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0 章

2025-03-21 13:50:48

几近年关, 京城的雪飘得愈甚,伶玉幼时并不喜下雪,那时家中贫苦, 新买的棉花布料母亲都会给弟弟裁衣服,每每入冬, 她都会生冻疮, 身上冻得青紫。

而今入了宫, 虽如履薄冰,却有吃有穿,也算得上滋润, 不必再担心饿肚子, 不必再怕一年中的冬天了。

伶玉抱着汤婆子,扫了眼外面落的雪,心中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事会发生。

帘帐推开,伶玉看见外面匆匆进来的人, 开口问道:安排好了吗?燕霜扫落肩背的雪花, 回道:奴婢已按照主子的吩咐,厚葬了芸喜。

伶玉点点头,叹了口气, 下辈子,莫要再进宫了。

燕霜心中微酸,主子对身边人都是顶顶得好,若能安稳得跟着主子,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她缓缓神, 不想在主子面前提这些事, 年宴快到了, 今年六国朝贡,想必又是热闹一番。

伶玉对宫宴没甚兴趣,以前怕见着高洹,而今皇上将她那点子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她也没必要再避着,只是不耐烦人多的地方,免不得一番唇枪舌战。

听燕霜说起六国朝贡,随意问了声,是哪六国?燕霜以为主子有兴致,细说了六国名号,等她将这些繁杂的名字说完,低头却发现主子已经睡去了,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将伶玉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这夜帝王处理完政务,将要歇息,殿外传来一声通禀,乔贵人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一趟。

伶玉如今腿伤好得差不多,换了药浴,已能自己走路。

听闻这句话,闷不吭声地研两下墨水放了手。

乔贵人怀有皇嗣,身子紧要,皇上去也是应当的。

李玄翊瞥一眼溅出的墨汁,朕是许久没看过她了。

一月多陪着她在乾坤宫胡闹,确实冷落了后宫。

不过看旁边撅嘴的人,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他揉了揉眉心,多有严肃地训斥,朕这些日子陪你还少么,又给朕甩脸子。

嫔妾不敢。

伶玉头也不回就要走,方起身,腰身倏的就被勾住。

男人眼眸垂低,扣着她的腰,掌心在她小腹上游移,你若是给朕生个孩子,朕也整日宠你。

嫔妾不生,皇上就不宠嫔妾了吗?话音还没落,屯瓣就生生受了一掌,胡说什么!帝王子嗣,也是能让她这么胡说?李玄翊愈发觉得他这些日子太过纵容她,高洹,上官行那桩事他一直没跟她算账,她这反倒又跟胡闹得不停。

伶玉臀上软肉一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落,皇上就会欺负嫔妾。

朕今日看了弹劾高洹的折子,罪名有轻有重,重则流放边关,轻也可留守京城。

你觉得该如何?伶玉一诧,不知怎提到了这,她咬了咬唇,眼眸避开,这些事皇上自有成算,嫔妾哪里懂。

李玄翊掰过她的下颌,眼眸幽深,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威慑,朕只想问你。

嫔妾……嫔妾都听皇上的。

伶玉缩着眸子,这句话怎么答都能得罪了眼前的君王,罚轻了是她尚有余情,重了则是故意演戏做作,这种事,皇上即便是问,最后也不会听她的。

伶玉心中想着,男人已松了手,过几日宫宴,不得再找借口不去。

……这夜,云烟楼掌灯,是一月余的头一回,皇上去了别宫寝殿。

乔贵人如今有四月身孕,小腹稍稍显怀,穿上宽大的宫裙倒看不出有孕的迹象。

后宫但凡嫔妃有孕,都会去御前借着身子不适跑上几回。

李玄翊早就习惯后宫女子的这些计量,因着她们怀有皇嗣,他也不会揭穿,纵容着给这个面子。

乔贵人披了绒氅现在廊檐下,远远看见帝王登下銮輿入了宫门,她掩盖不住心底欢喜,微福了身子,嫔妾见过皇上。

还没起来,就叫男人扶住了,朕不是说过,爱妃有了身子日后礼数就免了。

皇上虽这么说,但规矩总是不能乱的。

乔贵人柔柔一笑,温顺地依偎到男人怀中。

李玄翊低眼,自有孕后她身子清减许多,女子怀孕这桩事确实辛苦。

他并未推开,抬手搭过怀中人的腰身,将人带进了殿。

殿内暖热,炭火生得旺盛。

暖阁的案席上布满了菜肴,林林总总,各式各样。

李玄翊扫一眼,微拧了拧眉,爱妃近日便是吃这些?半个席面的酸食。

乔贵人顺着男人坐下来,嫔妾这些日子口味变化得大,时常吃些奇怪的。

因着今夜皇上来,嫔妾特意吩咐御膳房备了些皇上爱吃的膳食。

李玄翊不记得陈昭仪有孕时口味变得这般大。

爱妃辛苦了。

男人淡淡的一句话,面上依旧瞧不出情绪。

乔贵人听闻这句却眼圈一红,扑到男人怀中,嫔妾一想到怀着皇上的孩子就不觉得苦。

李玄翊眼眸一淡,这些日子因着那人的伤,他确实忽略了后宫,失了以往帝王该有的权衡轻重。

他抬手轻拍了拍怀中女子的肩背,眸子敛起,朕日后多来看你。

乔贵人这一孕确是宫里的大事,毕竟现在宫里有孕的只有她一个嫔妃,自然备受瞩目。

此时的醉霞轩,婉淑仪眼眸怔然,难以置信般怔怔开口,你是说本宫日后都不会有孕了?陈太医恭恭敬敬地俯下身,拭了拭额头的汗水,确实如此。

主子应是服用过大量红花。

才致使子嗣艰难。

大量红花……她清楚女子能孕育子嗣就多么重要,怎会服下大量红花?婉淑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倏然变成了一副清冷狠决,本宫知道了,此事只许你一人知晓,若是说出去本宫唯你是问!是。

陈太医脖颈颤了下,直到伺候后宫的主子可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太医躬身退下,不多时,喜瑞拿着新温热好的茶水从外面走进来,主子,茶热好了。

喜瑞是她入宫时皇后安排在身边伺候她的人,她不知自己曾经服过红花,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身边人动了手脚。

婉淑仪冷眼看着喜瑞倒下一盏浓茶放到她手边,茶热着,正是主子喜欢的。

这茶她确实喜欢,整整喝了数月。

婉淑仪手死死捏紧,她如今已与皇后撕破脸,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手已碰上了茶碗的边,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忽然一顿,眸色微变了下,在喜瑞跟前,将里面的茶水饮了干净。

是皇后娘娘您先害得嫔妾,就不要怪嫔妾不敬了!……翌日坤宁宫问安如今伶玉双腿已可以下地行走,再告假不去给皇后问安反而落得个不敬皇后的罪名,届时将她拿乔,皇上再偏心也不好保她。

伶玉掐着时辰来,不早不晚,众人见是她露面,只瞄了眼,便转开视线,那眼神颇为不屑。

伶玉早习惯了后宫百态,坐到自己位子上,此时她已是贵人,位置摆得要靠前些。

下首一位就是乔贵人。

乔贵人如今怀了皇嗣,子凭母贵,升位分是迟早的事。

因着昨夜侍寝,今早乔贵人挺着肚子来得稍迟些,一入殿看见上她一位的伶玉,面色一僵,一夜的愉悦顿时消散殆尽。

她使劲攥紧帕子,不甘不愿地坐下,这贱婢出身卑微,如今却长她一位坐,当真让她不耻。

伶玉自然瞧出了乔贵人的心思,她微微一笑,故意开口,乔妹妹昨夜服侍皇上,今晨来早也情有可原。

乔贵人冷睨着伶玉,我们乔家门楣高贵,怎会出一个宫女当妹妹。

在座的嫔妃闻言面色各异,隐忍着不笑出声。

伶玉一脸淡然,乔妹妹此言差矣,你我皆是皇上亲封的贵人,娘娘又说后宫姐妹一体,难道我还叫不得乔贵人一声妹妹吗?还是说乔贵人觉得皇上赐封本宫是有失皇室威严,娘娘也不该说后宫嫔妃自是姐妹呢?这番话毫不客气地将乔贵人一语堵了回去,还给乔贵人扣上了大不敬的罪名。

乔贵人以往温柔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一分厉色。

宁充仪在一旁开口,乔贵人玩笑之言罢了,宸贵人何必当真,若是把乔贵人气坏了身子,闹得皇嗣不保,宸贵人可担待不起。

伶玉哦了声,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宁充仪又怎知我不是玩笑话?我与乔妹妹说笑,宁充仪何必闹得大家都不高兴?倒底是谁闹得不高兴!宁充仪简直要被这个嘴皮子利索的贱人气得发抖,她就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除却那张脸,也不知皇上为何还这么宠着她!说什么,这么热闹?皇后身披百鸟朝凤的金纹绒氅缓缓入了殿。

方才的事,她已听宫人说过了,也不怪乎宁充仪和乔贵人说不过她,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子自然没个轻重脸皮。

她敛笑着,不露分毫心中思绪。

殿里问安后,没人提方才的事。

倒是婉淑仪先笑道:是宁充仪和两个贵人妹妹说笑呢!嫔妾觉得十分有趣。

此言一出,有心的嫔妃都忍不住猜想一番。

不是说婉淑仪已经和皇后撕破了脸,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伶玉一样狐疑,她不相信婉淑仪是真要与皇后交好,那她有意亲近,又是为了什么?问安过后,嫔妃们各自回宫。

建章宫与昭阳宫同路,伶玉没走几步,就被陈昭仪叫住。

妹妹如今身子可是好利索了?陈昭仪手中捂着汤婆子,紧了紧狐裘绒氅,开口问道。

伶玉与陈昭仪也是好久没见,今日请安一过,她才发觉陈昭仪如今身子养得要比以前明媚许多。

眉眼增添笑意,肤色也愈发清澈,虽是生过孩子,却半分瞧不出为人母的模样。

伤是好上许多,也比不上姐姐有了嘉禾公主,如今可万事无忧了。

陈昭仪抿唇一笑,你呀,见人说人话,这嘴皮子可机灵着!伶玉弯弯眼,姐姐最是清楚我,从不会扯谎。

陈昭仪想起方才坤宁宫那一出情形,眼眸淡下来,如今乔贵人有了身孕,你万事小心些。

我晓得的。

伶玉点了下头,目光升上几分黯然惆怅,乔贵人有孕,于她而言是万万不利的事。

宫人耳目繁杂,何事都瞒不得皇上,她决不能沉不住气对乔贵人的孩子下手。

一旦皇上知晓,她无皇后淑妃的家室,即便皇上不杀她,这事也会落下个结,日后难得恩宠。

陈昭仪清楚她有分寸,也不再多说,你可知婉淑仪?她今日对皇后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姐姐觉得会是因何?伶玉掩住声去问。

陈昭仪看了眼四周,婉淑仪是皇后带进宫的人,她承宠多月,却还未怀上皇嗣。

伶玉手心一紧,给人下药这种事,皇后做的也不是一回了。

……陈昭仪能猜到的事,皇后自然也会想清楚。

她将喜瑞召进来,近日婉淑仪可见过何人?喜瑞听命于皇后,此时仔细回想两番,记起那日主子说头疼,传了陈太医,一五一十道:主子午睡后头疼,召了太医院陈太医。

果然。

皇后冷笑,确实与入宫时不同了,还妄想算计本宫。

下去吧。

喜瑞将退出殿,溪柳进来,娘娘,乔贵人传信定国公夫人明日进宫。

乔氏进宫的事安排了多日,人本应早来的,却不想中途出了岔子。

数月前高洹喝醉酒,与乔瑜同房,两月后乔瑜有了身孕。

好巧不巧,她肚子有三个月了,那府中的贵妾请安时不甚摔了一跤,硬生生把乔瑜撞得滑胎。

定国公府一时鸡飞狗跳,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一心要杀了那房贵妾,往日宠其如宝的高洹这次却也没拦着,眼睁睁看着那贵妾被乱棍打死。

定国公府一连数月不得安宁,乔瑜要养身子,自然也没进宫。

而今身子养好,府中清净,乔瑜得空应了自家人的帖子,将要入宫。

皇后折了信交给溪柳处理,淡淡笑了声,过几日宫中又要热闹了。

……乔瑜是在第五日进宫,这消息传得远,乔贵人因得怀了皇嗣想找家中人作陪,又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邀了各宫嫔妃一同去西园看戏。

今日这戏不知又卖着什么名堂。

陈昭仪与伶玉同路,直觉乔贵人这么大动干戈是没甚好事。

伶玉知乔瑜也进了宫,但当初她居别院时,乔瑜是安排了小厮将她扔去了乱葬岗。

乔瑜并没见过她,更何况这是后宫,乔瑜再厉害,总不能带外男入宫。

她亦是不知乔贵人此番究竟要做甚事。

彼时西园人来得差不多,乔贵人坐在下首,一旁坐着的便是乔瑜。

伶玉一进园,乔贵人就拉住了她,宸姐姐能来可真是给了我面子。

说罢,她转向一旁的乔瑜,堂姊,这便是深受皇上宠幸的宸贵人,乔瑜起身福礼,一抬眼对上伶玉的视线,一瞬震惊,心底的念头一闪而过,极力压制住袖中的手方没现出乱了的心神。

堂姊?乔贵人笑意僵了僵,她不明白向来守礼的堂姊,怎会一时这般失态。

乔瑜缓过神,妾身见过宸贵人。

伶玉嘴边笑着还礼,心中却是在疑惑这乔瑜见到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大,倒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伶玉做到了较远的位子,一戏开场,乔瑜忍不住近了乔贵人的耳,你今日叫我来是因为宸贵人?乔贵人亦是一团雾水,故而干脆承认,是皇后娘娘让我请你进宫。

皇后娘娘……乔瑜眼眸敛起,难不成这宸贵人真的有甚猫腻?府中那贱人前几日就死了,但她依旧记得那张脸,而今见到这个宸贵人,相貌与那贱人有七八分像。

高洹此前有一房外室,就因着那外室要与自己和离,纳了府中的贱婢为贵妾。

然这几月高洹便对那贱婢爱搭不理,像是又看上了别的女人。

她心中有一团雾,这事牵涉众多,即便她知情也不能开口,万不能牵连了乔家。

戏曲结束,西园便散了场。

乔瑜想着宸贵人的事,根本没心思听曲。

她心神不宁地出来,身后很快跟来一人,她认出,是宫中的宁充仪。

乔妹妹不必跟本宫多礼,本宫是有事要问乔妹妹。

宁充仪看了眼四周,寻了僻静的地方。

昨日她去坤宁宫,不甚听见了皇后与溪柳说的话,皇后这般费尽心思让乔瑜进宫,总不会是为了听曲。

娘娘请说。

乔瑜道。

宁充仪压低了声,本宫且问,你方才见到宸贵人那般失神,可觉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