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8 章

2025-03-21 13:50:44

太医们去研制方子, 李玄翊扫了眼挤在殿内的莺莺燕燕,眼神愈冷。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又没有家世背景, 一切只仰仗着他的宠爱,就因此, 宫里人视她为眼中钉, 半分都容不下。

竟然还有人敢在太医院开的伤药里下手, 当真恶毒至极!李玄翊眼眸平静,无半分波澜,福如海。

奴才在。

福如海前一步躬身, 直觉这次是彻底惹恼了皇上。

帝王眸子冷如冰霜, 将给宸贵人配药的太医押入慎刑司,一个时辰,朕要知道倒底是怎么回事。

是。

福如海匆匆退出殿。

皇后微拧了下眉,看得出来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她也愈发好奇那下毒之人是谁。

皇上站了许久, 宸贵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不如皇上先歇歇吧。

皇后上前一步相劝,男人却再没看她。

李玄翊扫了眼殿内跪着的三个婢女,忽道:平日是谁负责煎制宸贵人用的药?帝王未理会这句话, 皇后受冷落,被拂了颜面,她动作一僵,轻合住唇角面上看不出分毫异样。

凝枝吓得一颤,手忙脚乱地跪过去, 回皇上, 奴婢平日负责为主子煎药。

李玄翊眼眸看她, 认出来这是伶玉的贴身侍女,平日煎药时可有人碰过?奴婢怕出了差错,不敢叫别人盯着,一直是自己亲自看守,万不能会出现差错。

凝枝不敢抬头,这药确实是她寸步不离地看着的,主子药用膳食金贵,宫里人心诡谲,她哪敢让别人接近半步。

你可想清楚了,事关宸贵人安危,当真没有旁人碰过?皇后拧眉多问了句。

语气之急,之快,像真为宸贵人担忧一样。

凝枝使劲回想自主子用药后的一切,可每每太医院拿来药,确实是她亲自看管,倒底哪里出了差错?就在这时,寝殿内赵太医突然跑了出来,皇上,贵人主子醒了!伶玉意识迷蒙,她好像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

那一年湖州大水,他们一家避过水难,下山时家中只剩了一幢空洞洞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被大水冲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就是开始打骂她,说她是灾星,说她克父克母,将她卖给了北上的商户。

那商户有一艘大船,带她走了水路,途中遇到水匪,她从船上掉下来溺到水里。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再睡下去,朕让整个金华殿的奴才和应美人给你陪葬!伶玉睁开眼,看见屏风外疾步进来的男人。

她狐疑地蹙起眉,有些记不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想说什么,喉咙突然溢出一股腥甜之味,身侧的素手攥紧,猛地坐起身,将胸腔中的乌血尽数吐了出去。

不偏不倚,沾染了男人满身,龙袍尽是鲜红血迹。

手背触到一片温热,李玄翊顾不得一身的血污,忙将榻上的人抱入了怀中,冷眼问站着的太医,这怎么回事?赵太医脸上露出喜色,擦了擦额头汗水,皇上莫担心,贵人主子是将胸中的污血吐了出来,有益于病症缓解。

说罢将帕子递上前,伶玉接过仔细擦了嘴角。

得知缘由,李玄翊放下几分心,脸色却依旧发冷。

皇上,嫔妾怎么了?此时的伶玉虚弱至极,说话声音气若游丝,苍白的面色更看不出往日的鲜活红润。

李玄翊垂下眸,怀中的这人瘦弱得没剩下多少肉,在怀里好像只娇弱的幼兽,只能依赖着他才能活着。

偏偏让她遭受这些的就是自己。

李玄翊闭了闭眼,你身子弱,晕过去了,朕传来太医给你调理。

伶玉并未怀疑,毕竟昨晚在外冻了一夜,即便身子再好的人也得落下些病。

皇上不生嫔妾的气了吗?伶玉小声问道,眼眸如珠,含着一汪水雾。

小心试探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李玄翊的眼,事到如今,她落下一身的病,却还在担心自己是否还在生气。

她就是这般……这般惧他。

李玄翊觉得胸腔中狠狠憋了股闷气,他难以想象,没入宫之前她过了何等日子,也是这样,用尽了心思,低三下四地讨好别人。

男人久久不语,伶玉以为他还气着,是碍于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死才好心抱进了殿。

伶玉僵硬地扬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窝到男人怀中,语气可怜柔弱,嫔妾知错了,嫔妾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早遇到皇上。

李玄翊眸色深沉如水,他如今已不想再追究她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她好好的在宫里,高洹自能交由他来处理。

那些事本不该让她沾染半分。

男人依旧不说话,伶玉心里渐渐没了底,一时摸不清倒底是什么意思。

喉咙微痒,她没忍住咳出了声。

赵太医适时打断二人,皇上,贵人主子该吃药了。

李玄翊点了下头,将手腕的衣袖卷到小臂上,给朕。

赵太医一怔,将药碗交了过去,别的不说,他当太医多年,看诊了多位主子,这还是头一回,得皇上亲自端药去喂。

怪不得福如海当时找他们慌里慌张的,跟天塌下来似的。

伶玉亦是受宠若惊,她干巴巴地看着榻边的男人,低低道:皇上,嫔妾来吧。

男人眼眸冷着,没给她半点推拒的可能,将药勺调了两下递到伶玉嘴边,伶玉唇瓣动了动,轻轻张开,一口药下去,苦涩无比。

皇上,嫔妾不想吃了。

伶玉下意识避开男人的汤勺,连连摇头。

那股子苦味直冲鼻翼,伶玉抿了下唇,小脸可怜巴巴得皱起来。

李玄翊睨着她,少喝一口,朕就罚你那三个宫女各二十大板。

伶玉不可思议地瞪大眸子,唇瓣咬了又咬,最后小声嘀咕,皇上好不讲理。

周边的太医鹌鹑似的垂头,放眼整个元昭,还没有人敢跟皇上这么说话,这宸贵人可真是有胆子。

令他们更加瞠目结舌的是,皇上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挑了下唇。

他们更不敢说话了。

伶玉认命地吃下一勺,极力抑制住想吐的苦涩之感。

偏帝王哪里会伺候人,一勺接着一勺,连个蜜饯也没有,伶玉不一会儿就被呛得咳了出来。

李玄翊皱着眉,拿帕子给她擦嘴,口中训斥,笨,吃了药都不会。

伶玉委屈,分明是皇上喂得太快了,嫔妾还没咽下去。

李玄翊磨磨牙根,合着他在这费心费力为了她折腾大半日,是半点好都没有。

一碗药喝得极为艰难,伶玉吃完,稍动了下腿,瞬间一股如蚁噬般的疼痛之感爬上了头皮,她疼得惊呼一声,泪珠子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皇上,嫔妾的腿,好疼……李玄翊一把将人揽到怀里,轻拍了拍她的背,只觉得那泪珠子烫得他手背生疼。

他压了压眉,点何太医过来。

何太医微微躬身,老臣已为贵人主子施针,施过针后确实有难耐的疼痛之感,主子再忍忍,待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疼痛褪去,方能将方子换成药浴。

不过这些日子中,主子还是要少走动为好。

伶玉一直清楚她腿上旧疾的厉害,故而昨夜跪地时她谨慎地在膝下多垫了几重衣物,没多久她晕过去,一直是燕霜抱着她,算起来也并没跪多久。

想必是天太过严寒,才让腿伤加重。

何时能不痛了?她又问。

太医斟酌道:每施针之后主子要坚持一个时辰。

伶玉点了点头,因着痛意,额头已生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上,臣还有一事。

何太医接着开口。

李玄翊眼眸睇过去,说。

何太医头垂得更低,开口道:贵人主子身子现在极为虚弱,近期是不能与其行房事。

帝王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朕知道了。

伶玉那边没这么淡定了,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事,她依旧是有些抹不开面,脸颊红透,趴在男人怀中闷闷地不说话。

李玄翊低眼只看见一点红透的耳珠,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原以为她胆子大极,不知,她竟还会这么怕羞。

莫名地,这种想法让他心头生出一股愉悦之感。

男人目光和缓下来,轻拍了拍伶玉的后背,你睡着,朕有事要处理。

伶玉眨了眨眼,外面是发生什么了吗?嫔妾刚才听见外面甚吵。

扰着你了?李玄翊眉毛皱紧,是该到偏殿处理这事。

伶玉摇摇头,嫔妾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玄翊低眼看着她,这事算不得秘密,她早晚会知晓。

朕查到,有人在你的药里下毒。

伶玉笑意一顿,皇上可查到了是谁?……殿外,皇上已进去了许久,众人心焦,眼巴巴地望着,都不知是怎的一回事。

稍许,乾坤宫外忽跑进一抹人影,应美人近日告假并未去坤宁宫问安,她这时才知宸姐姐病了。

玉秀将这事瞒得紧,半点都没给她透风声。

这还是她听见两个宫人说漏嘴,才得知宸姐姐昨夜在乾坤殿外跪了一夜。

应美人一路没与玉秀说话,狂奔到了乾坤宫。

宸姐姐!应美人提着衣裙,跑得气喘吁吁,面颊上生出淡淡的绯色。

宫里站着的嫔妃一见外面跑进的少女,眼中露出一抹别样意味。

应美人与宸贵人交好,只是这后宫中但凡侍过寝的嫔妃,有几个没反目成仇的?应美人模样生得又好看,加之年纪小,一把能掐出水来,这得圣宠不是迟早的事。

应美人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一入殿看见地上跪着的燕霜三人,皆是宸姐姐的贴身侍女。

你们怎么在这跪着,宸姐姐呢?燕霜忙回道:美人主子不必担心,主子在寝殿里,皇上也在。

她刻意咬重了后面四个字,皇上在陪着贵人,美人还是莫要进去打扰得好。

她虽赞同主子与应美人交好,但应美人年幼稚嫩,就像一张白纸任人涂抹,即便现在并无坏心,焉知他日不会遭人利用。

更何况应美人侍了寝,她倒底是不信侍过寝的嫔妃不会争宠。

应美人反应慢,但她不傻,这时候皇上在陪着宸姐姐,她不适合进去。

只能干在外面等着,也不知宸姐姐究竟有没有事。

稍许,内殿内了动静。

众人眼看过去,先是看见了明黄衣袍的衣角,紧接着两人出来,众人心里登时不是滋味。

不因别的,这宸贵人是皇上亲自抱着出来的。

满后宫也找不出几人被皇上真的明目张胆地抱过。

伶玉肩上披着男人的龙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敛下眼,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

宸姐姐,你没事吧!应美人先跑过来,眼圈通红,见到这样清瘦的伶玉,眼里的金豆子一瞬就落了下来。

她想去抱抱姐姐,碍于一旁帝王冷寒着的一张脸,怯怯地不敢动手。

伶玉亲自擦去了应美人眼角的泪珠,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

应美人唔了一声,点点头,还是鼓了勇气抱住了伶玉的腰,脑袋埋在伶玉胸口,将龙袍的带子都揉乱了,露出雪白的胸脯,衣襟下两道圆润的弧度也更加清晰,宸姐姐,等你病好了我来找你玩。

李玄翊站在一旁,看着这副情形脸色愈发得黑,不动声色地挡住旁人的视线,寒声道:把你们主子带下去。

玉秀吓了一跳,忙过来去拉应美人。

李玄翊将那带子系紧,不露分毫。

伶玉咬咬唇,暗中拉了拉男人手指。

李玄翊动作一僵,睨了那人一眼却没推开她。

这番暗中的小动作叫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脸色最为难看的要数乔贵人,她原不知,皇上对宸贵人已宠爱到了这种地步。

伶玉拂开颊边的碎发,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三个婢女,这三人燕霜和凝枝伴她最久,她从未怀疑过她们。

目光转到芸喜身上,伶玉眸色淡下来。

芸喜是惠修容的人,最不想她留在宫里又能不动声色除掉她的,只有惠修容。

皇上!福如海紧赶慢赶地从外面跑进来,皇上,那太医开口了,是秦采女指使他做的!时间已久,仔细回想才记起来,这秦采女就是当初的淑妃。

淑妃本姓秦,因淮远侯一事惹得皇上动怒,被降为采女。

自降为采女后,她就没再去坤宁宫请过一回安,也是个倔脾气,皇上念其可怜,便没再提过这事。

谁知,她胆子竟这么大,竟敢串通太医院给宸贵人下毒。

若要在以前,淑妃犯下这等事不过禁几日足,而今不同往日,受宠的是宸贵人,一时换了个天地,淑妃怕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负责给伶玉配药的是太医院新进的张盛。

张盛以前给郭太医当过副手,也算是郭太医的门徒。

押入殿时,他整个人已被拷打得不成模样,乔贵人刚有孕,看见这副情形忍不住吐了出来。

李玄翊拧了拧眉,低斥道:愣着做甚,还不给主子看坐!乔贵人帕子捂紧了嘴,闻之脸上生出了柔顺的笑,嫔妾多谢皇上。

她有意抚住小腹,坐到阶下的御凳上。

此时,殿内坐着的唯有伶玉和乔贵人二人。

有心人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皇后,却未发现什么异色。

张盛哆哆嗦嗦地跪下来,身上的血污沾染了殿中的金砖,郭太医于臣有恩,是秦采女,秦采女威逼臣要给贵人主子下毒……他说完,再撑不住晕了过去。

嫔妃见此是一阵恶寒,纷纷退避开,不敢再看第二眼。

伶玉眉头紧锁,难道方才是她猜错,下毒之人当真是秦采女?她在后宫中树敌颇多,而今除却能信的几人,其他无不是把她当成眼中钉来看,行差踏错,将是万劫不复。

伶玉没轻易将这罪责定在秦采女身上,不过……她扫了眼跪在后面的芸喜,紧握的手已经出卖了她。

伶玉抬眼,看见站在嫔妃中的惠修容,两人对视上,惠修容冷淡着一张脸,看不出破绽,伶玉朝她轻笑了下,当初她受惠修容拿捏是因为有把柄在她手上,而今轮到她了。

皇上。

伶玉在暗中挠了挠男人的手心。

帝王脸色不好,拉住他,他可以认为她是害怕,他在身后给她足够的底气。

而今这番小动作落到别人眼中,成何体统,简直没半点子规矩。

男人将掌中的小手牢牢握紧,面上若无其事道:何事?伶玉轻下声,何不叫秦采女来问话?她眼中闪过一抹薄凉,当初她这双腿就是因为淑妃落下了疾,而今也是该她还回来了。

这桩买卖够划算,既处置了淑妃,又拿捏到了惠修容的把柄。

伶玉弯了弯唇角,脸上依旧是那副纯澈淡然。

帝王没那么好糊弄,李玄翊一眼看出了她眸子中的狡黠,却并未拦着,这样的人的确不该留在后宫。

传秦采女。

储秀宫正殿已许久没有人住,淑妃搬去了偏殿,即便是在储秀宫里,却叫人看着一步夜踏不进正殿。

秦采女枯坐在廊檐下,面如死灰,不复以往的明艳。

主子,天凉,回屋歇着吧。

钊钊为她披上一件绒氅,秦采女终于开了口,那贱人没死是吗?主子!钊钊扑通跪下来,眼里流泪道:奴婢求您别再折腾了。

秦采女眼中闪过一抹阴森的暗光,吓得钊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贱人该死!她陡然站起来,大吼道:她该死!是她抢走了皇上对本宫的宠爱,是她抢走了原属于本宫的一切!她该死!她该死!秦采女口中喃喃自语,意识不在,犹如疯妇。

钊钊吓得双腿一软,吞咽了口唾沫,不知从何时起,主子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秦采女忽然发作,一脚踢向了钊钊胸口,钊钊猝不及防,被猛地踢下台阶,额头撞到砖瓦上流出了鲜血。

……过了一刻钟,秦采女被带到了乾坤殿内。

已是多月,秦采女住在储秀宫里从不出门,众人许久未见到她一面。

而今见到,心底不忍大惊。

当年淑妃娘娘姿容绝代,何等风光,而今却形容枯槁,再不见当初风华。

李玄翊扫了眼殿下跪着的女子,发鬓松散,衣着狼狈,让他几许陌生。

秦采女抬眼,看见了殿中高高在上,冷淡疏离的帝王,他亲手将自己捧到高位,他曾所有温柔都是她一人……而今种种,都是因为那个贱婢!秦采女冷冷一笑,臣妾认罪,只是臣妾遗憾,还是没能让那贱婢一同下入地狱!顿了片刻,她目光转向了伶玉,贱婢,你以为皇上能宠你多久,花无百日红,本宫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