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 两个人的相处就是这般,针尖对麦芒,不论好坏, 总会以斗嘴收场。
想到昨天的不欢而散, 安微叹出很长一声, 细细的, 几近无力。
收好的行李箱放在墙角,安微视线飘过去,一时有点儿出神,她甚至忘了,今早还要出门……等到想起这档子事儿已经是十分钟以后了, 姜栾樱给她打电话, 催促下楼。
老小区的路面总有些不平,坑洼着, 几步就能遇上一个。
安微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身后又拖了行李箱, 再着急都显得力不从心。
拐过往正门去的那条主路, 道面平坦些。
安微一眼便看见等在门外的姜栾樱,她抬起手臂挥了挥,正准备加快些速度, 脚迈一半, 挥起的手都没来得及放下……啊……半条手臂都被拽住,突然而来的力道把她扯了回去, 毫无准备之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脚下不稳, 安微顺着鞋跟往后倒, 半个身子都侧跌过去, 撞进男人胸膛。
熟悉的气息顷刻间侵袭而来,是冬日阳光混杂的清爽。
那胸膛震颤着,头顶呼吸微喘,慌张的,乱了节奏。
你干嘛去?急促的声音透着轻哑,隐隐的,带出一丝委屈。
刚扑过来的突然,安微几乎是紧贴在男人怀里,她抓上他手臂借力,站直了,距离拉开,视线飘向岔路口那辆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机车。
相距不过百米,倒难为他把自己累成这副模样。
安微缓缓收回视线,轻仰头,目光从他伤口渐深的下巴落到眼角,你不是觉得我不该回来吗?那我就走呗。
她眼神极冷,嘴角牵起的笑都没有情绪,免得沈老板又觉得我是回来招您的。
嗯?……安微。
沈熠驰喊了她一声,很轻,几乎是从那咬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紧攥手又加深了力道,掌心那细腕不经意缩了一下,他又赶紧松开。
漆黑的瞳孔盯着,生怕错过她一瞬表情。
因为紧咬的后齿,沈熠驰下颌微微带着颤,就连身体,都有隐约抖动,就在崩溃边缘,又极力的压抑着,连责问都是小心翼翼。
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想清楚?不要总这么冲动可以吗?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从来没低过头的人也会妥协。
安微冷笑出声,而后越发的止不住,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都是抖的。
沈熠驰,我冲动什么了?她吸了一下鼻尖,冷空气刺激得有些疼,声音不抖了,透出凉薄来,她轻笑着,嗯?怎么不说啦?我做什么事冲动了?你给我列举个一二三呗。
年轻男女的对望永远比诉说更加真切,眼中情绪从不会说谎,它在宣泄愤怒,也憎恨遗憾。
留下的,是彼此都未出口,却也心知肚明的,秘密。
沈熠驰不再说话,他只是紧紧拽着那行李箱,执拗得像个孩子,好像拉住了行李箱,就能把她留下。
许久过去,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去哪?好像是同一个问题。
安微淡漠的眸子闪了一下,划过水光,又归于平静。
她今天的妆面稍浓,眼线勾起拉长了眼尾,红唇惊艳,柔和的五官镀上一层漂亮的盔甲,极具攻击性。
沈熠驰,你不是已经报复完了吗?她耸起肩膀冷笑,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是你忘不了过去。
呵……怎么?想旧情复燃吗?安微下巴高高抬着,很像龇起尖牙的小野猫,她笑得极为嘲讽,冷冷地,仿佛置身度外,却不知早已深陷。
沈熠驰,睡仇人女儿的滋味,就这么难忘吗?她向来有激怒他的本事,从前,亦或是现在,只要她想,轻而易举就能挑破他的所有伪装。
因这一句话,沈熠驰原本就隐藏怒意的眼眸彻底燃起来,瞳孔一瞬放大,怒不可遏地盯在她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蛋上。
不管是行李箱还是手臂,悉数松开。
两只大掌纷纷抬到她纤瘦的脖颈,紧紧扣住,负伤的俊脸放大,毫不犹豫凑了上来……啪的一声响,清脆利落,无情的巴掌落上他绷紧的侧脸。
刚刚好,手提包的金属链在指间勾着,划到他下巴伤口那处,渗出了血。
安微想都没想,直接拉上重获自由的行李箱,她头都不回一下,像猫和老鼠里汤姆一直追不上的大白猫,高傲又漂亮,摇曳生姿的步伐渐行渐远。
姜栾樱目瞪口呆,视线在安微面无表情的脸上打转,最后抽了抽嘴角,又转到那惨绝人寰的大帅比身上。
有一点不可置信,又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她试探的张了下嘴,这位,是你新找的那大款?前阵子就说相亲的事,还神经兮兮,要在砚城找大款,现在看,对上号了,但又有点误差。
安微把箱子放到后备箱,之后就是很平常的上车,关门。
不远处沈熠驰静静站着,目光擒在这一处,脸上的伤显出一丝狼狈。
他是被气昏了头,也不知怎的,只一门心思想让她闭嘴。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根本就听不得她诋毁自己,她可以骂他,可以踢他打他,但就是不能拿自己当靶子。
虽是连皮毛都未沾到,但到底也算冒犯。
到这一刻,沈熠驰竟然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也只是默默站在原处,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自己。
他卑劣也胆怯,对她,总是无计可施……不是姐妹,这谁啊?你不就走两天?我怎么看他都要哭了……姜栾樱于心不忍。
安微面无表情,睫毛轻眨着,缓缓吐出,一个神经病。
*北城机场,离开的第三年冬,安微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对比从前匆匆,来去无常,此行,便只为归途。
今年的北城无雪,街面整洁,唯有枯枝摇晃,看不见的是那冰挂晶莹。
安微稍作停留,记忆里的城市是枝丫裹素,一眼望去,银白辽阔,有车辆川流不息,火红的灯笼之下是人声鼎沸。
如今,街道静了,目光所及仅有三五人影,口罩遮住半张脸,多是行色匆匆。
出租车停在身侧,安微收回视线,也消失在这几分寂寥的街角。
她在出租后排落座,手机露出绿码给司机晃了一下,浅笑道:北城第一监狱。
当年长卷发已经剪短,宽大的衣服遮住这副身体的原有风姿。
五官倒是没大变化,依旧明艳夺目,只是这脸蛋,长了些肉,微微圆着,还显出几分俏皮。
被叫小后妈的女人,其实也不比他们大上几岁。
董冬玉笑容挂在脸上,没了从前的攻击力,她倒显出几分真诚。
真没想到,蹲这三年大牢,最后出来接我的竟然是你。
安微挑了下眉,思索片刻,笑道:如你所愿?那时天色偏阴,即便太阳高高挂着,也被云层掩去不少。
监狱大铁门外面难免荒凉,却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她们相视而望,彼此笑着,试探着,也慢慢释怀。
和董冬玉的联系是在去非洲之前,她都不知道这女人哪来的本事,关在监狱都能跨着大洋把信传到她手里。
安微自认,自己爱憎分明,她很清楚自己恨着这个女人,恨她不择手段,恨她从中挑拨。
可她还是拒绝不了,那些关于他的秘密。
关于他,为她的一次次思虑周全……你出国留学的名额,是沈熠驰用钱砸出来的。
这个你早就说过了。
在邮寄过来的第一封信里。
安微面容平静,并没有表现出董冬玉想象中的悲伤亦或遗憾。
董冬玉轻声咂舌,没看到期待的反应,倒有几分失落。
她抿了口咖啡,目光望向窗外,他真的有把你保护得很好啊。
不知何故,安微感受到她散发出的苦涩,有自嘲,有哀怨,也有……羡慕。
还记得那翻译公司吗?注册时候得几十万吧,他没从家里拿一分钱,全是自己补课啊还有什么乱七八糟赚来的。
他为了能和你在一块,躲着他爹,选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董冬玉嘴角露出讽刺,轻声哼着,可惜了,就因为派出所那次,还是被那死爹找到了踪迹。
细白的指尖掐着杯壁,安微眸光闪了一瞬,恍然间又暗下。
派出所,扫黄大队……后面的事情也不难,老子逼儿子认服,毫无底线的商业打压。
他那时候白天工作,晚上喝酒,跟孙子似的走关系做疏通,抽空还要装没事人一样和你视频。
董冬玉满意的看着安微的反应,这些事,他连一个字都没和你讲过吧?安微面色苍白,手下的咖啡杯几乎要攥碎,最后,又无力松开。
她不想再往下听了,只是恍恍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是用卖公司的钱,把我送出国的,对吗?用他全部的心血,守了她最后安宁。
看着董冬玉的表情,安微想,大概,她也不需要答案了。
后来董冬玉又说了很多,是关于她自己和沈熠驰的一些事。
董冬玉是沈熠驰学姐,大他两岁,只不过初中毕业便没再念书了。
他那时候总会开玩笑说她像他妈,后来,他就真的找上门,让她勾引他爸……她对他的感情,青春期悸动?总之说不清道不明,到最后又越搅越乱。
大概,也是喜欢吧,不然怎么能甘愿当棋子,还能乐在其中。
其实安微都已经听不大清了,只依稀记得她最后一句调侃。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姑娘长了副恋爱脑模样,结果,他比你还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