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大宅外面的街道上,有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拿着冰糖葫芦和糖人,边跳边唱:二十三,祭罢灶,小孩拍手哈哈笑。
再过五,六天,大年就来到。
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
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随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她们追逐着渐渐跑向街道尽头去。
方家大宅门口缓缓停下一辆在冬日里发亮的黑色汽车,司机微微侧头,对后座上的方锦如说道:方小姐,到了。
今个儿是小年,郭夫人请您早些回去呢,我在这等您,您可别忘了。
方锦如微笑道:知道。
说完,便下了车,进了方家大门。
司机随手拿过在副座上的报纸,随意看了起来。
方锦如走进大门,门房忙出来迎接,接着便向里面吆喝,随着门房的声音,小翠最早从里面迎了出来,虽然现在她已经和来宝成婚,但是平素在家没有事,都还是来方宅里帮忙。
此时她见到方锦如似很是欢喜,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
不多时,方父和方母也从厅堂中走到门口,远远地望着方锦如。
方锦如进去和他们说了会话,方母又拉着方锦如到了自己的房内,拉起家常来。
现在二姨娘那边,怎么样了?方锦如喝着暖胃的红茶,慢悠悠问着。
还是那样,飞扬跋扈的,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管她,我年纪大了,也懒得和她斗了。
我现在的心事就是你,巴望着你赶快找个好男人,不要成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现在你的名声是大了。
可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方母抚着胸脯。
方锦如道:我知道。
随即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翡翠镯子,递给母亲,道:我找上好的工匠打的,全城再找不出能比这个好的,爹不能给你的,女儿我尽力!方母接过来,用手抚摸着,有些动容,戴在手腕上,各个姿势看了一番。
我知道你本事。
但是该安定下来的时候还是得安定,你现在命苦,都怨我当时看女婿的眼力不济!实际上。
当初是你爹非要将你嫁入那顾家,闹得你现在孤孤单单,都怨我们。
方锦如摇头道:快别这么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说到这里。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娘,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在咱家周围转悠?方母一愣,凝眸想了想,转头道:锦如,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营生?我听你爹说了。
你现在舞刀弄枪的!在咱家周围转悠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什么陌生人,好像真是有几个青年。
不是你派来的么?方锦如心中一凛,却怕母亲担心,便道:如果他们不对你们做什么,就没事,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事。
一定第一时间和我说!他们从来远远的,没做过任何一点出格的事。
有次有个青年和我撞个对面。
还恭恭敬敬鞠躬叫我方太太,一点不像是普通的地痞,颇有些文气呢。
方锦如点头:还是不要和他们太亲近了。
方母有些疑惑,但终究是没有问,只是又点了点头。
转身到红色小橱柜间取来糖果盒子,打开来,是冬日里吃的糖瓜,发着麦黄色的光泽。
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还爱吃不?方母慈祥笑着。
方锦如吃了一个,糖瓜凝固得坚实,而里边又有些微小的气泡,吃起来脆甜香酥,看着母亲安好,心里突然觉得放松了些,道:爱吃,好吃呢。
方母道:今晚上留下吃小年饭吧,我亲自给你包饺子吃。
抱歉。
方锦如道,我还有事,真没法留下。
再说了,我留下,说不定又和哥哥、二姨娘闹得不愉快。
方母道:这是你家,难道还怕他们不成?方锦如笑道:不是怕,而是我真的还有别的事。
唉!方母叹气道,那我便不能留你了,总之你凡事当心。
我知道。
方锦如又抱了抱母亲,便在母亲目送的目光中出了房门,一到院中,那冷风扑面,只觉方才在屋中暖和的周身的暖意霎时就散去了几分。
小翠早在门口候着,等着和方锦如说话,这时候已经冻得小脸通红,可是笑容却仍是暖洋洋的,嘴里道:小姐,小翠可想你了。
方锦如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我也想你。
最近事情比较多。
过阵子……我可能会去外地,家里的爹娘,还希望你多照顾着。
啊?小姐你要上哪?小翠惊愕道,老爷太太知道么?方锦如摇摇头:我还没跟他们说。
应该是年后,先别在年前添堵了。
顿了一顿又道:小翠你过来,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你。
什么事?方锦如环顾一下四周,附耳在小翠的耳旁,仔仔细细地交代起来……晚上华灯初上之际,方锦如乘车回到了郭夫人的公寓,大门口处已经挂上了红灯笼,有几分过年的滋味。
豪华餐厅里原本洋气十足的装饰,此时也特意换了红色印花的幕帏,显得传统味道浓郁了些。
方锦如走进餐厅的时候,见到廖青峰和黄嘉嘉坐在沙发上聊天,而他们对面的沙发,正坐着一身暗红色长衫的黄四爷,黄四爷的身边,满脸媚色的罗复春穿着白色衬衫,倒显得出乎意料得清新了几分。
几人见了方锦如进来,都和她亲切地打了招呼,几人闲谈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不多时,郭夫人、兆苍、白芷若几人就一边说笑着一边走了进来。
兆苍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西装,华灿非常,很难有人将这颜色穿得这般体面!兆苍俊逸的五官透着完美的风度和成熟的韵味,恰好能压得住这样艳丽的光华,他一出现,简直让周遭一干人等都是黯然失色。
而在他身旁的白芷若。
世家千金,特意穿着一件紫红色旗袍,那旗袍的腰线剪裁的十分精致,将她的小蛮腰和酥胸都勾勒得惊心动魄,显得她整个人的气质高贵雍容。
方锦如的目光向兆苍投去,而兆苍似乎察觉到什么,也在这时将目光向她投来,这一瞬目光交错,仿佛石电火光。
方锦如觉得心慌又夹着心痛,只恐别人看出端倪。
忙移开了目光。
众人相互客气寒暄,都纷纷入了座。
郭夫人安排兆苍坐在她的右手边,紧挨着兆苍的是白芷若。
而左手边安排的是廖青峰和黄嘉嘉,黄四爷、罗复春依次坐下去,方锦如坐在罗复春的旁边。
酒过三巡,该说的吉祥话都说了一圈,黄四爷举杯对兆苍道:二少。
这天下的事,总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便不说两家话了,之前的恩恩怨怨,在这酒里一笔勾销吧。
说着。
先仰脖将那小盅中的酒干了,扬了扬杯子,道:如今我女儿嘉嘉和女婿青峰。
小夫妻也是过得很好,我很满意,很快就要给我抱外孙了,我没几年活头了,混到现在。
也值了!兆苍平淡看着他,似不知该说什么。
一脸茫然。
气氛霎时有些冷场,一旁的白芷若突然笑了,道:这位就是黄四爷吧,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真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呢。
这白芷若突然插话,没来由地捧了黄四爷一顿,他也不能再计较兆苍的不给面子,反而讪讪地顺着这个台阶说道:哦,这位是白小姐,白将军的千金,您太客气啦。
倒不是我客气,只是黄四爷名声太盛,我只是如实说来罢了,早就听说黄四爷家财富可敌国,又乐善好施,威望甚重,家父常常提及,小女一直觉得敬佩呢。
呵呵,好了。
郭夫人突然笑着打断白芷若的奉承,道,今天又不是开表彰会的日子,都不要相互吹捧了。
她转头对兆苍道:二少,这个白小姐,不光长得漂亮,还伶牙俐齿的,嘴像是抹了蜜似的,太甜了。
是么?兆苍轻挑眉,突然大臂一挥,揽过白芷若的肩头,附身压在她的面容上,像是深吻一口,随即又抬头道:没觉得甜呢。
这动作来势汹汹,很快结束,在场的人都是惊了一跳,廖青峰更是立即向着方锦如望去,方锦如面色如水地看着他们,似在压抑着某些情绪。
哈哈哈,二少洒脱之人,老夫也是洒脱之人,之前种种误会,咱们现在都冰释前嫌了吧!黄四爷又与众人一起饮了一杯。
如今他可算是虎落平阳了,再没有以往的张狂。
不过他现在还存的资产,虽不像传言那么多,但是也够他几辈子花的,只是势力不在,变成了一个有钱的闲人罢了。
罗复春抿嘴笑着,微微侧脸,对身边的方锦如低声说道:哟,你被抛弃了?方锦如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回答他。
罗复春往方锦如碟里夹了些菜,脸上带着酒意,道:不如跟着我吧,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
方锦如望着罗复春,他似有些喝多了,双颊带着红晕,眼神迷离。
呵,你算什么?方锦如回复他道,你不过是个戏子。
罗复春神色一滞,咬着牙没有说话。
方锦如再不理她,旁边觥筹交错她也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拿起旁边的一瓶烧酒,拧开瓶盖咕嘟嘟喝了半瓶,只辣得整个肠胃像是被灼烧了一般。
郭夫人饶有寻味地看着她发疯,并不出言阻止。
倒是黄嘉嘉看不下去,道:方小姐,你喝得太多了!多?方锦如大着舌头站了起来,手里还攒着酒瓶,我一点也不觉得多!你喝醉了!廖青峰霍地站了起来,想走过来搀扶她,但是方锦如的胳膊却被一旁已经站起来的罗复春扶住了。
我没醉!方锦如甩开罗复春的手,哼哼笑着,声音很是压抑,似哭似泣,我不想看到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我都不想看到!她提着酒瓶晃晃悠悠地向餐厅外走去,廖青峰和罗复春都想去扶她,身形都要追上去。
郭夫人喝止道:都别动!随她去!咱们吃咱们的!这时候,兆苍一脸无辜,茫然地望了望方锦如,皱了皱眉,拿筷子夹起菜来,搁在白芷若碟中。
黄嘉嘉咬着廖青峰耳朵说道:瞧方小姐都气成这样了,二少还和这个白小姐眉来眼去呢!廖青峰没有说话,只闷头喝酒,坐下的身形有些僵硬。
方锦如蹒跚地走出餐厅,走廊上的手下纷纷要过来扶她,都被她呵斥走掉,甚至有个倒霉蛋,直接被她手中甩出的瓶子击中了鼻梁,痛得呲牙咧嘴。
方锦如走到自己房门口,将那酒瓶摔在地上,剩余的残酒洒了一地。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廊上的人议论纷纷。
完蛋了,这回方小姐真是要完蛋了!是啊,听说了吗?刚才吃饭,她连座次都排不上了,现在她在帮会里,真是连个屁都不算了!你瞧瞧她,自暴自弃,喝成这个样子,要是我是二少,也懒得看她!这声音隐隐约约传进屋内,方锦如依靠在门上,垂着头发,那发丝有些凌乱,遮掩住了眸色。
可是仅仅过了一瞬,她又抬起头来,目光熠熠,毫无半点酒醉之意。
她这一举动,不过是为了使二少的失忆显得更加真实可信罢了,她这般哀苦,兆苍依然视若无睹,一件件事情积累下来,定会慢慢消除郭夫人高度的警戒。
只要警戒松懈了一点点,她就可以找机会,和二少将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而她,也早已有了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