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25-03-22 06:52:02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是破晓, 遥远天际翻出了鱼肚白,大雾弥漫。

街上昏黄的灯错落有致地照在地面,街上空旷又寂寥。

赵南星身上的白色风衣发了皱,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沂从警察局出来。

做了一晚上的笔录, 此刻嗓子都有些哑。

但与之相比, 她更担心沈沂。

沈沂的白衬衫扣子崩了两颗,胸前一大片肌肤露在雾气之中, 袖口沾上了泥点, 经过一晚早已干涸,淋了雨的白衬衫也已被体温烘干,晨风一吹,显出几分单薄。

他从始至终没回过头。

没多久,一辆白色奔驰停在警察局门口。

程阙下车后疾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儿?没多大事。

沈沂冷声回答,和这晨风搅在一起,倒说不上来是哪个更冷一些。

见他不愿意说, 程阙便没再继续问。

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事儿,这对一个刑事律师来说, 也算家常便饭。

但这次竟然把赵南星也卷了进来。

程阙越过沈沂看了眼赵南星,她眉眼清冷,坚定地看着沈沂的背影, 仿佛在等一个回头。

回头就是答案。

但沈沂自始至终没有, 他只淡声问:那边儿的证据解决了?嗯。

程阙说:交给我舅了。

那就行。

沈沂低敛眉眼:辛苦。

程阙勾唇轻笑:沂哥, 这可就太客气了啊。

沈沂摁了摁眉心, 然后看向自己的手, 手骨上的鲜血还残留着, 不过变成了淡粉色, 他下意识蜷缩了下手,却并不能遮掩住这痕迹。

你受伤了?程阙眼尖,捏过他的手腕看,却被沈沂用力抽回去。

没有。

沈沂说:走吧。

程阙微怔,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赵南星,期待赵南星可以开口劝一下沈沂。

但没想到赵南星根本不看他。

一双澄澈的眸子坚定地盯着沈沂宽厚的背脊。

程阙抿唇,随后吊儿郎当地笑:云京这地儿是跟你八字犯冲么?刚回来就往医院和警察局跑。

我不成天跟这两地儿打交道。

沈沂风轻云淡地回:正常。

程阙:……程阙心想这能一样么?不过连赵南星都没什么反应,他也没办法。

这夫妻俩,看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倒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程阙干脆放弃,轻飘飘地:懒得管你。

也没用你。

沈沂瞟了他一眼,似是嫌他话多,去开车。

程阙无奈耸肩,得嘞,我给您去开车。

一副调侃语气。

沈沂倒也没在意他的调侃,从警察局出来后,他就一直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敢回头看。

所以只能目视前方,看程阙落下车窗,探出头来喊:沂哥,嫂子,上车。

沈沂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但赵南星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她从小就有这样的毅力。

那会儿全家人都说她身上有股劲儿,后来才学到一个词——倔。

是倔强,亦是不服输。

认定了的就不要命似的往前冲,想要的就去争取。

不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毕竟,她可是赵南星啊。

从来都不会输的赵南星。

沈沂已经走了几级台阶,脚步顿住。

最终还是他先回头,两人隔着台阶对视。

赵南星眸子冷如霜,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怨愤或不满,但满脸都写着——我需要一个解释。

为昨晚,亦为昨夜。

沈沂单手插在西服裤兜里,晨风将他的白衬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闭了闭眼,哑着声音喊:赵南星。

赵南星没有应答,立于台阶之上。

沈沂说:回家。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这才迈出了第一步。

—赵南星坐在车上也毫无睡意,她的衣服有些脏,不好意思直接坐在程阙的车后座,便脱掉了白色的风衣,露出里边单薄的T恤,长发披散下来,随意地垂落,看着有几分乖巧。

即便程阙已经说过没关系,但赵南星还是没有给人添麻烦的习惯。

一路都安静,一路都冷清。

比昨夜更甚。

但赵南星的心境却异常平和。

她依旧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找沈沂的麻烦,也不知道沈沂到底拿了他们多重要的东西。

她向来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只要最后警方将他们放了,这就足够。

这就证明沈沂并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儿。

可她还是想听一个解释,沈沂对她的解释。

昨晚那场惊心动魄,把她前二十八年的胆子都给一并吓完了。

当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

车里寂静到让程阙受不了,先说了两句话暖场,结果没人应答。

沈沂在闭着眼假寐,赵南星眼神清冷,目视前方。

程阙无奈地摇头,干脆放了首歌听。

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来日纵使千千晚星飘于远方我路上」程阙还跟着唱,他的嗓音很特别。

可能因为说话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唱歌时的正经会让他的嗓音有种细腻的故事感。

只是随意哼唱几句,还蛮好听。

因着这特别的嗓音,赵南星便侧过头多看了他几眼。

当她眸光落在程阙身上时,并没发现沈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程阙从后视镜里看到了。

程阙专心开车,却还是忍不住笑。

最后干脆笑出声来,沈沂在一瞬收敛目光,笑什么?程阙曲起手指敲在方向盘上,迂回地提醒:想起一首诗。

什么?沈沂问。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程阙话音刚落,车内已经换了音乐。

而沈沂轻嗤,装。

这话题就此揭过。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

这世界被笼罩在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有一瞬,她觉得沈沂站在这浓雾之中。

听声却无法辨人。

她看不真切。

而在她看向窗外时,闭着眼睛假寐的沈沂忽地睁开眼,偏过脸看向她的侧影。

眸中满是温情。

—沈沂和程阙在车旁低声聊了几句,程阙便驱车离开。

赵南星就在不远处等沈沂。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但赵南星耳朵灵敏,准确来说是她的感官都很灵敏。

即使隔得远,她还是听到了一个名字——关琳。

是那天在商场看见的女孩儿。

还没等赵南星多想,沈沂已经走了过来,途径她时也没说话,只低头看向她。

赵南星微仰起头。

四目相对。

他身形高大,只是稍向赵南星靠近,就已经夺走了赵南星身侧所有的空间。

赵南星却清清冷冷地看着他,纵使手缩在折叠好的风衣底下捏紧了衣角,面上却依旧半分不显。

他忽地伸出手,赵南星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皱眉闭上眼。

片刻后,泛着凉意的手指落在她鬓角,动作很轻。

赵南星睁开一只眼,却见沈沂唇角微微上勾,这笑里带着几分痞气。

仿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出糗。

赵南星手指动了动,没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腰,却在她掐上去的那一瞬,沈沂忽地俯下身,近乎霸道地夺走了她的呼吸,他宽大的手沿着她的后脑勺落在她纤细的后颈,泛白的手背青筋明显,带着雨后的湿气,却在片刻后转为温热。

赵南星的背脊靠在墙上,沈沂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将她的细腰搂入怀中。

大雾四起。

在赵南星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沈沂才松开。

她纤白的侧颈上有个红色的指印。

赵南星的脑袋靠在沈沂肩上,小口小口地呼吸,手已经把他腰间的白衬衫给揉皱。

生理性眼泪穿透了沈沂单薄的衬衫,落在他肌肤之上。

沈沂在她腰间轻拍了下,声音喑哑:回家。

赵南星的小腿昨晚被伤到,走起路来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但她又不想让沈沂知道,便一路伪装着。

但现在刚走了一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伪装不下去。

沈沂看向她:还能走么?声音比之前温柔许多。

好似又披上了那一层伪善的皮。

但赵南星不喜欢这样的沈沂,甚至讨厌他这样的笑容。

因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温和谦虚彬彬有礼。

这也就意味着,她于他而言并不特殊。

但她……想当特殊的那一个。

赵南星吞了下口水,低敛着眉眼随意道:不能走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背我?话音刚落,沈沂已经半蹲在她前面,露出了宽厚的背脊。

赵南星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微怔,沈沂却催促道:上来。

语气有些燥。

赵南星也觉得奇怪,他这个人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端方君子,能维持许久的礼节,耐心极好。

却独独对她,忽冷忽热。

赵南星犹疑着,沈沂冷了声音:快点。

你凶什么。

赵南星皱眉,在犹豫之后爬上他的背。

在爬上去之后才恍地惊觉,这更像是一场奖励。

刚才在他吻过来的时候,自己给了足够的回应。

所以他愿意将他的耐心分过来一些,也就造成了这种有求必应的假象。

赵南星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落下一层浓密的光影,她心情忽然不好了。

沈沂对于她的嗔怪却没回应,一如既往的沉默。

其实都已经快走到电梯口了,没什么必要。

但赵南星也不知是想得到些什么,更准确地来说是试探些什么。

沈沂的肩很宽,伏在上面很有安全感。

他走得也很稳,一步又一步。

即便他一只手受了伤,也没影响。

疲惫不堪的赵南星伏在他背上,恍地想起了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走在乡间小路上。

那次不知是谁把碎玻璃扔在了水里,她刚一下水,脚底就扎进了一块碎玻璃,疼得她嚎啕大哭。

年幼的沈沂二话不说背着她往家里跑。

彼时的他还没这么宽厚的肩。

夏日的蝉躲在树的高枝之上肆意鸣叫,暑气蒸腾,他不知疲倦地奔跑。

年幼的赵南星低声和他说:我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沈沂只是安静往前跑,生怕慢一步。

还未等赵南星将幼年那件事的后续回忆起来,两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沈沂单手撑住她的腿,另一只手输入密码开了门,全程稳稳当当。

赵南星起先还带着拘谨,不敢过分靠近,但在进门的那一瞬,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他身上,脑袋埋于他颈间,温热的鼻息悉数落在他肌肤上。

眼见他脖间的肌肤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迅速蹿了红,蔓延至耳际。

赵南星的下巴轻轻掠过他的耳垂,温热和冰冷相触。

一瞬间,赵南星有触电的感觉。

比之前所有的肌肤相亲都更让人颤栗。

紧张、害怕,太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她的心跳忽然很快。

但又很害怕沈沂听见,便低咳了声。

咳嗽声刚停,沈沂已经把她放在沙发上。

赵南星微仰起头。

他逆着光站在客厅中间,白衬衫皱皱巴巴,唇周有淡青色的胡茬,多了几分沧桑感,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颜值。

这个柔光似乎是给他打的滤镜。

他垂下眼,只跟赵南星片刻对视,而后光速移开。

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深红色,看上去骇人,偏他也不觉得疼。

沈沂。

赵南星盯着他的手,出声喊他,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嗯?沈沂看向窗外。

落地窗外,旭日正冉冉升起。

光线垂落在他的眼睫之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拿药箱。

赵南星温声开口,终于找回一点平常的状态。

但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很寂静。

寂静到让人心慌。

沈沂没回答,转身去了书房。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这才恍然发现,她和沈沂之间好像隔了万水千山,有跨不过的沟壑。

不知要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才能填平。

赵南星轻呼出一口气,用手揉了下自己的心口,从刚才就心跳得不太正常,害怕沈沂发现,所以要装模作样。

但赵南星向来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装不出来。

她最会的,也不过就是摆出冷脸,让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但沈沂在这方面比她更胜一筹。

沈沂把药箱拎出来,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她将小腿缩回去,紧贴住沙发,同时伸手去拿沈沂手中的药箱,结果沈沂把药箱放在了茶几上,屈膝蹲在她面前。

干嘛?赵南星颤着声音问。

她总觉得这样的沈沂有些危险。

尤其是那双深邃眸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但她不会将其理解为喜欢。

沈沂怎么会喜欢她呢?敏感、多疑、脾气古怪的赵南星有什么好喜欢的?赵南星垂下眼,勾唇轻笑,又立刻收敛。

当她出神的时候,沈沂嫌屈膝半蹲有些费事儿,便单膝跪地,用劲儿掰起她一条腿,将其架在自己腿上,用剪刀剪开了她膝盖处的裤子,露出了一片红肿的伤口。

做什么?赵南星下意识伸手去遮,却被沈沂拿开,他声音冷冽:别动。

赵南星的手垂在沙发上,紧紧捏住,觉得尴尬。

向来只有她窥视别人伤口的份,现在却角色转换,她并没来得及适应。

尤其她现在藏着一份隐秘的心思。

她觉得喜欢很羞于见人。

尤其是赵南星的喜欢。

上高中的时候她曾因为班上一个男生借给她一把伞,为了不欠人情,所以当他在操场打球的时候,给他买了两次运动饮料,结果他被班上同学轮番揶揄调侃,大抵就是:想不到啊,连赵南星那种人都能搞定。

后来那个男生根本不敢再跟她说话,没多久就转学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明白,原来赵南星的喜欢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可明明,她没喜欢他。

往事早已不可追。

此刻,赵南星在寂静无声的客厅里,看沈沂低敛着眉眼,认真地用碘伏处理她的伤口。

他动作并不熟练,却给人一种做过许多次的错觉。

可能因为他是沈沂,将什么事都能做到极致的沈沂。

男人的宽肩将白衬衫绷展,棉签带着湿意落在伤口上,一瞬间就把赵南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晚有碎石子尖锐的部分刺进了肉里,划出了很深的印记,此时已经结痂。

赵南星皱紧眉头,手指摁在沙发上,指甲盖泛着白。

沈沂微抬眼看她一下,立刻低下头,手上动作放缓,但赵南星还是疼得忍不住蜷缩脚趾,甚至整个身体都忍不住战栗。

沈沂冷声说:疼就抓住我。

赵南星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抓哪儿?沈沂稍往她那边靠了靠,赵南星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沈沂放缓了动作,悬着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去把控,生怕戳疼了她,甚至额头浸出了一层薄汗。

比他自己受伤时还谨慎。

良久,沈沂把绷带给她缠在伤口上,换了另一条腿。

赵南星也不知是疼到麻木,还是因为他动作轻,后续就一直盯着他发旋走神。

乌黑浓密的短发看上去就很有距离感,让人觉得无法靠近。

她的手指轻轻蜷缩,几欲伸手试探去摸他的头发,却在他有所动作时紧紧捏住了他的衬衫。

沈沂却全程安静,岿然不动地给她处理伤口。

等到他给绷带打结时,赵南星忽然出声喊:沈沂。

嗯?沈沂用鼻音应答,略显敷衍。

可他单膝跪地的姿势却又那么虔诚。

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嗓子又麻又痒,却还是沙哑着声音开口:你……能不能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