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不在的时间里, 温盏专心修她的设备。
那堆盲盒拆完,西城以西荒漠戈壁,并没有出现商行舟返回的身影。
机票已经订好, 温盏一连几天, 收拾行李时才想起弹壳过不了安检, 带不上飞机。
临行前,她通过唐指导,又给他放了回去:您替我还给他。
放在一起的,还有那件她一直没顾上还给商行舟的防寒服。
唐指导笑呵呵, 收好:衣服我收下了, 弹壳我可不替你还, 权当是你带不走, 在我这儿寄存一下。
这么多弹壳你说他得攒多久啊,不就是为了留着给你吗?温盏抿唇, 不说话。
上了飞机, 温盏抱着抱枕睡眼惺忪, 戴眼罩想睡会儿。
迟千澈忽然想起:昨天听唐指导说, 商行舟和陶也在边防站出了点小事故。
温盏手一顿:严重吗?没仔细问, 但看他意思, 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迟千澈手指划开阅读器,说道, 他说,商行舟是刚进部队没多久就敢背处分的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出了问题他都能一个人解决, 也就是耽误点时间, 不来送我们了。
温盏愣了下, 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她没抓住。
就这么跑掉,重新汇入记忆的海洋。
飞机由西向东,迎着霞光,降落大兴机场。
落地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天气晴,东风,地面温度二十一度。
三月底四月初,北京刚开春,离开时倒春寒还下了一场桃花雪,再回来,气温已经悄悄回升。
迟千澈脱了厚外套拿在手中,脚步轻盈走过廊桥,帮她提行李箱: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回哪儿?我送你。
温盏道了声谢,没拒绝:回大院吧。
她不会开车,工作后租了个房子自己住,离公司很近,骑车只要七分钟。
这么些年,也就一直没考驾照。
离京时迟千澈将车停在了机场停车场,驱车离开,穿过城中摇曳的树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门岗前停下。
温盏跳下车:去我家坐坐?改天。
迟千澈笑笑,我下了飞机,都没顾上换衣服呢。
温盏礼貌地点头:好,那下周见,迟总。
迟千澈一瞬间觉得,她对他说的所有话,好像都只是客气。
他没忍住,叫她:温盏。
温盏回过头。
和煦的风从面前吹过,头顶巨大的树冠撑开,绿色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
少女肤色白皙,脸色茫然:嗯?迟千澈想让她把称呼里那个X总去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下周见。
算了。
她胆子一直不太大,虽然他只是她的虚线上司,不算直属……但要真告白了,她大概率还是会介意的。
迟千澈车窗降下,手肘撑在玻璃上,和风徐徐,望着温盏离开的背影,默不作声地想——有的是时间。
慢慢来吧。
-温盏推开家门,刚走到玄关,嗅到炖大鹅的气息。
很清淡,在空气里飘。
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行李箱和两个装礼物的手提袋,脱了外套跑过去:妈妈。
杨珂没系围裙,坐在餐桌看书,时不时站起来看看炖盅。
听到声音,感觉一团毛球冲过来。
温盏穿着件白色毛衣,伸手去掀炖盅的盖子,被烫得捏耳朵:你炖了一只鹅?好大的鹅。
你不是喜欢鹅?杨珂拉住她,笑,你现在鼻子倒是很灵,西城好玩吗?西城很好吃。
温盏微顿,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双黑色的眼睛。
但她没提遇到商行舟的事。
转个身站到杨珂面前,她比划:我给你买了件披肩,就是……好像,不是很好看。
要不是实在拿不动,我想再背两个哈密瓜回来。
你想吃的话,也别自己拿了,叫他们给你寄。
杨珂一早放好了水,叫她去洗澡,弄完下来吃饭吧,我叫你爸等着你。
晚饭时间,温盏给她展示那件不太好看的披肩。
她带了不少东西,杨珂没做点评,将吃的都重新做了归纳,阖上柜子:你唐叔叔说,你在西城高反?是有点,但吃过药之后就好很多了。
温盏一笔带过,跟她分享行程,我老板给我放了几天假,我想明天去看看大学辅导员,把牛肉干带给初初,这周末,费元嘉邀请我参加婚礼。
杨珂失笑:身体不舒服就别上班了,你假期也没几天,不歇会儿吗?瞧你忙的。
温俨坐在沙发上看天气预报,闻言,转过来插嘴:你看你妈,现在连催你婚都放弃了。
搁以前她要是听见你朋友结婚,得给你现场发表八百字小论文。
杨珂推他:你一天天的哪儿这么多废话?两个人凑到一起,就没消停的时候。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温俨笑得不行,举双手认输:盏盏,你去看辅导员,到我书房拿盒茶叶,顺路带给她吧。
温盏当时能去斯坦福交换,有一部分原因,归功于辅导员帮她填了申请表。
虽然,没知会她,也没提前问她想法和意见。
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所以毕业后这些年,她还一直跟辅导员维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都会过去看一看。
客厅灯光映亮面庞,温盏咬着勺子,吃掉最后一口果冻:好。
-短短几天假期,温盏看望完辅导员,又跟涂初初约了场电影。
她大包小包的零食全是给涂初初带的,涂初初拎着走几步路就累了,坐在街边奶茶店嗷嗷喊要喝掉一整桶:我好渴,现在的我,可以喝空黄河水。
温盏想了下:别了吧,那有点浑浊。
她打开手机扫码付钱,无意间戳进朋友圈,看到杨珂发了条新动态。
她估计在开车,拍的是车内,修长双腿微屈,上面搭着温盏带回来那件披肩。
暖橙色调,拼接格子,流苏从座位上方垂落下去。
配字:一些我有但你们没有的东西。
非常做作,还特地把披肩的小标签露出来了,上面产地:made in 西城。
温盏笑出声。
你别笑呀,我说正经的呢。
涂初初以为她笑自己,你给我买吃的我超感动,但也太沉了,下次你别自己拿了,叫人寄过来呀。
饮料做好了送过来,温盏咬住吸管,冰西柚汁闯进口腔,清凉微甜。
她问:叫谁寄?涂初初脱口而出:我哥啊。
一点碎冰吸进嘴里,温盏呛了下。
涂初初自知失言,顿了下,索性说完:你不是见着他了吗。
温盏垂着眼:嗯。
他肯定找你了。
涂初初眼巴巴,这种小事,你不说,他也愿意主动帮忙的。
涂初初才不相信商行舟会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机会,商行舟自个儿觉得自个儿很正常,但在她和纪司宴几个人眼里,分手那年他就疯了。
她唯一拿捏不准的,也就是她这个哥哥的智商。
能把温盏都弄到分手,已经可以看出,他不是什么聪明货色。
他挺忙的。
温盏声音淡淡,不提别的,不至于麻烦他,也不是多大事儿。
涂初初完全没听出弦外之意,还认真想了想:也是。
他这几年确实忙,你说他在北京吧,我没见他回过家;说他不在北京吧,他又确实被分在这儿。
我感觉他好久不出现了,前几年你不在北京,他也不肯回来。
温盏不慎吸上来一颗西柚籽,咬扁了,发酸,舌根泛苦。
工作日,老佛爷人不算多。
两个人逛到日头西斜,温盏在路口拦车离开,涂初初百般挽留: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饭了吗?下次吧。
温盏抱歉,今晚我要去参加婚礼。
涂初初:就追过你的那个老同学?对。
温盏一开始是没想去的,但她和费元嘉太多留学生共同好友了,里面不乏政商两界几个官员的子女,维持面子,她得出现一下,等你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涂初初默了默,没办法,只能答应,那好吧,那我要是没挂科,你奖励我吃个贵的。
温盏笑意飞扬:好。
夕阳下,涂初初看着她的车离开,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跟有什么感应似的,几乎是下一秒,手机立马震起来。
接通了,那头的男人声线低沉,习惯性带点儿慵懒笑意,尾音上扬:涂初初?他调小了车内蓝调的音乐声,晚高峰,高架上车水马龙,车流缓慢移动。
涂初初沮丧: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商行舟耸眉:怎么?你早点打电话,我就直接把电话移交给盏盏。
涂初初嘟囔,那没留住她,就不是我的锅了。
商行舟微默,嗓音很低,一字一顿:涂初初,你把人给我放走了?那也不能怨我吧,我怕她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吃饭,都没敢跟她说你也要来。
涂初初电话里不怕他,想到他要回来了,要面对真人,又有点怂怂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拖着她了,可她对你完全不感兴趣……我都有点怀疑,会不会是今天下午我跟她提了太多次你,她烦了,犯恶心,所以走了。
商行舟:……商行舟现在面对继妹,需要深呼吸,才能勉强克制情绪:行了,你别乱动,站那儿等着我。
涂初初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哥。
商行舟面无表情:放。
你是不是还想追盏盏?但我感觉好悬,你没什么赢面啊。
她小小声,咬着唇犹豫,要不你给她跪下试试。
……-温盏抵达婚礼现场时,天还没黑,残阳在天边烧开,白鸟飞过。
草坪婚礼,随处可见彩色气球装饰,新人站在门口发喜糖。
温盏走过去递红包,说了句:新婚快乐。
费元嘉猛地转过来,有点难以置信:温盏,你也来了?他穿白色西装,戴眼镜,看起来相当斯文,新娘是陌生面孔,靠在身边,笑靥如花。
温盏没看他,侧身混在人群中,走过去。
空气中散开一阵极其轻盈的、薄荷气息的,小小的风。
穿过庭院到宾客区,果不其然,留学时几位老朋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大家早就都各自成家或者工作,凑到一块儿聊的最多的,竟然是前沿学术。
温盏过去时,他们正聊到业内一位女博士,短短两年时间,带团队破解了美丽国一张据说坚不可摧无人可破的信息网。
她坐下听了会儿,有个男生笑:喏,小温来了,她研究生辅修密码学呢,搁她她也行。
温盏大囧:我不行!放过我!你们这么说的话,那我也看好小温。
旁边另一个男生不紧不慢地,插嘴,你说咱们大学的时候,费元嘉的玫瑰花都快把教学楼淹没了,他就差没在额头上刺青‘温盏我爱你’,这样小温都没动心,她得是什么女狼人啊?女人,做研究,就得拿出这种视男人如敝履的觉悟。
别,我就一个打工的,本来也没在做研究。
温盏赶紧摆手求饶,今天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你们就不能谈点儿别的?行行行,谈别的。
有女生拿着开瓶器给她开青瓜鸡尾酒,大笑,谈谈追我们小温的男人,现在能不能排到温榆河。
夕阳的光辉一点点湮灭在天边。
话题过了一轮又一轮,婚礼还没开始,温盏跟他们聊天聊得有点头晕。
鸡尾酒度数不高,她喝完一瓶,从人群中逃离:我去后院走走。
后院木篱笆围着,拦出庄园内婚礼草坪的边界,种满粉白的桃花。
脱离了人潮,她散着步被风吹,脑子短暂地清醒。
追小温的男人……温盏靠在墙边,微垂眼,深呼吸。
这些年来,靠近她的人,没有一个,是她想靠近的。
哪怕在父母同学面前,可以装作无事发生;被人问起,也总能以要学习要工作为借口搪塞逃避,但是——身体好像很早就形成了本能的反应,总是比她的意识更先一步判断来人的气息,然后迅速下结论:不是他,你离远点。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有道男声,气喘吁吁,在耳边响起:温盏。
她抬头。
费元嘉跑过来,胸前西装有些皱,急匆匆的,目光定定望她: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了。
温盏缓缓站直:嗯,祝你们夫妇百年好合。
费元嘉沉默几秒,唇角泛白:我一开始以为你不会来,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温盏没说话。
对不起啊,温盏,我以前确实特别不成熟,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费元嘉声音低下去,但你看,现在我也要结婚了,过去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
我能最后问你个问题吗?温盏以为他真的乖乖认错,稍稍放松了点儿警惕:你说。
这么多年了。
费元嘉深深望着她,你对我,有没有过好感?哪怕一点点?温盏猛地睁圆眼。
今日大晴天,空中一朵云也无。
是两家人头碰头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只有一旁小河水光粼粼,静静流淌。
温盏荒诞极了:你的新娘还在迎宾。
我知道。
费元嘉急急解释,上前半步,但我跟她没有感情的。
温盏,我当初替你填去斯坦福的申请表,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
我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温盏倏地睁圆眼:你填什么?费元嘉靠近她:那个不重要,我……费元嘉。
温盏打断他,难以置信,手指都跟着颤起来,当初我去斯坦福的项目申请表,不是辅导员填的,是你填的?费元嘉抿唇:对。
你有病?突如其来的情绪像风暴一样席卷进大脑,温盏口不择言,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什么肚子里去了?费元嘉被她说得怔住,有那么一秒,心里海浪似的,蓦地生发更疯狂的念头。
他忽然冲过来,死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我也可以不结婚的。
你疯了?碍于天然的性别优势,温盏甩不开他,手腕被勒红,放开我。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费元嘉脖颈后传来。
将他拎着双脚离地,往后拖。
衣领勒住脖子,传来巨大的窒息感,费元嘉双手朝前抓,站不稳,趔趄着,摔在一个人身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
重重一拳打在腰腹,他整个人蜷缩成虾米,旋即被用力按在墙上。
我说,这位老同学——男人嗓音低沉,身形高大,周身带着极强的侵略气息,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的浓烈气场,就那么压下来。
他捏着费元嘉后颈,将他的头拉得仰起来,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费元嘉站不起来。
商行舟的声音落在耳畔,有点哑,吊儿郎当地问:挨了那么多顿打,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啊。
他抵了下腮,浑身带狠劲儿,不紧不慢地低笑着,哑声:她是老子的人,你招惹不起的,懂吗?作者有话说:这个弹壳梗,就是之前小商教盏盏打枪的时候,跟她说,以后带弹壳给她呀~然后他攒了很多弹壳壳【小商:qaq 我活该我知道,我这就抽自己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