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2 章

2025-03-21 13:50:50

金华殿一夜没消停过, 福如海倚着门边,听着寝殿内不时传出的动静,老脸红得越来越厉害, 不禁想皇上今日许又叫宸贵人那桩事气到了,看来明日得让御膳房做两道滋补的汤水给皇上补补龙体。

翌日一早, 凝枝进来伺候主子盥洗, 一连喊了几声都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她单手掀开帷幔,只见榻中卧着一女子,云被从肩头掉下来, 露出大片的雪肤, 只是那雪肤不同往日的白皙,一眼便看出了那痕迹是缘何。

凝枝即便是习惯,还是忍不住为主子心疼,叹了口气,轻手将伶玉推醒。

主子, 时辰到了, 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伶玉忍着疲乏使劲揉了揉眼,唔了一声,慢吞吞地坐起来, 备水。

她迷糊地捂着被,掩盖不住胸前痕迹,凝枝不忍心看,忙去拿了外衫披到主子肩头。

宁充仪被打入冷宫又是给后宫一个警醒,这日伶玉进坤宁宫请安, 众人见着她脸上都变了个色。

没人知道她与定国公世子私.通的事是真是假, 不过看皇上的态度, 即使是真的,也要当作是遭了人污蔑。

不知这宸贵人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让皇上那般宠她。

请安少了宁充仪,殿内便冷清许多。

乔贵人挺着肚子冷冷扫一眼坐在对面的伶玉,一句话也没说。

这日的晨安失了往日乐趣,皇后没甚精神,早早让她们散了。

伶玉与陈昭仪同行,去了御花园赏梅小坐。

昨日多谢姐姐。

买通了那个宫女,推翻宁充仪的话不用费那么多周折,省了伶玉许多心思,自是要谢。

陈昭仪婉笑道:你我之间何谈谢字。

伶玉感激一笑,心里也清楚宁充仪早与皇后决裂,必然会选择站在皇后的对立面的自己。

已是深冬,红梅摇曳,娇艳如血。

陈昭仪并未深究昨日之事真假,不论真假,只要圣心是偏向伶玉,那么这件事就是假的。

后宫中不求真相,只看皇上的心思。

两人稍坐了会儿,忽听旁处有几人在谈笑。

伶玉本是无暇听人闲谈,正要走,谁知好巧不巧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瞧着呀那宸贵人八成就是与人私通过,若不是皇上圣明,怎会饶过她。

陈昭仪饮茶的动作微顿,眉心跟着蹙起来,这事已了,是哪个不长眼的还在宫里议论,也不怕祸从口出。

她将要出声训斥,伶玉竖起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陈昭仪先不要打断她们。

里面其中一人有些分寸,压低声紧接着道:宋姐姐慎言,万一被宸贵人听见……听见又怎样?她自己犯下祸乱后宫的丑事,还容不得旁人说了?要我看,她既然做得出来,就该一头撞死,免得污了宫闱!那女子噗嗤一笑,声音愈加得大。

这么热闹,也与本宫说几句。

假山后,伶玉走出来一眼扫去,看清了谈话的三人。

其中属宋才人品阶最高,其余是两个采女。

嫔妾见过陈昭仪,见过宸贵人!那两个采女心神一抖,规规矩矩地跪下身。

宋才人不甘不愿,奈何才人位分实低,屈了屈膝道:嫔妾见过陈昭仪,见过宸贵人。

燕霜在石凳上铺了层软垫,伶玉拂了拂宫裙坐下来,方才说什么呢,继续说。

伶玉弯了弯唇角,拉着陈昭仪一同坐下,正巧本宫与陈姐姐闲着无事,一同与你们说说话。

其中一名采女脸色一白,咽了咽唾道:嫔妾闲说罢了,恐污了贵人的耳。

确实污了本宫的耳朵。

伶玉语气转凉,吓得两个采女双腿一软,站也站不直。

你们是想去冷宫里给宁充仪作陪?伶玉眼眸淡淡看过去,宫里嫔妃众多,少你们三个也不少。

贵人饶命!两个采女扑通跪下来,身形瑟瑟发抖。

她们位份低,是进不了后宫小宴,不过还是听说了当日殿内的事,皇上对宸贵人的宠爱维护让她们艳羡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现今宸贵人受宠,她们是万不能得罪的。

伶玉眼眸掀起,看向在后面站着的宋才人。

宋才人一入宫就去巴结了皇后,宋家也与皇后有旧故,自成一派意料之中。

皇后善用蠢人,以便更好掌控,殊不知人蠢了,更能招惹祸事。

说出去的话我不会收回,你与定国公世子有染是事实,是皇上偏心于你,才处置得宁充仪,我自是不服。

伶玉倏然觉得好笑,这宋才人脑袋还真是一根筋,后宫生存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让你看到的真相,可怜这宋才人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让皇上偏心是本宫的本事,宋才人有这个本事大可让皇上偏心于你,届时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不会是本宫,而是宋才人。

伶玉字字珠玑,说得宋才人脸颊涨红,又羞又气。

你当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从奴婢位子爬上来的贱婢,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宋才人气得火冒三丈,一时间也口无遮拦,吓得跟随的两个婢女瞬间慌了神。

她们知主子被家中宠惯了没甚分寸,可这般敢跟皇上甚宠的宸贵人叫板,万一被皇上知晓,她们主子必然会吃苦头。

伶玉手掌倏的拍向桌案,眸色顿冷,就凭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亲赐的封号。

宋才人家世再如何,而今也只是才人位分,本宫自然有资格与你这么说话!这一掌拍得宋才人也乱了神色,她定定神,认准了伶玉不敢拿她怎样,她有皇后维护,有家世依靠,哪里比不得一个贱婢!伶玉看出来宋才人心中所想,冷笑了声,将腕上的珊瑚手串取下来砸到宋才人跟前。

触到一片砖石,手段顿时松动,珊瑚珠子散乱一地。

宋才人先污蔑本宫,后又对皇上不敬,敢扯坏御赐的圣物,掌嘴二十以示惩戒,罚跪在此,待何时穿完了珊瑚珠子才准回宫!宋才人闻声,眼眸顿时瞪大,贱婢,你敢!伶玉冷冷一笑,你看本宫敢不敢。

她对燕霜凝枝二人招了手,两人会意,一同去压着宋才人肩膀,宋才人随侍的婢女想要上去帮主子,伶玉瞧见,凉声,阻拦本宫惩戒的,今日本宫便禀明皇上,扔到慎刑司处置。

那两婢女顿时犹豫,不敢乱动。

贱婢,我不会放过你的!宋才人使劲挣扎,眼眸恶狠狠地瞪向伶玉。

伶玉眼睫轻抬,并不理会宋才人这句威胁,漫不经心道:给本宫打。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到宋才人脸上,宋才人目光变得愈发阴狠,前面跪着的两个采女头快低到地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伶玉扫了眼她们二人,你们也陪着宋才人在这跪着吧。

两采女大气也不敢喘,连连称是。

没多久,伶玉便和陈昭仪一同离开了。

陈昭仪想起方才的事,好笑道:你这回是彻底耍了一次宠妃的威风。

伶玉处置宋才人的事很快便传出去,最先得知的坤宁宫,皇后猛地落下手中的茶盏,杯中茶水溅哗啦落到案上。

她真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溪柳倏的低下头,娘娘息怒,那伶玉恃宠而骄,必是猖狂不了多久。

皇上宠她,宠得愈加无法无天。

皇后压了压额角,眼眸压沉,不能让她再嚣张下去。

娘娘,上回宁充仪告发伶玉一事已让皇上起疑,娘娘现在动手,奴婢怕只会惹恼了皇上。

溪柳细声相劝,娘娘如今虽位居六宫之主,可皇上已许久不来这坤宁宫。

皇上为了伶玉罔顾祖宗礼法,初一十五也不会与娘娘同房,皇上面上虽不说,但她甚怕娘娘再有所动,惹得皇上更加厌烦。

皇后也知是这个道理,此时她不能再有所动作,可她也不想让那伶玉嚣张下去。

而今对伶玉嫉恨,又能与她打擂的唯独有了皇嗣的乔贵人。

……乾坤宫龙涎香徐徐燃着,帝王处理完一日的奏折,压了压眉心靠到身后的龙椅上。

福如海推门进来,脸色慌张,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李玄翊拧眉扫他一眼,又出了何事?福如海这才俯下身,皇上,是宋才人求见。

后宫嫔妃甚多,李玄翊确实一时想不起来宋才人是谁。

其实对于不受圣宠的嫔妃福如海会看眼色,不重要的便打发离开,但宋才人家世不低,再者他方才见宋才人脸肿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忙着就进来通禀。

李玄翊不耐烦地问了句,她有何事?福如海低头道:才人主子说求皇上做主。

他也不知做什么主,可看打成这样必是受了欺负,末了,他多加了句,奴才看才人主子身形狼狈,一张脸肿得老高,想必是被人打了。

李玄翊凉凉睨他,福如海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后宫争执颇多,才人位分不高,被责罚也是常事。

李玄翊不是圣人,前朝事务忙得脱不开身,也没那个心思管辖后宫事务。

许久,帝王没再说话,福如海摸不准皇上这个意思是见还是不见。

他琢磨一会儿,那奴才便去回皇上政务繁忙……这话还没说完,殿外忽传一阵女子哀嚎,嫔妾求皇上做主!皇上要给嫔妾做主啊!福如海心头突突跳,伺候了这么多主子,就没见过哪个像宋才人这样闹腾的。

李玄翊亦是不耐烦,冷着脸道:让她进来。

殿外,宋才人跪了半个时辰,腿都要麻了,忍不住哀嚎两声,她现在这副模样一定要让皇上看见!让皇上知道那贱人心思究竟有多么恶毒!殿门推开,福如海从里面出来,宋才人立即站起来问道:福公公,皇上可否见我?福如海脸上赔笑,皇上吩咐才人主子进去。

宋才人入了殿,看了眼殿上的帝王,屈膝福了福身,嫔妾参见皇上。

李玄翊淡着脸色,爱妃不必多礼。

帝王话一落,宋才人便捏紧帕子擦了擦眼角哭出声,皇上可要为嫔妾做主!她仰起脸,白皙的脸蛋此时变得红肿不堪,两侧有清晰分明的巴掌印,可见那下手之人力道之大,之重。

李玄翊看清,眼眸沉了沉,怎么回事?宋才人听皇上话里有为她做主的意思,连忙继续道:是宸贵人!是宸贵人恃宠而骄,看嫔妾不顺眼,下手打了嫔妾。

闻此,帝王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中神色。

他了解那女子的性子,清楚自己无家世依靠,素来懂得看人眼色行事,性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不乖张,能让她动手想必是有缘由。

李玄翊指骨敲了敲御案,你且将事情原尾与朕说了。

事情原委……宋才人脸色一白,她暗地说伶玉与定国公世子有私的事定然不能皇上知晓,若是皇上动怒,那她岂不是也要被打入冷宫?如此,宋才人心里过了几个来回,心里过了几番才想出个由头,嫔妾在御花园与几位姐妹说话,许是言语中冲撞了宸贵人,宸贵人突然冲出来把皇上御赐的珊瑚手串扔到嫔妾面前,说嫔妾毁了御赐圣物,要责罚嫔妾,嫔妾气不过,还了几句嘴,谁想宸贵人就命下人掌掴嫔妾……宋才人配合着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嘤嘤哭泣的模样真像受了天大委屈。

李玄翊压了压拇指的玉戒,听后面色依旧冷淡,仿佛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稍许,帝王开口,她可亲手打你了?宋才人边哭边道:宸贵人许是怕脏了她的手,只派了下人侮辱嫔妾。

李玄翊淡淡应声,朕知道了。

仅四个字,便没了话。

宋才人不禁怔愣,宸贵人恃宠而骄,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不罚她吗?帝王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声道:朕自有定夺。

宋才人回了宫还不明白那句自有定夺是什么意思。

皇上会处置宸贵人吗?她现在心里没了底。

……伶玉坐在金华殿小憩刚醒,燕霜就说了宋才人去皇上面前告状的事。

伶玉扶额轻笑,宋才人是三两岁的孩子吗?还去找皇上告状。

燕霜没主子看得开,她是有些担心,奴婢怕宁充仪那事过去,皇上对主子心里生了结,宋才人这么添油加醋说一番,万一皇上借此对主子发作……伶玉笑意淡下来,随意道:不必担心,皇上不会罚我的。

当夜,金华殿掌灯。

伶玉出去接驾,帝王一如上次一样的冷脸。

长本事了,到处耍威风。

男人开口便训斥,也没亲手扶那人,抬步进了殿。

伶玉抿住唇,跟在男人后面。

入殿,李玄翊除去绒氅,坐到软榻上,伶玉在旁边伺候,讨好地给男人掰了一瓣蜜橘,皇上尝尝可合口味?李玄翊淡扫了眼,很不给面子地没张口。

伶玉咕哝一声,自己将那瓣橘子吃了。

李玄翊瞥见,愈发觉得自己是对她太好,养成这样,昨日那事还没跟她算账,今日便又给他惹了乱子。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伶玉闻言,眸子委屈巴巴地生了泪珠子,皇上是来找嫔妾兴师问罪的?你也知道!李玄翊睨她,整日净是给朕惹是生非。

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训斥嫔妾,可知那宋才人说了嫔妾何事,才惹得嫔妾发作?伶玉眼睫轻颤,白皙的脸蛋在灯火的掩映下如上好的玉瓷。

李玄翊不禁想起今日宋才人回并非是她亲自动手打的,那时他竟然在想,若这女子亲自动了手,那么娇气的皮肤,免不得手心红肿,落下印子。

男人敛下目光,眼眸睇向伶玉,因着宋才人背后说了你与高洹的事?伶玉一呆,皇上怎知……她原是想扯个谎过去,却忘了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皇上。

李玄翊眼眸泛冷,她有说错?伶玉轻合住唇,自是说错了,嫔妾自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再没想过高洹分毫。

李玄翊早不信这个惯会讨宠的女子,听闻这句面上也没甚多余的神色。

殿外寒风凛冽,殿内却是生着火热的炭炉,伶玉居建章宫正殿,内里也生着地龙,半分冻不着。

外罩的薄衫落到了案上,女子肌肤瓷白如雪,跪坐在榻上背对着男人,即便这时帝王眼中依旧是冷的。

翌日,帝王一早就离了金华殿,伶玉躺在榻里昏昏欲睡。

皇上对高洹那事确实有结,而且那结越来越大。

伶玉近日侍寝,皇上几乎不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心中像是憋着股气。

宋才人巴巴地等着皇上处置伶玉的消息,等来等去,只等到金华殿不断承宠侍寝,她这么一闹,皇上对那宸贵人好似更加宠爱。

宋才人嫉恨,却又不敢再去找皇上,脸上巴掌印难消,一连数日,宋才人都没再去坤宁宫问安。

转眼到了宫宴。

今岁六国朝贡,甚是热闹。

一早燕霜便把伶玉摇醒,为她描妆梳发。

今日宫宴,主子可马虎不得。

燕霜一面念叨,一面拿湿帕子给伶玉净面。

此时外面天色将亮,伶玉夜中睡得不好,白日也没甚精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任由燕霜折腾,她想多睡会儿。

燕霜见主子瞌睡连连模样觉得好笑,随即想起近日皇上进金华殿的态度又拧紧了眉。

定国公世子那事,皇上终究是在意。

她为主子着急,可偏主子像没事个人,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受影响。

她心里叹了口气,皇上对主子宠爱得紧,只希望随着时间消磨,皇上也能慢慢不在意那件事。

其实如今最好挽回圣心的法子就是让主子有孕,怀了皇嗣皇上总归是高兴的,只是可惜,主子受宠这么久,也没见有喜的动静。

宫宴设在乾坤殿,伶玉外罩披身的绒氅,衣领裹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

上了台阶,伶玉抬眼看见了卫宴。

六国朝贡是为大事,当日有羽林军巡防也是常情。

男人高大挺拔,立在石阶之上,眼眸黑沉如炬,其中淡漠,并没有多余情绪,卫宴恭敬地俯身拱手,臣见过贵人主子。

伶玉敛下眼中神色,福身还礼,卫副统领。

两人擦身而过,男人眼风不动,握住刀柄的手却稍用了一分的力气。

伶玉并未察觉这些,只当是寻常,随宫人入了殿里。

贵人位分在后宫中其实算不得高,伶玉位置便靠了后,左手边坐的是王府旧邸的老人,如今在宫里默默无闻,并不扎眼。

伶玉没想多说话,刘贵人先对她做了招呼,宸贵人是初到宫宴吧,宫宴规矩多,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刘贵人生得一副温婉相貌,说话也轻声细语,伶玉以前对这位嫔妃没甚印象,既然人家有意示好,总不能拂了面子。

伶玉含笑着点点头,多谢刘姐姐。

坐下没多久,右边空着的座位上来了人,果不其然,是乔贵人。

乔贵人抚着小腹,两宫人搀扶入殿,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好似怕别人不知她有了身孕。

待落座,乔贵人看一眼旁边坐的伶玉,轻语一声,今儿出宫是没看日子,可真晦气。

伶玉不予理会乔贵人这句话,反而心中不解,以往宴席,主宴虽是按位分排座,但也会刻意把龃龉的嫔妃排开,可今日却恰巧把她和乔贵人安排到一起,这究竟是意外还是那人有心如此呢?她素来不相信巧合之说,更何况负责这次宫宴的人正是皇后。

……席面人差不多坐满,唯独上首的帝后二人未至。

皇上已有几月没去了皇后宫中,这事后宫里人都是知晓。

以往宫宴都是帝后二人一同进殿,不知今日可还是那般。

半刻钟后,小太监一声尖嗓,殿门打开,帝后一同入了正殿。

伶玉心中狐疑,倒底是皇上刻意命人通传的皇后,还是皇后为了脸面,与皇上一同赴宴?依着伶玉对圣心的了解,她更相信后者。

席宴开始,六国使臣相继起身敬高位的帝王,伶玉对此没甚兴趣,她摇着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酒水。

倏忽间感受到头顶的视线,伶玉抬起眼,正与高洹撞了个正着。

顷刻,伶玉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饮了盏酒水,但饮得过快,半数呛到,抑制不住地猛咳。

燕霜连忙轻拍伶玉的后背,为她擦嘴顺气,伶玉摆摆手,不想动静闹得太大,却不知这番动静早落到了高位帝王的眼中。

宫宴一曲唱罢,换上伶人歌舞,伶玉没心思在歌舞上,偷偷看了眼高位的帝王,男人与使臣说话,似是并未注意到她处的动静。

伶玉放下心,将饮下一盏茶水,殿内不知何处倏然传入一阵叫嚷,紧接着那歌舞的伶人抽出一柄短刀,直直向高位的帝王刺去。

殿中一片慌乱,福如海高声喊着护驾之时,只见帝王握住杯盏,眸光一凛,那只杯盏便如利器一般,直直砸向了伶人手腕,那伶人一痛,短刀瞬间掉落到了地上。

但事情并未结束,周边伶人皆抽出了短刀向帝王刺去,这时羽林卫拥然闯入,殿中人一片惊惶,慌乱,尖叫,不绝于耳。

周围席宴的嫔妃也失了往日端庄,面色惊恐地起身向后退去,生怕叫那些伶人伤了自己。

殿中混乱,伶玉尚没看清情势,腰间倏然一痛,竟被人推了一把,要向右侧倒去,而她右边是怀有皇嗣的乔贵人,若乔贵人有事,所有罪责将都落到她一人身上。

一瞬间,伶玉想明白了所有,狠拉了燕霜一把,极为扭曲地同燕霜一起滚下了台阶。

殿上的台阶颇高,伶玉不知滚了多久,只觉得全身都疼,骨头像是被碾压过,脸上也破了道口子,疼得厉害,她咬牙坐起身,低眼看见了一直护着她的燕霜。

主子可有事?燕霜伤得要比她严重,眼尾青肿,脸侧还磕破了皮,脸上尚且如此,不知身上伤得多严重。

伶玉心疼地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摇摇头,我没事。

又看了眼四周,低声道,有人想利用我害乔贵人的皇嗣。

燕霜闻言一惊,方才她只觉被主子拉了下,根本没明白发生什么,主子滚下来时,她只顾护着,却不知竟是因着这样,用这般手段谋害皇嗣,那背后之人心思有多恶毒。

方才伶玉确信是有人推了她一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撞向乔贵人。

可这人是谁,真的是皇后吗?伶玉缓缓心神,殿中动乱已平,羽林军统领先声谢罪。

皇宫由羽林军掌管防护一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羽林军必然首当其冲。

如果这事当真是皇后所为,那她又如何猜得到宫中动乱一事,还是说这出动乱也是皇后的手笔?念此,伶玉摇了摇头,皇后不会这么蠢,皇上是武将出身,加之皇后羽林军防守森严,想刺杀皇上简直是难如登天。

如果动乱不是皇后所为,那方才推她意图谋害皇嗣的是皇后还是另有其人?没等伶玉多想,只听一声哭喊,主子……主子见红了!伶玉一惊,眼眸抬过去,才发现乔贵人也滚了下来,且离她不远,那人终究是没放过她。

羽林卫统领将刺杀的伶人收押,宫宴提前散场,乔贵人也被送到了乾坤宫最近的偏殿,太医院几个太医提着药箱小跑进宫,生怕误了时辰,致使乔贵人腹中子嗣不保。

羽林卫统领在殿中告罪,帝王脸色沉寒,这日是宫宴,六国朝贡,最是紧要,却在正殿中发生了这等事,大国威仪何在。

李玄翊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最为信任的朝臣,沉声道:自行去羽林卫领罚。

……月光犹如流华净水,初上了树梢。

乾坤宫偏殿内除却离宴的大臣,嫔妃们都留了下来。

乔贵人这一摔摔得蹊跷,那时殿中虽说混乱,可乔贵人的位子分明要靠里,怎的就滚下台阶了?而殿里出此意外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乔贵人,另一个就是与乔贵人一向不对付的宸贵人。

如此情势,唯有一个解释,就是乔贵人有孕,故而心生嫉妒,要除掉乔贵人腹中皇嗣。

乔贵人被抬进去诊治,伶玉伤得也不轻,浑身许多地方磕得生疼,眼角被玉簪划出了口子,流着血,看着甚是严重。

李玄翊扫一眼闷不吭声忍痛站着的人,不明白私下里她最会撒娇卖乖,而今怎么没了动静。

又见那脸上受的伤,脸色顿时沉下几分,点了何太医道:去给宸贵人看看。

因着这一句,众人又开始拈酸起来,皇上可真够偏心的,尚不明了是否是宸贵人推了乔贵人,就吩咐太医过去诊治,这心是偏了没边。

伶玉心中想着事,忽然被点了名一时发愣,随即反应过来屈膝道:多谢皇上。

她坐到一旁榻上看伤口,众人各怀心思,想着今日这事。

半晌,内里的太医躬身出来,皇上,贵人主子不止受了惊吓,身子多处损伤,腹中皇嗣恐怕难以保住。

太医战战兢兢地开口,其实不是难以保住,而是大罗神仙下凡都保不住了。

这女子有孕本就应该要万般小心,可乔贵人这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当真是保不住。

话落,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李玄翊闭了闭眼,乔贵人如何?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凉汗,贵人主子晕了过去,待臣开几副药养养身子,贵人主子日后依旧能有子嗣。

朕知道了。

太医退去开药,此时殿中忽有人开口道:皇上,方才殿中混乱,却独独宸贵人和乔贵人同时摔下台阶,此事岂不蹊跷?话中意思显而易见,乔贵人有皇嗣,宸贵人没有。

宸贵人完全有理由害乔贵人腹中皇嗣。

李玄翊眼皮子掀起来朝说话的那人看过去,那嫔妃顿时噤声不敢说话。

偏宋才人不会看眼色,早就想找机会抓住伶玉把柄,此时更是故作无意道:姐姐说的不无道理,皇上,此事确实蹊跷。

众人目光看向了一旁擦拭伤口的伶玉。

伶玉眸色转凉,这么快,那人就坐不住了。

她不卑不吭开口:皇上,此事确实怪异。

当时殿内甚是混乱,嫔妾尚来不及反应,只觉有人在嫔妾背后推了一掌,才让嫔妾摔下了台阶。

宋才人哼声,这怕不是你的借口。

你与乔贵人一向不和,乔贵人怀有皇嗣,你怎会不嫉妒,不想弄掉她腹中皇嗣?伶玉弯唇一笑,这是宋才人心中所想,本宫可从未想过。

你!宋才人咬牙,我从未想过谋害皇嗣!当真?伶玉莞尔,宋才人从没有一刻想过谋害乔贵人腹中皇嗣?贱婢!我没有!宋才人气得跺脚,愈加没了分寸。

李玄翊沉下声,够了!宋才人目无规矩,出口恶言,到乾坤宫外罚跪两个时辰。

宋才人满眼不可置信,皇上?分明争执的不止她一人,皇上为何独罚她。

不待帝王开口,福如海已过了去,才人主子,请吧。

宋才人一走,殿内便清净下来。

皇后敛起眼,道:皇上,乔贵人已失了腹中皇嗣,当务之急就是找到真正害了乔贵人之人。

李玄翊薄唇抿紧,看了一眼坐在榻上脸上带伤的伶玉。

皇后目光亦看过去,宸贵人,当时宴席上你的位子与乔贵人最为接近,又是你与乔贵人一同跌下的台阶,宋才人怀疑你无可厚非,你可有何话说?皇后这番话是冠冕堂皇,伶玉淡笑了下,徐徐道:嫔妾也有一问。

嫔妾虽入宫年份前,但嫔妾多少事知道有龃龉的嫔妃不会同坐,娘娘明知嫔妾与乔贵人不和,又为何偏偏把嫔妾和乔贵人安排到一处?皇后依旧是和顺的面色,闻言甚至有几分坦然,你面上虽不和于后宫,但本宫却知你本性不坏,做不出谋害皇嗣的事,而且本宫将你同乔贵人安排到一处反而放心,没料想会出这等事。

皇后话中挑不出错,然其中看似维护,实则却是在指责伶玉不识好歹,有谋害皇嗣之心。

伶玉眼眸一掀,娘娘安排此举是何意,娘娘自己心中清楚便好。

皇后手心攥紧,眼中却不为所动。

她问过这句话便没再问,转脸看向齐站着的嫔妃们,你们席宴时有谁坐的离乔贵人近,可看清了是怎么一桩事?问过这一句,稍许,人中有细微的说话声。

嫔妾看见了。

那人走出来跪到圣前,正是席宴上的刘贵人。

刘贵人跪下身,稳重的步摇发出轻微的摇晃,她看一眼伶玉,抿了下唇,道:席宴时嫔妾坐在宸贵人身侧,动乱中人声虽大,却不经意间也看清了一点。

她头愈低,每一字都让殿里的人听得清楚。

是宸贵人推了乔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