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2 章

2025-03-21 13:50:16

伶玉眼眸稍抬, 微微抿了下唇,回道:昭仪娘娘是与嫔妾说了几句话,只是嫔妾愚钝, 并未听懂是何意。

话里意味明显,有些心机的都察觉出这句话不同寻常。

皇后脸色不变, 瞧不出分毫异样, 说了何话?伶玉为难地蹙了蹙眉, 嫔妾不敢说。

事关皇嗣,宸常在可思量着,万一有疏忽遗漏, 可是大罪。

宁充仪又添了句。

李玄翊凉凉看他一眼, 宁充仪立即噤声,不敢再语。

朕恕你无罪。

伶玉轻咬住唇,似是犹豫一番,眼中倏忽坚定下来,后退了一步, 跪下身, 嫔妾请求皇上彻底搜查昭阳宫,将一切香料可疑的药材扔到宫外,再从太医院调来几个可靠的太医, 以保娘娘平安。

昭仪娘娘当日跟嫔妾说,要嫔妾帮帮她,她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当时嫔妾尚没明白是何意,现在才回想清楚,娘娘怕是早知有人要害她, 才到今日将嫔妾留在殿外, 为的就是不让背后之人有机可乘。

皇上, 不好了,昭仪娘娘晕过去了。

殿门被推开,宫人从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身上沾了血,颤着身跪到地上,皇上,昭仪娘娘晕过去了。

李玄翊脸色骤然发冷,他紧紧握住拇指的扳指,按宸常在的话做,拿着朕的牌子去太医院找何太医,再将西域的那根前面人参取出来,给陈昭仪送去。

福如海领了命,立即去安排。

事关皇嗣,兹事体大,半刻都耽搁不得。

皇后眼色暗沉,袖中的手捏紧,又稍松开,再抬眼时面上生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之色。

殿内没人敢说话,宫人来来往往,将殿里的熏香药膳尽数拿了出去。

何太医也赶来,取了参片给陈昭仪咬在嘴里。

他一入殿,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没来得及多想,先诊了脉,指挥着人煮药,又以针施加穴道。

没过多久,陈昭仪清醒过来。

众人在外面不知站了多久,倏然听见一道婴孩的啼哭,恭喜皇上,昭仪娘娘平安诞下小公主。

伶玉暗暗松了口气,悄悄抬眸看了眼皇后,不知是陈昭仪平安还是诞下公主刺激到了她,皇后面色微僵,也只是一瞬,就换上了方才紧张担忧的面色。

陈昭仪生产平安,乳母将小公主抱下去,李玄翊亲自吩咐宫人进去照顾好陈昭仪。

皇上,主子有几句话要带给皇上。

不过一会儿,绿荷从殿里出来,她脸上挂着泪,郑重地叩到地上,求皇上给主子做主。

有人要害主子,不让主子平安生下公主。

绿荷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声音亦在发颤。

你说清楚了,是何人要害陈昭仪?皇后道,谋害皇嗣是大罪,皇上自会给你们做主。

皇后脸上隐隐的关照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伶玉知道其中实情,怕也是要被骗了过去。

事情变到现下局面,她和陈昭仪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日后皇后待她怕是没以前那么和顺,不过经过此事,惹得皇上心中起疑,皇后眼下也不敢再有动作,于她而言反而是好事。

她目光看向绿荷,等着陈昭仪的意思。

绿荷眼泪流下来,继续道:娘娘近日服用的补品都是损害母体之物,也是前不久娘娘腹痛,才隐隐察觉出不对,传了太医,太医却说并无不妥。

娘娘撑到今日,腹痛更加厉害,才险些小产。

闻声,众人面色各异。

昭阳宫最初用的是何太医,后来何太医病了段日子,请不得脉,为防止差错,昭阳宫现用的太医是皇后亲自指派的。

再有昭阳宫的补品也都是经皇后的手,若说皇后没在其中动了手脚,有谁会信?相比于心思各异的嫔妃,皇后依旧是那副蹙眉不解的模样,她退下一步,端端正正地跪到地上,气度威仪是伶玉等品阶的嫔妃无论如何也不可相比。

臣妾执掌中宫,发生这等事是臣妾失察,请皇上降罪责罚。

伶玉脸上神色淡下来,皇后的这番话远比求情查出凶手还她清白的让皇上相信。

但这回皇上并没像以往立即叫皇后起身,而是看向何太医,陈昭仪脉象如何?何太医被点了名,立即躬身过来,他是皇上底下的人,自当尽心为皇上办事,也不怕得罪了别的主子。

回皇上,臣观陈昭仪脉象虚弱无力,确实像是中了药物之状。

且臣方才进殿把脉时,闻到了霞蝶香的味道,霞蝶香是催产禁物,置于产房中于女子是大为不利。

李玄翊眼色愈沉,把服侍在昭阳宫的太医拖去慎刑司,三日,朕要知道幕后之人。

他目光一转,若有似无地落到皇后身上,皇后身为一宫之主,不察时事,即日起禁闭坤宁宫三月,无朕令不得出宫。

臣妾遵旨。

皇后面容不便,即便是圣怒她也不卑不吭地接下。

皇上登基多年,素来敬重皇后,还是头一遭对皇后用了罚。

不过这事与皇后无关又有几人相信,昭阳宫被皇上护得密不透风,所有事都由皇后经手,唯有皇后最有机会也最有目的害陈昭仪。

不过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总会让人忽视了,皇后怎会如此蠢笨,把事情做得这般明显。

陈昭仪生产累极,已是睡去,皇上当夜也没留在昭阳宫。

因站了许久,伶玉双腿酸软得厉害,有些支撑不住,应美人是个活泼性子,缠着她说个不停,伶玉听得好笑,便遂她意多夸了几句。

李玄翊远远看那女子笑得灿烂,眉眼弯如柳月,也不知说了什么这般高兴。

他抿了下唇,吩咐銮輿停到那二人跟前。

应美人怕皇上,她缩到伶玉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伶玉也察觉出来,将人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上来。

男人声音沉,是命令的意思。

伶玉眸子诧异,想到应美人还在自己身后,乖顺地福了身,皇上明日有早朝,嫔妾在怕扰了皇上。

李玄翊没给她半点面子,朕不想说第二遍。

伶玉,……应美人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跟皇上回去吧,我有玉秀陪着。

宸姐姐现在正受宠,她万不能让姐姐和皇上生了嫌隙。

伶玉心里发酸,她素来吃软不吃硬,觉得自己现在抛下应美人实在太不厚道,可那人是皇上,她偏推脱不了。

她摸摸应美人的头,明日我让御膳房送你最爱吃的红枣糕,记得来倚梅苑。

一提到吃的,应美人眼睛瞬间发光,紧紧抱住了伶玉,小脸埋到伶玉胸脯上,甜甜地说:宸姐姐真好!大庭广众之下,伶玉多少抹不开脸,銮輿上男人看见脸霎时更黑。

幸而,应美人很快推开,朝她还摆了摆手。

伶玉背对着理了理襦裙,对男人福了下身,若无其事地登了仪仗。

她没忘陈昭仪的意思,只是她露脸太多,想指明皇后做得不能太明显。

到了里面,男人斜靠着软榻,单手支颐,眼皮子半掀着,目光微凉。

方才她分明是不愿跟他走,也不知在这女子心里倒底把他这个皇帝排到了第几位,对他虚情假意,撒娇卖乖,待一个有旧识的奴才,一个胆小的嫔妃却好得很。

皇上是累了?可要嫔妾捏捏额角?伶玉乖顺地依偎到男人身侧,模样低眉顺眼。

她对他一向都乖,偶尔使性子也是借着他心情不错,论会看眼色,当没人比得过她。

李玄翊略有憋闷,冷眼瞧着那人颇大的胆子靠到他胸怀里,纤瘦的身形没多少重量,像只任人玩弄的小猫。

他抬手压了压眉,挥退下这些心思,陈昭仪那日当真是跟你那般说的?伶玉眼眸一怔,没料想皇上会突然问她这句话。

她心里斟酌一番才开口,陈昭仪怀有皇嗣,万加小心也是应该的。

李玄翊瞥她一眼,没继续问下去。

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大约是为皇后设的局,但他也是时候想想,皇后这些年都背着他做了何事,她倒底还值不值得他全然的信任。

皇上,銮輿是要去何处?伶玉借故转了话题,多说多错,她不想在陈昭仪上多谈。

李玄翊没计较她的小心思,倚梅苑。

皇上为何不回乾坤宫?伶玉下意识问出口。

男人浓眉微抬,差点叫她给气笑了,寒着声,你要是不想朕去,日后朕便不去了。

伶玉一噎,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伏在他怀里,襦裙露出大片的雪颈月匈月匍,李玄翊想起来方才应美人做的事,眼色暗下,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此时已是下半夜,到了长信宫,宫人得了信在外接驾,主子一前一后进了殿,福如海守在门外,时不时打两下哈欠。

他心里默默想,日后定要在皇上面前给宸常在多多美言,照着现下这受宠的劲儿,宸常在怕是还有高位等着呢。

净室备了水,有宫人伺候皇后,伶玉躲着懒在外面梳发更衣。

不一会儿凝枝进来,憋着笑,主子,皇上命主子进去伺候沐浴。

伶玉蹙了下眉,嗔她一眼,很好笑吗?凝枝立即低下头,奴婢不敢。

伶玉上半夜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她刚坐下不久小腹隐隐作痛,似是那事要来了,现在累得半点都不想动。

她磨蹭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眸子慢慢亮起来,她想,她知道该如何做了。

新裁的阔袖襦裙被扯得不成样子,是不能穿,伶玉便换上了夏日薄衫,挥开了净室的仆从,自己入了里。

李玄翊看见她那身衣裳,没甚意外,他目光淡淡落在伶玉身上,道:朕是太纵着你了。

伶玉拿了浴瓢舀着水浇到男人脊背上,嫔妾只穿给了皇上看,连凝枝她们都没这眼福。

李玄翊听到最后两个字扯了扯嘴角,嗤她,胡言乱语!伶玉对这时不时的训斥习以为常,专心地拿帕子洗着男人的脊背腰身。

男人宽肩窄腰,肌理分明,肌肉结实有力,上面布了几道浅淡疤痕,是典型的武将出身。

听说皇上早年是王爷时没少出征打仗,后来也是凭此积攒了人脉威信,从不受宠的皇子到领军逼宫,弑父杀兄坐到了当今位置。

成王败寇,怎么夺得的皇位伶玉并不在乎,自古皇家就是要流血的,生在天家不去争强也会遭人忌惮,除却那些上位的掌权者,其余皆没甚好下场。

伶玉不禁想皇上当年出征是何模样,又一想既是武将出身,也怪不得皇上时常训斥她,脾气暴躁。

皇上……潮湿的热气扑到李玄翊耳边,他下颌紧绷了下,薄唇启开,说。

伶玉知这时安静下,男人都是极好说话,皇上虽是皇上,可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敌不过温香软玉。

皇上会永远相信嫔妾吗?李玄翊掀了掀眼,又背着朕做了什么亏心事?伶玉没立即去答,她伸出手臂抱住了男人的肩颈,声音极轻,嫔妾以后的余生都是皇上的,嫔妾只希望皇上能一直这样待嫔妾,即便有了新的姐妹,皇上也能记得倚梅苑还有个叫伶玉的女子在等着皇上。

柔弱的声音似是轻吹的风在湖面拂过一道波澜涟漪,吹起的褶皱一瞬即被抚平,留下的痕迹却难以消逝。

李玄翊眼眸中闪出一抹异样,后宫女子多的有些他记不起了名字,即便当时受宠,过后时间长久,也慢慢淡忘了下去。

他很难保证对她的宠爱能到几时,或许来年选秀之后,他便很少去倚梅苑,慢慢地就再也不去。

这些事,他都不能给她完全地保证。

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这时大可以训斥她胡闹不懂事,但莫名地,他不想这么说。

现在他有些不想看见她的泪水,酸涩的,又无力的,那股怪异之感憋闷在他胸口,堵成了一股气,难以压制下去。

男人久久未语,伶玉心想是不是自己要的太多,招人厌烦了。

她抿了抿唇,低着声转了话,皇上,水快冷了。

这茬算是接过去,伶玉拿了大巾服侍着擦掉水渍,李玄翊低眼看见胸口柔若无骨的小手,他抿着唇,没说什么。

伶玉被拥上榻时,小腹骤然一疼,她蹙着眉忍下痛意。

帷幔翻卷出重重的波浪,女子的手搭出了帐外又叫男人捉回了里。

许久,伶玉在疼痛中睡了过去。

天光初晓,伶玉迷蒙中似是有人推了她两下,她觉得好冷,全身都冷,过会儿又感觉好热。

热得难受。

福如海,立刻去把何太医请过来。

男人在耳边说话,声音很沉,是往日训斥她的语气。

伶玉感觉自己好像高热了,她对自己这副身子像来不怜惜,以前为了讨得高洹的欢喜,亦是没珍爱过。

昨夜,她知自己是要来了月事,也没拒绝皇上,一是不想失了宠,二则,她想给皇后再加一剂药。

皇上心思缜密,不必她说,自会明白这事怎么回事。

隐隐的,她又听到一句,皇上,早朝时辰到了……然这句话没说完,那人就闭了嘴巴。

何太医面色凝重地诊完脉象,欲言又止地看向床榻坐着的帝王,斟酌着该怎么说才好。

皇上,主子脉象绵软虚弱,除却是月事原因,还有一些,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玄翊面色不好,朕恕你无罪。

何太医头垂得更低,声音颤颤巍巍地,主子身子骨弱,需好生养着,房室不宜太过頻繁劇烈,不然怕是主子会受不住。

李玄翊眉心一动,看了眼床榻昏迷不醒的人,淡淡道:朕知道了。

再者,何太医一顿,继续说:主子体内寒气重,怕是触不得如冰块等的寒凉之物,否则于子嗣有碍。

他额头冒了汗,说话声跟蚊子似的,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看诊了那么多位主子,从没见过皇上如此……喜爱的,实在是难以启齿。

李玄翊斜他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何太医差点跪下去。

还有什么?何太医惊异帝王看穿人的心思,他平平心神,干脆跪到了地上,除却这些,主子似乎服用过红花,才致使月事不定,身子有损。

殿内陡然降入了冰点,福如海大气也不敢出。

后宫皇上宠爱的这几个嫔妃一个两个都中了子嗣的招,皇上面上不显,心底定然是圣怒至极,他装着死,也不敢再提醒皇上早朝都要过了。

这是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头一遭为嫔妃误了这么久的早朝。

李玄翊眼眸看向床榻里那人发红的脸,许久才开口,你留下伺候宸常在。

他站起身,敛了眼中神色,依旧是皇位上杀伐果断,薄情寡性的帝王。

……皇后被禁足,请安便断下,坤宁宫冷冷清清,入了秋日,盛开的花也颓败下来。

是本宫大意,她再也不是以前跟在本宫身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奴才了。

皇后望着窗外萧条光景,轻咳了两声。

溪柳搬来了绒毯盖到皇后身上,一个公主而已,娘娘何必忧心。

皇后笑了声,本宫是在想,那位宸常在现在倒是个香饽饽,一个个都去找她救命。

谁能想象当初被淑妃颐气指使的婢女,能有今日造化。

皇上昨夜可是回乾坤宫了?皇后倚靠着,抿了口茶水。

溪柳怕娘娘伤心,可是又不敢不回,昨夜皇上回了倚梅苑。

皇后目光微凉,今晨何时走的?溪柳不知娘娘要问这些,一时间更加难以回答。

说,本宫还不至于跟一个贱婢置气。

溪柳低头道:晨间宸常在生高热,皇上一早让人传何太医,过了早朝时辰还没去上朝。

皇后眼光更凉,她握住手中的杯盏,倏忽又松了开,似是想到什么,扬了下唇角,给父亲递个信,就说后宫出了一个媚君的祸水。

是她先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本宫就让她彻底从后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