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025-03-22 06:52:02

这几日肆意滋生的念头在说出来的那一瞬, 没觉得痛苦。

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解脱。

书房里顿时变得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而这呼吸声都只是出于本能反应,缓慢又匀长, 声声无奈。

良久, 沈沂颇为艰难晦涩地问:为什么?累了。

赵南星直白地说:这段婚姻本来就挺冲动的。

她背对着沈沂, 最近想的那些借口都没用上,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这段婚姻的弊端说了出来。

当初结婚很冲动, 因为睡了一次就要结婚, 说起来也很荒唐。

赵南星声音清冷,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不带任何情绪起伏。

而且那时你是被家里催婚,正好遇上了我。

咱俩小时候确实挺熟的,但这么多年过去, 你我都缺席了彼此人生里很多重要的瞬间,所以我们都跟记忆里不一样了。

我那会觉得结婚而已,跟谁都一样, 咱俩起码比较熟,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可后来发现不是的,我不太喜欢你在家里沉默到像透明人,也不喜欢你一吵架就逃避, 更不喜欢你回家前什么都不说, 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沈沂。

赵南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密密麻麻的疼, 可这些话既然已经说出口, 就像是开弓之箭, 无法回头, 只能坚定地往前走。

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你就像是个入侵者,改变了我原来的生活轨迹和节奏,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赵南星说:有尝试去适应,但失败了。

所以现在,我郑重地向你提出离婚。

从始至终,她没敢回过头。

这大概是她和沈沂结婚以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不带任何犹豫和停顿的,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般,轻而易举地念出来。

但她的手垂在身侧,大拇指和食指捏得很紧,强迫自己不红眼,不流泪。

这些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要跟沈沂解绑了。

可是。

沈沂微顿,尝试着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改字尚未说出口,赵南星忽地冷声道:我说的这些你不明白吗?归根结底是……我不喜欢你。

这五个字她说得极为缓慢,给人一种很笃定的错觉。

她不想听到改这个字从沈沂的嘴里说出来。

赵南星的人生在分崩离析,但沈沂没有。

沈沂正骄傲地、灿烂地在这个世界发光。

那才是沈沂的世界。

赵南星。

沈沂温声喊她:你是不是看到了微博?是。

赵南星说:但这和我们的婚姻没有关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本应是温婉的一张脸此刻却面无表情,眼神清清冷冷,似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显得老气横秋。

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沈沂问。

赵南星强迫自己盯着他看:你真的觉得是突然吗?你从宜海回来后的每一天,我都有在思考这件事。

她把话说得决绝又过分,把所有的真心都藏起来封存,现在不过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

而且。

赵南星问他:你喜欢我吗?尾音都在颤抖。

沈沂沉默,两人相隔一米,无声对峙。

在沈沂要回答时赵南星笑了下:不喜欢啊。

所以两个互不喜欢的人就非要绑在一起生活吗?我厌倦这样的生活,所以我。

赵南星的笑容差点绷不住,便不再强迫自己笑,而是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想离婚。

她说完之后没等沈沂的回答,转身就往外走,离婚协议我会发给你。

或者。

赵南星站在门口微顿:你会不会拟离婚协议?我什么都不要。

她的手落在门框上,一颗眼泪背对着沈沂掉下来,还有一颗挂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快撑不住了。

赵南星抿了下唇,在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听见沈沂沉着声音说:赵南星,你可真残忍。

赵南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关紧房间门的那刻,她想:残忍吗?或许吧。

可生活何尝不对她残忍?赵南星回到房间以后拿了个枕头,坐在床上把枕头捂在脸上,无声大哭。

幸好,幸好。

也是幸好,他没来这个世界。

她曾短暂期待过的生命,没来这个令她憎恶又无能为力的世界。

毕竟连他的父亲都未曾期待过他的到来。

这段错误的关系,是该终止了。

—沈沂终是没狠得下心去拟离婚协议,像他们这种婚姻,没什么好掰扯的。

赵南星什么都不要,铁了心要离婚。

决定权并不在他这里。

沈沂坐在书房里,接连不断地抽烟,电脑屏幕上写了[离婚协议书]这五个字。

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去,隔着烟雾看屏幕。

看的并不真切。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震惊,会难以接受。

但也算意料之中。

或许是太过了解赵南星,也或许是太清楚他们这段悬空而建的婚姻。

亭台楼阁固然绚丽,却没有根基,宛若海市蜃楼,随时可能倾塌。

他也早已预料到会有离婚的这天。

却没想过会是今天。

当然,也没想过会在哪一天。

只是有这样的预感。

沈沂一晚上抽了半盒烟,把电脑关了以后刚好收到程阙的消息:【赵德昌的视频处理了。

】沈沂:【辛苦。

】程阙:【忙什么呢?出来喝酒。

】沈沂本想拒绝,但看到已经空了的烟盒,把抽屉用力关上,一边起身一边回:【好。

】他出门的时候,卧室的灯已关灭。

在客厅站了会儿,他才打开了沙发处的暖灯,还给玄关处留了灯,这才出门。

开车到[愿]也就十几分钟,沈沂下车时被冷风扑了一脸,他却没什么表情。

一路有酒保跟他打招呼,平日他都会回应一句,但今天径直略过。

人的情绪在极度低落的时候,是没办法伪装的。

沈沂到时,程阙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懒散又轻漫,手边燃着一支烟,已经燃到尾端。

在快要烫到手指时,程阙把烟蒂摁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而后挂断电话倒了杯酒递给沈沂,打招呼:来了。

沈沂连个嗯字都没回。

程阙在名利场里混,情绪何其敏感,不高兴?沈沂依旧没应,闷头灌了一杯酒,什么话都没说。

这一杯酒足以说明问题。

怎么了?程阙又问。

沈沂接连灌了三杯酒,而程阙便坐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三杯酒下肚,沈沂眼尾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声音清冽,终于。

什么?程阙挑眉,散漫地笑着调侃:就算这堆烂摊子都收拾完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要离婚了。

沈沂的酒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他清冽的声音,在一瞬给这包厢按下了暂停键。

外边光影浮动皆与他无关。

程阙的笑僵在脸上,随后拿起打火机点烟。

打火机在指间打了几次,还是没打着,他把那个昂贵的银色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一时无言。

良久,程阙才问:什么心情?沈沂一直低垂着的头扭过去,勾唇轻笑,却是无奈的苦笑:不知道。

就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一样。

闷。

看什么都不顺眼。

恨不得,明天去炸了民政局。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赵南星的,如果他选择拖着不离婚,那她会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做的事情就要想法设法的得到。

尤其在伤害自己这件事上,她能做到极致。

可能在三年后,也可能是五年后,他会收到法院的离婚诉请传票。

所以他会去离婚。

只要是赵南星要的,他都奉上。

那,一醉方休?程阙拉开酒柜,露出了一排昂贵的红酒。

买醉还用这些?沈沂说着,修长的手指勾过桌上的烟盒,随意捻了一支点燃,啤酒就行。

程阙让人去买了啤酒来。

沈沂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衬衫领随意地耷拉在肩上。

显得十分颓丧。

酒过三巡,程阙捏扁一个易拉罐:沂哥,不再挽留了?不。

沈沂说:赵南星不会改变主意。

而且。

沈沂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易拉罐的杯壁:我最近在想,赵南星正在经历的这些事,会不会是因为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程阙皱眉:又不是你让她有那么垃圾的爸。

但在我离开云京以后,她过得很平和。

沈沂说。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不能把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程阙听不下去,驳斥道:你到底做错什么了?就算当年沈清溪对你有恨,都已经这么大了,他已经为人父,不至于还一直窥探你的生活吧?要我说,你就是太小心翼翼。

可是程阙。

沈沂淡淡地看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的人出生就是错?程阙:……有一瞬,就像是有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程阙一时没呼吸过来。

良久,他低头冷笑:你还是觉得那些不是意外。

是。

沈沂说:一次可能是意外,但不可能次次都是。

尤其小乖,它一向乖得很,从来不乱跑。

怎么就会刚好在那条平常连车都很少的路上被撞死?沈沂冷声说:还记得那年么?什么?那是我大四上半学期,老头子喊我不要读研,回家里公司。

沈沂看向程阙:还觉得是单纯的意外么?程阙一时哑然。

可是你都不进公司了。

程阙说:他还有什么要害你的理由?三年前。

沈沂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赵南星有天晚上回家迟,在路上被一辆车擦伤,车牌号是079。

我记得撞死小乖那辆车的车牌尾号也是079。

程阙忽地将所有事连在一起。

小乖就是沈沂以前养的一只银渐层,有个开宠物店的学长卖不出去,家里也养不了,便问沈沂要不要养。

后来沈沂看它被关在笼子里,实在可怜,便收养了这只猫。

他在课后领着它去打疫苗,把它带去学校遛。

养猫之后,他整个人都跟着平和许多。

是发自内心的平和。

不同的城市,车牌的前缀并不一样,可尾巴的数字是一样的。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程阙倒还从未听沈沂说过这些,他大多时候都一头扎进工作里,平日里见了也就喝几杯酒,听他闲聊几句,涉及到这种,他向来闭口不言。

可能是喝了几杯酒,心情糟糕,便把这些事轻漫地说出来。

那年,是为什么?程阙问。

沈沂眉头微皱:我带赵南星回家,老头子有意无意地催生。

这有些勉强吧?程阙说:你哥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我很希望这些都是意外。

沈沂深呼了一口气:可以确定的是,灰灰的去世是意外。

灰灰是他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

细算起来,他真的养过不少宠物,有仓鼠、兔子、猫、狗,有的是人送的,有的是捡的。

总归不忍心看那些小生命流落在外,便捡回去养着。

起先对它们也没什么感情,等养个一年半载,他流露出对这些动物的喜爱之后。

总会死的惨烈。

那只仓鼠是误食了花肥,中毒而死。

还有只捡来的小狗是在花园里撒欢时被捕鼠夹伤到腿,正是冬天,伤口感染去世。

灰灰是年纪大了,自然死。

其他的他都不敢百分百确定,都是意外。

而且不止这些活物,就连他最喜欢的一幅画,只是挂在墙上也会被来他家做客的熊孩子撕烂。

他喜欢的花瓶,喜欢的磁带……但凡他喜欢的,都会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消亡。

程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终话锋一转,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说了有用?沈沂轻飘飘地反问。

程阙:……他对沈沂说的这些事只是一知半解。

偶尔沈沂心事藏不住,会跟他说一些。

但很多,他还是藏着。

他向来是个不愿意将坏情绪带给别人的人。

我的压力。

沈沂看向他:你确定你能扛住?包厢里的气氛被这些事带得压抑下来,沈沂便拿他那天的话来调侃,以此来缓和。

总归还是能出一份力。

程阙说。

懒得想这些。

沈沂声音淡淡地,带着几分超脱世外的淡然,也懒得闹。

却没想到,他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没找到证据?程阙问。

滴水不漏。

沈沂轻笑:如果真是他做的,是不是有那么点儿变态杀人狂的天赋?程阙啧了声:是有。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

沈沂喝多了,话也稍多:可能我这个人确实不太吉利。

程阙:……他一个抱枕扔过去:去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呢?找不到一点证据,也就意味着这些可能是意外。

沈沂轻笑:所以 ,还挺有可能的吧。

什么?我不吉利。

……滚滚滚。

程阙嗤道:这话我他妈听了多少年?我不还得活着?沈沂不想喝了,往后仰在沙发上,眼神疏离又淡漠:但让我同意离婚的不是因为这个。

嗯?程阙好奇。

赵南星说。

沈沂顿了下,不喜欢我,所以不想跟我继续错误的生活。

平日里温和的声音此刻清冽又冷淡,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无奈与惆怅:我知道她不爱我,但这话从她嘴里直白地说出来时,还是很残忍。

她甚至让他亲手拟离婚协议书。

残忍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她当初为什么跟你结婚?程阙问。

逃避吧。

沈沂说:很庆幸当初她找我做了避风港。

所以他才偷来了这么一段生活。

一段于他而言,像梦一样的日子。

程阙:……第一次见有人把备胎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程阙不知该如何评价,便不再多言。

而沈沂想起赵南星同意跟他结婚那天,也是赵德昌刚找过她。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赵南星充满戒备,浑身都带着刺。

即便如此,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逾越地、小心地提出了结婚。

反正也是要结婚的,跟赵南星结婚要比跟其他人联姻好很多。

而且赵南星没有威胁,应当不会重蹈覆辙。

却没想到,也还是会有。

只要他展现出一丝在意,就会有厄运降临。

就像是落在他身上的诅咒一样。

沈沂跟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到后来,程阙忽地问:沂哥,你喜欢赵南星什么啊?沈沂微顿,思考之后说:不知道。

反正就是喜欢了。

准确来说是爱了。

一见到她,他就觉得还想多活几年。

虽然她和记忆中相去甚远,可他就是喜欢。

赵南星冷漠、别扭,浑身是刺,只要靠近她,她就要往后退。

沈沂只能保持适当的距离跟她相处,不敢往前走半步。

可是只要看见她,就足够让他的世界明朗起来。

酒喝到了后半夜,程阙都随意地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凌晨六点,沈沂拎起外套往外走,睡到迷蒙的程阙问了句:沂哥,干嘛去?回去洗个澡。

沈沂把外套穿上,声音比外边的雾都沉:离婚。

—在离婚这件事上,沈沂和赵南星都很利落。

像当初结婚那样利落。

赵南星起来洗漱过后,在客厅里闻到了很浓的烟酒味,客房的卫生间里有水声传来。

赵南星在脏衣篓里发现了满是烟酒味的白衬衫。

她放进洗衣机里洗掉,然后转身回房间化妆。

昨晚闷声哭了一通,情绪倒淡了许多。

许是想明白了,也认命了。

她就只能过这样的人生,所以后半生,让她一个人平淡地生活。

不当任何人的负累,不绑定任何人的人生。

也愿沈沂前程似锦,幸福美满。

她结婚那天也是化了淡妆,今天比那天的妆要稍浓一些。

那天领证特别急,她都没来得及紧张。

是领证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尤其沈沂接她去吃早餐的时候。

沈沂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换了件新的白衬衫。

跟她眼神相触时,率先避开。

赵南星深呼了一口气 :收拾一下走吧。

这天早上,云京起了很大的雾,能见度不足两百米。

沈沂的车开得慢吞吞,却是正好赶在民政局开门时抵达。

在民政局门口,沈沂点了一支烟。

烟和雾混在一起,他站在原地,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不后悔?赵南星摇头:不后悔。

于是,他们一同走进民政局。

离婚调解时两人口径一致,性格不合。

手续办得很快,鲜红的结婚证变成了暗红色的离婚证。

赵南星把证放进包里,站在台阶上往远处看。

沈沂随手把证揣进兜里,声音淡淡地:房子留给你,还有车,那三张银行卡,你挑一张拿走。

咱俩没有孩子,也不用分那么麻烦。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要。

赵南星说。

沈沂侧目,温声喊她:赵南星。

嗯?是我想给。

沈沂站在那儿,身形颀长,舌尖抵着腔内转了一圈,说得格外无奈:你别拒绝最后的好意。

还有。

沈沂叮嘱: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赵南星怔了几秒,而后点头:谢谢。

说得格外疏离。

沈沂不忍再看,转过脸去:行,就这样。

赵南星的手揣在兜里紧紧握成拳,牙齿都快张不开,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就这样。

离开的时候两人分开走,一人一个方向。

赵南星走了一条街,找到一家早餐店,她进去以后要了个百合银耳粥。

店里在放一首舒缓的情歌,有些符合她的心境。

粥很快上来,热气腾腾,蒸得她每一个毛孔都打开来,眼睛都有些酸涩。

那首歌也唱到了高潮。

[为什么偏偏 偏偏是你拨动我的心弦 融化冰冷的世界我在下雨天 淋湿在你的春天渐渐渐渐我们一点一点不堪重负走到了要分开的边缘]她一边舀着喝粥,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粥里。

有些烫,连带着胃也有些不舒服。

但她还是顽强地吃完了那一碗。

当她走出早餐店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只是她眼前还间歇地模糊着。

有路人说:我说了吧,阳光出来的时候雾就散了。

赵南星抬起手背擦了下眼睛,大雾四散,世界变成原来的模样。

人来人往,车流如梭,热闹非凡。

大雾终会散,不止大雾。

还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