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5-03-22 06:52:02

偌大的房间在一瞬安静下来, 足以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缓慢、匀长。

赵南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主要是沈沂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与之前她在床上问后回答的那次,语气完全不同, 没了戏谑和调/情, 只是单纯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这样可信度更高些。

尤其他说——不止如此。

是不止喜欢么?更深一些?赵南星不敢深究, 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

她顿在原地,良久, 心跳后知后觉地猛跳起来, 耳廓后开始蔓延残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回房间。

说完转身,可沈沂却喊她:赵南星。

赵南星的背影线条都是僵的,不知该如何应答。

于是保持沉默,可不自觉耸立的双肩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

沈沂顿了下, 既然迈出了这步就没再想往后退。

从前都是一步三/退,可现在,似乎没什么退的必要。

再退就要退出赵南星的世界了。

本没想在这段时间说, 可如今话赶话赶到了这里,沈沂便沉声道:我说认真的。

什么?赵南星佯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止喜欢你。

沈沂缓声道:是……爱。

许是从来都不说这种词, 沈沂在说的时候格外难以开口,也觉得晦涩。

这种词在他的字典里似乎从未被表达出来过,如今还是第一次, 他说完之后眼皮跳了下, 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同时跟赵南星隔着恰好的距离。

不远不近。

既能让赵南星听到他的话, 也不会让赵南星觉得被冒犯。

果然, 在说完这个词后, 空气都凝滞。

赵南星虽背对着他, 却不太能接受这种话, 脚步往前都想逃回房间,脚趾在温暖的棉拖鞋里不自觉蜷缩。

也是压住自己的本能冲动,她才继续站在原地,但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两个人在一起几乎不谈情,虽然结婚四年,却都刻意避开了这种话题。

如今忽然被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说,有种诡异感。

不过这诡异感并未持续太久,沈沂终是没再让气氛尴尬下去,淡声道:我知道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

可如果当初要和不爱的人结婚,联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路。

但是赵南星,我没选择那条路。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沈沂的尾音发颤。

平日里温和又有磁性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响起,刚结婚那年,我很快乐。

哪怕赵南星总是忙到不见人影,哪怕他成天东奔西跑,被埋于材料之中,可每天去接她下班的日子是快乐的,晚上回来以后跟她吃饭是快乐的。

尽管她总会在饭刚熟之后睡着。

尽管她在他面前总是格外疏离,连吃饭都要AA。

尽管她总是不苟言笑,在他稍稍示好靠近时就躲远。

但沈沂仍旧觉得快乐,因为能见到赵南星啊。

三年前的那次吵架,沈沂记得很清楚。

因为提起了在沙棠村的过往,沈沂便追忆:你爸当初很宠你。

只这一句话便点燃了赵南星所有的怒火。

再加上那段时间两人工作都遇上了烦心事,便吵了几句。

其实都没有什么伤人的话,但当晚赵南星搬去了次卧。

沈沂便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是真的没记得他,没想念他。

一连几日都没见到赵南星的人影。

之后赵南星差点出意外,他照看了几日后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刚好宜海有更好的发展机会,种种原因叠加之下,他便选择去了宜海。

三年时间,他有无数次想回云京,却总少了勇气。

怕回来以后依旧是赵南星那张冷脸,除了在床上时,会有几分不同。

也怕回来后赵南星会因为他而出事。

依旧是种种原因叠加,致使他三年没怎么踏足云京这块故土。

其实说到底,也还是怯懦。

沈沂有时会想,这样就很好了。

跟赵南星结婚,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让所有爱意都藏匿于日常之中。

赵南星不会动离婚的念头,他们便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

但他却没足够的理由留下她。

你离婚时说,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结婚就是场错误。

沈沂嗓子发紧,说话声音愈发低哑,却格外好听:但对我来说不是。

是那时他密不透风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他并不想跟赵南星说,那时他正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之中。

但他只是想说,跟赵南星结婚不是错误。

是他做过最勇敢,最正确的选择。

你不必因为这场婚姻去自我否定。

沈沂望着她的肩膀,正无声地耸动着。

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压抑多年的情感一旦开了口子,就像是洪水开闸,一泄千里。

你在这场婚姻里,已经足够尽力。

沈沂说:剩下是我的问题。

赵南星忽地回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的眼,你为什么不早说?她问:为什么要等离婚之后才说?沈沂的心被揪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忽地捏紧,指骨发出一声脆响,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随后又松开。

沉默蔓延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久到赵南星再次以为听不见沈沂的回答时,沈沂蓦地开口: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我们之间到底在经历什么。

这大概就是优等生的习惯。

遇事总要复盘。

赵南星问:什么?不合时宜的错过。

沈沂说:还有不动声色的逃避。

-那年沈沂本打算报考云京大学,却因为沈清溪临时修改了他的高考志愿,于是他只能去也是数一数二的宜海大学。

到底是不甘心,他还去云京大学的校园里走过一次。

绕遍了整个学校,也没能偶遇一次赵南星。

从宜海毕业后,他本打算在宜海定居,可在研究生毕业之后,舒静生病,他便回到云京工作,依旧是忙忙碌碌的一年。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染指家里的生意,舒静也有意无意地为他介绍联姻对象,他也只是风轻云淡的拒绝。

也是鬼使神差之下去了同学会,见到了赵南星。

久别重逢的感觉就像是喝下一整罐气泡水,开心难以言喻。

但哪怕有那么多同学起哄揶揄,说他们小学时关系很好云云,他们依旧表现得很疏离。

沈沂至今都记得,那天是他先跟赵南星搭了第一句话。

说的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这些年过得好么。

他只低声夸了句:你的裙子很好看,是阿姨做的吧。

赵南星微怔,随后点头:是。

那天晚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没有无聊的寒暄和叙旧,也没有对彼此这些年经历的关怀。

但两人始终挨得最近。

他记得,那天赵南星挨着他坐时,皮肤的灼热快要把他烫伤。

说无缘,却能在万千人海中恰到好处的遇见。

但说有缘,却还是离散了那么多年,错过了彼此最重要的时刻。

再重逢时,谁都不是当年模样。

沈沂有太多难以言说的事,赵南星亦然。

于是沉默以待,把婚姻和生活都过成了一滩死水的模样。

赵南星听了他的话后沉默许久,随后硬着心说:已经都因为逃避错过,为什么现在要说出来?因为现在不想逃避了。

沈沂说。

你进手术室的时候是什么感受?沈沂话锋忽然一转。

赵南星微顿,如实相告:可能我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尽管知道手术成功率很高,也知道明天一定会醒来。

但躺在那里被全身麻醉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在那时告诉自己:醒来之后一定要为自己活啊。

不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不为和任何人较劲。

单纯地去成为赵南星。

只是改变仍旧需要过程。

她并没在一天之内完成脱胎换骨。

我那天在想,如果你真的去世了,我却连一句喜欢你都没说过。

沈沂说着轻扯嘴角笑了下,语气风轻云淡,多遗憾。

赵南星看着他,一副受了委屈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发泄的模样。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隐忍。

即便觉得委屈,也都是吞咽回去,一个人消化。

时间久了,也就不会了。

赵南星有滴泪掉下来,落在地上。

别哭啊。

沈沂回望她,目光是毫不遮掩的温柔,与平日里待人接物时的温和不同,是从心底里发散出来的温柔和心疼。

他说:你再这样,我会想抱你的。

但他并没动,始终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盯着赵南星看。

但我们离婚了。

赵南星哽着声音说: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有。

沈沂点头:离婚又不是生命的终点。

赵南星:……我还没死。

沈沂说:还有机会。

人生是以死亡为分界点的,并非离婚。

赵南星抬起手,指腹擦掉眼前的水雾,然后呢?破镜重圆?重蹈覆辙?这都是些什么烂俗桥段?爱过又分开才是破镜重圆重蹈覆辙。

沈沂的逻辑向来无懈可击,一个律师的职业素养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我们可能只算,重新认识并了解,在此基础上相爱。

说到相爱这两个字时,他压低了声音,依旧是觉得难为情。

哪怕决定往前迈一步,也觉得这步子跨太大。

其实也不算跨太大,这一步在他心里早已演练了无数遍。

赵南星快要沉溺进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

隐隐作痛的腹部忽然提醒她,现在的她并不适合这种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

可她却控制不住。

她此刻特别想歇斯底里地吼一场,质问沈沂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表现出来?为什么不能在婚姻里给她一点点的勇气?可她更想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在爱情里勇敢一点?归根结底,沈沂说得对。

他们都太怯懦。

沈沂怯懦,她比沈沂还怯懦。

赵南星。

沈沂往前走了几步,跟她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同时给她递了一张纸。

赵南星拿过纸,还没来得及放在眼睛上,就听沈沂说:所以跟这么不勇敢的沈沂结婚,辛苦你了。

赵南星的眼泪忽然决堤,湿透了纸巾。

沈沂的情绪亦沉浸其中,他往前一步,单手抱住了赵南星。

他哑着声音说:都说了,再哭我会抱你。

—直到进了发型沙龙,赵南星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的情绪在两个小时之内经历了非常大的起伏,令她惊讶的地步。

但依旧没说清楚。

沈沂只是跟她剖析了自我情感,也承认了喜欢她这一事实,但并没说要追她或是要复婚。

就连拥抱也很短暂。

赵南星感觉自己哭得太丢人,在沈沂的怀里也快喘不过气来,于是推开他回了房间,平复了很久。

只是今天的所有消息给她的冲击力都很大。

沈沂在说对她不止是喜欢时那张认真的脸,在赵南星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同时又跟另一种复杂的情绪交叠。

离婚是她提的,不喜欢也是她说的。

如果现在又跟沈沂成为这种互相告白的关系,好像……哪里不对?赵南星觉得这些事都太奇怪。

在医院听席晴那么分析是一种感受,但到了真经历时,又是另一种感受。

赵南星在卧室里平复很久以后,依旧没把所有的事情理顺。

感情不是数学题,没有绝对答案,所以对她这个理性思维的脑子来说,理顺这些事情格外困难。

于是她决定先染发。

赵南星哭得鼻子都有些红,出卧室门时沈沂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是她前段时间从书房的书架上随手抽的一本《刑法学讲义》。

并没翻阅几页。

她见到他手里的书,略有些尴尬,毕竟是未经沈沂同意就翻阅了他的书,于是先道歉:抱歉……什么?沈沂问。

我那天无聊拿来看的。

赵南星在这种小事上能做到泾渭分明:没跟你说。

没事。

沈沂把书合上,放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赵南星一怔,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那你呢?沈沂站起来,颀长的身形,优越的身材比一览无遗,声音轻佻,似是已经从之前的沉痛剖析中走出来,包括我。

赵南星:……她没接沈沂的话,岔开话题道:我想去染发。

我陪你。

沈沂说。

于是,他便开车载赵南星到了这家看上去就很豪奢的发型沙龙。

有一位看上去就很时尚的发型师见到沈沂后,笑着迎过来:沂哥,换个发型?不是。

沈沂站在赵南星身旁,指了指她那一头黑色的秀发:给她染个颜色。

发型师看向赵南星,眸光一亮,直白地夸赞:很漂亮,要染什么颜色?赵南星有些犹豫。

沈沂忽地提议:红色怎么样?有点土吧……赵南星皱眉。

虽然她倒是很想要个张扬的发色,但更倾向于紫或者蓝。

怎么会?发型师把店里的色卡拿出来,给她指了一款橘色调的红,你皮肤白,染这个颜色会很漂亮。

赵南星仍在犹豫,沈沂便拿过色卡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和红色比较配的颜色吗?沂哥,想尝试情侣发色?发型师揶揄。

沈沂没正面回应,只说:蓝色?红配绿……一旁的赵南星低声插嘴。

发型师一怔,随后点头:倒也是没错。

沈沂皱眉:绿色好看,但有点不吉利。

赵南星:……她诧异:你不会真要染吧?沈沂说得模棱两可:我从来也没试过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