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公子落难(五)

2025-03-25 14:31:42

一家人就三个人,梁五不时出现,有弟早就拿梁五当自己家人看,而来弟虽然是对梁五没想法,可她对梁五也有兄弟一样的感情。

在这里,只和有弟在一起,来弟缺家人和朋友。

坐在灶下烧火的来弟对有弟说安公子见一次人换一次衣服,来弟只是好笑,却不愿意对有弟保证:姐一定不嫁给他。

不是来弟此时心里有想法,很多人是如此,我不愿意没想过的事情,不愿意对着人保证出来,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有弟看到来弟只是笑,没有接话,心里慌上三分。

依着有弟的小心思,要换成有弟,一定会拍着胸脯说:决不嫁隔壁大户。

不愿意不怕说出来,有弟不明白,成年的人,是不愿意对着任何人多做保证,很多时候,事情是变化而来。

白云苍狗与自然万物,不由人作主。

这一顿晚饭吃的强打欢笑,有弟小脾气发作过,觉得姐姐不容易,而且又不是明天就出嫁,有弟不愿意笑,也能强撑出来,而且有弟看到来弟笑的象是欢声笑语,有弟这笑就更勉强,不要梁五哥,象是很开心。

来弟年纪大些,当然是笑的自如。

梁五气走,估计以后是不来,来弟在心里如是想。

她一面盘算着梁五在家里出多少力,该给他的还是要给他,给他做身冬天的衣服也行;然后来弟要好好对有弟才行,家里就只有小有弟陪着自己。

不愿意亲事的来弟心中也沮丧,不想梁五一听到不愿意三个字,就暴跳起来。

来弟是想着能好好地说一说,遇到梁五失望太大,他没有心情听下去。

梁五离去,来弟心里也难过。

少了一个兄弟。

丈夫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来弟坐在水边的时候。

苦笑着对着水中月这样想。

这是晚饭后,失去手足的来弟走出家门,远远地在这小桥边坐下来。

只是在忧伤。

屋后也有小溪净石,可是来弟对着有弟。

就要笑语欢声才行,生怕再得罪有弟。

幽幽一声长叹对着幽幽流水,身后传来安公子笑语声:为何伤心?来弟走的足够远,不想让有弟看到;安公子是玩这农家夜色才走过来,明年宅子盖好,没有闲心也没有闲情再来才是。

你怎么了?安公子在来弟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面上难以掩盖的表情。

那是忧愁。

月色融融之下,对着这温和的笑容,温和的语声,来弟突然悲伤的不能自己,轻声啜泣起来。

安公子默默无语陪着她,心中都有不如意,一个姑娘带着一个弟弟过日子,可以想到不容易。

取出丝帕递过去,安公子还是无话。

来弟抱膝埋头哭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

看到一只手掂着丝帕就在眼前,不知道他放了多久在这里。

犹豫一下的来弟用袖子擦一擦眼泪,对着那洁白尚有幽香的丝帕看一看:会弄脏的。

安公子含笑:不会把你鼻子弄脏。

来弟破泣为笑,接过那丝帕先在鼻尖闻一闻。

眉毛眼睛都舒展开来:真香。

然后对着安公子嫣然一笑:我喜欢。

布衣布衫的来弟,没有脂粉和首饰,也不习惯用油梳头。

她不会梳发髻,为劳作方便,总是一根麻花辫,却是收拾的整齐。

此时月色清丽在她面上,不知道是月色清新还是人更清新。

安公子略有些失神,知道这姑娘生的好,却不知道出美人的月色下,又能出来这样一位美人。

果然是有弟说的对,来弟打扮打扮,比家里来的客要中看。

安公子窃笑一下,做弟弟的这样吹捧自己姐姐,做姐姐的平时也疼弟弟,这一对姐弟俩,算是相依为命。

姑娘大了这里哭,不用问是为着男女情事。

安公子难得有一丝关心不相干人的心思,淡淡劝解道:你弟弟很疼你呢,你有这样一个弟弟,比我要强些。

可不就是为着有弟才哭,伤了梁五是不得已,要难过;有弟把自己的手打开,又说一句:你为啥不同意?这话才伤到来弟,而且来弟从有弟的心思想一想,自己要真是个农家姑娘,梁五算是一个不错的亲事。

可来弟不是农家姑娘。

心中转几转,来弟这才哭出来,觉得无人可以明白自己,也明白不会有人明白自己。

怎么能让有弟明白,姐不是你姐,却愿意照顾你;怎么能让梁五明白,可以做手兄,亲事没缘分。

此时听着安公子语音润润问出来,来弟心中舒服许多。

梁五要是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来弟也不会觉得委屈,梁五也不会暴跳而去。

这一会儿,陪着来弟解心怀的是安公子。

来弟在潜意识里对安公子会觉得说话能懂,他识文断字,会说指鹿为焉这个笑话。

而且安公子态度缓和,让人觉得他有一双好耳朵可以让自己倾诉。

来弟似受了魅惑般,不知不觉地和安公子攀谈起来:有弟小呢,没认识几个字,要是打扰公子,请公子莫怪。

最多有好些马,安公子笑着道,来弟也笑起来,想起来那一句篆字:请教公子,您那篆字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明白,公子您白弹了一次琴。

安公子微微一笑,弟弟一眼看去,是个乡下娃;这当姐姐的不时要让人惊奇,她还知道什么是篆字,而且也会用些词语,还认字?安公子不能不好奇,这姐弟两个人相隔十万八千里,这真的是亲姐弟两个?是来弟姑娘指正。

安公子有着文人的炫耀风气,当时被有弟说的性起,提笔就是四句话,然后下面故意写篆字,用意是刁难来弟,不想这姑娘她,还认识是什么字体。

来弟已经不哭了,笑吟吟对月道:不敢当,我不认识。

越听来弟说话那神气,安公子越觉得她不是一个乡里姑娘。

也就随着问下去:你平时所习,是什么字体?这话象林中投箭,又似水中掷石。

来弟姑娘就象那躲箭的兔子,又似水中避石游鱼,慌乱在她面上一闪而过。

面上再平静时。

来弟声音里有了距离:我,不会写毛笔字。

安公子不知这慌乱是为什么。

但是一个人不会写字,却认识什么是篆字,安公子觉得不可能,却也不深究,只是道:会念也应该学学写才是,不会被人糊弄了去。

就是签佃田的田契,也不用再按手印不是更清楚。

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来弟这一句话俏皮地蹦出来。

有与古人探讨的意思;安公子失笑:你这调皮丫头。

下句话又咽了下去。

来弟谈兴起来,追问道:你觉得这话对吗?安公子莞尔:不要乱批前人。

然后也问来弟:你觉得不对?此时月上中天,安三隐在树后一直跟着,看着来弟哭,公子哄,这就说起话来,安三心中诧异,更是不能自己。

这。

怎么可能?横着找竖着找,也轮不到这位姑娘才是。

安三心中着急,公子何等样人。

和一个村里姑娘在这里说个半天,要是让人看到,如何洗的清楚?着急的安三素知安公子的个性,又不好催他。

一个人只是到处看,不要有人过来才是。

又怕来弟这姑娘是有意在这里候着,想一想这姑娘算是精明人,就为着小杏儿要工钱那一出,足见她没有廉耻。

安三急的不行。

不是不让批前人?来弟心中明白上来,此时再遮盖自己是个无知村姑,也来不及,只是用安公子的话还给他。

然后把丝帕还给安公子:我并没有用。

再说一句:多谢,这就走开。

直到来弟走远,安三才从树后走出来,一张苦瓜脸皱着:公子,这是伎俩才是,您以后再不要和这位姑娘单独说话才是。

说到三分处站起来就走,分明是欲擒故纵。

安公子拿着自己的丝帕,丝帕一角在月下清楚可见一个佶字。

对于安三这样说话,安公子心中觉得不是,她象是掩饰什么,怕我发现什么。

安公子再看手中丝帕,这才醒来,这是我随身用的,怎么能给一个姑娘。

要是七表叔家的小表妹,一定拿着不放,拿回去就当作定情之物。

去打听她为什么哭?安公子这样交待一句,全不管安三脸色更苦。

安三跟在后面心中叫苦,公子见多小姐们,,这小家碧玉一样的来弟,这就让公子动上心思。

安三骨嘟着嘴跟在后面回来,这如何是好?回到家中,安公子洗洗准备睡觉。

现在是他一个人住在厢房里,没有陪夜的丫头和服侍人,事事自己动手。

脱去身上外衣,只着小衣的安公子手拿着烛台走到床前坐下来,正要吹熄入睡。

外面安三回话:杨小懒求见公子。

安公子挑眉冷笑一下,拖拖延延到今天才来,他好大胆子。

当下放下明亮的烛台,走过去打开门:进来。

杨小懒走进来,看着坐着的安公子只着小衣,这样不避的相见,其实也意味着自己是个奴才,公子见奴才,衣着不整也行。

要是见客人,公子他会这样吗?拜倒的杨小懒也就直言:小人是来向公子辞行。

安公子面上纹丝不动,就是眼睛也只看着自己手中折扇上的镶金钉:欲往哪里?小人一家灾年中得安家庇护,这才得以周全,小人深知无以为报。

现边关连年战乱,小人欲前去效力。

杨小懒艰难地垂头抱起拳来:请公子恩准。

垂下头的杨小懒没有看到安公子的目光变得阴鸷深沉,虽然还是看镶金钉。

秋天夜里转凉,安公子迟迟不说话,杨小懒有勇气来说,却没有勇气抬头看安公子,他脸上慢慢沁出来汗水,才听到安公子没有心思地说一句:投军,这是好事。

松了一口气的杨小懒一口气没有松完,安公子又慢慢道:你要去雁门关,在那里有我一位年长的同窗在那里,我和他同中乡试,他任职却在那里。

安公子看着杨小懒把刚才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只是淡淡道:哪日起身?杨小懒回话道:三日以后。

去了好生着。

若是还有我相助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安公子这样交待过,杨小懒再次叩头:多谢公子成全。

房中气氛太过压抑。

杨小懒是逃也似地匆匆离去。

安公子坐着出着神,安三推门进来,是有些气愤:公子。

这人。

安公子抬起手:父亲为我置办此人,去留我却可以自便。

你不用说了。

备一份程仪,明天送到他家去。

算是我给他饯行吧。

安三不敢再说什么,答应一声窥视一下安公子的脸色退出去。

安公子重新插好房门,想想杨小懒一身功夫,回身来心中还是不平,拿起来折扇重重敲在桌上,折扇一碎两半。

一半摔落在地上,安公子丢下手中这一半,手拿着烛台去睡觉了。

第二天,安三进来收拾房间,看到碎折扇捡出去不提。

安公子重新换一把象牙为柄的折扇,这也是一件心爱之物。

上午客人依然是不断,而且一个或是两个一起来,安公子心中冷笑,象是亲戚们都商议过一样,没有一窝蜂的都过来。

都过来这小院还坐不下呢。

墙头上没有再趴着有弟,有弟和安三在自己院子里说话。

安三过来送几块点心给有弟:按你说的,把你送来的棒子整根儿煮了,倒是好吃。

有弟让安三坐:那是俺姐说这样吃好。

而且这玉米也是她收回来。

要是依着有弟是过几天收,长老的玉米才好出玉米面,嫩的只是汁水多。

来弟是收回来嫩玉米棒子解一回馋。

安三坐下来让有弟吃点心,夸他衣服缝的好。

然后闲闲地问起来:你姐真能干,这样年纪有没有亲事,我有一个亲戚。

赶快摆手的有弟对着院外看看,小声地道:快别说这事,俺和俺姐正为这事情生气呢。

有弟合盘托出,安三听的仔细明白,在心里也是摇头,梁五那个波皮不好,倒是找一个正经有家底的人家好。

既然是这样,你当我没有说,等你姐回来也别对她说,这是男人的事情,我看着你有弟天天来陪我,才帮你家上这个心。

不成说起来,我亲戚面上不好过。

安三把有弟一通哄,完成公子交待的事情,这就可以去回话,为着逼婚不成来弟姑娘才哭。

回到院中来,发现家里更热闹。

这次来的是安公子表姑家的两个女儿,一个拉着老夫人的衣袖,一个拉着安公子的衣袖正在哭:我们知道的晚,也来的晚。

安公子看到安三回来,这就得以出来。

对着别人可以有些主意,对着这些哭哭啼啼的亲戚,安公子觉得说也白说。

安三忍笑,把有弟的话回给公子:为亲事,想来是那梁五强逼过,这才哭起来。

身后正屋里两个表妹一通哭:老夫人太疼表哥的缘故,这样年纪还不给他找亲事,要是有亲事,这里也可以多一个侍奉的人。

安公子头疼,来弟为着亲事要哭,我也想哭一回去。

身后表妹,和这几天里来的亲戚,安公子越想头越疼。

刚对安三道:我屋里歇会去,你帮我回老夫人。

身后表妹更是离谱,对老夫人道:我们姐妹今天就不回去,跟着老夫人睡,和爹妈说过,在这里侍奉几天才是。

回到厢房里的安公子觉得闷气无比,为着杨小懒离去还可以摔个心爱的折扇,为着这两个表妹,至于拿东西出气吗?安公子觉得不值得,只能自己忍着。

听到院子里果然传来表妹们打发轿子回去的声音:春兰,你让轿子回去,你和秋菊留下来,让人明儿给我们送衣服来,要我妆台上新的那盒子香粉,交待他们,别拿错了。

然后是另外一个表妹的声音:把我那套节下要穿的衣服拿来替换才是,明儿日中,别忘了我天天吃的点心。

素来是儒家修身养性的安公子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只想喊人一顿马鞭子赶出去。

可是不行,还是只能这样忍着。

表哥,门是栓着的,也清静不起来。

表妹在门外敲门娇声道:我新泡了茶,给表哥送茶来。

坐在厢房中的安公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以后的日子全无清静可言。

一直乱到晚上,安公子有出去踏月的毛病儿,今天更是早早地就出去。

两个表妹身后相送:这里不比家里园子,表哥早回来才是。

安公子心中忿忿,偏不早回来,要是来弟姑娘不走开,我拉着她说到明天早上。

此时全然想不起来男女授受不亲,只想着有个人陪着说话去去闷气。

今天晚上说什么,安公子出来的早,先在小桥边站定打腹稿。

高谈是书生的最爱,对着一个粗通文墨的姑娘说些什么呢?说古记儿给她听也行;要是她爱学,教她什么是篆字;或者说些别的。

安三又着急上来,公子在昨天和来弟说话的地方站着,分明是在等她。

以安三来看,两位表姑娘虽然缠人,也比来弟姑娘家好许多不是。

胡思乱想一通的安公子从月上柳梢头等到月上中天,装作不经意地看过几次,来弟姑娘今天晚上沓无音信,只有公子一人,在这桥头上傻子一样地等着,越等心越凉。

安三则是越等越欢喜,这姑娘欲擒故纵也好,知道身份也好,不来最好。

出门的时候手中有夹衣袍一件,安三近前来为公子披上,小心提醒道: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从来弟家门前经过,如今是紧实的大厚门,看不到里面,却可以听到里面有嘻笑声,是来弟和有弟一起发出来的。

安公子不由得一笑,笑得是自己,来弟又没有心思了,她不忧愁,公子我还忧愁着家中两只胭脂虎表妹呢。

真是没良心,昨儿晚上我陪了你,你敢是不知道我也要人陪一陪?安公子无奈回家去,应付两只虎表妹。

来弟这几天都不想出去,在家里好好陪有弟,和有弟玩。

姐弟俩个人坐在廊下,吃着安三白天送来的点心。

有弟没有舍得吃完,只吃一块别的都留下来。

院中向日葵长熟,一人拿着一个,不及炒熟,正在吃瓜子说故事。

有弟缠着来弟继续说:嫦娥奔到月亮里以后呢,姐,你说,我给你倒水去。

有弟倒水出来,来弟接过来对着天上姣姣月轮看着:有吴刚陪她,也有玉兔陪她,应该过的好。

她和吴刚成亲吗?有弟问出来这一句,让来弟忍俊不禁要笑,心中是叹气,有弟这几天就总忘不了亲事。

来弟道:不成亲,他们就这样过下去。

有弟摇头:这样不好,炕头上没有媳妇,家外面没有男人操持,也不会有孩子。

来弟伸出手来摸一摸有弟的头:睡吧,有弟,明天还要收玉米呢。

梁五不在,来弟一个人会收的很辛苦。

俺帮你,有弟大声地说着:有弟明年帮的更多。

在有弟的心里,也觉得梁五不会再来。

有弟要挑起这重担来才行:有弟一样能行。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起来吃过饭,来弟有弟有说有笑往地里去,没有走到田头,两个人一起站住了。

地里还是几个少年已经在帮上了,梁五光着上身有汗的身影格外的眼熟。

有弟松开扯着来弟的手,跑过去热切地喊一声:梁五哥。

有弟,你也来了,梁五直起腰来,也是笑容满面,对着来弟看一看,象是一点儿芥蒂也没有。

再对着有弟手里的农具看一看,梁五挥手道:有弟回家烧水送来,来弟把收下来的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