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夫人说出来:圆房。
在莲菂心里惊起千层浪。
这是从她被强接进府里来就想到的事情。
安公子还是和气温和,刚让莲菂有些底气。
安老夫人气势汹汹进来,开口就是教训。
房中的丫头们白了脸,在安老夫人身边的良月轻咬着牙。
公子一直是明白人,丫头们有亲近的心,都被公子不动声色的阻止。
却独独对着这位佃农姑娘是一往情深。
劫数,良月心中惊鸿一样闪过这句话,眼眸瞍在莲菂娇丽的面容上,心中恨然,可以好好喜上眉梢了吧。
黑亮的眼眸看到莲菂脸上,不仅是良月,还有房中其他人。
就是睡在牙帐中的安公子也是看过来,他也要看看莲菂是什么表情,又是如何回答祖母。
莲菂对他全无情意,安公子自己最清楚。
雕花窗户上天光照进来,有几丝在莲菂面上,借着这几丝光可以看到莲菂发际和面上细细的茸毛,都被映照成金黄色。
丫头们不无嫉妒,宋姑娘好水色。
大家一起看,大家一起猜测她如何想,都是一瞬间就过去。
在这一瞬间里,莲菂没有动容,停顿这么一下,就上前一步给安老夫人跪下来:公子还在病中,又即将去秋闱,我唯愿他身体早日康复,不作他想。
凑趣而来的是安公子的几声轻咳。
这几声给莲菂更壮声色:老夫人,再没有比公子身体更重要的事情。
惊讶在安老夫人面上闪过,替代了怒容,安老夫人这就道:你有这样心很好,你好好侍候公子身体康复,不然的话,哼。
安老夫人手中拐杖碰一碰地,发出清脆响声:我一定不饶你。
房外又走来安夫人,进来先对婆婆笑着道:我去母亲房里倒去晚了。
我就赶着过来了。
丫头们再给安夫人也搬一个座儿,安在安老夫人下首。
安夫人坐下来,对着莲菂也是不悦的面容。
帐内儿子病倒了,由安三说起来。
全是与这姑娘有关。
以前见过不是狐媚一样的人物,也生得端正。
儿子成年房中也要有人,安夫人觉得自己以前事事以儿子为主的多,订这姑娘就没有说过什么,她想着我们家挺好进。
这就想训她一句,又看看婆婆安老夫人,婆婆在坐。
总不好自己就训人。
安老夫人看到安夫人眼光过来,哼一声道:你来了,正好同她说说。
你真是不懂事,安夫人得了婆婆这一句话,这就要说,莲菂忍气吞声站着,此时一个人孤立无援,只能听着。
安公子看着那孤鸿一样的身影,觉得自己这就算出足了气。
对安夫人道:母亲息怒,让菂姐儿把茶敬了吧。
莲菂黑幽的眼眸看过来。
眼中就不象刚才对着安老夫人那样镇定,安公子只装作看不到。
对着良月横上一眼:倒茶。
两碗茶一一地敬过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安老夫人接过茶在手里,就没有让莲菂起来。
反而板着脸:在我家里,就要听训导,事事要守规矩,不然的话,我是不会客气的。
安夫人也是一通教训,说过以后就面上虽然不喜欢,也从头上拔下一根雁钗插在莲菂头上:保佑公子早些康复,今年的秋闱高中吧。
安老夫人从手腕上褪下一对金钏给莲菂,也是板着脸:公子这科功名要是被你所误,我是要责罚的。
沉甸甸的金钏和头上新的雁钗压着莲菂的心,安公子看着她没说什么,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刚才生怕菂姐儿使性子,她会些功夫,这房里丫头加一起,也拉不住她。
现在茶敬完,祖母和母亲还是生气,也赏赐东西,安公子是放下心来。
看着莲菂今天依顺,又有些心疼她。
莲菂不得不依顺,她可以在这房里的女眷面前称王称霸,出了房门,多几个人就把她按倒了。
安公子这一病,象是一根导火索。
莲菂只盼着安公子早些好,早些去赶考去。
不然只是站在这房里,就觉得人人眼光是嫌恶自己。
起来吧,安夫人是无奈,佶儿一向孝顺明理,就糊涂在这个姑娘身上。
莲菂默然地起来,安老夫人看着她,又是重重地叹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可以传到房外,里外丫头们都称心,恨不能老夫人再骂她几句才好。
房外一个声音传过来:是谁又惹老夫人生气,快告诉我,我替老夫人骂她去。
人声音先到,丫头再回话:七太太来了。
这是安公子的七表婶。
随着声音,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请安过就满面笑容问老夫人:适才老夫人叹气是为什么?不等老夫人回答,七太太又看向莲菂:这是哪一位?安老夫人叹气道:宋姑娘,一听宋姑娘三个字,七太太笑容满面立即变成怒火万丈,嘴里骂道:是你这个狐狸精,把公子勾得不行。
七太太是没有功夫的女眷,人却敏捷地很,一下子就扑到莲菂面前,巴掌已经扬过来。
莲菂这一下子就机灵了,轻轻一躲,同时听到安公子厉声喝道:快拉着!看笑话的丫头们这才动起来,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也同时喝止,安老夫人说的是:你快住手。
安夫人喊一声:七弟妹住手。
闪过这一下的莲菂轻轻巧巧的伸出脚去,把七太太绊倒在地,倒在来扶的丫头身上。
七太太还没有喝哎哟,先喊出来的是莲菂,装着不稳坐倒在地上,再就哎哟一声。
忍笑看得清楚的安公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担心过甚,菂姐儿也不是一两个女眷可以打到的。
七太太偏了这一跤,是没有摔到,她看到莲菂坐在地上,装作听不到安公子说话,过来就是重重一脚踢过来:你这个狐媚子,还绊人。
一脚踢过去。
不知道怎么弄的,脚上踢了个空,觉得脚上被人一牵摔倒。
七太太这一次摔得狠。
重重摔倒在地上。
莲菂看得开心,连自己装摔倒,应该呼痛都忘了。
直到听到安公子招手:菂姐儿过来。
这才想起来走过去。
坐在他床沿上拉拉自己衣服。
七太太疼的眼泪都出来。
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她是为着自己女儿出气。
听说安公子病了来看。
一进门房,就有好事的人对她说,老夫人生气,让人把宋姑娘强接了来,说难听些,是抓了来。
这是七太太自觉出气的好机会,不想摔痛自己。
安老夫人叹气:你也是个长辈。
这样如何是好。
七太太理由早就找好:我是想着您老人家生气,我这心里就一定要和她过不去。
安夫人也觉得不象话,看一看儿子,正拉着宋姑娘的手问她:踢到哪里了?房里的丫头们恨得不行,七太太刚才怎么不结结实实地踢她一脚,看她还这样得意。
莲菂正拘束得不行,安公子伸手过来拉住她柔情款款,莲菂把手往后面让一让,安公子又拿在手里,笑得有些狡猾。
这种时候,往哪里躲。
等七太太扶起来,安公子这才松开莲菂的手,面色严峻。
不管母亲和祖母在面前,对丫头们道:我病着呢,还经得起这样闹。
就在这里打人,也得问问我。
送七太太回家去吧。
两道狠狠的眼光在临走前还是剜了莲菂一眼,安公子也看到这眼光,犹自安抚一下:你别怕,有我。
如果不是安公子当着人对这位七太太厉声,莲菂又要以为这是安公子的手段,让自己觉得在这家里,只有他喜欢才能过得舒心。
送七太太走,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是没有说什么,直到七太太走以后,老夫人和安夫人才一起过来,对着安公子是苦口婆心:你不能总护着她,把亲戚都得罪了。
莲菂垂首坐在床上,又是忍气吞声的样子了。
安公子对着祖母和母亲道:我自己教训。
听过安公子不少温存话,只有此时这一句不听的话,用在此处,莲菂觉得还算中听。
送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出去,重新进房来的莲菂心情有些大好,不过没有好到得意忘形。
良月跟在身后,看着她先不到公子面前去,而是对着墙角边高几上的一个汉玉兽面香炉好奇看看,香炉上喷着阵阵香氛,莲菂露出笑容来,觉得这个挺好看。
良月觉得这农家姑娘没有规矩,安公子只是微笑:喜欢?莲菂不知不觉间又和他说起话来:没见过,所以看看。
眼角看到丫头们眼中的不屑,莲菂依然故我。
不过算是知礼回报地走到安公子面前,这一次是诚心问候他:你几时能好,别误了赶考?调理得好,就好得快些,天天和人生气,当然是好得慢些。
安公子这样说过,莲菂硬生生撑住脸没有红,只是垂下眼帘以示歉意。
房外又有人回话:五老爷来看公子,周公子来看公子。
安公子微笑说一声:请,莲菂小声道:我还是出去的好。
看刚才七太太那架势,对着自己人人喊打的应该不少。
让良月送你房中去歇一会儿,下午再来。
安公子这样说,莲菂展颜一笑道:良月姑娘象你得力的丫头,一会儿来客人,她要端茶倒水,给我换一个人吧。
安公子一笑,再喊一个人进来:蓝桥,你陪着去吧。
蓝桥是一个小丫头,莲菂一看就喜欢,大一些的丫头都是冷眉冷眼,我也不想看。
蓝桥陪着往外面去,还带着莲菂看景致:这是新修的宅子,看那树果然活了,种的时候我就说一定能活。
一株水桶粗的老槐树种在水边,莲菂也失笑:我还在想,都说烧的干干净净,这树是怎么活下来的?看这粗一些的树,都是移过来时就是这样。
蓝桥再指着一株粗些的柳树道。
前面小桥上走来三个人,领头的那一个人是个妈妈的样子,对着蓝桥道:你又出来贪玩了,还带着一个人。
蓝桥赶快道:袁妈妈,这是宋姑娘,公子让我送她回房里去。
她第一次来,还不知道在哪里。
一听说是宋姑娘,袁妈妈是陪个笑脸儿。
后面领的一个妇人,一个姑娘,则是冷冷的看过来。
莲菂也没有心情同这样的人见礼。
就装作看不到。
等她们走过去,蓝桥催着道:袁妈妈最严。
姑娘,我赶快送你回房去,好回公子房里呆着。
莲菂把心中的疑问都问出来:你先告诉我,七太太有几个女儿?有两个呢,蓝桥回答的老实,莲菂心想,我就知道。
我一定是抢了她女儿的风头。
再问蓝桥:刚才去的那两个人。
是什么亲戚?蓝桥热心告诉她:原来你什么亲戚也没有见过,刚才走的是姑太太,是公子的表姑妈和表妹。
就是和姑娘闹起来的七太太,姑娘还是少得罪她的好,七太太现管着家里的珠宝铺子,姑太太是管着家里的金银铺子。
难怪这样大胆当着人要来打自己,莲菂这样想着。
再有些讨好地问小枫:公子是什么病?蓝桥也说不好:就是咳一些,然后就要歇着,睡在床上看医生。
这算是什么病!正感叹的莲菂听蓝桥是好心地提醒:姑娘要小心才是,公子要是误了秋闱。
家里就没有人待见您了。
我知道,没精打采的莲菂在蓝桥后面。
不仅是不待见自己这么简单,简直是要吃了自己。
误人科举的罪名待不起,误有一堆忠心下人的人科举更担不起。
安公子在房中正在会家里的人。
五老爷和周公子都坐在床前叹息:说你病了。
让人不敢相信,过上几天就要动身,你是与秋闱没有缘分吗?五老爷也是管着安公子家里的一些铺子,他对于安公子自小多病是看惯,只要他睡在床上,手里拿着丝巾,那就是病。
周公子更可惜:说好你我后天一同上路,先去几天沿途可以慢慢吟诗作对。
你这一病,让我如何是好?你先去吧,安公子也是不忍分离的样子,又开始咳起来:我这病又开始了。
小周公子颇有同窗情:我再等上你几天,三年一科,男人遂凌云的时候,能撑着去就是带着医生也要去。
安公子苦笑道:你说的是,把唇边丝巾放下来:京里动静如何?五老爷先插话道:昨天两个来的客人说,昭狱又下去两位大人,小周公子是击节叹的样子:这话不假,祁大人,连大人上折子弹骇田公公,结果自己翻身落水。
皇上年幼,田公公是自幼陪伴着他,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是非比寻常。
安公子面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缓声道:今科的举子只怕还是要拜田公公为座师吧,说到这里,安公子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周公子恨恨,安公子戚戚,天下举子跃龙门,好不容易跃上去,不管是哪位大人监考,都要拜一个太监为座师,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我没有你必中的文才,今科未必就中,要是中了,也不愿意拜他。
周公子是男女情事上无行,提起来这件事情却是愤怒有气节:他也配当我的座师。
五老爷也掏出来丝巾装着擦汗,再对着安公子连使眼色,在自己家里也少提这些时政为好。
良月在外面带着丫头们坐着,把姑太太和表小姐拦下来:客人在,正在说话。
一听是五老爷在,姑太太这就着急要进去:以前是表少爷管家,我侄儿新管家,什么也不懂,生意上的事情,由着五老爷胡比划。
我得进去分说分说才行。
姑太太请留步,良月和两个丫头拦住她,姑太太瞪起眼睛来:你这丫头,也敢来拦我?得过安公子话的良月施礼道:公子说过,以后亲戚们来往,再不许乱闯。
姑太太您闯进去害我挨骂,不如把您拦在外面听您骂我。
表小姐不耐烦:骂你几句又能怎么样?姑太太却是明白过来,招呼女儿在廊下栏杆上坐下来。
再对良月探问道:家里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样?是很不一样。
良月也正想说一说:走水后,立即就回来的家人,如今都得到重要,以前再体面,走水后不管主子的,公子都降了一等。
又说家里用不到这些服侍的人,打发到田庄子上有一些,还有一些命他们随着商船贩卖,不去的就喊人牙子来立时卖掉。
领姑太太来的袁妈妈也帮着作证,她在安家两代的家人,当然是不会乱走。
如今重起宅子,袁妈妈比以前还要体面。
低声含笑的袁妈妈道:公子是能干的人。
良月心中泛起苦水,公子就是太能干太把家,莲菂姑娘这样眼里没有规矩的人,才样样惯着她。
要是换成周公子家中遇到这样的事,外来的一位姑娘哪里能护成这样。
宋姑娘接到府里来,这就要开脸做姨娘了吧?姑太太想问的也有莲菂。
表小姐悄声骂道:她也配,什么都不懂,这就上来了。
袁妈妈含笑眼光看着地上,听着良月是如何回答。
良月被表小姐骂的有些窘迫,象是在骂她的小心思。
公子开蒙的时候就说过,功名不成不成家。
就要当姨娘,也得公子秋闱回来才行。
良月对安公子身体最为了解,再者来往的公子们都说安公子一下科场,理当就登龙头。
良月对着院中飘香桂花,结子石榴看过去,花开虽然灿烂,在良月看来,都是一个愁字压在她心头上。
房内走出来周公子,他和安公子都是从小就互相在对方内宅里厮混,对良月也熟悉,走出来先对良月道:你好生侍候着,永年兄能赶上这科,我也重重赏你。
良月垂眉顺眼地道:是,不敢当公子的赏,再说还有宋姑娘,老夫人发下话来,也是让公子不误赶考的意思。
周公子失笑两声:你说的是,还有那位莲姑娘。
周公子走开,姑太太是坐不住:里面只有五老爷,都是自己家亲戚,我就进去吧。
侄儿不喜欢,都是我担着。
丫头们苦劝着才劝下来。
房外动静,安公子在房中听得一清二楚,五老爷也听得清楚,对安公子道:姑太太怕我去查账,火起以前金银铺子里有多少东西,她不知道还有一本账本儿,昨天就对我说,没有账本儿乱查就不行,你要查帐,就只把现有的一一登记在册给你就行了。
五叔父只管放心地查去,停上几天等我好些,再请亲戚们来坐一坐,到那天再告诉他们这些账本儿,都另外有一个存档。
这话说过再查,应该容易的多。
安公子声音中全无波澜,心里却是恨恨,这些管着家里铺子的亲戚们,吞了我多少都给我吐出来。
五老爷满口答应下来,再安慰安公子道:你只管养病,先赶上秋闱再说。
生意上的事情,以前我如何经营,以后决不二心。
安公子微微一笑:有劳五叔父。
外面又有小小的争执声,安三在窗前往外面看得清楚,对着安公子皱眉,小声道:姑太太闹着要进来呢。
让她进来,安公子淡淡道,安三出去说过,姑太太关切地声音先进来:侄儿啊,说你又病了,我当时就哭了,都说你一去就能中举,人要是病了这可怎么好?眼角瞄到五老爷悠然在座,姑太太用眼角狠狠瞪他一眼,再走到床前对安公子道:生意上的事情,你要都听听才行,不要只听一个人说话。
五老爷还是悠然,生意上的事情,我一向是听着侄子的话做事情,不是他听我,是我听他的。
房中姑太太来乱了一回,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安公子才对良月和丫头们交待道:菂姐儿回家来了,我不想听到有人怠慢她,你们都仔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