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褚漆黑的瞳仁中掠过什么, 他说:小姐是不是忘记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手上的血洗不干净了,未来还会积攒更多, 他一颗心都是黑的, 要走的路注定是要被鲜血和白骨堆砌起来的。
他由恶生,向恶而去, 再没有回头路。
许念仰起脸来, 几乎是脱口而出:可你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又或者说,现在的齐褚和前世那个暴君也不一样。
因为这些不一样,才让她摇摆不定,犹豫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齐褚望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眸色灼灼, 认真又执拗。
远处的山峰被雨洗刷得更加青绿, 上面有朦胧细雾笼罩, 这山林间的细风, 让人觉得贪恋不止。
他笑了一下, 没有再问她为什么, 把伞重新交还到她手上,小姐该回去了。
簌簌风声吹响了叶, 四周沉静得好似无人一般, 齐褚抬眸,幽冷的眸光忽然扫向了某处,只是微微一凝,便是马上恢复了如常。
好似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察觉。
许念没动。
齐褚最后看了她一眼, 转身走时, 只道:若是小姐再继续和我待在一起, 那些要杀我的人, 怕是也不会放过小姐,到时小姐可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那你呢?许念问。
少年已经走进了旁边的小道处,闻言,停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声音轻到听不出情绪,去杀了那些想要杀我的人。
许念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出了自己视线中,细雨打湿了少年的发,决然而去的身影,像是一幅随时会消失在雨中的水墨画。
她应该是要怕他的,可就在此时,她克制不住的朝着他的方向走出几步,想要喊住他。
很是荒谬。
可当她追了过去 ,却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心中那种落空感长久芸绕在心上,让她觉得闷闷的,不是很自在。
暗处的魏泽微微侧出了身,看着走远的姑娘的背影,微微皱眉。
许念似有所感,喊他:魏泽,你不要跟着我了,去找他吧。
我可以自己应付很多事情的,用不上你。
况且我有我家的侍卫,也不缺人手。
这样跟着她,大抵是浪费的。
魏泽只当做是未听见,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走上了热闹街市之中,敏锐的侧眸,察觉到了有人在跟着他们。
*堰都城外的郊区,齐褚忽然停下了脚步,冷眸渐沉,你们从陂陀寺跟到了这里,还不打算出来见见我吗?赵寂现出了身,目光盯在他身上,只觉得今日胜券在握,看来王爷让我们盯着国公府的动向果然是不错的选择,找了你这么久,此番得到全不费功夫。
齐褚回过头来,扫过了对面的所有人,他兄长确实很想要他死,从前是这样,此时也是这样。
真好,一日之内,父兄全凑齐了,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如他这样了。
他反而笑得毫不在乎,你们以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容忍你们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赵寂捉摸不定他话中的意思,又见他此时确实是孤身一人,觉得只是他在虚张声势,他更加牟定:若是从前我还信你三分,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们今日杀不了你,改日便去杀了那许家二姑娘。
你这个软肋,在此时倒是正和我们王爷的意,我已经差人禀告回去了,若是今日你没有死,那就且看她是如何死的。
是吗?齐褚活动了指节,捏上了刀柄,眸中有寒光,那我只好让你们全都死干净了,永远给我守住了这个秘密。
赵寂吐出一口气,一切马上就要尘埃落地了,他退到人群之后,下了令:你们都是王爷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今日必要取了他的性命来,动手!……喷洒而出的血溅落在地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齐褚站立一片的尸首之中,抬指漫不经心的抹去了脸上的血珠,束好的发在打斗中微微乱了一些,从耳侧垂下一缕,随着血风,轻扫在侧颊上。
他缓缓的抬起眸来,眼中布满的杀意,冷到这早秋再此时也好似变成了寒冬,其中猩红嗜血,是准备要人命的。
血迹斑斑的落叶被风吹起,再归于平静,乌铮退到了一边。
匕首尖端上的血珠滴落个不停,齐褚满手的血,却好像毫无所感。
赵寂的手脚皆被挑断,此时瘫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一步步的向着自己走来。
齐褚抬起手,刀刃就抵在赵寂喉间,感受他的恐惧,愉悦出声:我不杀你。
话音落,他却捏开了他嘴,手起刀落,连同那舌根一同割去。
鲜血如柱间,他冷声道,见到他时,记得替我向兄长问句好,今日只是我提前送他的一份见面礼。
他把刀锋上的血都抹在赵寂的衣服上,五年前,血海中的每一个亡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事,我与他,不死不休。
乌铮把舌头收进了盒子 。
手指还在不停的滴着血,可少年面色不变,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找人送到虞王府去。
是!让魏泽把传信的人给拦住了,他垂着眸,撕开了那层人皮,露出阴郁黑暗的内里,在我没开始之前,齐温聿只能被动的接受我送给他的一切恐慌。
他闭了闭眼,收敛起一身戾气,看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缓慢而无声的笑了一下。
齐温聿。
准备好了吗?他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乌铮略一怔,殿下还要回堰都城内?他们已经暴露了,堰都城内就充满了危险。
我要去见一个人。
齐褚说:我想要见她。
*许念穿过人群,只需要再走一条小巷子就可以到家了,只是刚拐过街角,便是忽然从房檐上掉下个人来。
那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手中却在紧紧的捏住什么,艰难的抬起头来,迷糊的眼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
暗处的魏泽懊悔拍在了自己的头上,追急了,没把人弄死了,现如今还掉了出来。
就在他准备挽救一下,那人似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不顾许念的后退,揪住她的衣摆,帮我……把此信送往虞王府,到时虞王定有重赏……许念看到他伸出的手上,那染血的信封就在眼前。
帮我……他已经气若游丝,好不容易才把消息给带了出来,只剩他一个,绝不能断在他这里 。
许念看了他一眼,接过的同时,只是用力拽出了自己的衣角,退后几步,那人瞪着猩红的眼,看着她,直至最后无力的垂下了手。
外边的闹市上还有小贩叫卖声,许念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想要喊魏泽,又想起来自从自己刚才说完那番话之后他就没了动静,说不定是早走了。
鬼使神差间,她拆开了信封,直至看完,信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全攥在了手心。
上面说,已在普陀寺找到齐褚行踪,若是刺杀失败,还有一计,拿她的命设下圈套,引他出来。
魏泽收到了令是把线索毁去,却不想此时忽然乱了一下,人死了,信还在,可万万不能落在虞王手里。
思索了一会,却刚有了动作,身前忽然拦住了人。
许念神色凝重,转身,却是刚走出几步,见到迎面出现的人时,先是愣住了。
齐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巷口,身上的伤口在赶来时撕裂了,他的手在滴着血,却一眼不眨的看向了许念:小姐,我把坏人都杀死了。
侧颊上血痕衬得面容格外苍白,唯有一双黑瞳,森寂无声,却胜过了一切千言万语。
你……许念没有想到,这只是刚刚分开的一会,他就成了这样。
齐褚唇角下压,显得可怜又无助,小姐,这次是真的受伤了,还流了好多血。
许念看到了,她慌乱的走了过去,却还没来得及查看,齐褚先是自己退了一步,把手背到了身后。
会弄脏小姐。
许念从来都不知道齐玹在派人追杀他,在她的印象中,这该是他找人追杀齐玹才是。
何至于这样。
他不让看,许念便只能看着他,他总是游刃有余,极少让自己这样狼狈。
我不会把小姐置于危险之地,那些想要伤害小姐的,我会通通杀干净。
他不是贸然找来的,他确实有很多的仇人,但迟早有一天,那些都会被清除干净,他不会让他们威胁到她的。
许念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口是酸的,你先不要说话,我去帮你找个大夫……在她想要带着他往医馆去的时候,齐褚垂下了眸,小声的说了一句:不要大夫。
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撒娇,又顾忌身上的血,不敢去触她半分。
许念回头,他说:小姐曾经捡过我一次,可那时是因为小姐把我当成了其他人,要救的也是其他人。
那个不是我,我只是刚好偷走了别人的东西。
齐褚抬起眼来,病态又依赖:现在是完完全全的我了,小姐还愿意再捡我一次吗?没有人能拒绝他那样的眼神。
他让人觉得,只要是现在扔下了他,他马上会死在这里,任由血淌尽,也不会再动一步。
许念觉得自己不长教训,她心软的一败涂地。
确实见不得他死在路边上,至少,不是这样的死去。
所以看着已经洗干净,墨发全铺在身后的人,她说:院子我已经买了下来,你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
齐褚问:那小姐会来看我吗?许念移开了目光,略微不自在的点点头。
下次不要再让自己受这样的伤了,他不愿意看大夫,许念也没有办法。
齐褚顺从的应下来 ,他今日格外的喜欢看许念,无论是她是站是走,是沉默还是说话,他的视线随时跟在她身上。
许念心有疑惑,还是没忍住问:他为什么想要杀你?她只知道,前世的齐褚折磨过虞王,却不知道虞王也曾经下过这样的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