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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迷香

2025-03-22 06:51:16

雪花仍纷纷扬扬地飘着, 无声地落在地上。

娇俏的小娘子撑着柄红纸伞站在雪中,鼻头被冻得微红,神色不见丝毫扭捏与羞赧, 眉眼张扬落落大方地说是来与他面亲的。

闻叙白看着眼前的乔绾,不觉有一瞬间的怔愣,却又很快地回过神来, 温敛自持地笑了笑, 温声劝道:乔姑娘大可不必为了令弟入学一事做到此等地步, 以终身幸福为代价,终究得不偿失。

如今书院中仅剩的几名黎国学子, 均是因与摩兰或大齐的男子通姻而入学。

乔绾之前送礼品无果,如今又提及与他面亲,他自然认为她还是因那孩童入学的缘故。

乔绾倒不意外闻叙白会这么想,她仔细地沉吟片刻,朝他走了两步, 坦率地承认:与夫子面亲,确有让无咎入学的打算。

闻叙白轻顿, 又要宽声劝她。

乔绾却率先打断了他:却不只是为了无咎。

闻叙白的神色添了丝困惑。

乔绾扬眉一笑,看着闻叙白身上的白衣, 又看向他沾了少许笔墨的苍白指尖, 目光最终落在他被那股清敛掩盖住的昳丽眉眼上:说实话,闻夫子, 你是我为自己挑选的郎君。

闻叙白的瞳仁微张, 清瘦温和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错愕:乔姑娘?闻夫子不必讶异,乔绾弯唇一笑, 眉眼也随之弯了下来, 方才那股恣意的骄纵少了几分, 反而带着娇气,你看你,生得好看,眉目如画,学识渊博却不好为人师,衣着谈吐自有文人风骨,与人为善,待人温雅。

不收受贿赂,足以证明你为人坦荡清廉,即便不喜面亲仍来到此处,且劝我不要拿终身幸福做赌,也说明夫子是担得起责任的好郎君。

闻叙白第一次听见女子对自己长篇大论又直白的夸赞,素来自持的性子也有些面热起来。

直到乔绾凑到他眼前道了声夫子,闻叙白才猛地反应过来,清咳一声耳根微红:实不相瞒,乔姑娘,在下并非姑娘夸赞的这般……优秀。

家母身体虚弱,需长久调理;且我如今困囿于九原,空有为生民请命之心,却位卑言轻,往后定要回大齐考取一番功名,岂敢耽误姑娘?你还要去考取功名?乔绾凝神细思了会儿,反问。

闻叙白颔首:待家母身子好些。

乔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此说来,她有钱有闲,郎君还不在身边,成亲后做生意也很是便宜,无咎还能顺利入学……闻叙白看着眼前眉眼生动地思索什么的乔绾,不解地唤:乔姑娘?乔绾回过神,反问:夫子可有心仪的女子?闻叙白摇头:并无。

乔绾又问:你可会将妻子困于家中,不再抛头露面?闻叙白蹙眉:自是不会。

事实上,他希望如乔姑娘这般的女子再多些。

乔绾眉梢微扬:若你考取功名后,可会抛弃旧人?闻叙白眉头紧锁:不仁不义之事,在下不齿。

乔绾笑了起来:那闻夫子怎能算是耽误了我?且不说闻夫子能帮无咎入学,以闻夫子的才学,说不定到时还能给我挣回个诰命夫人当当?而我也能帮闻夫子照顾伯母,助闻夫子早日去考取功名,实现抱负。

闻叙白听着乔绾这番直截了当的话,不觉轻怔,好一会儿才垂眸轻道:乔姑娘,在下并无闲心于儿女私情上,对姑娘也……无妨,乔绾笑盈盈道,夫子,我也只是一介肤浅之人。

闻叙白抬头看向她,她穿着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华服缎裙,娇贵奢华,手指嫩如葱尖,没有一丝薄茧,毫不在意地暴露着手背那道长长的伤疤。

即便说自己肤浅,都满是她本就如此的语气,天经地义,张扬明艳。

闻叙白道:容在下好生考虑考虑。

乔绾颔首:好啊。

回到金银斋时方才酉时三刻,却因是冬季,天色已暗了下来。

雪仍在飘着。

倚翠去了后院,金银斋请的几名绣娘也都已离去,账房姑娘刚算好账簿,看见乔绾道:老板娘,闻夫子退回的物件都在屏风后了。

乔绾应了一声,目送着账房离去,一人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铺子里的炭盆将要燃尽,苟延残喘地散着最后一丝余热。

乔绾也不觉得寒,只看着门外的飘雪。

恍惚中,她莫名想起曾经在陵京的日子。

这三年,并非无人对她或直接或间接地倾诉心意,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她还是肤浅地选了这样的一张脸。

小姐怎的还不回来?我得出去瞧瞧……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去接绾姐姐!后院的长廊徐徐传来两道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后门被推开,倚翠牵着无咎站在那儿。

倚翠担忧又诧异:小姐,您在这儿坐着做什么,炭火都熄了。

今晚咱们吃饺子,已经下锅,就等着您了。

无咎像团子一样直直地冲进乔绾怀中:绾姐姐!乔绾摸了摸无咎的小脑袋,站起身笑道:那我回来的刚好。

她说着站起身,牵着无咎和倚翠一同朝后院走去,走到长廊时,她轻松地笑了一声。

陵京不会下这样大的雪。

陵京也不会有这么多真心喜欢她的人。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才终于放晴。

这日书院放旬假,闻叙白却被一早叫到了知州府中,由人领着直接去了知州大人的书房。

知州秦贺正紧皱眉头坐在书案后,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闻叙白拱手行了一礼:学生闻叙白见过大人。

秦贺回过神来,眉头舒展了些,笑了笑寒暄道:叙白来了,听闻这几日你与姑娘面亲了?闻叙白耳根不由热了热,却未曾否认,颔首应道:确有此事。

秦贺鲜少理男女之事,可眼下见闻叙白竟承认下来,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眉眼间比起往日的沉敛果真多了些少见的春风得意:如此,你娘倒是要放下心来了。

秦贺又感叹了几句闻老在天有灵也会乐见其成,便进入正题:以往你交由我的折子,朝廷那边未曾批复,倒是又一批有黎国亲眷的官员被革职了,更有人借此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不少忠良之臣府中的黎国门客也被逐出良多。

闻叙白的神色恢复一贯的清敛,良久蹙眉轻叹:黎国正逢朝堂动荡,不少人才外逃,本该是各国纳贤求才之时,摩兰却因大齐之故……说到此,他不忍再说。

秦贺也长叹一声,又想到什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大齐与黎国为何交恶?闻叙白点头:两国联姻破灭,黎国昭阳公主命格为虚,唯恐被戳穿,便让名声不佳的长乐公主代嫁,后长乐公主坠崖而亡,却始终未曾见到尸首。

正是,秦贺走到书案后,拿出一副卷好的画,大齐兵马踏过之处,都会张贴这纸告示,寻找画中女子,我便要来了告示的摹本……他边说着,边将告示展开,据说大齐太子一直寻找的,便是当初代嫁的长乐公主。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必要缓解两国矛盾,也只有找到这位长乐公主才行。

闻叙白诧异,这长乐公主便是两国交恶的缘由,可以说摩兰禁止黎国子民入学入仕,也和这位长乐公主有着不小的干系。

告示徐徐展开,秦贺拿过砚台压住:便是此人。

闻叙白探身上前,而后一怔,神色微变。

许是经过重重临摹,画中人的眉眼口鼻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可那女子唇角张扬恣意的笑,却无比的熟悉。

叙白,叙白?秦贺唤他,你可曾见过?未曾。

闻叙白飞快地应,继而察觉到什么,转身对秦贺温敛地笑,学生只是觉得,这长乐公主看起来,不似传闻那般……不堪。

秦贺叹息着摇头:黎国距摩兰甚远,三人成虎之事太多了,他将告示收了起来,过几日大齐的兵马会途经九原,只盼别生事端才好。

不会的。

闻叙白轻声宽慰,又说了些什么,才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

外面冷风吹过,闻叙白的思绪清醒良多。

那画上的女子,和那晚对他说面亲的乔宛娘的面容逐渐重叠。

一模一样的笑,还有……传闻长乐公主闺名乔绾。

乔绾,乔宛娘。

闻叙白垂眸,安静地回了家,却在走到家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欢笑声。

他怔了怔,推开一道门缝看去,正望见乔绾和那名叫无咎的孩童坐在母亲的床榻旁说着什么,缠绵病榻的母亲少见的眉开眼笑。

闻叙白不觉看向那女子,传闻长乐公主骄奢淫逸、虚荣蛮横,可是眼前这个坐在简陋屋子中的女子,却如一道霞光照在昏暗的房中,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

闻夫子?屋内的人发现了他,转过头来。

闻叙白顿了几息,推门而进,温和地笑了笑:乔姑娘怎会来此?乔绾看了眼无咎,眨眨眼道:今日本打算带他上街,顺道前来看看书院,刚巧想到有事要问闻夫子,便一道过来了。

闻叙白知道她想问自己考虑的如何,若是今晨以前,他也许已有答案,可眼下……他的目光扫过乔绾的面颊,垂下眸子,却不经意扫到她手中拿着的物件,怔了怔:这是?街市上看到的陶埙,我瞧着喜欢便买回来了。

她其实并不会吹奏这小东西,不过上方雕刻的纹路图案很是精致,她又极为喜爱这类华丽的物件……正想着,乔绾看向闻叙白,想到这人才艺双全,索性将陶埙递给他,笑道:不若你吹奏一曲,也给伯母解解闷?闻叙白怔忡:在下倒是会琴筝,吹埙亦不会……那你往后可要学一学。

乔绾玩笑道,未曾注意到他的异样,转身向闻母道了别。

病体缠身的闻母,像极了母亲卧于病榻的模样,让她不由多了几分亲近。

闻叙白送乔绾出的门,一路慢慢行着,偶尔看她一眼。

想到她极有可能是黎国的长乐公主,而长乐公主便是齐黎交恶的缘由,心思不觉复杂起来。

乔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牵着楚无咎往金银斋的方向走,脚步一如往日般轻松。

良久,闻叙白低声问道:乔姑娘,在下若不应,乔姑娘待如何?乔绾的脚步顿了下,转头看向他,笑应:许是再寻个我属意的……闻叙白脚步微滞。

乔绾笑着继续道:或是再去个我喜欢的地方,先让无咎好好地入学堂。

离开……闻叙白静默下来,在转至街角处时,他的脚步停下,垂眸避开她的视线道:乔姑娘那日所说……在下应了。

乔绾笑看着他:当真?是,闻叙白颔首,转瞬复杂道,只是……亲事并不急,毕竟姑娘与在下还未曾熟识。

至于无咎入学堂一事,乔姑娘还请放心。

我会让无咎先入学堂跟学,虽暂无县试之资格,可过些时日亲事若成,对无咎也并无影响。

乔绾欣然应允。

告别闻叙白后,乔绾牵着无咎继续前行,走了好一段路才发觉楚无咎很是沉默。

她不觉低头:小鬼今日这么乖?楚无咎并未因小鬼二字反抗,只是抬头看着她:绾姐姐,无咎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乔绾煞有介事:你才知道啊?楚无咎的眼圈倏地红了,抿唇低声道:绾姐姐,我一定会在学堂好好学的。

嗯?楚无咎抬头认真地看着她:长大了,我要当天下最好的大夫,将绾姐姐手上这道疤消掉!乔绾笑着看了眼手背上的伤疤,倒不介意这小鬼想得多。

她接受这道伤疤,可不代表喜欢这道疤,随意道:你可要说话算话。

*阴山是大齐与摩兰国的交界。

而九原城紧邻阴山。

翻过阴山,便是摩兰九原城的地界了。

兵马于九原城外的平野驻扎,摩兰国特意派人装了数百担炭火与米粮,送给将士们取暖用食。

数十名身着冷银色盔甲的将士骑着高头大马,护着中央偌大的马车,沿着官道朝九原城知州府的方向徐徐前行着。

司礼驾马跟上马车,与车窗齐平着低声道:公子,回金银斋的书信已经送到知州府了。

马车内久久没有声音响起,司礼也未敢作声,只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马车内才传来一声嘶哑疲倦的恩。

慕迟披着姜红色的锦裘,手肘倦怠地支在桌几上,指背撑着太阳穴,定定地看着锦裘被烧黑的衣角,脸颊消瘦全无血色。

眼前火炉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热意与淡香。

慕迟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好像一个耄耋老者,对一切都再提不起半分兴致。

曾经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报仇,却在真的完成时,未能曾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兴奋。

慕迟错开眼,目光望向炭火中烧红的炭,马车轧到了雪堆,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下。

慕迟听着车辙行过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觉伸手抵着车窗推出一道缝隙。

九原城刚下过一场雪,外面一片冰寒,慕迟的手指轻颤了下。

目光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穿着火红狐裘的女子站在外面的雪地上,手中团了一个大大的雪球,嗓音清脆笑容鲜活地对他说:慕迟,这次你可要知道躲呀!说完,她举着雪球朝他砸了过来。

啪的一声,慕迟松开了手,车窗重重地落了下来,盖住了外面的寒意,也挡住了那枚雪球。

慕迟顿了顿,唇角细微地勾了起来,复又推开车窗。

外面却只剩一片雪,不断地后退着,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慕迟唇角的笑僵住,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许久将窗子阖上,带着些愤恨地往里扔了一包迷香。

浓郁的香气在马车内弥漫着,慕迟勉强感觉到肺腑一股沉闷涌来,终于有了些许困倦。

马车一摇一晃着,轧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慕迟闭上眼睛,任自己的思绪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

他再次看见了刚刚消失的女子,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站在雪地里,而是坐在一颗极大极盛的银杏树下,仔细地、虔诚地刻着什么。

她的侧颈还带着一抹艳糜的红痕。

他走到她身后,明明想要愤怒地质问她为何要消失,却在看见她一笔一划地刻着慕迟时沉默下来。

等到她刻完后,他伸手便将笏板拿了过来。

她转过身羞恼地瞪着他:慕迟,你怎么又来了!说着,她便要跑过来抢。

于是他将笏板高高地举起,看着她吃力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襟,跳着想要将笏板抢过去:慕迟,你怎么这么混蛋啊,我还没刻完呢……他低低地笑:你的名字与我的名字都在上面,还要刻什么?她抢笏板的动作突然便安静下去,瘪瘪嘴看着他:还没刻‘永结同心’啊。

他沉默了许久,将笏板还给她,看着她刻完后,轻轻地补充:还有‘白头偕老’。

她烦躁地睨着他,将笏板扔到他怀中:好累,谁要和你白头偕老!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抵在冰冷的石桌前,她伸手要打他,手腕却被他轻易地捉住,他看着她颈侧的红痕,轻轻地摩挲着她纤细皓白的手腕……公子,公子……马车外,令人烦躁的声音响起。

慕迟凝眉睁开双眼,车窗不知被谁支开了一条小缝,炭火也已即将燃尽,那股浓郁的香气早已所剩无几。

公子,知州大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司礼嗅着仍隐隐散出的迷香味,心中轻叹。

慕迟的意识逐渐回笼,良久才低哑地应了一声。

司礼听见回音,知道公子醒了,忙打开车门。

慕迟神色苍白地起身下了马车。

下官秦贺,拜见太子殿下!秦贺携府中下人家眷侯在府邸门口,恭谨道。

慕迟嗯了一声,再未多言。

秦贺抬头看了一眼这位短短两年多便吞并周遭数个小国的男子,白衣红裘也盖不住的森冷气息令人望而却步,可惊艳如仙妖的眉眼却又引人上前。

冷风吹来,慕迟不适地皱了皱眉,看向秦贺。

秦贺后背一冷,忙道:下官已安排了房间,这便带殿下前去。

说完在前方引路。

慕迟面无表情地跟上前。

却在转过前庭与后院的洞门时,一旁传来一声惊喜的女声:当真是杏花村的回信?作者有话说:狗子:我好像听见了老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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