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2 章

2025-03-21 13:51:20

时入隆冬, 枯枝耸立,天愈发得严寒。

金华殿生着地龙炭盆,处处暖适, 穿薄衫还觉热,小窗关紧时不仅感受不到外面分毫的寒气, 偶尔会生出一层薄汗。

两个小家伙虽不会爬, 却淘气得紧, 见了娘亲争着抢着都要抱抱。

伶玉颇觉头痛,稷儿养得好,即便胎生不足, 过几个月也慢慢追上来, 跟安儿差不多大了,白白胖胖的像个糯米团子。

她手忙脚乱地哄着两个娃娃,乳母想要帮忙,一抱两个孩子就哭个不停,紧紧黏着伶玉。

李玄翊下了朝, 也没换朝服先去了金华殿。

入门听见里面孩童的哭声眉心一紧, 脚步加快了些。

怎么哭了?过屏风看见里面的春色神情一僵,沉声对后面尾随进来的福如海道:滚出去!福如海低着头压根没看清啥就被皇上厉声吼了一嗓子,险些站不住脚, 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因着两个娃娃黏伶玉,大多时候都是伶玉亲自喂的汁.水。

听见外面动静,伶玉忙背过了身。

这种情形不是李玄翊头一回见了,有时夜里也要被吵上一两回,烦人得厉害。

然她对这两个小崽子倒是比对他还尽心, 李玄翊沉着眼, 面色不虞。

都这么大了, 交给乳母便是。

伶玉听了这话,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这两个娃娃才几个月,连爬都不会,哪里大了?男人似是看出她的意思,也觉得这句话不合适,下意识摸了下鼻骨,坐到榻边,将小皇子抱了过来,别整日没事就知道哭着撒娇黏你娘亲,好歹是个男子汉。

伶玉偷偷笑了下,皇上对稷儿说这些,稷儿又不懂。

果然,小皇子听了不仅没甚反应,还乐呵呵地去扯李玄翊的颈挂的玉珠,天底下也就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哄着两个小娃娃睡着,乳母抱着出了去,伶玉只觉得筋疲力尽,歪着身子依偎到男人怀中,眼神暗淡下来,臣妾小的时候可没有安儿幸福。

闻言,李玄翊眼眸动了下,低低地看向她,正欲说什么,怀中女子忽然弯唇一笑,都过去了,臣妾现在有皇上,有稷儿和安儿,没什么不满足的。

那张明黄的外袍裹住女子的身形,平素穿在身上上朝时的朝服此刻多了分旖旎之色。

李玄翊扌莫着女子的绵软,眼眸中流露出不同以往的风流浪荡,汏了。

伶玉面容羞赧,死咬住唇一句话也不说。

……皇上回宫后,徐宝林好歹见过皇上一面,可何宝林是连面都没见过,心里急得不行,面上见了人也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呦,何宝林又是要故技重施,在御花园等皇上?徐宝林经过廊道,看见长亭内素衣襦裙的女子,也真是为难何宝林了,大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

何宝林本是打探好了皇上会路过此处,故而才穿成这样,可叫徐宝林一番揶揄,脸上挂不住。

我能等到皇上也是我的本事,哪像徐宝林,求来的宠也叫人夺走了。

她说的是宸妃那件事,徐宝林听出来,气得眼眸一瞪,偏想不出一句堵她的话。

何宝林就自求多福吧!这日李玄翊确实会经过御花园,不过身边跟着一女子,正是伶玉。

如今入了冬,御花园最多见招眼的就是园中的雪梅,凌寒而绽,如血嫣红。

伶玉不爱赏花,只是陪圣驾出来走走,没一会儿就有些累,看了眼旁边的人,帝王兴致不减,看不出半点要歇息的样子。

身旁的人嘀嘀咕咕说了句,李玄翊没听清,又在编排朕什么?伶玉讨好地一笑,臣妾哪敢。

臣妾只是想出力的分明是皇上,怎么臣妾这么累。

闻言,李玄翊面色憋得铁青,幸而那些宫人离得远,若要将这话听了,又得让她落个不知检点的罪名。

胡闹,什么话都敢说!伶玉嗔了句,臣妾也只是跟皇上说说罢了。

如此男人面色才缓和些。

没过揽月亭,先听闻了一阵琴声,紧接着是女子婉转清丽的歌喉。

一奏《破阵曲》,气势铮铮,铁骨烈烈,诉尽将士的征战艰难。

这后宫的女子要想得圣宠,光靠一张脸,没个十八般武艺也是不行的。

伶玉抿抿唇,觑了眼皇上的面色,果不其然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抹赞许。

皇上惜才,不只是在前朝。

揽月亭中,何宝林奏完一曲便歇了,抬眼看见远处的帝王,微微一笑,目光待看清皇上身边的女子时,笑意陡然僵住。

爱妃琴艺精进许多。

李玄翊入了揽月亭。

亭中恰好摆了两张石凳,凳上铺了厚实的垫子,坐上去温暖舒适。

伶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茶碗摆置,皆用了心思,照着两个人的用度。

她心底哼了声,自是不能委屈自己站着,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何宝林有心。

紧接着,自己坐到了多余的石凳上。

如此,揽月亭中何宝林只能站着了。

她颇为委屈,想跟皇上说什么,却见皇上丝毫没有训斥宸妃的意思,尴尬地笑了笑,站在一处颇为无措。

李玄翊看一眼旁边若无其事坐着的女子,有些好笑,指腹拨了拨扳指,淡声说:爱妃方才弹奏的可是《破阵曲》?皇上先开了口,何宝林敛起心绪,婉笑了下,正是《破阵曲》。

皇上御驾亲征,如今凯旋,嫔妾想尽些微薄之力,便新学了一曲,弹奏给皇上。

技艺未成,嫔妾献丑了。

李玄翊温下声,爱妃弹奏得甚好。

得了夸赞,何宝林笑意更深了,瞄一眼旁座的宸妃,掩唇随意一句,嫔妾看宸妃娘娘毫无兴致,可是觉得嫔妾弹奏得不好?伶玉轻笑,何宝林说得对。

她咬住最后几字,确实献丑。

何宝林不知她一个宫女出身,哪来的底气笑话她弹奏不好,嫔妾确实技艺不精,不如请娘娘指点一二。

伶玉眼眸风波不动,那就让皇上做个见证。

何见证?何宝林狐疑。

伶玉捋走耳边的碎发,不紧不慢地饮了盏清茶,本宫若是赢了你,日后何宝林都不许碰琴唱曲。

何宝林最擅长的就是曲艺,皇上也最爱她这两点,要是日后都不在碰琴唱曲了,再难得圣宠。

何宝林些许犹豫,转念一想,宸妃宫女出身,就算学过曲艺也上不得台面,她没甚好怕的。

嫔妾答应。

伶玉一笑,俏皮地冲李玄翊眨了下眼,皇上听清了,可不是臣妾欺负何宝林。

李玄翊不知她又憋着什么坏,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像话。

不过她这么看着他,好似让别人以为他出事不公,偏心于她一般。

李玄翊当没看见伶玉眼里的狡黠,平静淡然地嗯了声。

何宝林先前弹奏了一首《破阵曲》,抚琴而坐,又一首《九州塞上》徐徐奏响,配合她的柔婉的歌喉,乐曲时急时缓,轻轻柔柔中又有着股铿锵之力,料想宫中伶人曲师不过如此。

李玄翊微拧紧眉,何宝林琴艺功底确实精湛。

一曲奏罢,何宝林盈盈起身,冲着伶玉一笑,请娘娘指点。

伶玉坐到琴后,指尖拨了下琴弦,已有两年没碰琴了。

她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铮……琴音奏起,何宝林自幼练琴,一眼就看得出弹琴人的技艺,可她现在竟然看不出宸妃究竟是熟练至极还是在装腔作势。

三声响过,伶玉指尖陡然加快,筝声鸣鸣,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之势。

何宝林眼眸一瞬瞪大,目光怔然,怎会……这指法……宸妃是从何处学的!刀光剑影,两军厮杀,伶玉启唇轻唱,洋洋盈耳,仿若绕梁之音。

筝……一曲终了。

伶玉眼尾微红,敛了心绪,起身时眸子微弯,如何?本宫可指点得了何宝林?……离了御花园,伶玉察觉皇上似有不高兴。

她悄悄勾住男人负在身后的手掌,臣妾一直想弹给皇上听的,只是没找到时机……李玄翊骤然停住脚步,拇指不停转了几圈扳指,看向伶玉时眼眸深沉,上官行教给你的指法,刻意熟练为弹奏给高洹听的?伶玉心头一跳,帝王这番话猜得一般无二。

男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她是被戳中了心思,黑着一张脸,倏忽拂袖,甩开了伶玉的手。

……坤宁宫白日殿门关紧,溪柳守在外面,寝殿里不时传出女子的一阵嘤咛。

俞行之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渍,为榻上女子穿好衣衫。

帷幔卷起,皇后脸颊的红尚未褪去,眸中却是凉淡的。

宫里人多眼杂,这几日你就在外间伺候花草。

俞行之一笑,娘娘最是会过河拆桥,是奴才伺候得不尽兴,让娘娘没半点的留恋。

皇后穿好里衣,眼眸冷淡,本宫是皇后,你只是本宫养的一个奴才。

奴才?呵!她就从没把他当过人。

俞行之俯下身,冰凉修长的指骨探进里,触到柔软的肌肤,皇后陡然一惊,猛地挥起手就要落到男人脸上,俞行之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娘娘不是喜欢奴才伺候吗?俞行之,你放肆!皇后咬紧牙。

俞行之眼眸凉淡,奴才为娘娘做了这么多,放肆了又如何?娘娘,德妃娘娘求见。

溪柳走到屏风外,看见里面的两道人影颇为着急。

因着将要年宴,德妃有些旧务要与皇后商议。

她原是不想来,可不请示皇后,怕要落人口舌,故而走了这一遭。

到坤宁宫时,正殿外只守着一个宫女,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德妃颇觉意外,皇后的贴身丫头不在里面侍奉,怎的站到外面了,倒像是在放风。

溪柳将她迎进去,称皇后在小憩,让她等些时候。

德妃压下心中狐疑,等了会儿,不时看一眼寝殿。

少顷,皇后从寝殿里出来,面色红润,眼尾微湿,眸中波光荡漾,比起小憩,更像做了别的事。

临走时,德妃留了个心思。

坤宁宫有一婢女是她的人,入夜,那宫女过来报信,自己走不久之后,殿里出来了一个新调进坤宁宫的太监,皇后对其颇为厌恶,从未有过好脸色。

德妃拧紧眉,直觉告诉她,这个新来的太监与皇后绝没那么简单。

……那日御花园后,伶玉一个人回了金华殿闷闷不乐,整整小半月,皇上虽来金华殿,可也只是看看稷儿安儿,对她爱搭不理。

皇上在乾坤殿宿了小半月,福如海不知宸妃娘娘又怎么把皇上招惹了,不过看现在这样,皇上还要冷着宸妃娘娘几日。

福如海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深深感慨当奴才不易。

皇上与宸妃娘娘都有两个孩子了,还跟少年夫妻一样闹别扭,宸妃娘娘年纪小情有可原,但皇上都快而立,怎么也这么小心眼。

当夜,殿外传进一声通禀。

徐宝林父亲这回攻打南蛮有功,皇上怎么着也得给几分脸面。

福如海思量一会儿,将徐宝林手中的食盒接了,送到殿里。

帝王端坐在御案后,手执书卷,眉眼看似专注,实则好半天才翻过两页。

瞥一眼福如海手中的食盒,眼眸微动,漫不经心地问,哪来的?只这一句,福如海就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皇上这是想要宸妃娘娘送的。

此时他拿在手里颇为心虚,内心挣扎了会儿,当作没听明白皇上的话。

回皇上,晚晴苑宝林主子特意做的羹汤,给皇上送来。

李玄翊眼中神色淡了下去,不轻不重地嗤他,你现在是越发会做事了。

福如海听得心神一颤,差点跪下去,干笑着不敢出声。

已是近夜,李玄翊合了书,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

他了解她的过去,也明白她经过所有都是无可奈何,如今有了孩子他想装作不在意,可一想到她过往的那些,觊觎她的那些男子,李玄翊就抑制不住的火大,想亲手将那些人剐了。

呼吸稍有平稳,李玄翊淡淡掀起眼,今夜去晚晴苑。

是。

福如海松了口气,默默退出了殿。

伶玉得了圣驾前往晚晴苑的信,这回她并未拦着,哄过两个孩子睡熟,便回了寝殿歇息。

这些日子她也想了许多,她之所以迟迟不露琴艺,就是怕皇上多疑动怒,那日,她倒底是没能沉得住气。

她嘴里说着不在乎,可慢慢地,不知何时在帝王的偏宠下也已变了心境。

自古对帝王动心的女子就没有过好下场,更何况皇上薄情,宠她怕是与当初宠幸的淑妃无异。

有了前车之鉴,她不该再这样,不该再变成第二个淑妃。

伶玉眸子微闪,望向空中圆月,夜色渐深,她的心也慢慢冷了下去。

……晚晴苑圣驾再到晚晴苑,徐宝林喜出望外,生怕宸妃又来,忙叫人守住了宫门,不论是谁都不准进。

她含羞带怯地伺候帝王沐浴,看清皇上背后寸长的伤疤,吓得险些叫出声,这可是皇上此次御驾亲征时留下的?被她提起,李玄翊才记起来那道疤痕。

那女子发现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扑到他怀里哭得跟孩子似的。

李玄翊只觉无奈,安抚好一会儿才让人平复下来。

念此,他眼眸稍淡,无事。

没等徐宝林说什么,男人已从浴桶中出来,披了大巾擦过肩背。

徐宝林怔在原地,皇上没用人服侍,自己已穿完了寝衣。

那女子没个规矩,侍寝前后所有事几乎是李玄翊一人亲力亲为,这些事顺手罢了。

皇上回宫宠幸的第二个人就是徐宝林,不论当夜是否顺利,徐宝林脸面生光,到别人跟前头也抬得高了些。

没多久,圣旨下来,徐宝林升了才人位分。

徐才人看着那道圣旨合不拢嘴,多谢福公公。

福如海受不得她这一谢,心里明白着是因为徐家皇上才给她这些特例,实则皇上近日因宸妃娘娘的事烦心着呢。

……福如海颇不愿回乾坤宫,皇上不高兴,就喜欢拿他撒火。

可也没法子,谁叫他是御前伺候的人。

福如海正愁闷不已,远远地看见一副仪仗过来,轿辇中坐的女子不是宸妃娘娘又能是谁?他心底大喜,忙不迭小跑过去,躬身点头道:奴才参见宸妃娘娘。

伶玉一见他极尽的奉承,就明白了皇上定然又生着气。

福公公跟本宫就别多礼了。

福如海笑道:谢宸妃娘娘。

皇上可在乾坤宫?伶玉问道。

在在在!福如海一连说了三遍,娘娘来得可巧了!他忙转身开门,远处疾步进来一绛紫朝服的官员,很快福如海便看清了,是徐府的徐尚书。

伶玉也看见了来人,只是她与前朝交涉甚少,不知这人是谁。

人到了近前,福如海总不能装瞎没看见,干笑着介绍,尚书大人,这是宸妃娘娘。

伶玉一下明白了,这是惠修容徐才人的父亲,徐尚书。

她屈了屈膝。

徐尚书眸子眯了下,拱手见礼,宸妃娘娘。

后宫有两人送信,徐尚书自然知道这位宸妃就是自家女儿亲手捧上去的人,如今正得圣宠。

还请福公公进去通禀,老臣有事要启奏皇上。

前朝要务,福如海可不敢耽搁,可眼前宸妃娘娘还在这,他也不敢得罪皇上放在心尖的人。

伶玉该懂事的时候还是懂事的,国事要紧,本宫在外等等无妨。

福如海感激涕零。

乾坤宫是为皇上处理政务之处,伶玉来过多回,在廊檐下站着却没有过几次。

不知过了多久,伶玉站得双腿发麻,将快失了耐性,里面却还不见人出来。

巧了,就在这时,徐才人也来了乾坤宫。

见了伶玉规矩地福了福身,娘娘怎的在外面等着?伶玉忍下双腿酸意,笑了笑,皇上在里商议政务,本宫自当以国事为要。

徐才人颇为失望,她以为是皇上故意罚宸妃在这站着,想奚落一二呢。

稍许,殿门打开,徐才人看见出来的男人,笑意一瞬上扬,阿爹!徐尚书见到自家女儿露出了些笑意,拱手道:臣参见才人主子。

徐才人受不得父亲的礼,忙避开,阿爹不必多礼。

徐尚书道:在宫中规矩乱不得。

你入了宫就要好好服侍皇上,不可怠慢。

想起昨夜徐才人耳根一红,女儿省得。

徐尚书听说了她昨夜侍寝,对此颇为满意,徐家在后宫必须要有人,不管是谁,后宫都要有一位徐家血脉的储君。

伶玉沉默地站在外,当作没听见二人的话。

殿里,李玄翊听见外面的喧哗,不耐地抬眼,外面怎么回事?福如海知情,斟酌了下说辞,回皇上,宸妃娘娘方才要叫来,徐尚书就来了,娘娘说国事为重,才一直等在外面,没过多久才人主子也过了来,想必现在才人主子当正和徐尚书说着话。

听罢,李玄翊斜了福如海一记眼刀,宸妃来了怎的不早告知朕?福如海心里委屈,他是想说,可徐尚书哪给他开口的机会。

奴才知错,请皇上恕罪。

李玄翊不耐烦听他喊罪,当朕这是什么地方,立即去打发徐尚书出宫。

说朕乏了,把徐才人也打发走,让宸妃进来。

这一通话说完,合着皇上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见宸妃娘娘,皇上说得容易,可这着实为难他。

要是徐才人问起皇上乏了为何还要见宸妃娘娘,他该如何回答,难不成要说皇上见了宸妃娘娘就不乏了吗?虽然事实也是这样,皇上跟宸妃娘娘在一块儿,一夜都得燃几根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