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倚梅苑有什么动静吗?惠修容手中拿着刀剪, 漫不经心地剪着内务府新送进来的玉合欢。
穗音手中提着浇花的水壶,低头侍候,昨夜皇上歇在倚梅苑, 这一日宸宝林请安后一直待在殿里。
主子。
穗音有些担心,淑妃既然迟早要位分不保, 我们为何不能再等等, 现在动手……奴婢怕……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惠修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怕什么,事是伶玉做的, 她喜欢争宠, 陷害淑妃和她肚子里的皇嗣,与咱们有甚关系。
可是主子,伶玉到现在还没怀上皇嗣,若是被皇上察觉,不喜了伶玉, 岂不是功亏一篑。
穗音并不在乎伶玉安危, 她服侍娘娘,自当万事以主子为先。
惠修容神色淡下来,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了斜着生长出最大的一只花蕊, 她眼光微冷,不会的。
淑妃有孕,皇上都能抽得出空去倚梅苑,可见伶玉这婢子有多受宠。
皇上也是男人,没到烦腻的那一日, 再大的错也不过是污点罢了。
但她就是想让伶玉有越来越多的污点, 等到诞下皇嗣那日, 没了用处,再将那些不堪人知的过去揭露出来,有哪个男人会不在乎他的女人有这样难堪的过往呢?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慢慢地等,等到时机成熟。
她将那朵花蕊扔出去,拂了拂手,把芸喜给本宫叫来。
……伶玉一整日都在想皇上那句话。
后宫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帝王的眼,她的过去之所以无人提及是因着有惠修容遮掩,皇上信任尚宫局,也懒得去查一个小宫女的过往。
而淑妃一事不同,她若真照着惠修容的话做了,免不得惹皇上不喜。
然手上沾血,是一条必然要走得路,她眸色微动,既然自己动不了手,不如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陈昭仪的月份越大,还有一月便要降生,这生下来若是公主倒没多大威胁,可若是皇子就是皇上的长子,皇后这些年无子,焉知皇上不会把这个长子当作嫡子抚养。
这于陈昭仪来说是天大的福气,但对于后宫的其他人可就没那么愉悦。
这日请安,宁充仪先提了一嘴这事,好巧不巧,以往告假不来的淑妃迟迟到了坤宁宫,正听到她那句,娘娘可真是有福的。
这句话意思不言而喻,看破不说破,众人面色各异,除却含笑不语的皇后娘娘,各嫔妃脸色皆是一僵。
淑妃白了眼,抚了抚小腹三两步走进来,看了没看皇后敷衍地道了句,臣妾给皇后请安。
她冷睨了眼宁充仪,也不等皇后说话自行起身,到上首的空位坐下来,有些人啊,肚子里没种嘴上说话也是不想要一个种了,本宫听着头疼,这嘴要不要有什么用呢?宁充仪脸顿时白了又红,五颜六色得热闹。
她眼心虚地转开,看也不敢看上首坐的淑妃。
以往宫里请安众嫔妃最难应付的就是嚣张跋扈又偏有资本的淑妃娘娘,这些日子告假倒是让宁充仪自乐过了头,有心投靠皇后,便什么都没个边往出说。
皇后淡淡地抿着茶水,任由淑妃闹腾也不说话。
皇后娘娘,臣妾看宁充仪也好些日子没侍寝了,怕是皇上早就忘了这个人。
后宫里的女人啊,不能伺候皇上跟废物有何不同呢?淑妃眼白着宁充仪,不屑地提了提唇角。
宁充仪吓得脸半点血色都没了,扑通跪到地上,臣妾失言,娘娘息怒……淑妃由她跪着,在座的嫔妃大气也不敢出。
自打宫宴之后淑妃便告假不再来请安,有些日子没见到人,众人都快忘了宫里这位淑妃娘娘有多不好招惹。
殿内沉静一片,除却宁充仪瑟瑟发抖的哽咽声,无人敢说话。
伶玉坐在最尾,捏着帕子的手不禁攥紧,假使皇上对淑妃已经有了龃龉,那淑妃这般作态若不是对淮远侯的动作毫不知情,就是有恃无恐,自知自己不会出事,而能让她保证的除却皇后这张底牌,就是她腹中的皇嗣。
但天家无情,皇上真的会让这个孩子降生吗?还是说淑妃自信与她与皇上旧邸时的情宜。
伶玉默不作声地看了眼皇后,在这后宫里怕是没人能比皇后会行事,她到现在还不阻拦淑妃,想必一是清楚让淑妃气出够便罢了,二就是有心敲打敲打宁充仪,毕竟这般不忌口舌的多嘴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稍许,皇后落了茶盏,轻笑道:淑妃怀有皇嗣,万事当以皇嗣为重,日后也不必来本宫这请安了。
这是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宁充仪,宁充仪不傻,听出意思,脊背塌软,正欲松口气时又听一句,宁充仪目无尊卑,冲撞了本宫腹中的皇嗣,不知皇后要如何罚宁充仪?宁充仪瞬间一颤,额头快磕到地上,嫔ЅℰℕᏇᎯℕ妾知错,娘娘宽容大量,求娘娘饶了嫔妾吧。
淑妃冷眼抚着小腹,饶了你?她目光一一滑过在座的各嫔,本宫不在的日子还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如何议论的本宫?本宫跟皇上的情分岂是你们能比的!她说这话,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伶玉身上。
她抿了抿杯盏中的清茶,不过念着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本宫可以网开一面。
罚宁充仪在坤宁宫殿前跪两个时辰以示警醒,皇后娘娘觉得如何?皇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跪得腿软的宁充仪,依着淑妃所说。
两个时辰算不得严重,伶玉当初在储秀宫跪了一夜碎瓷器,若不是太医去的及时,她那双腿怕是废了。
淑妃如今确实要照以前收敛了些。
请安无声地散去,皇后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冷着脸道:看她能嚣张到几时!溪柳奉过去一盏热茶,娘娘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皇后握着茶水饮了口,忽想起什么,让溪柳到跟前,去看看淑妃可是去截了宸宝林。
溪柳一惊,恍然明白淑妃娘娘为何要来这一遭。
……妃位以下并无软轿仪仗,伶玉出了殿门正往倚梅苑的路走,忽被人叫住,宸宝林!伶玉回身,看见缓步走过来的安修仪。
嫔妾请安修仪安。
她福了身子,问道:不知安修仪寻嫔妾有何事?安修仪瞧着她的眼中缓缓一笑,倒底是本宫寻你还是你本宫,宸宝林心里自当清楚。
伶玉四下瞧了眼,走近几步用帕子遮掩着唇角,何是嫔妾寻安修仪?只是嫔妾想给安修仪一个在皇上面前得眼的机会。
什么机会?安修仪撩起眼皮子看她。
伶玉一顿,目光看见远处的仪仗,退后两步,嘴角微微一笑,机会来了。
她料想不错,淑妃好不容易请一回安,总不会甘心只罚了了宁充仪。
淑妃想对付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她这个新宠。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淑妃以为是拿捏她,焉知不是她正等着这个时机。
嫔妾请淑妃娘娘安。
安修仪不动声色地看向旁侧弯腰福身的女子,明白了她口中的机会是何意。
本宫竟不知安修仪何时也与宸宝林说得上话了。
淑妃说这句话目光落在安修仪脸上,轻飘飘的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安修仪缓了缓神,福身回道:娘娘久居储秀宫,自是有许多事不知了。
淑妃也懒得继续说这话,眸子转向伶玉,说得也是,本宫久居储秀宫待得乏闷,正想找个人过来陪陪本宫。
不如就你们二人吧。
……伶玉不是第一回来储秀宫,那一夜她在正殿门外压着碎瓷器跪了一晚,从彻骨剥筋的疼到麻木得无动于衷,她闭了闭眼,眸中闪过一分的凉意,跟着安修仪入了正殿。
殿内熏香袅袅,淑妃喜香,纵然在孕中也要燃着。
宫婢捧着铜盆入内,温水中浸泡着红艳的花瓣,淑妃摘了护甲,将一双手浸入水中,拂过水后又拿了白帕子净手。
本宫听说皇上昨儿歇在倚梅苑了?淑妃斜了眼伶玉,眼尾凉凉。
昨儿大雨,宸宝林可照顾好皇上,莫要着凉了。
伶玉眼低下来,嫔妾谨记。
淑妃没再揪着这事不放,宸宝林可还记得那一地碎瓷?安修仪袖中的手微动了下,当初宸宝林被淑妃从钟粹宫带走的事闹得动静不小,想来那一夜过得必然不安分。
娘娘说笑,是嫔妾甘愿受罚,自是记得那事。
伶玉笑得自然,将眼底神色遮掩得极好。
淑妃抬了下手,服侍的宫婢端着托盘放到案上,碎瓷七零八散,掺杂着鲜红干裂的血迹。
宸宝林损了御赐的圣物,本宫一直给你瞒着呢,还不想个法子拼凑回去?即便拼凑也回不到原样,更何况这瓷盏当初也不是她打碎的。
凝枝瞧见那碎瓷上的血迹霎时一惊,怪不得小主每逢大雨膝盖就疼痛难忍,原来遭过这等罪受。
淑妃娘娘也太嚣张了些,就这么把其他的嫔妃不当人看!伶玉悄悄握了下凝枝的手,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安修仪,这正是她要的机会。
安修仪会意,低着头上前,臣妾看这碎瓷实难拼凑,请娘娘允臣妾帮一帮宸宝林。
淑妃没注意二人私下的动作,闻声凉凉看了眼安修仪,姐妹情深,安修仪演得倒是精彩。
她没拒绝,安修仪便作她默认了,臣妾谢过娘娘夸赞。
瓷器碎得彻底,散落在托盘上,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伶玉的本意也不是要帮安修仪修复瓷碗,她要的只是这样一个契机。
淑妃倒是要瞧一个新宠宫女,一个巴结逢迎的嫔妃,这情宜倒底有多真。
她今日原想着给皇后请了安就回宫,一来传到皇上那落个好,二来她许久不出现在人前,怕有些嘴碎的目无尊卑。
怎知偏听到宁充仪那句话,她垂下眼抚着小腹,她是太后侄女,位及四夫人,论起尊卑谁能比得上她,平甚一个昭仪肚子里的孩子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简直可笑至极。
看着这两个贱人受罪,她心绪好上许多。
只要她不做的过分,打点好了人,传到皇上那落得与后宫姐妹同处的名声也是好的。
快到晌午,淑妃近日多眠,每到了时辰必要小憩,也不再管这二人,兀自到寝殿睡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淑妃睡得足,想起请安后做的事,懒懒地问向钊钊,安排人盯着那两个贱人呢吗?钊钊扶她起来,遵娘娘吩咐,奴婢一直叫人守着呢。
她忍笑道:娘娘是没瞧见,安修仪和宸宝林拼得手忙脚乱,满手都是血。
淑妃想了下那番场景,也懒得去沾染外面的血腥气,冷哼着扬起一侧红唇,打发走吧,免得搁本宫这碍眼。
那张狐媚子脸,本宫看见就恶心。
当年淑妃是洛京城惊绝艳艳的美人,只可惜时过境迁,岁月对女人向来不公,她保养得再好,都架不过那些嫩得能掐出水的女子。
钊钊正欲离去,又被叫住。
淑妃美眸转了转,快至夜时去请皇上过来,免得让那两个贱人吹了枕头风。
……出了储秀宫,伶玉一双手已是看不得,碎瓷片在指尖上割了数道疤痕,满是污血,血肉模糊一片。
凝枝心疼地用帕子轻轻擦掉指尖的残渣,泪珠子不禁滚下来,小主忍忍,奴婢轻些。
伶玉笑她大惊小怪,打趣道:行了,在外面哭都丢了我的脸面。
凝枝咬住唇没再出声,把泪水憋了回去。
宸宝林接下来打算如何?安修仪从后面走近,一双手比伶玉得好不到哪去,本宫猜测淑妃今夜会请皇上,要是吹枕头风怕是不行。
伶玉俏皮一笑,安修仪当不知,枕头风是最下等手段。
仅是罚了两个嫔妃算不得大事,我们要做的是把事闹大。
安修仪眸子微微眯起,倏忽不可思议地瞪大,你是想……!姐姐慎言。
这一句姐姐,已是应了那日结盟的话。
安修仪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明显,扫了眼四周,没瞧见多余的人方缓了心神。
可是你要从何处去寻?伶玉看着她的眼眸渐深,姐姐当真没有?她为何与她结盟,不过是因为得罪了淑妃,又将钟粹宫得罪了干净,惠修容必然知晓了是安修仪在背后出主意。
安修仪自身难保,盯上了她这个皇上新宠,又恰好被惠修容拿捏,淑妃厌恶的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安修仪叫她看得心虚,手心的帕子捏了又捏,一咬牙道:妹妹回去等我消息。
伶玉微微一笑,那我便静候姐姐佳音了。
当夜,储秀宫侍寝。
论说后宫女子地位高低不止以位分而断,更重要的是皇上宠幸。
淑妃有孕皇上隔几日不只去看上一遭,还要留宿,这行径在后宫不知情的人看来是淑妃娘娘独有的一份殊荣,再去瞧门庭冷落的陈昭仪,目光渐渐变了。
陈昭仪肚子里的揣的是金疙瘩有何用,得不着皇上宠幸就落人一等。
这事传到瑾思苑,陈昭仪没心思用晚膳,皇上当真又去了钟粹宫?溪柳不平道:娘娘体恤皇上政务繁忙,从不主动到御前求宠,那钟粹宫的隔三差五去一回,皇上总不能不顾及皇嗣,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娘娘失宠,天底下就没有这道理!罢了,皇上钟意本宫的就是这懂事的性子,只要安安稳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皇上必然会多看本宫一眼。
陈昭仪眼光落在鼓鼓的腹部,又忽然暗下来,将昨日外面送来的汤水偷偷倒掉。
她多加了句,你亲自去,别让人看见。
绿柳眼圈一红,这些日子敢把补品流水似的送到宫里的唯有皇后娘娘,她自小与娘娘一同长大,后来皇后娘娘要一个固宠的宫女便点了娘娘,但他们谁都清楚,皇后真正看中的是这个孩子,焉知生产之时不会暗地去母留子。
陈昭仪轻抚着隆起的腹部,她定要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这几日储秀宫日日去乾坤宫请人,皇上亦是每日都去储秀宫,别的嫔妃连皇上面都瞧不见,艳羡淑妃中更多的是嫉妒不甘,然淑妃后宫独大,他们就算是有气也无处可撒。
伶玉的手不注意养,细看还能看见指尖的疤痕,错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有些瘆人。
小主好好的手伤成这样也不注意养着,万一留下疤可怎么好?凝枝边上药,嘴中边抱怨,小主伤成这样也没去请皇上,倒是储秀宫隔三差五去一回,好像受罪的是她们主子似的。
念叨多了容易变成老太婆,我们凝枝才十四,就想变成老太婆了?伶玉弯弯眼。
凝枝最怕的就是小主这副模样,不是别的,小主这双眼实在好看,说是天上星星都不为过,她瞧见就觉得羞涩,脸红着将药上完,小主就喜逗奴婢,奴婢才不想变成老太婆。
她说完低着头就走出去了。
伶玉瞧着那背影好笑,福如海是会挑人,这宫里的人都是一心向着她的。
小主,出事了。
燕霜脚步匆匆赶进来。
伶玉见她情急的面色心头一跳,出了何事?燕霜捡了宫裙披到她身上,安修仪见红了!伶玉脸色倏然变了下,她是叫安修仪动了依兰香,但她不确定这是安修仪自用的计策,还是她真的见了红。
前些日子皇上方传过她侍寝,怎会这么巧……伶玉咬紧唇,心里杂乱,任由燕霜给她穿了衣裳赶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