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84 章

2025-03-21 13:51:24

主子!主子!远处, 浅粉襦裙的宫女怀中抱着绒氅小跑回来,到了跟前,顾不得福礼, 神色慌张惊恐,径直扑向了应美人。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玉秀颤抖着手指轻轻贴到应美人鼻翼下, 无半分掀动的气息, 她身子一僵, 顿时哭嚎起来,主子!她瘫坐着,怀里抱住应美人, 似是想到什么, 目光陡然变得狠戾,倏忽起身要扑向伶玉,是你!一定是你害了主子!一定是你!伶玉站在前面,眼看着玉秀跟疯狗似的朝她过来,心底吓了一跳, 忙向后退, 脚下刚抬起来,就叫男人抓住了手腕,牢牢护到身后。

她眼睫颤了下, 看着身前男人高大的背影,帝王挡在她面前,一脚就将玉秀踹了回去。

放肆!事情真相不明,皇上就如此护着宸妃,不免让别人心里泛酸。

玉秀硬生生承受下, 身形肖似薄纸, 险些落到湖里。

她抚住胸口, 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泪水如注,皇上,是宸妃娘娘,是宸妃娘娘害死的美人主子。

帝王脸色愈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捻住了扳指,空口污蔑,以下犯上,按宫规,当押入慎刑司,处极刑。

一句话落,玉秀面色瞬间惨白,脖颈跟着轻颤了下。

众人也变了变神情,虽说宫规是如此,可处理得怎样要看主子的意思,皇上是要将宸妃维护到底了。

伶玉心底的担忧也因这句话缓和几分,不论如何,只要皇上宠她信她,这盆脏水就泼不到她身上。

她拉了拉男人的衣袖,抿了下唇,皇上,应美人意外身死,玉秀担忧主子也是应当的。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伶玉当即噤声。

德妃此时道:妹妹心善,仔细被人栽赃了去。

心善?跟随的一众嫔妃,呸!心里气得不行,但皇上宠幸宸妃,她们干着急也没个法子。

应侍郎忽然起身,头重重叩到地上,求皇上查明真相,为小女平冤!正是年宴,与应侍郎交好的一众大臣看不过去,纷纷跪叩到地上,臣等请皇上查明真相,为美人主子鸣冤!后宫事无论怎样都有皇上做主,可牵扯到前朝就没那么容易了。

伶玉轻咬住唇,蹙了下眉梢,不禁想倒底是谁对应美人下了毒手。

李玄翊沉下声,传宫中仵作。

夜色越沉,寒风中,伶玉一张脸蛋冻得发白,冰凉的手握在一起也暖不过热气。

李玄翊扫一眼,淡淡道:去给你们主子多拿件绒氅,再就近取一个汤婆子。

稍顿了下,又道,在此处放几盆炭火。

她牵涉其中,让她离开只会徒生是非。

然帝王这一句,叫跟随的嫔妃们愈发看红了眼。

仵作未到,德妃先问了玉秀,本宫年宴安排之时,应美人曾以身子不适为由留在了语樱堂,又怎会出现在此?玉秀抚住胸口的手收紧,看向伶玉道:宸妃娘娘受宠,德妃娘娘有了公主自然不知其余位卑妃嫔的忧虑,主子撑着病体今夜来揽月湖是知皇上会在这放河灯,只求与皇上一见。

这倒不奇怪了,后宫嫔妃争宠什么手段都会有,应美人此举也不足为奇。

那你呢,为何不陪在应美人身边?德妃又问。

玉秀稍有停顿,立即接着答道:主子喜静,一直都是奴婢一人陪着,这厢因主子畏寒,才叫奴婢回宫取了衣裳。

德妃冷笑了下,空口无凭,尽听你一个奴才在这里搬弄是非了,可有证据?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谎话,甘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玉秀挺直了腰背,字字珠玑。

站在人中的何宝林道了:既然你回去取了衣裳,又怎能断定是宸妃娘娘害得应美人?蓦地,她停顿了下,小声继续,不过宸妃娘娘确实在年宴中途出了殿。

定然是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憎恨美人主子争了宠,才下了歹心去害主子!玉秀越说情绪越激动,早没了礼数规矩。

不过伶玉听了这话却是松了口气,看来玉秀并不知她与高洹在御花园的事。

本宫觉得憋闷,出去透透气有何不可?伶玉说得理直气壮,眼眸不轻不重地看向何宝林。

何宝林倒底是怕她,不敢再多说。

不过其中不乏有嫉妒伶玉的嫔妃,死咬住了不放,宸妃娘娘说出去透透气,可有什么证据?伶玉哼了声,直直看向那人,你算什么东西,本宫出殿透气,也要知会你?她宠妃的架子摆得十足,皇上也不训斥她,有皇上在,谁敢再多说一句。

伶玉收回眼,正巧触到帝王冷着的眼,她心虚一瞬,偷偷握了下男人的手心,颇有讨好的意味。

掌心的小手柔软瘦弱,李玄翊面上不理会她,却倒底没推开这只手。

正是这时,仵作提着匣子疾步过来,先躬身福了礼,得令后到湖边检查应美人的尸首。

有胆小者一眼都不敢往那处去看。

不过多时,仵作检查完,将看到的记录在册,转身拱手:皇上,这位女子死在一个时辰内,颈处有稍浅的勒痕,是被人掐住脖颈,溺死在水中。

应侍郎一听,当即大悲,求皇上为小女做主啊!一众朝臣随声附和,应侍郎为寒门一党,此事必当要处理妥当。

李玄翊眼眸稍暗,冷声开口,福如海,将年宴御花园洒扫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是。

福如海躬身离开。

年宴上的人无人敢走,嫔妃们面面相觑,在年宴上遇到这种事委实算不上吉利。

很快,御花园当值的宫人便被带了过来,其中有一人出宫告了假。

皇上,人都在这了。

福如海道。

当夜御花园当值的宫人有六人,纷纷不明所以地跪到地上。

德妃扫一眼跪着的宫人,本宫问你们,今夜在御花园当值可是看到了什么?宫人彼此看了眼,低着头不敢答话。

德妃点了一人,从你开始,一个一个地说。

那宫女发丝沾了雪迹,被点了名字吓了一跳,想了下,忙道:奴婢……奴婢在御花园东边修剪梅枝,什么都没看到。

德妃目光看向下一人。

小太监摇摇头,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紧接着,到了第四个人,那人颤了下,抿抿唇,怯怯地看向年宴的朝臣,奴婢……奴婢看到一位公子来过御花园。

在场公子中只有朝中大臣的官宦子弟。

目光投向朝臣一众,年宴上来的世家子弟不少,中途离席迟迟未归的也有几人。

皇上,犬子饮酒不适,臣先让他出宫了,不敢惊扰皇上故而未言。

户部尚书生怕自己惹上麻烦,立即开口解释。

紧接着几人相继道明缘由,人群中的定国公扫视一圈,惊觉自家儿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吓得险些倒在地上。

他忐忑不安,不知此时该不该提起这事。

没等他说话,那宫人又拿出一物,这是奴婢捡到那公子落下的东西。

是一枚玉珏,熟识的人见了,眼神开始投向定国公。

今夜定国公世子可是出席了?有人问。

定国公遮掩不住,倏的上前一步跪下来,犬子酒量浅,怕是在圣前说错了话,故而先行离了宫。

这玉珏确实是定国公府之物,不论如何解释,高洹都曾来过御花园。

伶玉冷冷扫过那枚玉珏,手心微紧。

请皇上将定国公世子传入宫中,以问案情!应侍郎高声。

定国公脸面挂不住,应侍郎意思是本宫儿子会在宫中害人?臣只想查明小女死因又有何错!应侍郎驳斥。

两人争执,互不相让。

李玄翊拨了两下玉戒,对接下来的宫人道:继续说,可还看到何人。

紧接着是在湖边拾落叶的宫人,那人面有隐忍,极力掩住慌张的神色,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李玄翊盯了他一眼,抬手对福如海道:核实御花园当值宫人名册。

话还没说完,那太监身子猛地一抖,双股连连打颤,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顶替的俞公公,俞公公三个时辰前说身子不适,回去歇着了,让奴才顶一晚。

不必皇上开口,福如海也明白,马上让人去把俞公公带来。

而此时在众人眼中,最有可能害应美人的就是不知所踪的定国公世子。

应侍郎坚持,求皇上传定国公世子进宫。

李玄翊平静地吩咐,传定国公世子。

伶玉袖中的手已紧紧攥在了一起,她缓下呼吸,不动声色地去拉住男人的手指。

轻柔的动作,李玄翊神色不动,任由她拉着。

皇上,臣妾也有话要说。

伶玉抿了下唇,应美人缘何出宫到御花园都是玉秀一面之词,皇上何不将应美人宫里的人传过来问问。

李玄翊没看她,也没回应她袖中的小动作,只冷冷道:传语樱堂宫人。

两厢各行其事,先来的却是语樱堂的人。

因是年宴,应美人便给宫里的人开了假,只留下五人服侍。

这几人口径一致,都说应美人是为了博得恩宠,才去了御花园。

伶玉目光细细打量着地上跪着的宫人,去御花园是你们谁的主意?几人互相看着说不出话,伶玉声音陡然冷了,不说实话,你们也不必再继续伺候,直接去慎刑司吧。

皇上恕罪!娘娘恕罪!一人颤着音开了口,是玉秀姐姐,玉秀姐姐跟主子说年宴会有河灯,要主子去湖边偶遇皇上!是奴婢说的又如何?奴婢没做什么,奴婢只是为了主子好!玉秀死死瞪向伶玉。

伶玉闭了闭眼,倏忽走到玉秀跟前,手臂抬到空中狠落了下来。

啪的一声,玉秀被打得猝不及防,捂住侧脸不可思议地看她。

伶玉整个人都在颤,为岁岁好?你真的为你们主子好当初就不该让她去争宠!这一巴掌将所有人都打懵了,以前应美人与宸妃交好她们也是知晓的,只不过后宫没有什么纯粹的情分,更何况应美人出身寒门,而伶玉从未失过圣宠。

燕霜上前捂住了伶玉的手,她肌肤本就娇嫩,这一巴掌硬生生打出了红。

主子……燕霜低下声。

伶玉此时恢复许多,目光冷淡下来。

本宫不管你为何教唆应美人做这些,现在最紧要的是查出谁害死了她,你若真为她好,就该将一切交代得明白,查出真凶!一席话,玉秀目光彻底变得黯淡无光,她怔然出神,看着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叫她玉秀姐姐的主子,倏忽醒悟,她这些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是她……是她把小姐害死的……玉秀当即号啕大哭,紧紧抱住应美人不放,小姐!奴婢错了,是奴婢不好,小姐明知道这些,还是想帮奴婢……天色越来越深,有坚持不住的嫔妃感觉疲乏,伶玉神色冰冷地盯着地上大哭不止的玉秀,紧紧攥住了燕霜的手。

在后宫,奴才对主子尤其重要,用的好就是左膀右臂,用的不好,就是一把致命短刀。

玉秀哭够了,红肿的眼抬起来,看向人群,是惠修容,她许诺只要主子得宠有孕,就放奴婢出宫,嫁给……嫁给大公子。

应府的大公子,也是应美人的兄长。

年宴之时应府只来了应侍郎一人,应大公子并不在宫中。

众人一惊,应侍郎亦是震怒不已,胸口剧烈起伏,他如何也想不到为女儿千挑万选的婢女,竟然会有这种心思。

伶玉也是一惊,她始终想不明白玉秀为什么这么做,竟是因为如此。

此时眼光又转到惠修容身上了,惠修容冷冷一哼,空口无凭,本宫何时指使过你做这些事。

惠修容谨慎,从未落过任何把柄。

玉秀心知惠修容不会承认,她也没有证据,但主子死了,她落的今日下场定然不能让惠修容好过。

奴婢是没证据,可奴婢还知一事,宸妃娘娘在皇庄生产时曾遭遇大火,那火正是惠修容派人所放!皇上御驾亲征不放心有孕的宸妃独自留在后宫,暗中安排人送去了皇庄,这事摆在明面上,但皇上让羽林军副统领看守,纵使后宫人有心加害,也没那个本事,谁能想到,惠修容还从中掺和了。

李玄翊不曾听说过这事,她没给他传过一封信,之后又因着一些琐事置气,却不曾料想她有孕之时还有过这般的险事。

皇上,这奴婢空口白话,意图加害嫔妾,其心可诛!惠修容蓦地跪下身否认。

她清楚,皇上并不关心应美人,所以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但对于伶玉,没那么容易。

李玄翊并未理会她,先看向伶玉,此事当真?伶玉不知该如何解释,走过去偷偷挠了挠男人的掌心,臣妾想都过去了,稷儿安儿也都平安,臣妾……为何不与朕说?李玄翊打断她。

伶玉诧异一瞬,讷讷地说不出口。

她想说,等找到惠修容的把柄,就将此事一块说了,可没等组织好腹稿,男人便沉了声,你不信朕。

不信他能解决此事,所以即便知道真相也不愿,不敢说出口。

她做的并无不妥,至少从她的立场,帝王于她而言就是该讨好,处处温顺依赖,即便委屈了,也该是撒着娇的。

这样的认知让李玄翊心中划过一抹异样,转瞬即逝。

三日,朕要查清皇庄纵火之人,若真是惠修容所为,以谋害皇嗣之罪,废除惠修容九嫔之位,打入冷宫。

惠修容身形一软,苦笑地抬起头,皇上就这般信她,宠她吗!她知道,皇上下这道令是笃定她做过此事了,确实是她安排的人,那又如何?她就是看不得伶玉那贱人好过,是她救了她,没有她,那贱人现在早就死了!惠修容忽然笑起来,皇上可还记得嫔妾小产时说过的话?帝王冷眼,看她时的目光中无一丝往日情分。

皇上不记得了。

惠修容顿了下,皇上跟嫔妾说日后会常来看嫔妾。

因着这一句话,嫔妾在钟粹宫等啊等啊,等了好久,最后等到的消息都是皇上有了新宠,那些新宠们也都有了身孕,像当初的嫔妾一样有了皇上的子嗣。

慢慢地,嫔妾就不愿意等了……泪水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惠修容深深吸了口气,皇上厌恶了嫔妾,嫔妾可以随着皇上的心意一死,只是……她抬起头看向伶玉,伶玉这一条命是嫔妾所救,也是嫔妾将她带进的宫,嫔妾只有一个请求,她眼光一冷,请皇上将伶玉送出皇宫,且永远不得入宫。

所有人都震惊于惠修容这句话,对于伶玉的身世,宫中人只知是惠修容的人,再想知道,却如何都打探不出。

伶玉含住唇,眼神淡下来。

一阵沉默中,帝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伶玉的手,声音沉冷,宸妃是英国公府遗女,谁再有疑宸妃的身世,便是与朕作对。

只这一句话,帝王的偏护之意毫不遮掩。

惠修容脸色惨白,面如死灰,彻底颓败下来。

……这事没了,福如海已将俞行之带到了御花园。

与寻常面白尖嗓的宦官不同,俞行之更偏向于清隽面相,眉眼多了几分病弱的书香气,若不是一身太监衣裳,倒像富贵人家的书生公子。

德妃见到俞行之,眉心一瞬蹙紧了,这人不是伺候在坤宁宫,怎的来了御花园?奴才参见皇上,各位主子,大人。

俞行之跪下身,左脚略跛,行动显得稍有迟缓。

皇上,奴才问过了,俞行之今夜本是御花园当差,不慎从台阶上摔下来,断了腿,才让人替了差事,自己去太医院拿药。

福如海一连问了几个小太监,才从太医院找到俞行之,故而来得就晚了点。

皇上,是臣亲自给俞公公拿的药。

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太医。

何时去的太医院?李玄翊问。

俞行之神色恭敬,不见分毫慌乱,回皇上,奴才断了腿后疼得厉害,因而走了慢些,先找了人顶替差事,再到太医院已是一个时辰了。

从何处去的太医院,中途遇到过何人?李玄翊眼眸深沉。

俞行之头垂得愈低,今日宫宴,奴才怕一双跛腿冲撞了贵人,从小路去的太医院,奴才中途确实遇到了一人,他稍顿片刻,奴才遇到了定国公高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