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2025-03-21 13:49:30

日头已过了晌午,原本好好的赏花宴中途出了岔子,一众人皆到昭阳宫,如今陈昭仪的胎算是保住了,只是这幕后之人不仅胆子大,手段也是厉害,藏得严实,任谁也抓不住尾巴。

小宫女说完东亭的事,李玄翊点了何太医让他去看,随后跟着站得腿脚发麻的嫔妃。

陈昭仪平时看着不声不响,这一闹就是把整个后宫都惊动了。

有人兀自说着风凉话,倒底怕皇上怪罪,声音压得低。

伶玉看了眼低声说话的嫔妃,是养德宫的宁充仪,素来瞧不上位分与她不相上下,出身却没她好,没她得宠的女人。

譬如惠修容,因着不能生育,方才在席间宁充仪连眼神都没给,她清楚这样的女人在后宫最无用,也懒得套关系。

有一两人应和她一声,比她说得要隐晦些。

伶玉看着神色各异的嫔妃,也在想究竟是谁对陈昭仪动的手,这般肆无忌惮。

到了东亭,何太医一一细查过亭角各处,到中央摆放的梨木案前停住脚。

这梨木案非寻常的样式,三足并立,外刻青瓷隽秀花纹,是先帝宫中所留之物。

就是这桌案。

何太医招手让小医官拿药箱过来,从中取出一小块白布,托着沿底轻蹭了两下,那块白布瞬间变成了蓝色。

皇上,这梨木案所用漆料并非凡品,而是西域稀有的白凡,长久碰之在手上洗之不去,于女子是大有损害。

皇室后宫没有不乱的,先帝喜好美色,后宫的女人跟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往里进,这梨木案摆放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焉知是先帝哪个妃子心生嫉妒设计陷害的别人。

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查不出个始末,陈昭仪醒来得知自己腹中孩子还在,又惊又喜,泪水顷刻就从眼眶里流出来了,摸着小腹哭得不成样子,看来是我与这孩子缘分深,经过这么多波折还能安然无虞。

事后,李玄翊命何太医将整个昭阳宫彻彻底底查一遍,到再无遗漏为止。

……乾坤殿已近深夜,殿内烛火依旧燃得透亮,福如海添了两回茶水,弓着身子在一旁劝道:皇上,明日还有早朝,您先歇吧。

李玄翊伏案提笔批改着地方送入的折子,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他压了压眉梢,问,几时了?福如海回声,近子时了。

确实不晚了,李玄翊疲惫地靠到椅背上,心想着白日的事,忽开口,当年先帝曾对朕说,弑父杀兄,终食恶果,朕年轻气盛,只想争权,从未将什么恶果放在心上。

每听一句话,福如海心就沉下一分,最后连气也不敢喘。

这事可不是谁都能听的,当年先帝昏庸无道,加之连年灾害,地方已涌出了许多叛贼反臣,朝中亦是人心惶惶,先皇病重,知自己命不久矣,急着立太子,当今并不是先皇最看重的儿子,是以当时并没老臣支持,谁也想不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这位。

皇上是真龙天子,自当福泽深厚。

福如海硬着头皮开口。

李玄翊冷笑一声,福泽深厚?朕登基三载,后宫有孕皆难保住,这也算是福么?算下来,加之皇上身边的老人,这三年来有孕的嫔妃林林总总也有七八个了,最后都以有各试样的缘由落胎,其中也不乏有皇上暗中的指令,皇上怕其一家独大,为平衡朝政,并未阻止后宫争斗,暗中给皇后授意,其中也有误打误撞就这么落了胎的,这些话福如海不敢说,他默默地听着。

李玄翊阖着眼,手中碾磨的那只白玉扳指,愈发觉得后宫女人越少越好,想起白日跪在地上纤瘦柔弱的身影,还未侍寝就引得这么多人眼光,不知自己真留了她后会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可惜了,难得生得合他心意。

福如海看不出皇上在想什么,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

安置吧。

李玄翊起了身。

福如海如蒙大赦,是。

……伶玉一夜并未睡好,陈昭仪有孕一事查来查去竟是乌龙,但她总有种感觉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而且她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错过这次机会下回怕是再难见到皇上。

事实证明,伶玉并未猜错。

皇上近些日子进了后宫去看过皇后,淑妃,陈昭仪,甚至连往日最不受宠的许才人都去看过,独独没来钟粹宫。

她伺候惠修容时明显感觉惠修容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

伶玉默不作声地端茶退出屋,人还没出门惠修容就叫住了她。

你们都出去。

服侍的宫人会意躬身退出,将门掩好。

惠修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睇她一眼,怎么想的?伶玉眼睫垂低,许久才道:奴婢该死。

砰的一声,惠修容撂了手中杯盏,斜睨着她,本宫是让你拉皇上来钟粹宫,不是将人越推越远的!伶玉心头一震,倏的跪下身,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知错?你有什么错?惠修容语气依旧冷,错的是本宫,竟以为皇上喜欢你这副狐媚长相!伶玉手越攥越紧,不禁苦笑,从小到大,就因为她的面相被父母苛责,卖给商人,又遭商户男子不轨沦落到高洹的外室,若有可能,她倒希望自己生得平凡些。

本宫只给你三日,三日若是皇上还没踏入钟粹宫,你也就没必要留下了。

惠修容冷冷瞧她一眼,啧啧两声,继续,这宫女入宫容易出宫难,本宫也不会帮你这个忙,淑妃最近正愁没个出气的,不如你就去储秀宫吧。

伶玉倏然抬头,对上惠修容凉薄的神色,最初那点感激的心思消散得一干二净。

……伶玉回了偏厢,不一会儿门扒开一道缝,芸喜从外悄悄进来。

伶玉姐姐,娘娘又让你做什么了?伶玉看她一眼,面上无虞地摇摇头,服侍主子罢了,还能有什么?芸喜是不信的,她又不傻,怎看不出娘娘待伶玉姐姐特殊,又生得这副面貌,一想便猜到了。

她眼里泪汪汪的,伶玉姐姐,咱们逃出宫吧,离开这就好了。

伶玉不忍心打破她满脸的纯真期待,其实宫外未必比宫内好,尤其作为女子更是艰难。

好了,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真的吗?芸喜眨眨眼,你不要骗我。

伶玉被她逗得噗嗤笑出声,我骗你做什么?对于皇上,她自是有法子,只不过因着惠修容,要提前了些。

……时值日丽晴和,伶玉跟着钟粹宫的宫人一同到御花园采花,惠修容最爱百花做的酥糕饼,咬入口中松脆香软,甜而不腻。

伶玉跟在宫人尾后,她此前已观察了许多日,每每这时,銮輿都会途径此地。

她提着篮子手心发紧,今日她特意动了心思,随着时候渐进,心口也愈发得提了起来。

銮輿近在眼前,宫道旁的宫人们纷纷福身见礼,李玄翊倚靠在榻上,面容威严。

忽一阵喧嚷,不知谁提了句,快看,好多蝴蝶!又有人压住这道声,没规矩,圣上在这,都把嘴巴闭严了。

李玄翊不耐地拧紧眉,单手挑开帘子,目光看向外面,待看清那女人时倏然一怔,眼中的神色愈发得深邃,不禁扯扯嘴角,轻哼了声,蓦地撂了珠帘。

宫道上翩然的蝴蝶徐徐飞舞,铺扬在最后一名宫女身上。

那女子模样本就生得好,今日又穿一席青衫襦裙,眉目如画,落在一片蝶舞中犹如九天玄女。

这番张扬闹得动静不小,伶玉垂着头心底忐忑,垂着头任由蝴蝶在周身飞舞,不敢抬眼。

然,銮輿只是稍停片刻,便继续往前。

伶玉跪在地上,许久,她侧过眼,目光跟随着銮輿远去的长廊,成败就在今日。

近日宫中太平,陈昭仪腹中皇嗣也安然无恙,倒是没什么惹得闹心的事。

福如海随侍在銮輿外,心中回想着方才那幕,忍不住想笑,这伶玉姑娘也是能折腾的,她大约不知以往这般出头的女子都被皇上打发到慎刑司做差事了,到她这只赏了五个板子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总觉皇上是对伶玉姑娘上了几分心,又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也没动静,他不敢胡乱揣测,刚回神忽听銮輿中一道人声,去钟粹宫。

福如海一顿,他们这行本是要去储秀宫的,回头看了眼那已远去的一行宫女啧啧感叹,伶玉姑娘确实有本事。

那厢伶玉暗自想着下一对策,采摘完花,回钟粹宫看见殿前的銮輿,福如海亦是先瞧见了她,对着人笑眯眯地弯了弯腰,伶玉姑娘。

伶玉被他这笑惊得毛骨悚然,知道在御前伺候的人在宫里就是半个主子,连皇后都要相让的,受不起这大礼,屈膝回他,奴婢见过福公公。

哎呦您这是说得哪的话,可折煞老奴了。

两人竞相寒暄,穗音从殿里出来,伶玉,娘娘命你进去伺候。

正殿两位主子对坐着榻,中间置一张凭案,惠修容手里正剥着蜜橘搁到托碟上。

伶玉入殿先福了礼,惠修容看她一眼,点她过来剥蜜橘,伶玉不敢耽搁,小步上前。

她垂着头在两人中间,也感受到那道灼灼视线。

李玄翊眼皮耷拉着看她,宫女的发髻统共不过两种,她今日梳了单螺髻,鬓角垂下两缕柔软的碎发,唇瓣咬着,红润丰盈。

他盯了会儿那唇,淡淡移开眼,从何处寻的蝴蝶?知这句话是问她了,伶玉剥橘的手硬生生顿了下,她低下眼,樱桃般的小嘴一张一合,奴婢不知。

呵!李玄翊冷冷一笑,抬手掰过她的下颌,欺君罔上,乃是死罪。

男人声音又低又沉,似真的动了怒气,惠修容也被吓到,不禁捏把汗,人毕竟在她宫里,出了事还是要连累到她身上。

伶玉被钳着下巴,雪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了异样的绯色,蒲扇般的鸦睫轻轻颤抖,袖中小手握紧以掩饰心头慌乱紧张。

她缓缓抬起眼,双眸湿润含波,可怜如雾,一张滑腻的脸蛋柔媚逼人,任哪个男子瞧了都不免动心怜惜。

李玄翊虽贵为君王,但倒底也是个凡人。

惠修容在一旁看了眼皇上的神色,蓦地一滞,心下既放松又酸涩,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毕竟也曾是受过盛宠的人,惠修容始终有那么一丝不甘,若不是她不能生育,为保住宫中地位,也不会亲手将旁的女子捧上去。

她撇开眼,不想再看。

伶玉颤着的睫羽轻轻掀开,看入男人的眼,波光涟漪,泛泛而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