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那位坐的地儿高, 料想位分也远盛于她,本就是伶玉出了错,她若一时回嘴, 反而讨个不好的名声,倒不如乖乖认了罪, 如何罚就是皇后的事了。
她弯腰跪下来, 嫔妾来迟, 愿受娘娘责罚。
这么乖顺反而让方才说话的人哑了声,四周围坐的嫔妃也是没料想,听闻这宸宝林是个嚣张的, 连淑妃也在她那讨不得好, 怎么这么听话就认了错。
众人面面相觑,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了盏茶水,笑道:宸宝林服侍皇上自是有功,本宫若罚了岂不是人心不平,他日皇上怪罪下来, 又该如何是好?先开口的那个嫔妃脸色顿时白下来, 僵笑着道:是臣妾糊涂了,一时没想明白,娘娘勿怪。
皇后抬手让伶玉起身, 你们若是有本事自然能请得皇上,没那个本事就别在本宫面前挑嘴碍眼。
说得在场的嫔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们是看不惯宸宝林独独受宠,说白了这看不惯就是嫉妒艳羡,谁叫她们没生那么一张狐媚子勾人的脸。
伶玉自不会真的以为皇后在为她说话, 能跟在皇上身边这些年, 与淑妃抗衡, 这位皇后,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因着皇后这番话,众人的目光便从伶玉身上移开了。
皇后下首留着一个空座,方才那位嫔妃见了又酸道:淑妃娘娘病得倒突然,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日子都不见好的。
宁姐姐不知,听闻淑妃娘娘是邪气入体,须得好生养着。
说话这位坐的靠近伶玉,伶玉入宫时间不长,只记得位分对不上人脸。
先说话那位嫔妃姓宁,想必是养德宫的宁充仪了,而她身边这位,与她同样是宝林位分的女子……她暗暗想这人的身份。
后宫如今有四位宝林主子,两位是新君登基时纳进宫的嫔妃,其余一位是乔府幺女,去岁入的宫,亦是高洹新妇的嫡妹,她身边这人年轻貌美,年岁与她相差无几,眼眸透着股柔婉劲儿,想必应就是乔宝林无疑。
她正想着,又听宁充仪道:乔妹妹素来纯善,怪不得皇上喜欢。
说着,宁充仪若有似无地看了眼伶玉。
也不怪乎她会看这一眼,因宫中尚未选秀,得宠的几是去岁进宫的人,而这些人里又一乔宝林最为拔尖,若无伶玉突然冒出来,乔宝林再侍寝一段日子,不过几日就该晋升位分。
伶玉当作没看见宁充仪这一眼,左右装傻充愣也是她的强项,后宫情形尚不明朗,她一个御妻亦没必要多言。
这日请安最为安静的就是安修媛,昨日皇上宣了旨,现在应是安修仪。
以往后宫最为话多的两个人就是安修仪和宁充仪,而今倒成了宁充仪的一台戏。
一场请安结束,伶玉位分低落在后一步出门,方绕过长廊便看见了前头似是静等的人。
伶玉眸色动了下,福身做礼。
安修仪冷着脸看她,少装模作样,你应知道本宫等你是做什么。
事到如今,安修仪是连做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下去。
伶玉便觉好笑,要说她与安修仪的交集也就是宫宴那桩事,她虽算计了安修仪,可若是安修仪无旁的念头,安分守己,又何必中了计。
再者皇上不但没罚她,反而升了位分,召了侍寝,她当高兴才是,缘何这般态度。
嫔妾愚钝,不知修仪姐姐寻嫔妾所谓何事?安修仪扫了眼她身后跟随的宫人,伶玉当作看不懂她的意思,就这么站着,嘴角弯得弧度恰到好处。
安修仪看出她是不懂装懂,呵笑一声:宸宝林手段本宫早已领教过,若是愚钝,怕是整个后宫都没有聪明的。
她上前了几步,眼眸挑开,俯到伶玉耳畔微微低声,给惠修容卖命,不怕她转头就踹了你吗?与我联手如何?这句放低姿态的我已经是用了十足的诚心。
伶玉敛着眼,摸不清她话里的真实意图,这宫里没有人心干净,他日对惠修容无用,她自会成棋子,焉知安修仪不会比惠修容下更狠的手。
她侧过眸子,安修仪已经直起身。
宸宝林想好了,可随时来找本宫。
她眼中露有深意,本宫相信宸宝林是个识时务的。
……伶玉回了倚梅苑。
安修仪那番话在她心底掀起一阵波澜,惠修容清楚她所有,拿捏住她不过轻而易举,入宫之时,她就已与惠修容站在了对立面。
小主,该用午膳了。
燕霜端着膳盒入内。
伶玉回过神,扫了眼里面的吃食。
御膳房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哪边有利可图就倒向哪。
因着倚梅苑新宠,送来的膳食用度都是极好。
她想起来昨日语樱堂那小姑娘仿似多日未吃饱的模样,开口道:将这些糕点送去给应美人。
燕霜愣了下,不明白这意思,小主,应美人自入宫到现在尚未有宠。
她从前伺候过几位娘娘的老人,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是暗中提醒,应美人无宠,因着位分高,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但也不必过去交好,毕竟那样孩子心性,于她不会有太大助益。
伶玉眼眸看向她,只是这一眼竟叫燕霜抬不起头。
我知你是为我好,但在深宫里,不是所有的交好都为了利益。
她可以钻研逢迎,可以阴谋算计,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然一切的前提都是那些人应有这个结果。
燕霜心中一跳,不禁重新看了新服侍的小主,能得皇上眼已是不易,更何况小主还是宫女出身,能升到宝林位子得了封号必是有些手段本事,后宫的女子早就因嫉妒蒙蔽了心肠,还是头一回遇到说出这般话的主子。
她似是有些明白皇上为何这般宠幸小主,面上看似工于心计,实则保存着一分自己都不自知的柔软天真。
后宫里的奴才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侍奉到会疼人的主子,她是积了福了,能服侍到倚梅苑。
伶玉见她好半会儿不动,细眉蹙起来,你一直看着我做甚?燕霜愈发恭敬地笑道:服侍小主是奴婢的福气。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伶玉抿了口茶水,嗔着眼看她,就会找讨巧的话说。
燕霜笑着拾了糕点退身下去。
……应美人看着满桌子的甜糕喝着的水不慎呛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接了食盒的玉秀,你是说这些都是宸姐姐送我的?自是的。
玉秀拿帕子给她擦嘴,主子在宫里不受宠,那些下人捧高踩低,倒是许久未吃到这些糕点吃食了。
应美人弯了弯眼,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红枣糕咬到嘴里,我就说宸姐姐和别的嫔妃不一样。
玉秀看着女子吃得欢快的小嘴忍不住失笑,小姐已是许久未这般开怀过。
送糕点一事伶玉并没记在心上,左右她吃不完也是浪费。
当夜,她描妆时听闻了云烟楼掌灯的消息。
镜中人的眼色淡下去几分,伶玉撂了手中的梳子,去别处也好,来这次数多了,总有烦腻的一天。
燕霜垂着头不语,小主现在必是不悦,毕竟传御膳房送了一桌子饭菜,想必是想等皇上来这。
伶玉眼眸轻闪,心想着白日请安见过的乔宝林,既是乔瑜的妹妹,怕是有一日也会召乔瑜入宫做伴。
她的过去瞒得过一时瞒不住一辈子,若要叫人先抓了把柄,于她是致命一击。
故而,在那些事到来之前,她势必要皇上习惯她服侍在身侧,即便将来震怒,也舍不得杀她。
……乔宝林一侍寝便侍了两三日,紧接着圣旨将下,封乔宝林为乔美人,一跃两级升了位分。
伶玉一脸不满,连饭菜也吃不下去,草草动了几口命人都撤了。
如今乔宝林新宠,宫中自然偏向那头,伶玉这就变得荒凉,连带着每日的茶点也不如往日得多。
燕霜看出小主不悦,想来为小主解解闷,与凝枝商量一番决意请小主去御花园逛逛。
伶玉自打入宫就履履薄冰,战战兢兢,确实无甚时间去御花园,点头应下。
日头正好,燕霜给她挑了件靛青素纱薄裙,腰身不盈一握,露出的雪颈如玉般无暇,因着底子好,只简单描了眉,不施脂粉,清淡雅丽,犹如山间迷蒙多姿的云雾。
凝枝即便日日对着自家小主,还是忍不住惊艳,她从未见过如此天仙的人,在这后宫里,当真无人能与小主一争绝色。
小主真好看。
凝枝由衷道。
伶玉弯弯唇,朝她眨了下眼,真的?凝枝脸颊一瞬涨出了红,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小主别打趣奴婢了。
燕霜抿唇掩笑,愈发觉得在这宫里没人比得过自家小主。
一行人出了长信宫,这就着乾坤殿近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譬如离御花园实远,伶玉又只是宝林位分,尚没有仪仗,走两步便觉有些累。
这些年虽过得心惊胆战,但也养尊处优惯了,稍累了些就觉不适。
大半个时辰后到了御花园,伶玉暂无赏花的心思,想到亭子里歇歇脚,她刚冒出个头,忽瞥见一抹靛青人影,盈盈立在海棠花下,而那张绯红的脸却要比花还娇嫩,是近日刚晋升位分的乔美人。
没等伶玉细看又瞧见她身后那道明黄人影。
那人似是注意到这处,目光落过来,伶玉眼眸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倏的退一步避开身。
小主,怎的了?凝枝见她神色不对,忙跑过来询问。
伶玉紧蹙着眉,朝她做个噤声的动作。
然,事与愿违。
谁在那?一道女声传过来。
伶玉不愿搭理乔美人,也没在乎这句话,依旧躲着不出来。
结果又听见男人轻描淡写道:福如海,将这毫无规矩的宫人拖到慎刑司管教管教。
那死太监当真应了这句话。
伶玉皱着脸口中嘟囔一句,好好的赏花又遇到这般糟心的事。
她理了理衣裳,换上一副笑脸走出去,见到外面站着的人似是惊讶般,屈膝福礼,嫔妾见过皇上,见过乔美人。
她笑着,嫔妾记起来还有事,就不扰皇上和乔美人雅兴了。
话落,也没等人回应,她提裙转身要走。
站住。
李玄翊漫不经心扫她一眼,爱妃可看见方才不守礼数的宫人?伶玉袖中的手攥紧,强撑起笑,皇上怎知?嫔妾是瞧见了,她行路慌慌张张的,见到嫔妾也不行礼。
爱妃觉她可是要好好学学规矩?伶玉笑得越来越僵,皇上说的是。
乔美人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一句也插不上嘴,顿时有些后悔为何要多出这一心计给宸宝林扣个不敬圣上的罪名。
皇上,天有些热,嫔妾陪您去凉亭坐坐吧。
她仰起脸,柔下声道。
李玄翊脸上的笑意淡去,拨弄了下拇指的扳指,道:也好。
那嫔妾便先退下了。
伶玉见缝插针。
李玄翊凉凉扫她一眼,看清她眼底的敷衍连话也懒得说。
这些日子他不去倚梅苑,她也倒好,半分嫔妃的自觉也没有,别的嫔妃尽是挤破脑袋往乾坤宫里送吃食,她半点消息都不见,连做做表面功夫也没有。
伶玉不明白这一眼的意思,见人都走了,呼出一口气,也没心思再赏花,带着人回了倚梅苑。
……过午,上官行入宫,将近日淮远侯动向一一禀报上去。
皇上,宋老将军再过两日回京。
李玄翊闻言点了下头,朕知道了。
上官行出了殿,李玄翊将手中的信笺看完,眼中神色愈发沉安,忽而抬手狠狠拍在御案上。
胆大包天!福如海吓得腿抖了三抖,霎时跪到地上,皇上息怒。
他未见到信笺的内容,不知淮远侯究竟做了何事让皇上如此动怒,不过皇上最厌恶的就是欺君罔上,想来也是极为大胆逾了本分的事。
淮远侯也实在不老实,仗着自己辅佐皇上登基有功,亲姐姐又是当今太后,自家侄女是后宫皇妃,丝毫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也不想想皇上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坐上皇位,哪是他能摆布的。
要说这淮远侯会给他人做嫁衣,晋了安修仪的位分是因为她能对付淑妃,晋了乔美人的位分,是因为她三舅伯是宋老将军,桩桩件件白白让自家的没了宠爱,若淮远侯不作死,本本分分做朝中臣子,何愁自己没荣华富贵,又何愁淑妃没个圣宠呢?就在这时,门外忽传来动静,皇上,储秀宫来禀,淑妃娘娘有孕了!福如海瞬间一个激灵,忙不迭觑向皇上的面色,果然沉得骇人,他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倒不是为别的,淑妃在旧邸时曾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无故落胎,便再难有孕。
皇上登基后,拔了淑妃位分,却也暗中授意,让淑妃不必有孕。
故而,淑妃娘娘根本不可能有身孕,那如今这个孩子必然是凭空出来的,加之淮远侯意图谋反,连在一起是何人都能明白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
李玄翊沉着脸,薄唇抿成一线,半晌才道:今晚储秀宫掌灯。
至夜,伶玉自然也听说了储秀宫掌灯的消息,淑妃有孕储秀宫掌灯无可厚非,只是她总觉有些不对。
皇上对淑妃的态度不像宫中传言那般,反而要比对着安修仪还冷淡。
安修仪一开始投靠淑妃,而宫宴一事,淑妃必然和安修仪龃龉,皇上分明知情却提了安修仪位分。
淑妃病重,皇上又日日去储秀宫,这其中或许并非圣宠……而是,做给别人看的。
伶玉叫心中猜测吓到,皇上不会做无用的事,既然有安修仪在先,那么皇上升了乔美人位分是否也为了对付淑妃的母家。
她不敢说出这猜测,毕竟安修仪因何晋升也就只有她和惠修容清楚,宫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皇上也不喜这样的女子。
……月夜如寂,婆娑树影落于水光中静静摇曳。
储秀宫得知圣驾将至,储秀宫早早准备起来,今夜淑妃气色照前几日好了许多,她温和着脸福身迎驾,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玄翊扶着她,看了眼她的小腹,爱妃不必多礼。
臣妾备了晚膳,都是皇上爱吃的。
淑妃自然地挽过男人的手臂,眉眼弯弯,笑意真诚。
李玄翊并未挥开她的手,不动声色道:太医如何说的?淑妃听闻脸颊升了绯色,羞赦地抚着小腹,眼眸温柔如水,太医说臣妾有一月身孕,胎象尚不安稳,开了几副安胎药。
李玄翊没再说什么,敛着眼,神色不明。
淑妃满心都是腹中孩子,未发现身旁男人的异样。
用过晚膳,两人各自沐浴后躺到榻上,淑妃侧过身看向榻里的人,月光下男人侧脸走线如刀,凉薄冷漠。
皇上可是睡了?李玄翊睁开眼,怎么?淑妃依偎到男人肩侧,缓了缓惆怅道:臣妾爱慕皇上。
臣妾心知皇上是天下的君王,身边必然不会只有臣妾一个女子,可臣妾还是不愿,不愿看见皇上宠幸别的人。
臣妾善妒,不是看不出皇上厌恶这一点,可是臣妾忍不住,臣妾对皇上之心远胜于旁的女子。
臣妾不想,不想皇上宠爱别人。
李玄翊平静地看着身侧的人,他不清楚寻常相恋的男女如何,但他给她的尊荣地位够多,其中虽有太后淮远侯的原因,但亦是有旧邸时几分的私心情分在。
若她的舅舅能够安分,他不吝啬再给她一些荣宠。
淑妃继续说着,泪水便流了下来,臣妾蠢笨,若无皇上庇护必然活不到今日。
如今有了这个孩子臣妾也明白了,日后臣妾会学着大度,不再嫉妒皇上身边其他的嫔妃。
臣妾以前做错了事希望皇上能再给一个机会。
她哽咽着,臣妾唯有一愿,只希望皇上能像今日这般,多陪陪……陪陪臣妾。
她眼眸泛红,泪水止不住从脸颊滚下来。
美人落泪终归是惹人心疼的,而李玄翊心中却依旧泛不起波澜。
后宫女子众多,明年还会有一波选秀,他不可能将所有心思都系于一人之上。
太后曾说他生性薄情,故而对他这个儿子极为不喜,他弑父杀兄,用尽手段上位,坐拥天下,一心求得帝王的权势。
而今他拥有越多,却发现这一切不过浮云烟雨,反而再难提起兴趣。
他垂下眼,侧身将人搂入怀中,一如在旧邸温存时轻拍着她的肩背,低哄道:朕日后会多来看你。
语气平和,眼眸中却看不见一丝的柔情,让人猜不出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这日请安,众嫔妃散去时,忽有小宫女不经意擦过伶玉的身,伶玉握着手中那张字条神色淡然,直至回了寝殿让人掩了门在外看着,方打开来看。
东边的烛火的芯该灭了。
她记得给她字条的人是钟粹宫的宫女,待想明白这句话眉心一瞬蹙起来。
烛火的芯大约就是有孕的嫔妃,而坐于东边的宫殿,唯有淑妃一人。
惠修容的意思是……让她除掉淑妃!伶玉握紧手,下地寻了烛焰将这张字条燃了。
案上留着烧过的灰烬,随后又将那些灰扔到旧盂里,处置干净,她方落下心。
这张字条让她更加确信昨日的猜想,淑妃受宠不过是浮于表面,皇上待其之心早不如当年。
但……现在除掉淑妃岂不是过于心急了些,她背后尚有淮远侯和太后做依靠,现今动手,无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后午下了小雨,天阴沉得透不过气,伶玉自在储秀宫跪了一夜碎瓷器,膝盖难好,逢及雨天就疼痛难忍。
太医开了两副热敷的方子,伶玉厌厌躺在榻里,裙摆撂至膝间,燕霜将药包烫热了轻放下来,她在旧宫做事时听说过淑妃娘娘罚了钟粹宫的一个婢女,倒是没在意那人是谁,而今才知是自家主子。
小主再忍忍,夏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过会儿就停了。
燕霜心疼道。
窗外雨珠噼啪作响,阴沉的天看不出分毫晴天的迹象。
伶玉疼得麻木,已经分不清疼痛,她唇畔发白,看不出血色,呼出的气息都要照往日微弱几分。
罢了,我想睡会儿,你下去吧。
疼成这样怎么睡得着,燕霜将药包又烫了烫,眼中急着,太医交代小主要敷上一个时辰,小主再忍一会儿。
伶玉也不愿再说话了,她额头溢出凉汗,眼睫轻颤着,脆弱得仿似雨打后的还海棠。
外面传入几声喧哗,吵得人头疼,伶玉蹙了蹙眉,外面吵什么?凝枝急急进来,气也没喘匀,小主,皇上来了。
什么?伶玉倏忽撑坐起身,一时头晕目眩,缓了下也顾不得其他遮了襦裙便要下地,这番动作惹得膝盖更疼,痛意袭遍全身,伶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软到地上。
小主!燕霜和凝枝七手八脚地过来扶她。
男人一入屋看到的就是这副狼藉模样。
李玄翊拧了下眉,怎么回事?膝盖疼得伶玉站不起来,她干脆也不挣扎了抬手让燕霜和凝枝出去,两人对视一眼,不放心小主这样服侍皇上。
皇上,嫔妾好疼。
地上的人泪盈盈的一双眼,柔弱可怜得好像被人遗弃的小猫,这副狼狈样惹得人心软发疼。
伶玉一向是能忍的,方才她一直没哭是知道哭也没用。
但女人的眼泪于男人而言是最好的武器。
李玄翊屈下身将人抱到怀里,一眼看见她露出的双腿,地上散落的药袋,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沉下来,手臂伸过去抱着人放到榻上。
燕霜凝枝两人悄声退出了屋。
寝殿只剩下二人,伶玉是真的疼,钻心入骨,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心绪愈发烦闷。
却也只能将这些心思藏着,在男人面前哭也要哭得好看。
她眼眶里含着泪,欲掉不掉的,盈盈水光,美目流光潋滟,黯然销魂。
李玄翊忽略了那双眼,从案边拿了新的药袋,卷起她的裙摆,把药袋敷到了伶玉的膝间。
很疼?他掀开眼皮,眸子沉沉看向她。
伶玉咬了下唇,极为勉强地摇头,不疼。
李玄翊被她这副委屈又不能说的表情逗乐,只挑了下眉梢,没显出多余的情绪。
皇上……榻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玄翊嗯了声。
伶玉低着眼瞥向男人覆在药袋上的手掌,指骨分明,修长有力。
皇上可是从淑妃娘娘那过来的?李玄翊神色微顿,看着她的眼深沉几分。
男人不语,伶玉眼波尚有潮意,雪白的脸因疼得瞧不见血色,嫔妾没想什么,只是淑妃娘娘有孕,皇上理应过去才是。
李玄翊手搭下来,不动声色地拨弄了下拇指的扳指,黑眸眯了眯,你希望朕去储秀宫?帝王眼中不见分毫多余的神色,伶玉心神竟有些畏惧,不敢再多试探。
她撇着嘴,做似委屈地依偎到男人怀里,嫔妾不想。
只是皇上给了嫔妾名分后,这些日子先去宠幸应美人,还与她一起赏花,又得知淑妃娘娘有孕,来后宫就去储秀宫,嫔妾想见皇上一面都难。
她哭诉着这些时日的艰辛,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玄翊从没见过像她这样胡搅蛮缠,抬手掐住她的脸蛋,轻斥道:胡闹!想见朕那日在御花园为何还躲着,这些日子朕歇在乾坤宫又怎不见你去献殷勤端茶送水?她分明就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心上,竟还敢倒打一耙。
伶玉就着他的手仰起小脸,眸子不可思议地瞪大,说话模糊,皇嗓喜酸嫩样的?她脸蛋很软,李玄翊捏了两下有点想笑,故意板着脸训道:好好说话。
伶玉无奈,美眸嗔着,纤细的指尖戳了戳男人的手背,皇上先松叟。
李玄翊又捏了把,冷着脸把手拿了下来。
伶玉皮肤娇嫩,很快升出了一层绯色。
她依偎到男人怀里才察觉脸侧沾了些水渍,顿时抬了头,手心摸着龙袍的衣袖,皇上衣裳湿了?外面下着大雨,李玄翊来倚梅苑是临时起意,未顾得上那么多,衣袖湿了也难免。
无妨。
男人没多在意,伶玉直坐起身两手解着龙袍衣带,夏日多雨,皇上穿着湿衣裳仔细着凉了。
她絮絮叨叨,眼底里关切真心实意,李玄翊由着她折腾,外袍脱下来只剩了中衣。
伶玉不知想起什么,眸子乱转就是不看面前的男人。
这副羞赦模样任谁见了都得起上几分心思。
李玄翊来她这也不是为了纯盖着被子说话的,他戴着扳指的手掰过伶玉的下颌,还疼么?也不知是不是太医的药起了功效,现下确实要照方才缓上许多。
伶玉一触他的眼就知他想做甚了,皇上还没吃晚膳……饿了?伶玉试探地点了点头。
李玄翊松开手,似是了无趣味,既然如此,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上!伶玉一把拉住男人的腕。
帝王倚着榻沿儿,一手落于身前,不动声色地看她。
伶玉很有妾的自觉,窝到男人怀中,慢慢侳了下去。
意识混沌之时,伶玉听见男人覆在耳边的话,朕不希望你沾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夜伶玉睡得很不好,翌日她早起来服侍更衣,眼皮子困得掀不开。
李玄翊扫了眼没多说什么,登上銮輿离了倚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