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了皇上, 徐才人最近愈发得意,整个人嚣张了不少,对低品阶的嫔妃一眼不顺就动怒发火, 后宫里其他人哀声怨叹,甚是遭殃。
伶玉没心思去管徐才人如何, 近日她身子有些不适, 倒不是别的, 只是胃口不好,吃不了荤腥,多眠乏累, 有时一日能睡好几个时辰。
她没多想, 以为自己是江南一行太累了,身子受不住,回宫补眠。
这日睡足了,闲着无聊去御花园坐了坐。
不成想她没到多久,听见远处假山后的动静。
贱人, 还不跪下!伶玉眼眸轻动, 没听出是后宫里谁的声音,这气势是够足的,把她吓了一跳。
才人姐姐饶命, 才人姐姐饶命,嫔妾没想到才人姐姐在这,不甚惊扰了姐姐,求姐姐恕罪!罪自然是不能恕的,赵采女冲撞了皇嗣, 该要好好罚罚才是。
徐才人抚了抚鬓角的碎发, 丝毫不顾忌头都磕破了的赵采女。
伶玉可记得当初赵采女去金华殿的做派, 对她可没有对徐才人的恭敬。
这两人伶玉都不想搭理,遂起身打算从后面的小路离开。
不成想遇到摘花的宫女,五人福了身,奴婢见过宸妃娘娘。
这一声是彻底把假山后的人惊动了。
徐才人正愁没个借口去宸妃那炫耀,听了动静忙过来了,嫔妾见过宸妃娘娘。
她扶着肚子含笑,腰身半点没弯,嫔妾月份大,皇上特意免了嫔妾的宫礼,宸妃娘娘不会怪罪吧。
伶玉颇有深意地笑了下,既是皇上下的令,本宫能有什么怪不怪罪的。
如此便好。
徐才人下巴扬了扬冲向跪着的女子,赵采女冒冒失失冲撞了嫔妾,嫔妾正愁拿她怎么办,不知宸妃娘娘可有何惩戒的法子?闻声伶玉更加觉得好笑了,她压着赵采女在宫里示威,干她何事?但此时心惊胆颤的赵采女心中却生了一分希冀,比起在家中宠惯的徐才人,宸妃的性子算是温和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如招惹宸妃,她也懒得理人,只是徐才人仗着怀了皇嗣拿乔。
眼下只求着宸妃不计较旧事,为她说几句好话。
如此想,眼中现出亮光。
伶玉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说白了赵采女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她连自己都顾不好,怎又会蠢的去帮她,脸色淡淡道:才人有孕理应照顾妥帖,至于怎么罚赵采女,全凭才人心思。
已近入秋,赵采女心彻底凉了下去。
徐才人瞧着赵采女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后宫里除了德妃,有谁能求得了圣宠一时的宸妃,赵采女可真是够高看自己。
嫔妾想让赵采女在此处思过三个时辰,宸妃娘娘以为如何?伶玉不愿掺和进去,随口道:徐才人有了皇嗣,自己的事应自己做主,本宫既没执掌六宫,性子又实在懒,徐才人怕是问错人了。
四两拨千斤的意思,将徐才人的话不轻不重推了回去。
徐才人挑拨无果,气得正要拿赵采女撒火,忽听远处的脚步声,紧接着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好好的御花园,在这吵什么呢?徐才人眼光一闪,正看见那抹身影出来,身形一晃,跪坐在了地上。
她面朝着伶玉,一手紧紧捂住小腹,死咬着唇,神色慌乱紧张,宸妃娘娘为何要推嫔妾!燕霜在一旁看得清楚,即便沉稳如她,此时也叫徐才人这盆脏水泼得难受。
才人主子可是想明白了再说话,方才分明是才人主子自己摔到,娘娘连碰都没碰到才人主子。
徐才人面色惨白,不知是演戏还是真的,嫔妾与宸妃娘娘无冤无仇,宸妃娘娘为何要陷害嫔妾。
难道宸妃娘娘有了两个皇嗣,就容不得别人也怀了皇上的子嗣吗!她说得字字清晰,眼眶里的泪水欲掉不掉,倒真像那么回事。
没等太后看清形势,先听到了徐才人那番话,她皱了皱眉,才看见瘫在地上坐着的徐才人。
主子怀了皇嗣,你们这些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让她在地上坐着?徐才人仗着有孕,从尚宫局调了许多人手,每每出宫架子端得大,此时宫人见太后动怒,哗啦啦跪了一片。
太后娘娘恕罪!徐才人好似也被突然出现的太后吓到,小脸愈发得白了,一面哭诉,一面福礼,嫔妾参见太后娘娘。
你有着身孕,不必多礼了。
太后落了座,眼光给都没给地上的赵采女,先看向了伶玉。
方才她并没看清情形如何,但料想大约是徐才人嫁祸伶玉,这种宫斗手段在她那时并不厉害。
太后来了这,伶玉自然是走不了了,屈膝福身,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对伶玉的态度,显然与对徐才人的态度孑然不同,甚至都没免伶玉礼数。
徐才人极有眼色,一眼就看出来了太后对宸妃的不同。
她唉呀一声,慌慌张张地扑向太后,太后娘娘,宸妃……宸妃娘娘意图加害皇嗣,谋害嫔妾肚子里的孩子!这些话徐才人不只说过一遍,太后不耐地皱起眉,威慑的目光将伶玉逼得深深低下了头,宸妃,徐才人所言可句句属实?伶玉捏紧了袖中的帕子,倏忽间释然一笑,臣妾说没有推过徐才人,甚至没碰过徐才人一下,太后可相信?荒唐,推过就是推过,没推就是没推,你要哀家相信什么?无非是你借着圣宠在后宫胡作非为罢了。
太后不辨是非,将这顶以下犯上的帽子扣到了伶玉头上,既然你这么没规矩,哀家今日就好好教导教导!赵采女!赵采女被太后这一声唤得一颤,她连忙向太后看去。
你一直跪在这,可看清了方才究竟是不是宸妃推的徐才人?赵采女冷不丁被点了名要回这事,她百般焦灼,说实话两人都落得不好她才愿意看,可现在明显是太后有意针对宸妃娘娘,她再没眼色跟太后娘娘过不去。
日后是别想起来了。
回太后娘娘,嫔妾看清了,确实是宸妃娘娘嫉妒徐才人也有了皇嗣,心生不满,与徐才人生了争执……呵!伶玉冷笑着打断她,赵采女自知理亏,闷不吭声地垂下头。
太后并无较真的意思,只想借此一事拿捏伶玉,宸妃,你还想如何抵赖?太后有心让宸嫔顶罪,臣妾无话可话。
伶玉提裙跪地,升了妃位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因被罚在外人面前跪下来。
她并不怕太后这些作为,因为她清楚,皇上对她只会怜惜,不会怪罪。
太后多留了心思,不允许任何人此时去乾坤殿通禀。
徐才人看宸妃受罚,心里得意痛快多了,面上要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由太后的人带了出去。
亭外隐匿了一抹人影,那人慌乱地回去报信。
……德妃当即撂了针线,惊诧地站起身,你说什么?太后娘娘罚宸妃在御花园跪着?她在殿里绕了两圈,又问向那奴婢,你确定没看错?那人是御花园修剪梅枝的宫女,摇摇头,奴婢没看错,确实是宸妃娘娘。
人都跪下了不可能后宫没人知晓,除非是有人刻意不许走漏风声,她顾不了那么多,换了外衫直奔乾坤殿,快去找皇上!……近是秋日,日头偏西时落了雨,雨水淅淅沥沥打过伶玉的眼角眉梢,她抬手抹了把被雨水沁湿的面颊,脸色越来越白,小腹隐有痛意。
她这才隐觉不好。
太后坐在亭中,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伶玉瞥见,捂紧了小腹,并未吭声。
如果正如她所想,她希望能借这一次让太后离宫。
伶玉痛苦地闭了闭眼,纤细的指尖骨节慢慢发白。
娘娘……燕霜实在忍不住,哭着抱住伶玉,娘娘,奴婢去请皇上过来吧。
伶玉勉强地提了提唇,冷静分析,太后不会让你出去,只能看德妃姐姐了。
……朝臣刚从乾坤殿退出去,福如海马不停蹄地跑回来,皇上,德妃娘娘求见!李玄翊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眉心一皱,急什么,出何事了?福如海自然是着急的,事关宸妃娘娘,都是一等的大事。
……过了有两刻钟,雨中那道纤瘦的人影脊背愈来愈低。
柳嬷嬷几番不忍,娘娘,宸妃娘娘好歹是大皇子的生母,娘娘何不看在大皇子的份上,对宸妃娘娘宽松些。
太后念着佛珠,面色不动,似没听到她这些话。
柳嬷嬷深深叹了口气,听说宸妃娘娘身子弱,可千万别跪出什么事才好。
皇上圣宠宸妃娘娘,届时又要与太后疏离。
娘娘!怕什么来什么,柳嬷嬷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宸妃娘娘晕了过去,而这番情形,了无遗漏地落入了帝王眼中。
太后纵使与皇帝不亲,可倒底是母子,有血浓于水的情分,她从未在皇帝眼中看到这般寒冰冷酷的神色,好似她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十恶不赦的毒妇。
只那一眼,太后瘫软到交椅上,宸妃在赌,她也在赌,眼下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帝王抱着怀中没有多少重量的人,脚步迅疾如风,打伞的小太监几乎追不上帝王的脚步,男人冷硬的眉宇下颌挂满了清亮的水珠,整个人湿透了身子,却是用宽大的衣袖牢牢护住了怀中的女子。
他方才分明看见她的衣裙染了血迹,他不敢想那是什么,手臂有热量流过,一股一股打湿了他的龙袍阔袖。
御花园宽敞的路才有銮輿,李玄翊从未觉得往日闲散散心的御花园如此之大,他甚至后悔,为何要修建这个御花园,只会给她带来灾难。
帝王沉着一张脸,威压的气势谁也不敢亲近。
去最近的偏殿,将宫里当值的所有太医都给朕传过来!福如海脖颈凉凉,片刻不敢耽误。
帝王上了銮輿,外穿的龙袍沾了血又被雨水冲刷,他湿漉的掌心抚着女子的面颊,伶玉瑟缩了下,可怜兮兮地呢喃自语。
李玄翊听清了,她在说冷。
銮輿放置了闲下呢绒毯,李玄翊拽过来裹到伶玉身上,把自己的外衫解了,将人牢牢拥入怀中,他低眼看着冻得发白瑟缩的人,又气又急,不知该骂什么。
咬牙切齿道:蠢么!身子难受成这样还要硬撑着。
她一直都是这样喜欢胡闹,偏要作贱自己的身子,偏要他去心疼。
李玄翊扯了扯嘴角,喉骨生硬得滚动了下,说到底,她终究是不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