉,我很久不曾头疼了。
他收紧压在她腰上的手,呼在她身上的气息好像这时才有了些温度。
虞桉抿了抿唇。
崔樾:你太狠心了。
这句话很轻,说出时他下颌往她肩窝里陷了陷,声音近乎呢喃。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话了。
即使虞桉从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她于他,在他记忆里纂刻的痕迹,在那年冬天消失的毫不犹豫,每每想起都只让他觉得,她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的就走呢。
崔樾深陷进曾经的情绪里,牙齿忍不住磨上她颈上的软肉,咬了咬。
虞桉手指紧了紧。
这次,你和我说你又要走?他讽刺的说着这么一句,虞桉,你怎么就说得这么轻易。
虞桉下颌缩进他肩膀里,目光放空,轻语:我以为我不见你,你会好受些。
她也以为,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了。
崔樾笑了,笑得很不好看。
声音很平淡,只是你以为。
只是你在以为,虞桉。
他对她反悔过多少次,她不会不知道的。
虞桉眼眶微湿,有些发怔。
所以他还要她在他身边?在这样的六年之后,在她当初毫不犹豫走了之后。
她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给她听,他要她留下来,他之前的那句要她回来,也不是在说玩笑话。
虞桉沉默。
眼睛闭上抵着他的肩头。
她不说话,崔樾也懒得继续往下说,他说过,他只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许久,直到外面有了敲门声说来送药,虞桉才动了动,她看向前方,声音从他肩膀里闷出来,你该喝药了。
崔樾低眸看了看她的肩背,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身体没有任何动作。
虞桉靠着他,手指圈住他的大拇指,扯一扯,重复:你该喝药了,凉了不好。
崔樾眼眸深了深,终于,他站直身子。
目光淡淡的望向门边,他朝那个方向发令,进来。
候在门外的付泉福于是轻轻推开门,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药碗过来。
殿下。
药放下。
是。
付泉福出去了,站到门外后他小心喘了喘气。
他可真怕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好在刚刚两位主子衣裳都整整齐齐的。
他搓了搓手心并不存在的虚汗,然后又笑了笑,笑完他招呼一个小太监过来,让他去邱月织那边看看,要他一定叫东宫里的人精心伺候着。
这情形看着,他觉得虞姑娘迟早是要回来的。
回来好啊,回来殿下身边也有些人气。
他望一眼屋里,心想要是虞姑娘就此就待在东宫,那就更好了。
虞桉是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东宫的,她有爹娘,如何能这样就外宿在外面。
她要是不回去,她爹和诚松还不知道该担心成什么样。
但这话她一时没提,她打算等他喝了药再说。
见他不去动付泉福放下的药碗,她伸手端了过来,说:趁热喝了吧,凉了味道太涩太苦。
崔樾看她。
虞桉朝他示意一下。
崔樾看了看药碗,半晌,还是拿了过来。
他喝得很慢,一口一口的,大半碗喝了很久。
虞桉也就安安静静的看他喝药,等他喝完了,她才问:苦不苦?崔樾拉平唇线,淡淡的说:苦啊,怎么不苦?虞桉笑了笑。
崔樾盯着她这抹笑看。
他眯了下眼睛,放下药碗。
一瞬,他将她拉过来,环上她的腰。
虞桉于是也就这么倚着他,她抬手摸摸他的嘴角,说:苦你还喝得这么慢,不难受?崔樾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虞桉静静的对上他的眼睛。
崔樾压上她的额头,低语:难受啊。
当然是难受的,但更让人难受的也不是没尝过。
虞桉笑了笑,她环上他的脖子,两人一时都没有说更多。
直到外面有人来请示,说有人要见他。
崔樾现在是太子,是东宫,虔文帝也把朝中绝大部分的事压给了他,他权力很大,但不可避免要做的事也就更多。
这么一会儿的空闲,是难得抽出来的。
虞桉看他:你去吧。
崔樾深看了她一眼,他看了她很久,直等外面再次响起声音,他才有要走的意思,我让付泉福过来伺候。
虞桉:让他去我娘那边吧,我等会儿就过去。
崔樾眯了下眼,心里有些不悦,立刻要迈开的脚步停下,原本要松开的手,也改而再次抓紧。
虞桉微微不解,怎么了?他不是都要走了。
崔樾面无表情,这次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
虞桉不得不跟着他,崔樾?崔樾没回她,而是直接带着她转进了另一个明显是他前院书房的地方,他让她在一处屏风后坐下,淡淡的说:你在这歇着。
于是虞桉便不得不在这屏风后坐着。
她看到不停的有人进来又出去,也听到他一道道的下令,听到许多应该是她不能听的朝中密事。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但她没有出去,就一直在那待着,间或自己看看书解闷。
这么待了一个下午,在将近傍晚,而外面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进来时,她走出屏风朝他这来。
听到她的动静,崔樾往后一靠,看着她靠近。
虞桉在宽大的金丝楠木案前停下,和他说话:已经傍晚了,我和阿娘得回家了。
崔樾周身没暖上多久的气息一瞬变冷,原本松闲摆弄着一块玉石镇纸的手也瞬间停住。
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眼底再次弥漫出一种很沉的情绪。
密实而又压迫的一种气势。
虞桉轻轻叹气,绕过木案走近。
她抵在身后木案边缘的一角,看着他道:我爹他们不知道我们曾经的事,崔樾,我不回去,他和诚松要担心的。
那就和他们说。
他淡淡道。
虞桉:……但说了她也得回去的,不能像从前那样直接住在东宫里的。
我可以明天再来,但晚上得回去。
她道。
从前她一个人无所顾忌,住哪都是住,但现在不行。
见他神色很沉,她无奈喊他一声,崔樾。
崔樾盯着她,眼神变得很凉。
虞桉:崔樾,我不想吓着我爹娘。
所以她就要这样晾着他?崔樾心头被戾气布满。
回去……这是不是又是她的一个借口。
回去之后就再不来了,或者只是用这个理由拖着他,拖到最后她阿娘的病好了。
崔樾腾地站起,一瞬压迫过来,目光死死看着她,虞桉,你又要骗我。
他冷冷道,滑动的喉结一滚再滚。
虞桉抬眼。
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他眼底越来越浓厚的风暴,她无奈,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感受着他一霎的僵硬,她轻轻的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崔樾。
我也不该住在东宫里,不是?崔樾眼神泛冷,在她的触碰下才不过放松一会儿的身形,不知何时又绷紧起来。
她要他怎么信她?她在他这可以说是毫无信誉可言。
他也不想信她,只有人在跟前,他看得见,他才会信她。
虞桉如何感受不到他身形的紧绷?她和他靠得这样近啊。
但有些事不能与从前一样。
崔樾,我得回家的。
崔樾咬牙,虞桉!虞桉叹气,她摸摸他有些微凸的眉骨。
崔樾不想她这样,不想她这时用这种方法让他消气,他拉下她的手。
他不要她这样的亲密,他心想他该就这样绑着她,不给她任何选择。
她从来没让他好受过。
崔樾嘴角抿得越来越紧。
虞桉任由手指被他抓在手里,我没骗你,我可以明天再来,你也可以去找我,我家就在那,我不会走得。
崔樾嘴角微扯,抬眼冷冷觑她,那算哪门子的家?不过是租着住脚的一个小院。
虞桉笑了笑,可我家里人都在那啊,你知道我爹娘是个省钱的,租子已经付出去,他们不会搬得,我也在那不会走。
崔樾脸色依旧是冷的。
他为什么要答应呢,他不想答应。
他又为什么要去找她。
从前六年她都没来找过他,回到京城她也没来找过他,他为什么要去找她。
崔樾冷着脸不说话。
虞桉看看外面的天色,真的已经不早了,她该回去了。
崔樾。
她动了动被他拽紧的手指。
崔樾目光变淡,他看着她,看她此刻专心看着他的眼神,看她一如既往六年来没有变过任何的相貌。
她还是那样啊。
还是知道怎么最叫他难受。
他慢慢松开手,目光越过她看向别处,语气有些淡,虞桉,你是不是以为我永远都会去找你。
虞桉眉眼微忪,张嘴无言。
目光虚望着他半边侧脸,眼中的东西好像慢慢变得看不清,很久,视线才清晰了些,她敛了敛目光,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别处,脸阔的线条很冷峻,他不肯看她,这时不想看她。
虞桉默默无言。
崔樾,我没有。
她从来没有认为过他一直会去找她,也从来没敢去想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人是会变得,也知道一个人的耐心被消磨殆尽后会剩下什么。
被消耗地只剩鲜血淋漓的恨意,或者是如风一样过而无痕的淡漠。
两人从此都是陌生人。
她都知道啊。
但有些事真的不能和从前一样了,她得住在自己家里。
她目光晃了晃,良久,手臂伸出去慢慢抱住他的腰,脸侧靠到他肩上。
崔樾背脊僵得很硬,目光固执的没有收回来 ,只盯着别处。
崔樾,我没有这样想过。
可回去,她也得回去。
她松开手,勉强牵起笑往后退,和他道别,我得回去了。
她转身往外走。
崔樾脸色很沉,他盯着她往外走得身影,手背绷得发紧。
一抹嘲意忽而涌上眼底,他压抑的闭了闭眼,倏而,桌上的玉石镇纸被砸出清脆的碎裂声,紧跟着又有东西啷当落地。
虞桉脚步僵住。
她回头来看,两人的视线在一片狼藉中交汇。
他的目光很凉很凉,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话也很凉。
虞桉,我不会再去找你。
虞桉手指发紧,她沉默良久,道:好。
她继续往外走,脚步好像有些飘,但她终究是出了这道门。
崔樾枯站在那。
何其荒唐啊。
他说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可她一点也不珍惜。
她就这样走了。
一个好字,应得可真轻易。
从来固执的,只有他。
从来放不下的,也只有他。
崔樾以为自己此时该是面无表情的,又或者该冷漠一点,但一抹难受,其实正清晰的表现在他脸上。
他单手撑着,目光一直盯着那一片狼藉。
突然,一道声音走近,他目光动了动,淡淡的看过去。
只一眼,他移开了目光,往后靠,仰面坐在圈椅里。
付泉福小心翼翼的走近,殿下,虞姑娘让我进来收拾收拾。
崔樾淡淡笑了声。
她可真周全,不是?他有些累,他不想回应任何人。
付泉福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答案,他无声叹了下,殿下是和虞姑娘吵架了?所以才有这一地的东西?他没有再出声,带着人动作迅速的清理完这些,该扫走的扫走,该归位的归位,弄完,他悄声往下退。
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到他耳边说:付公公,虞姑娘和她母亲,已经坐上马车出东宫了。
付泉福嘴角垮下,还真就走了啊?怎么不在东宫再多待会儿呢,她来了一天都没到呢。
怎么也陪殿下吃顿饭再走啊。
我知道了。
他往回望了望门口,犹豫许久,他再次走进去,弯腰禀报,殿下,虞姑娘和于夫人已经坐上马车出宫了。
崔樾漠然的睁开眼,他望着屋顶,很久之后,才淡淡的说:知道了,摆膳。
是。
前后不到一刻钟,各式各样的膳食流水般的送了过来,崔樾一人面对着桌子上的东西,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
他眼中冰冰冷冷的。
筷子只落在眼前几道菜上。
两碗饭,他吃了很久。
付泉福在旁边看着,心里没忍住又叹了声,殿下吃得太冷清了,还有这么些菜,怎么就没见怎么动过呢?嘴巴忍不住张了张,他想问,可是不合胃口?要不他叫人换了别的菜色来?可还没等想清要不要说出口,那边殿下已经放下筷子,并发话,撤下去吧,能赏得都赏了。
付泉福:……可他看殿下只动了那么几筷子的菜啊,倒是那小碗里的饭,勉强吃了些。
殿下……他欲言又止。
撤下去。
崔樾不耐烦。
付泉福默了一会儿,叹气,是。
他带着人将膳食撤干净,等再回来,他就发现这里没人了。
他问守在门边的侍卫,殿下呢?殿下走了。
至于去哪……他们不知道,他们做属下的,不敢随意打探主子的行踪。
更何况对方是太子,在这事上他们也就更加应该自觉地去避讳,不该打探的别瞎打探。
走了啊……付泉福摸摸手背,打算回主殿看看,一路走回去,找人一问,也没见着人。
他心想殿下是去办事了?不知道,但剩下的也不是他该再打探的了,他只能在这守着等殿下回来。
但等了一夜,他也没见殿下回来歇息。
付泉福皱了皱眉,倒不是担心,殿下常有不在东宫的时候,他只是想,殿下在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伺候着。
还有……他不免想到了虞桉,是因为虞姑娘吗?唉,她怎么就要回去呢。
昨夜她要是留下,殿下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迎着清晨的凉风抹了把脸,正要转身,见外面虔文帝身边的小太监过来。
小太监一路小跑到他身边,问:付公公,太子殿下可在?陛下找他呢。
付泉福尴尬,他……他也不知道啊。
昨夜殿下都没在东宫。
见他一时没答,小太监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快对方没听清,于是又说了一遍:公公,太子殿下可在?陛下正找殿下呢。
付泉福更尴尬了,关键他还不知道去哪找殿下。
他摇头:殿下昨夜未在东宫,我也不清楚。
小太监:……那陛下那边他怎么交差?付泉福着补,我再去问问其他人。
小太监笑了笑,那就有劳公公了,您帮帮忙。
不劳烦不劳烦,就是……不一定能找着人,付泉福讪讪。
他往前边去找了季鄯,季鄯听他说完就皱眉摇了头,我不知道。
付泉福没办法了,只能告诉小太监,他们实在是不知道殿下现在在哪。
小太监叹一声气,只好就这么回了太兴殿。
虔文帝没看到人,问:怎么回事?回陛下,东宫的人说,殿下昨夜并未宿在东宫,现下在哪,并没有人知道。
虔文帝不悦,他们就是这样办事的?人没见着?小太监颤声,是。
虔文帝皱眉,那人去哪了。
午后再去一趟。
他吩咐。
小太监不敢不应,奴才领命。
他退下去,后怕的抹了把汗,心想陛下虽然病了几次,但通身的气势却是越来越威重了。
他等到午后,见时辰一到,就立马往东宫奔去。
一见到付泉福他就冲上去,喊道:付公公!再次看到他,付泉福满脸讪讪之色,因为一上午,他都没见到殿下人。
小太监直接问:公公,殿下可回来了?付泉福摇头:没有。
小太监一脸苦涩,那我……我再等等。
付泉福默然,在这事上他真帮不上忙,其实他也急呢,殿下怎么还不见人。
另一边的季鄯等人也不遑多让,他们有些愁,殿下到底去哪了。
怎么谁也不知道殿下的下落。
焦急大半个下午,在虔文帝再一次派人过来问时,几人终于看见了殿下的身影。
孙炎看殿下身上有几处破损,惊了,赶忙上前来,殿下!崔樾睨了他一眼,又看看身上的这些灰尘,还有袖子上的几处破裂,淡淡的说:无事。
孙炎皱紧眉。
崔樾越过他,喊付泉福,备水。
同样也有些惊愣的付泉福闻言立即回神,是,殿下。
虔文帝身边的小太监见太子这就要走,赶紧过来,殿下,陛下要见您。
崔樾用指骨揉了揉眉心,等我沐完浴就去。
小太监:是。
崔樾进了汤池里。
手背上有几处很细小的血痕,浸到水里有很轻的刺痛。
他愣神看了看,随后嘴角抿了抿,仰头靠到玉石石壁上,竟然受伤了吗。
他完全没有察觉。
昨夜只觉胸腔中闷闷涨涨的,他想发泄,他不想看到任何熟人。
于是他一人出去了,身边只带了隐在暗处的暗卫。
他去了京郊的一个庄子,彻夜的疾驰让他疲乏,但同时又很清醒,但喉中那种哽着的感觉,并没有发泄出去。
它们好像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叫人出来打了一场,打到精疲力竭,打到什么也无力去想了,才终于慢慢停下。
他又叫了一壶酒。
毫无章法的喝着,他没想把自己灌醉,也没想用这么劣质的方法麻醉自己。
用不着,他也不需要。
他只是有些口渴,以此解渴而已。
一大壶的酒水入肚,眼中的影像有些晃了,他席天枕地,躺在院中看着无垠的星空。
和在西北那天,何其像啊。
嘴角讽然的勾了勾,他就这么虚望着,何时睡下的也不知道,只知醒来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疲惫的闭了下眼,他策马赶回皇城。
昨夜睡得那些时辰足够他保持清醒,他现在也该觉得一点也不累,但眼底的沉意,看着……好像不是如此。
崔樾笑了,笑里意味不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
她说会来找他,可是……是吗?不是,她今天一定没来过,不然刚刚付泉福他们不会什么都没提。
他往水下沉,任由水面漫过他的肌理,直至覆盖他的头顶。
呼吸慢慢变得艰难,他浮出水面,水珠一下下的滑落下颌,滴答滴答的砸在水面上。
眼皮紧了又紧,许久,他终于睁开眼,湿黑的眼睫往下盖,盖住他眼底的神色。
他久久盯着水面,蓦然,他往后一靠,肩背划过的动作溅出水花。
水花从中心往四面八方散去,他的颈上,也再次溅上了水珠。
他无声扯了下唇,一抹淡冷的意味盈上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恢复寻常,脸上除了一派沉冷,再看不出其他。
.等在主殿外的小太监简直等得心都要憔悴了,可算让他看到太子殿下出来。
他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前,堆着笑道:殿下。
崔樾淡淡看了他一眼,大步掠过他,走吧。
小太监喜笑颜开,是!从东宫到太兴殿,要走上一段时辰,等到了地方时,太阳已经往西落得明显了。
虔文帝见到他,上下看了他一眼,去哪了?几回叫人去东宫,都说没着见你人。
崔樾:父皇,有事?虔文帝没好气,看看,有他这么当儿子的?问他话他还不回。
当然是有事!崔樾扬了下下颌,您说。
虔文帝心累,心想自己迟早得被他气死。
他不想和他弯弯绕绕,你见过虞桉了?崔樾看他一眼。
这一眼很沉寂,看得虔文帝都想叹气。
果然,他的樾儿压根就从来没有放下过虞桉。
您已经知道了不是?崔樾语气很平静。
虔文帝:……是,他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虞桉来了京城呢。
从他们一家人动身的时候,炀垧县便来过奏报了。
后来,到了京城,他没有派人再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可东宫是在皇宫里啊,虞桉进了东宫,他怎么会不知道。
嗯,朕知道。
皇宫里的事朕能不知道?那她你要怎么办?怎么办?他能怎么办?父皇,我不想提这个。
虔文帝:……他有些纳罕,他的皇儿竟然说不想提虞桉。
这六年,皇儿的反应他看在眼里,昨天虞桉是怎么进得东宫,何时出得东宫,他也知道。
他的皇儿现在竟然说不想再提她。
他对她彻底失望了?对她彻底断了心思了?虔文帝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色。
崔樾脸上没什么表情,任由他父皇看着。
虔文帝看不出什么,但这是他的孩子,他多少是知道他的性子的。
有些事,压根不用言明。
他摆摆手,算了,你不想提便不提。
今晚留下陪父皇用膳。
崔樾淡淡嗯了声。
吃完饭,他回到东宫。
他没有回寝殿,而是回了长渊阁,他回来的晚,堆积的事太多,他得在明天前都处理了。
这夜长渊阁的灯火亮了很久,直到三更都过了,才终于有了要熄的意思。
崔樾干脆在长渊阁洗漱睡下。
他走过屏风,但刚看到那张罗汉床,他的脚步便顿住。
眼神僵了一下,他的脚步也变得僵硬,不想再往前迈上一步。
这是昨天她待着的地方。
旁边还有她走时未收起的几卷书。
崔樾嘴角淡着,他转了脚步,想就这么出去。
他也确实出去了,原本出于疲乏不想动的心思,这会儿消失殆尽。
付泉福见殿下突然改了主意,只好加快脚步在后面跟上。
殿下走得太快了,他必须得小跑才能不被落下,走了大半程,突然,前面殿下脚步停住。
停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差点撞上去。
殿下?崔樾背手站着。
付泉福也就跟着站着,站了很久很久,才见殿下终于有了动静。
今天有没有人过来。
付泉福:啊??殿下问得哪个?应该没有吧,没有人递帖子过来,回殿下,没有。
崔樾呵笑了下,面沉似水。
回吧。
他沉默着迈出脚步。
付泉福嗯了声,心里有些难受。
.第二天,崔樾一早去上了早朝,上完早朝便回东宫,如此几日,他一直待在东宫里,待在长渊阁,日子没有任何差别。
虔文帝看他这样,忍不住皱起眉。
他长叹一下,唤了声李达悟,你说樾儿他……李达悟安静听着,等着陛下把话说全。
但陛下说到这,却又突然不说了,大殿内只有一阵长久的沉默。
虔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竟然也感伤起来。
尤其是对这个孩子,他太头疼了。
他摸了摸胡子,望了眼宫外的方向。
他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或许,也是他太固执了。
这些年,从打听来的消息看,好像是他有偏见。
李达悟,你去办件事。
李达悟认真听着,听完,他很诧异,但诧异没敢表现在脸上,他只是认认真真地听完,然后按照吩咐办事。
他退下去。
很快,他找了辆马车出宫,最终在一处小院的门前停下。
李达悟看着这处地方,独门独院的,看着也不算太简陋。
他上前敲门。
听到敲门声,夏氏囔囔一句谁啊,然后放了手上的衣服就要去开门,虞桉见此让她坐着,她去就好。
她在离院门几步时停下,朝外问:是谁?回虞姑娘,是咱家。
虞桉默住。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李达悟,会是他来找她。
她打开门,一眼就看见打扮成平常富贵人家的李达悟。
李达悟对她笑了笑,姑娘,您随咱家走一趟?虞桉静静看着他,又望了眼皇宫的方向。
许久,才道一句:您稍等会儿,我和家里人说一声。
行行行,不急。
李达悟笑着道。
虞桉回屋和夏氏还有母亲说了声,很快出来。
李达悟:您请上马车。
虞桉很轻的嗯了声。
她没有多余的问他虔文帝找她是为了什么,因为她知道问不出结果。
她安静的靠在一边的车壁上,放空自己让自己什么也别想。
李达悟看了看她,心想这么些年,她都没怎么变啊,果然年轻就是好。
他也没有主动搭话,因为他受虔文帝的命,只是把她带进宫去。
一路直到太兴殿,他领着人停下,让人稍等等,他先进去禀报一声。
很快,他再次出来,笑着请虞桉进去。
虞桉嗯了声,跨进大殿内。
她只见过虔文帝一面,是那天崔樾带她见的,这回,是第二次。
对方脸上的岁月痕迹很明显,但帝王身上沉得可怕的气势,也同样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