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亲事(九)

2025-03-25 14:31:42

周公子甲正为这件事情心烦,喜欢上一个小家碧玉,家里一定是不答应。

母亲知道这事严厉责备过自己,现在听说安公子有主意。

对着这个素来主意多的安公子,周甲是欣喜:请兄教我才是。

窗外春花明媚风流,两位公子在这里谈论遮盖相思情。

安公子唇边笑容有几分诡异,这位周甲与自己不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家里人素来溺爱几分。

周甲是个被惯坏的孩子,看到新奇的东西他就有染指的心思,只图当时快活,后果全然不想。

打算帮忙的安公子帮这个忙,对他来说是利人利已。

答应帮忙以前,丑话还是先说在前头,手指抚着几上香茶,看周甲焦急难耐,安公子才迟疑道:把她安置到我的田庄子上,倒也可以,只是怕伯父伯母知道后要怪罪我。

猴急的周公子正发愁给那浣衣少女重新找一个地方住,方便自己每天跑去。

前一阵子和安公子商议过,他只是不答应。

现在听着安公子说话松动,周公子更猴急,起来再轻施一礼:竺等我弄明白,实在是个可人儿,我就禀明父母亲接到家里来,不会麻烦你太久。

安公子这就微笑起来:这样也好,我的那一位莲姑娘病了,正好她们做个伴。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那个可人,但你我相知已久,你看中的人一定不错,熏陶熏陶我那位莲姑娘才是。

周甲听不明白安公子说的熏陶二字,以为他是真心夸赞,当下谦虚一下,喊着安公子的字:只能说我不如永年兄入迷才是。

说到这一点儿上,周甲觉得自己应该教安公子才对:永年兄,不是小弟我要说你。

一个乡下姑娘,喜欢是一回事情,文定是另外一回事情。

窗外花枝儿轻颤几分。

不知是为周甲这话所惊惧,还是为春风所摇动。

安公子心中只是乐,和周甲在一起。

有时候的乐趣,就是他不时会有这样话出来。

在安公子看来。

全是童稚幼语。

这童稚幼语偏偏周甲说的最来劲儿,他是侃侃而谈:文定以后,退都不好退去。

想我家三代为官,长兄现在京中礼部,这礼仪二字我向来知道的紧。

如我为何这般小心谨慎,我家门楣分外不同,就是进姨娘也要三世清白才行。

乐的不行的安公子赶快附合周甲道:你说的很是。

只是我,唉,安公子做出垂头丧气状,然后嗟叹:这情之一字,为何物也?再说话就是敲打周甲:我同意帮你安置,也是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这句话让周甲也叹气了:我羡慕你家里不管你,到成年就由你自便,事事自己做主多方便。

再说你家只有你一个孙子,我们家却是几个儿子,我这最小。

说是偏受疼爱,其实也是处处受制于家中。

一句话就引起来周甲也跟着嗟叹的安公子心中继续乐,还能想起来你自己不自由就不错。

呷上一口茶后,看周甲不再有规劝自己的心思。

安公子才收起心中所乐,问周甲京里的情况。

伯瀚兄近日可有信来?安公子问的伯瀚是周甲在京中任职的长兄周大公子。

周甲摇头道:没有信来,如今是什么世道,阉党当道还不许人说,当年我们结书社,我也在其中,要是有什么干系,我大哥一定会有信来,你只管放心,有信来我即刻派人告诉你去。

谈了一会儿京中时势,周甲对着窗外夭桃碧枝看上几眼,又想起来自己相思之人翠翠。

安公子看他面上恍惚,心里只是好笑等他相思完,暂时不说破他。

周甲想上一会儿,突然是郑重的神情开口道:永年兄,你再沉迷于其中,也不能许她一纸婚书,这婚书可不是乱写的。

对着突然提醒自己婚书不能写的周甲,安公子心中更乐,刚才被莲菂弄的一肚子怒气化的干干净净。

安公子也是面上迷醉:这,一心一意,当然是有婚书在手上才行。

你这糊涂人,周甲大惊失色:这可怎么好?这姑娘竟然是一个狐媚子才是,这才多久,你婚书都许给她?周甲面上是惊奇和怜悯的神情看着安公子,安公子素来养性养气,对着这样眼光不会笑翻掉。

反而更是郑重:我是一心一意,写下婚书有什么关系,以后她事事由我教导,怎么你竟然不相信我,觉得我教导不好她?安公子装出来生气把周甲下面的一堆怜悯话堵上。

别人知道安公子写下婚书给莲菂,都会觉得安公子大受委屈,安公子吃大亏,莲菂姑娘太有心计。

对着这位装憨的安公子,周甲是一直没有看出来,眼前有事求他,看到他面上生气,当然是不得罪他。

把一肚子好话咽下去的周甲在心中也笑话安公子,嘴上却安慰道:教当然是教的好,不过我们是什么样人,犯得着花心思去教这样人。

实在是金玉美质倒也罢了。

安公子在心里笑周甲,周甲在心里笑安公子。

不过周甲心中还是感激:永年兄特地跑来一趟为小弟解忧,感谢不尽。

你我兄弟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安公子含笑再殷勤一下:我回去就让人收拾,那村里有几间空屋子,离我家老宅隔着三、四家,你不嫌破旧,明天就可以让她们搬来。

我对那村里老人们说一声就行。

周甲站起来施第三次礼:多谢永年兄。

为着安公子一心一意对一个村姑,周甲觉得看他不起;为着安公子给自己这一段相思帮忙,周甲公子今天施了三次礼。

不动声色把这件事情安排好的安公子,还落下周甲一个大人情。

从周家辞出来的安公子,骑在马上只是微笑,再想想那惹人生气,不知好歹的莲菂,安公子目光有些贼亮兮兮。

可以看出来他这一会儿心中是自得。

新出炉的莲菂姑娘又忍了一天闷热。

白天睡夜里醒,半夜里再起来镜台前去扑胭脂,想想明天就是出笼小鸟脱钩鱼儿。

这就扑哧一笑。

笑过赶快转身,看一看新出炉的留弟小姑娘并没有被惊醒,莲菂放下心。

继续对着镜子把妆补完。

到上午的时候,听到外面人声马嘶。

听起来象来了不少人。

然后是安公子熟悉的脚步声,他走路从来不慌不忙,颇有方步亦趋的样子。

门帘打开,果然是安公子进来,他笑容殷殷过来探问:今儿可好些了?外面有车,能挣扎就同去的好。

再看莲菂又是一脸胭脂,安公子忍住笑。

可怜你装这个病,真是不容易。

莲菂姑娘游丝一样地语声:多谢公子想着,我,我。

安公子近前来炕上坐下,回身喊小枫:倒热茶来,转过脸来对游丝语声的莲菂格外温存:喝口水再说。

小枫倒热茶来,安公子接在手中摸摸是滚烫。

小枫扶起莲菂,安公子亲手把热茶给她一口一口喝下去,看着她头上沁出汗球,面颊更是嫣红。

用热茶捉弄她的安公子一时心动。

看上去有如红莲一朵。

只是这朵红莲太会惹人生气。

姑娘盖严实些,发发汗就好的快。

小枫太过殷勤,扶着莲菂睡下来,给她掖紧实被角。

安公子是看不下去,屋里有火盆,一碗热茶刚下去,又盖紧被子,别把她弄中暑,真的弄病倒不好。

一笑对小枫道:你出去吧,我和姑娘说话。

小枫的话提醒莲菂,她赶快跟着小枫的话道:公子,我发发汗就好些,今天随你去,路上闪了风就更不好。

安公子继续相逼,面上温柔之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真的是不放心,再等你一时,你睡上一个时辰,再动身也不迟。

不用不用,等我好了就去,我路上要是闪了风病的更重,新宅里进病人只怕不好。

炕上的莲菂胡扯一通,安公子温柔款款地听过,叹气道:这,这叫我怎么是好,安五,屋外喊进安五来,安公子当着莲菂的面吩咐安五:这里只有小枫一个人,公子我不放心,你留下来帮着支应门户请医生,缺什么只管来家里要。

不用不用,莲菂恨不能踹安公子一脚,小枫一个人还好对付,安五留下来走起来更难。

听着安公子再体贴地道:留安五下来,等你好了他送你来。

心中哗啦啦流泪的莲菂姑娘忍住心底的暴怒,忍气吞声答应下来。

然后装晕乎闭上眼睛一副没有神思说话的样子。

留弟,安公子再喊留弟过来,留弟还是一身小男孩的装束进来,蹦豆一样的话扔出来:找我做什么?安公子含笑:我要走了,不放心你们姐妹二人,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姐姐,想要什么只管对小枫说。

一听到想要什么只管说,留弟想一想道:我想要匹马。

在炕上侧身往里睡的莲菂一笑,要马你会骑吗?想想自己不会骑马,也不会赶马车,在这里算是交通不便利的人。

好,只是现在不给你,等你到城里来,让人带你玩,陪你上学认字。

安公子拿出手段对留弟百依百顺,此时擒贼先擒兵。

留弟听过就咧开小嘴儿,而且尽职地来看看姐姐,有些遗憾:要是姐姐病好,今天就去多好。

炕上的莲菂姑娘心中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在留弟心中,姐姐还不如一匹马。

安公子打定主意先拿下留弟来,对着留弟是分外地和蔼:等你到城里来,好玩的东西多呢,让你玩个够。

这话对小孩子是有吸引力,留弟对着安公子是难得的笑逐颜开,这笑逐颜开也有一半是看在安公子待姐姐的确不错。

犹其生病中的这一段照顾,留弟虽然小,看着家里医生不断,吃食上尽心,安逸日子可以改变人,先把留弟小姑娘的心拿下一半来。

此时心中泪水哗啦啦的莲菂只希望安公子赶快走吧,她热的不行,身上汗水不停地出来,又不敢去擦拭,怕把脸上的胭脂擦掉。

安公子和留弟笑语一会儿,重新起身来看面对着炕里的莲菂。

看她一头汗水,安公子觉得快意,这病是好装的吗?语声怜惜的安公子道:看你一头的汗水。

只怕明儿就能好。

然后袖中取出丝帕,为莲菂在额头上擦拭。

丝帕收回时随便再在她面上轻蹭一下,看那丝巾。

果然又是嫣红在上面,安公子笑容满面:我去了。

公子慢走。

莲菂总算得到大赦,这一句说的中气十足,全把气若游丝丢到脑后。

再转身来对留弟道:帮我送送公子。

屋中没有别人时,莲菂赶快把身上被子拎起来抖一抖,这个热劲儿,可以孵鸡蛋烤小猪。

坐在炕上透透气的莲菂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进来,才重新盖好被子睡下来。

当夜静更星深。

被弄醒的留弟揉着眼睛,坐在炕上小声道:姐,你真的没有病?回身来示意留弟不要说话的莲菂正在收拾东西。

这银子和首饰咱都拿走,给他留张字据,把这院子给他就算抵消。

莲菂坐下来打开笔套,用自己拙劣的笔迹给安公子留言。

不再睡意连连的留弟再检查一下东西:梁五哥的信,你放着呢?写信的莲菂点点头,听着留弟再问:院子里有两个人,咱们怎么走?从后面小溪里过去,姐会水。

先把东西送过去,再来接你。

莲菂匆匆写就信,拿起来看看简体字居多。

让铁划银钩的安公子当我写字少笔划吧。

炕上三个包袱,安家的衣服也没有动。

只是首饰银子值钱东西都带在身上,再就是现成的吃的都带上。

屋中油灯是夜夜都点着,是打定主意要走的莲菂说怕黑,夜夜都亮着。

此时不用吹熄,莲菂背着两个包袱,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再拉着留弟,姐妹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打开屋门往后院去。

夜里幽黑的溪水,有光亮处泛着银白的光,对莲菂来说,那彼岸是通往自由。

松开留弟,小声地交待她:姐先过去,一会儿来接你。

留弟点点头,也低声道:姐,你小心。

莲菂把三个包袱都送到对面去,再游回来接留弟,刚上岸,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响起来:宋姑娘,你哪里去?这声音夜里听起来,让人惊魂。

安五点着火把从屋角走出来,身后跟着面色苍白的小枫。

小枫是快步跑过来对着莲菂跪下就叩头:是我服侍不好,姑娘才有走的心。

求姑娘救我一命,公子临走时交待,姑娘要是不在,我的性命就没有了。

地上是坚硬的泥地,小枫的叩头声在静夜里听着嘭嘭响,让人心惊。

措手不及的莲菂赶快拉起小枫,夜下看着她额头上,有泥也有血。

再看安五,站在一旁手举着火把,面上是嘲讽:公子说你不安稳,果然如此。

拉着小枫的莲菂静静的站着听完,只觉得四周树影水声从四面八方一起压过来,让她觉得透不过来气。

等这股情绪过去,莲菂在脑子里努力想着话,一面咬牙:订亲事不是我情愿,你们也是为生计才给人当家人,说起来大家同病相怜,请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留弟则是害怕地紧紧拉着姐姐的手,小身子瑟缩地贴着她。

安五面上的嘲讽转为不屑:宋姑娘,你情愿不情愿不是我这当家人的可以多口,我只能告诉你,你要是走了,小枫她就活不成,我也得到公子面前领板子去,打断胳臂腿打出人命来,你可就是多害两条人命,为着我们的命,你看我们会放你们走吗?莲菂愣上一愣,鬼使神差地说出来一句:那大家一起走好了。

说过以后觉得这话离谱,再想想不无道理。

天下地方大的很,动不动就要你命,你还留在这里作什么?离开这里是自由身。

莲菂情急之中的话,让小枫呻吟一声差点儿没晕过去。

而安五则是不屑转为冷笑和严厉,冷冷道:请带着小姑娘回去睡觉去,明天去见公子请罪领他的责罚,不然的话,安五看看月下有如一株莲花的莲菂姑娘,又换上她那一身布衣服,不过她生的是好。

公子是在她布衣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安五看着这莲花一样的姑娘。

公子如此痴迷,以后再不济也是半个主子。

我知道你会些拳脚,安五不愿意对你动手。

伤到你难见公子。

安五不客气的话让莲菂下定决心。

月下站在莲菂身边的小枫没有发出声音就被打晕过去,莲菂把小枫放在地上,再摸摸留弟的头。

对着她担心的小脸笑一笑:别怕,在这里等着姐姐。

安五看着莲菂缓步走过来。

安五退一步:姑娘,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莲菂就浅浅笑着往前面走。

安五只退三步说上三句同样的话就停下来不再后退。

留弟担心担忧看着两个人打斗在一起,没有过几招,莲菂低低的痛呼一声,人凌空飞起来。

安五先有奔过去接的意思,再一想这姑娘是自找,而且男女有别。

安五就眼睁睁看着她重重地落在地上。

听着是嘭地一声。

留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姐,你怎么了?她奔到莲菂身边看着她紧闭双目的面容,再大哭着奔到安五身边拳打脚踢:你这坏人,你把姐姐打死了,你这坏人。

安五说一声:得罪。

一只手拎着留弟的衣领把她拉开,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留弟哭喊的嘴,同时低声严厉道:再哭全村的人都出来了。

然后安五一声闷哼,紧皱着眉头看着留弟重重咬在自己手上,但这样至少堵上这张小嘴。

为你姐姐想一想,这村里人几辈子种的都是安家的地。

让他们知道你姐姐不知好歹,他们会怎么说?安五皱眉忍着手上的疼痛,这样对留弟说话。

悠悠醒转的莲菂听在耳中的就是这一句话,觉得胸口烦闷。

喉头一甜,张口就吐一口出来。

安五也看到是血,对着两只小手狠抓着自己手咬的留弟道:你松开我,我去扶莲菂姑娘,她受伤了。

留弟先用眼角瞄到莲菂在地上坐起来,这才松开口,她的小嘴上也有血,是用全力把安五咬的不轻。

安五松开手,留弟继续大哭:姐,你要不要紧?皱眉的安五只得再次把留弟的嘴堵上,留弟毫不客气地再次把安五的手咬在嘴里,安五皱眉拎着留弟一起过来。

再次放开留弟以前,安五诚恳地提醒一下莲菂:姑娘你走不了,小姑娘大哭大闹,只会把别人都招来。

听在耳中的莲菂点点头,这一次语声虚弱是真虚弱,看着留弟咬的两排小白牙都呲着,狠狠地只是不放安五的手。

留弟,你放开他,过来扶我一把。

莲菂这样说过,留弟这一次没有哭闹。

安五把小枫弄醒,让她去扶一把。

自己先去把对面三个包袱弄回来,再回到屋里时,小枫正跪在炕前哭:是我服侍不好,姑娘才要走是不是。

莲菂胸口烦闷,心情是烦躁。

过去这种主奴家生子儿制度,一不小心就蹦出来一个极其忠心的人。

这样的主仆是几代相处,不是一个外来人可以轻易撼得动。

莲菂此时不作它想,也不能再听小枫这样哭求。

摆一摆手的莲菂刚要说话,胸口又是一阵烦恶上来,张口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

因刚才交待留弟小声不要哭,留弟下炕来看着地上这口嫣红分明是血,忍着哭声只是不停地抽动小肩膀:姐,你怎么了?送包袱进来的安五看一看,对跪在地上的小枫道:去烧热水,我有伤药,给姑娘先服下去,到白天再进城请个医生来。

小枫出去,炕上的莲菂不能不恨一声:伤药你都准备在身上。

留弟更是抽泣着骂安五:你这坏蛋,你是坏人,等我长大了把你打死。

安五看看自己的手上,伤口正在流血,幸亏我皮粗肉厚,不然的话就留弟姑娘咬人那个狠劲儿,可以咬到见骨头。

这伤药是常备的,练武的人摔打碰撞是常事,哪有不备伤药的。

安五忙活半夜,落一个坏人坏蛋,手上是正在流血的伤口。

安五也出一出自己的这口气,对着炕上睡着的莲菂道:姑娘也应该备些伤药,等公子责罚你,用着倒也方便。

莲菂怒从心中起,怒目又是怒容:你,身子不快的莲菂只能忍下来:你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