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捂着手腕费力地跳下马车, 失血过多加上寒冷让她的腿脚失去了力气,差点跌跪在地上的时候, 苍南终究没忍住伸手扶住了她。
玄参在马车里。
花重锦撑着他的胳膊强忍着晕眩, 直到药王山的小弟子把人背出来她才倒了下去。
手腕的痛一直在睡梦中都痴缠着她,她痛的睁开眼睛,在她身侧的苍南并未抬头看她。
别动, 你的手筋断了。
他低垂着眉眼,努力让自己不在意她满手的血污, 专心的将她的手筋接了回去。
没有麻药吗?花重锦痛的差点没喘上气。
苍南用弟子端过来的干净的温水给给她擦拭血污又仔细的上药包扎, 待一切都做好了之后才道:有。
……花重锦疼的没力气跟他再说什么, 她心里惦记着重钰,他呢?苍南没有回答她, 他看着那双憔悴了许多的眉眼,曾经他为了她深深的着迷,为了她狼狈不堪,如今看到她满身的血污, 他却没有一点痛快。
你是故意的。
她那么自私,那么薄情, 长信宫与药王山交恶多年, 她知道自己贸然前来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她把自己伤的奄奄一息,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你不也是故意的。
花重锦撑着身体靠在床边坐下, 她疼了个半死,他却连一点麻药都舍不得给她用。
她没力气站起来却偏要下床, 苍南站在一旁冷眼看她, 不出意外, 她跌跪在地上, 膝盖狠狠的嗑在了春凳上,咚的一声很响,光是用听的就知道那一定很疼。
他在哪儿?花重锦实在起不来,只好用靠坐在床边的姿势抬头看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苍南始终微微扬着下巴,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花重锦没有说话,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没有道理要怪别人。
她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从身上摸出一颗药丸费力的吞了,又歇了一会居然有力气站起来了。
苍南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你吃了什么?长信宫自己做的药。
花重锦不愿多说,想推开他,可是他的力气太大,她不想浪费力气便放弃了。
花重锦这样说,苍南便更加确定,什么药,根本就是饮鸩止渴的毒/药,这女人真是个疯子!他强忍着怒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吐出来!你别管我,放开!花重锦挣扎起来。
来人,摁住她!苍南紧握着拳,自她走后,他的人生再也没有回去正轨,如今他已经继任掌门,他甚少再这么疾言厉色过。
小弟子们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把花重锦摁着靠在墙边。
苍南取出一根金针朝着她的咽喉的穴位刺了下去,紧接着她就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很快那颗被吞下去的药丸就被吐了出来。
花重锦跪在地上痛苦的捂着喉咙,她难受的发抖,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苍南捡起药丸,果然是一颗还未消化的蜉蝣,刚吃下去确实可以让人短暂的恢复活力,可是同样的,蜉蝣会让人痛不欲生。
苍南把药碾碎在掌心,认命似的抱起了她往快步药庐走去:立刻准备净水。
催吐了数次,花重锦满脸泪水,她痛极了拼命挣扎起来,即便已经开始咳血他依然让人死死的摁住她:继续灌水!人昏死过去了,他脱下她已经湿透的棉衣,看着她胳膊上的红斑消下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蜉蝣毒性霸道,入口毒性会立即侵蚀身体,幸好发现的及时。
苍南紧紧的把人抱进怀里,生怕下一秒人就没了。
他真是恨死这个可恶的女人了,他花了八年时间忘记她,可是见到了她,心终究还是动荡起来。
她总是有办法轻易扰乱他的医心。
他认命似的脱下衣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回了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把人放在床上掖好被角之后他并未离开,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失去生气的小脸睡得并不安稳,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要来药王山了,风雪越来越大,他始终没有下令封山,他可笑的发现他在等她,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忘记她,他想让她来,想让她看到如今的自己拜她所赐受尽王孙贵胄礼遇,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在皇室过的必然不痛快,他想问问她有没有哪怕那么一刻后悔过没有留在药王山跟他过安稳的日子。
可是抱着她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比以前高了,也瘦了。
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高挺精致的鼻子,就像她以前常常刮他的鼻子一般,他想到她唇边坏坏的笑,想到她的热烈烂漫,如今的她褪去了青涩,比八年前还要妖治,但显然过的并不顺心遂意。
八年改变了太多,就连张扬热烈如她,性子也被磨平了不少。
他看到了重钰送给她的药王山特配,他拿起来嗅了嗅,发现里头的药竟然已经损耗了大半,看来这一年,她的身体必然受到过重创。
这一夜苍南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他每隔半个时辰都要给她诊一次脉检查一次身体,生怕蜉蝣的毒没有祛尽,或许如今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可即便已经极小心的滋养着她了,却也再经受不住任何一次重创。
天亮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苍南下意识的别过脸。
别动,我去给拿衣服。
花重锦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她抿了抿唇,刚想开口就听苍南说道:我对你早已没了兴趣。
她这才点了点头,有吃的吗?她快饿死了。
苍南没有理她,丢下一句自己起来做,厨房你知道在哪儿。
便走了。
花重锦抱着棉衣叹了口气,昨夜睡得还算安稳,想来苍南给她用了些麻药,手腕虽然不疼了,但是也提不上力气,她用能动的右手放弃了穿贴身小衣的想法,费力的把棉衣套在身上便下了床,她是真的饿的不行了。
昨天失了那么多血,被催吐连胃酸都吐出来了,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走出院子,空荡荡的只剩一排苍南离开的脚印,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厨房果然就是旁边的小屋子。
她没穿袜子,踩过没到脚踝的积雪一脚一深浅走到厨房。
冰雪湿了鞋子,露在外面的皮肤像被冷锋割裂一般的疼,她看着干净整洁的厨房,只找了些白米,她懊恼的看着这些米,没有一个能现在就吞到肚子里的。
她捂着如痛的如刀绞一般的胃,抓起几颗生米尝试着嚼了,不仅咯牙而且挂的嗓子生疼,无法,她只能把米弄熟。
虽然不会做菜,但是煮个粥什么的在她看来没什么难处。
干净的水和米都放到锅里,她多放了些水便去生火,打火石摆在面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按照用火柴的方式去划,可是左手实在不方便,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弄出火来。
看着炉灶内的小火苗燃燃升起,她赶紧脱了鞋袜,把瑟瑟发抖的身体朝火苗那边凑,真的要冷死了,苍南竟然连炭火都舍不得给她点。
又冷又饿让她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知道水已经开了一会了,锅里冒着热气沸腾翻滚的白米,稻谷本身的香味扑进鼻腔,她给自己盛了碗,喝了一口,夹生,但是她已经饿的眼前发黑。
这样吃下去应该没什么关系。
皱着眉吞了几口,手中的碗就被拿走了。
苍南见她盯着他,没什么神采的样子,他强迫自己用生冷的嗓音说道:没熟。
没事。
花重锦没跟他争抢,只是回过头打算给自己再盛一碗。
我说没熟!苍南一把就扼住了她的手腕,纤细的仿若一用力就断了。
花重锦没力气跟他争辩,只好问他:你有事吗?苍南盯着她没有血色的唇瓣说道:不会再多煮一会吗?火灭了,我打不着了。
那打火石太难用了,她靠在炉边打了个瞌睡,睁开眼睛的时候柴火已经快熄灭了,她添了柴火,但是没有燃起来。
苍南看着她虚弱的模样,不知为何胸口闷得慌,明明应该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可是他说不出嘲讽的话来,她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吗?你服个软,我带你去吃饭。
花重锦眨巴着眼睛,开口说的却是:玄参怎么样了?……苍南耐着性子说道:你与其关心我药王山的弟子,不如想想你自己能不能活得过今晚!花重锦点了点头,苍南说他是药王山的弟子,他是苍南最喜欢最看重的人,想来他不会不管他。
他中了傀儡丝。
我知道。
你有办法能取出来吗?花!重!锦!苍南已经极力的克制自己胸腔的愤怒可怒火还是破土而出,她从来到药王山就没正眼看过他一眼,一直都在问别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弟子!当初是你把他丢下的,如今你关心他?你配吗!花重锦说不出什么,她笔下的人就是这般自私只爱自己,当初她就是玩玩而已,腻了单纯的不想要他们了,没有别的原因。
为什么不说话?苍南捏着她的下巴要她看着他,为什么她不说话,他看着她那双眸子没什么神采,心头一痛,她是在愧疚吗?花重锦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想要什么?苍南没有回答,花重锦感觉下巴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她知道他生气了,只是不明白这些男人生气为什么都要捏她的下巴。
你不说我不知道,别像个怨妇似的总让我猜。
怨妇?苍南真的很想把这女人的胸腔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颗心:花重锦,有一句话当年你头也不回的就走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
你问啊。
花重锦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可是实在没力气推开。
苍南看着她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她连装都装的那么漫不经心。
他想问她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问出来自取其辱,可不问一辈子不得安宁。
你爱过我吗?什么?花重锦,你爱过我吗?你心里有过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爱过我吗?看着苍南眼底的祈愿,花重锦叹了口气,自欺欺人真的无趣极了,当初她做的那么决绝,长信宫和药王山直接撕破了脸,这个问题真的没必要。
实话?必然要实话!苍南看着她笑意已经敛了下去,似乎堵着一口恶气说道:想清楚了再回答!他的命在我手上!花重锦叹了口气,她在意重钰,但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谎,她相信萧承泽会来找她,即便堵着一口气,她也相信他会来,她确实可以说谎稳住苍南,可是她怕他执念之下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场。
没有。
花重锦抬起眼皮,说出的话和当年一样残忍: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玩玩而已。
那他呢?当初你决绝的抛下我和他,如今你这副模样回来逼我救他,你敢说你从没爱过我?那孩子长大了,我心里有他,如今我不可能再丢下他了。
苍南彻底的愣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松开了手。
知道答案了,他也该死心了。
可是,他真的恨死她了!凭什么这八年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像个小丑一样等了她八年,就换来一句玩玩而已。
我回答了你,你该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伤可以养好,傀儡丝不去,他会死。
等解封之后,萧承泽会过来,他可以剔除傀儡丝,但是需要你的协助。
萧承泽?太子?苍南眼里全是嘲讽:花重锦,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让太子救他?他会救的。
花重锦,你可真喜欢玄参,宁可要萧承泽的命也要救他。
什么?花重锦紧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苍南看着她脸上的震惊便知道玄参没告诉他,他存了死志,但也不想让萧承泽痛快。
苍南,你说清楚!傀儡虫和傀儡丝属于共生关系,傀儡丝剥离需要立刻用血肉之躯供养,强行剥离傀儡丝的后果就是让傀儡虫疯狂躁动,让寄生者每个月的月圆时刻痛不欲生!苍南凑近她的脸,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透出的惊恐,残忍说道:并且你看到了,一个人无法承受一整根傀儡丝,一个死,一个生不如死,花重锦,你选谁啊?花重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有别的办法吗?恩怨是我们三个人的,萧承泽实在无辜,你能不能救救他。
可以。
苍南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会告诉你怎么办。
花重锦仰起头看他,你想我怎么求你?不如你先跪下再说这话吧。
花重锦没多说什么,真的跪在了他面前,我求你。
原来,她这般凉薄的心也会偏爱一个人,萧承泽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般死心塌地。
苍南妒忌极了。
花重锦,当年我做尽一切你都不肯看一眼,萧承泽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在意?花重锦知道自己曾经对不住苍南,但也只能实话说道: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苍南唇边擎了一丝狞笑:等他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办,到时候我要看看你跟他是怎么个两情相悦法!苍南那么恨她,寒意从心头升起。
能带我去看看玄参吗?苍南看着她饿的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是不肯服软,他唇边漾起一丝苦笑,认命似的弯腰抱起了她带她去吃些热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饿死。
吃饱了再去。
等傀儡丝一去,我会带他走的。
带他走?当初他离开药王山答应过我,三年内只要回来,便入刑房自罚三年,从此不再踏出药王山一步。
花重锦听他这样说,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袖口:苍南,他为了我受了许多苦,他如今身体必然受不住受刑,你别这样对他,如果你一定要罚,我替他。
你替他?苍南不看她:你也有心?花重锦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她当初对确实苍南太过无情,她道:你的手是我抱歉,如果有我能做的,我愿意补偿你,只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补偿?花重锦,如今你看看,我缺什么?你缺什么?苍南被她单纯的问题被气笑了,药王山不是白吃白喝的地方,弟子们每日晨练苦读要迎接春日的考试,你既然要在这里等你的太子,那你就自己去照顾玄参。
好。
花重锦自然没有意见,苍南没有义务对她好,重钰是她带过来的,她自然愿意照顾他。
他看着她无力的左手,手筋断的彻底,即便接好了以后阴雨天也会生疼,会像他一样再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样子,他真的是看不明白自己了,他自己的伤痛都不顾了,全是想着她会痛苦难忍。
花重锦,你确实欠我的!可你也要付出代价!苍南一路上都不再跟花重锦说话,她安静的吃了一顿饭便被带到了重钰那里。
近日来一直昏睡的重钰在苍南的照料下醒了过来,他只消一眼就知道花重锦手腕上的伤因何而来,秋夜的突然折返让他毫无办法,他只能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到药王山,他捧着她的左手,轻抚她腕上的伤口,眼泪怔怔地往下流:小锦儿,对不起,都怨我,都怨我……你的伤口是我的荣耀,我的也是。
花重锦的手腕没有什么痛感,苍南给她换了药,她疼了一晚上,他一直等她的伤口稳下来,才斟酌好麻药的用量,并非他舍不得给她用药。
重钰知道这有多疼,他捧着她的手,轻轻的吻了上去:如果,如果我乖乖的当你的弟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我还是会带你来药王山。
花重锦看着重钰的眼泪,如今的心境已然完全变化,看着他满脸的愁苦,她没有厌烦,没有敷衍,她心疼这个孩子,别胡思乱想,我会救你,这一次,我不会丢下你。
重钰嗅了嗅鼻子,师傅都跟他说没办法了,他来到她身边这么久,很少能得到她有耐心的听他说话,放软声音安慰他,可惜没多少时间了。
小锦儿,如果我死了,你就一把火把我烧了吧,放一点点我的骨灰放在香囊里,让我继续陪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花重锦听他说这么不吉利话,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巴:长信宫有钱,地方也大,你这小身板也不占地方,烧了做什么,你还年轻,以后等我死了你给我守三年陵墓才准来见我,知道吗?我守不了三年。
重钰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上,她身上的玫瑰香味尽数被伤药掩了,他嗅着心里愈加难受:你死了,我立刻就会跟着去了,我来迟了七年,我真的很恨自己,我为什么要因为自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眼睁睁的看着你爱上了别人。
如今也不晚。
花重锦轻抚着少年削瘦的脊背,这样的决定,以后你不准再做了,既然我心里有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擅自放弃,否则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手段。
来不及了,小锦儿。
重钰闭上眼睛:来不及,真的来不及了。
解封之前,我来照顾你,你需要什么都跟我说,别忍着。
花重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乖巧的靠回了床边。
师傅让你来照顾我吗?我自己想来的。
我不用你照顾的,你才应该好好休息,你的手千万不能……我又不是小孩子。
花重锦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倒是你,过了年虽说十八了,可到底没过生日,你在我眼里还是小孩,是小孩就该听话。
重钰的鼻尖发烫,他看着她眼底的温热,认真的说道:小锦儿,别把我当小孩子好吗,我想做你的男人,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花重锦没有正面回答他,但也没有像以前那般打发他,她认真的说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会跟萧承泽说让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但是你要乖乖的不要心急,不可以跟他吃醋,也不要顶撞他,我很爱他,但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重钰低垂下眼帘,自嘲道:他不会答应的,其实你哪怕骗我一下,我也很高兴,你不需要真的动心。
重钰……这孩子实在太让人心疼了,他总是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一直辜负他的花重锦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伤痛时还要再伤了心:这种事不是我能控制的,你既然分走了我的一部分真心,就千万不要背叛我,如你所见,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私、凉薄,心这东西我不轻易给,但给出去了要是再被糟蹋,我绝不会放过你。
重钰眼里满是得偿所愿的笑意:你在我心里,是高贵圣洁的神女,你肯要我的‘痴心妄想’,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就你嘴甜。
花重锦站了起来,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你要去哪儿?重钰赶忙说道:药王山机关众多危险重重,你千万不要乱走。
他知道这些年苍南对她并非放下,他极有可能因爱生恨伤了她。
我去穿条裤子。
花重锦晃了晃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踝,这天真是冷死了。
等出了屋子,花重锦一边给自己的手哈着热气一边四处看了看,苍南真的一个人也没给她留,他说是让她来照顾重钰,可是不给药不给炭火甚至连米都是生的,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等她去找他,不管是不是,她总不好带着重钰在这里自生自灭。
她走出院子,跟着地上那串格外清晰的脚印,直到一处异常安静的院子。
这院子因为有温泉存在甚至长了不少绿植,在这寒冷的山上,从未见过的异色蝴蝶在花丛中欢快的飞舞,生气盎然到不真实。
一般来说,最好的地方肯定给地位最高的人,比如苍南。
她想也没想的就迈了步子,郁郁葱葱的花海看起来那么迷人,若有似无的香味沁人心脾,与院外银装素裹万物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闭上眼睛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都舒服了许多,再次睁开眼睛的说话,赫然看到苍南出现在她眼前。
你不知道这里是药王山的禁地吗?这里是禁地?花重锦真没见过这么和善温暖的禁地。
出去!哦。
花重锦走了几步,回头看苍南没动,她皱着眉说道:这里是禁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对哦。
苍南看着她瞳仁有浅浅的紫色光晕闪过,他紧握着拳,咬着牙说道:你自找的!什么?花重锦感觉不对劲,下意识的向后退,苍南却上前一步扼住了她的手腕:去温泉泡着吧!花重锦突然想到重钰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里该不会有什么机关毒/药吧。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被叫禁地?那你为什么不在外面立个牌子啊!苍南指着她身后,那么大的牌子,你看不见?花重锦看到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禁地两个大字又红又大,她皱着眉回想自己进来的时候确实没看到,难道她这么粗心的吗?你怎么没事啊?因为这里是我家!我在自己家里中毒你觉得可能吗?泡温泉就没事了对吧?当然不是!苍南被气不活了,玄参没告诉你不要乱走吗?我是跟着脚印来的,没乱走啊……花重锦的声音越说越低,你又不给我药,也不给炭火,还没有吃的,药王山对待犯人都比对我好。
你又不会治病,我让你照顾他只是想让你陪着他而已。
苍南拉着她一边走一边摇头:他没多少时间了,等他死了,你就下山去吧,别再来了,药王山不欢迎你。
他不会死的……花重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苍南一把推进了温泉里,她不会游泳这一下子呛了不少水。
你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跟太子分享你的爱吗?苍南跳进温泉把她捞起来,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嘲讽她:你该不会以为真的有男人愿意分享自己的爱人吧。
花重锦咳嗽了好一会,实在没劲理他,她趴在他的手臂上,棉衣都湿透了。
你闻到了什么味道?苍南没有脱她的衣服,他只是把人摁着坐到自己的腿上,让她的身体浸在温泉里。
花重锦抓紧他的胳膊,生怕他再把自己给摁到水里去:甜味。
蝴蝶的颜色呢?说不上来,很诡异,我从未见过。
说不上来也要寻一个颜色说出来。
是——泛着鎏金的紫色。
苍南听到这便沉默了。
你问我这些做什么?花重锦被他的沉默弄得心慌不已。
花重锦,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苍南站了起来,花重锦想赶紧跟着站起来,苍南摁着她不让她动:棉衣太沉了,你在水里脱掉吧,我去把玄参带过来。
我靠,你什么意思啊?花重锦死死的拽着他的手让他把话说清楚。
苍南凑到她面前死死的盯着她的有些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听话。
苍南,你别吓我。
花重锦不愿意松开他的手,你吓我的,你想让我一个人待在水里待一夜。
苍南反问她:如果我想,你有什么办法?花重锦看着他,委屈的眼尾都红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嘛,又不给我吃的又不给我炭火,我又饿又冷你就高兴了是吗?你干嘛要报复我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才十五岁,你都二十了,你跟我一个小孩计较,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吗,你一个大人,我一个小孩,就不能包容我一下吗?如果不是知道这女人真实的模样,苍南的心一定会被她委屈的嗓音给骗了,她的十五岁可不是人家普通小女生的十五岁,玩弄人性决绝无情,没有小孩能做到。
可是,为什么偏偏让他遇到了十五岁的她,惊艳了他整个人生,也伤透了他的心。
你骗我了吗?花重锦是真的怕他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泡水里根本不能闭眼,衣服都湿了也出不去,在这没人会来的禁地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就算骗你,你有别的办法吗?苍南听着她可怜兮兮的嗓音,推开她上了岸,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委屈的小巧的鼻头都红了,他到底叹了口气说道:脱吧,我现在去把人带过来。
哎,苍南!花重锦见他真的走了,她想爬上岸,苍南却回过头盯着她:我不介意用金针封住你穴道。
那你倒是说到底怎么了呀!我就不说!你三岁吗?呵。
苍南走了,花重锦真的气不活了,她缩回温泉里,思考了一下还是把棉衣给脱了,她尽量让衣服平铺在石头上,看着湿漉漉的水慢慢流回温泉池子里,她也不知道在水意蔓延的温泉室里,这衣服能不能努努力自己干掉。
苍南带着重钰进来的时候,花重锦雪白漂亮的脊背正背对着他们,她半个身子在水里,半个身体探出来用右手努力的拧着棉衣的水,场景蓦然变得淫/靡又滑稽。
小锦儿!重钰!花重锦听到重钰的声音捂着胸口转过了身,她看到苍南也在,赶紧把自己又缩回了水里。
小锦儿。
重钰走过来伸手想拉她上来:别待在这里了,我带你出去。
今晚出不去了,她来的时候仪式已经启动了。
苍南看着自己性子淡漠的弟子露出急色,想到花重锦说的喜欢,说不嫉妒是假的,他倒要看看,她的心有多真,她口口声声说的在乎是有多在乎,是不是另一个谎言!师傅。
重钰转身跪在苍南面前求他:不关她的事,您别动她。
她自己闯进来的。
苍南冷冰冰的说道:你不是想得到她吗?为师这是在成全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重钰赶紧摇头:师傅不是这样的……今晚,你们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苍南深深的看了花重锦一眼,禁地他不能久留,花重锦,你且好好受着吧。
重钰认命似的低下了头,他难过的看了花重锦一眼,随后起身送苍南出去。
花重锦听着这段诡异的对白,即便泡在温泉里也后背发凉,但好在重钰很快就返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苍南跟她说一句呛一句,可是重钰不会。
重钰走到池边蹲下,他小心的问道:我也进水里,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可以吗?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经历了傀儡术,她现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有了奇怪的认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重钰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她雪□□致的锁骨,拼命的让自己挪开视线:我先找个地方把你的衣服挂起来,或许明天能干。
哎!重钰不肯说,花重锦头皮发麻,药王山一群大夫,怎么净整幺蛾子!她懊恼的趴在岸边,不过也幸好是重钰留下来。
可是她的庆幸很快就被光着身体进来的重钰给惊吓没了。
我靠,你干嘛!我……我……不碰你。
重钰自己都结巴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局面,但是,我得……得抱……抱你一会……为什么啊?花重锦抱着胸口退到池边,她睁着大眼睛看着重钰朝她走过来,少年得身体虽然削瘦,但是腹肌的轮廓还在,胸口的剑伤依旧严重,他这一年长高了许多,下了水却只淹到了他的大腿。
你,你这小孩怎么……花重锦实在无法不去注意他身体的变化,那个只会在她面前含着一包泪委屈唧唧的小孩居然早就长大成人了,某些地方竟快要赶上萧承泽了,她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啊!为什么啊!别问好吗?重钰的脸早就红的快滴血了,他偏过头抱住了她,雪白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挣扎,他忍不住从喉中溢出一声闷喘,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不敢动了。
重钰,别这样,我不想对不起承泽……花重锦吓得哭腔都出来了,重钰的身体滚烫,她不是没经人事的小姑娘,知道他此刻的身体变化是什么意思。
她误闯进来,重钰知道这是苍南在逼他,也是在成全他,可是他无法真的做下去,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缩在他怀里,他确实很想得到她,可是不是用这种方式。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尽力平和下嗓音:我不动你,你也别动了好吗,闭上眼睛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花重锦哪里敢睡啊,她睁着眼睛僵着身体硬熬了半宿,重钰居然真的一动不动,像一具雕像一样,途中她有几次瞌睡都是他用手臂紧紧的抱着她才没呛水,最后她撑不住了,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重钰,却发现他一直闭着眼睛,少年纤长的睫毛沾着水意轻颤,像个受难的可怜小公子。
也不知道是困极了还是放松了,她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并不在温泉水里,身上的寝衣穿的好好的,好像昨晚温泉里的香/艳场景只是一场梦境。
她下意识的掀开被子想检查一下身体,却发现她左手手腕的伤口愈合了,只留下一道还没消散的粉色肉条,被缆绳磨破的手心也全好了。
不会吧!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她看着棉衣整齐的叠在桌上,屋子里炭火燃的正旺,手没事了她下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打开门。
小锦儿。
重钰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她不知道这个小孩等了多久,冻得整个脸都红了。
怎么不进来?重钰原本被冻红的脸变得滚烫起来,我……我怕你看到我不高兴。
花重锦心里大概知道那个仪式是什么了,她误闯进去,也算因祸得福了。
进来吧。
她推开门走进去,却发现重钰还在门口没动,她皱着眉说道:你不冷我冷,能不能快点,磨磨蹭蹭的。
重钰无法,只得低着头进来了,还关好了门。
你的伤我看看。
花重锦举起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真绝了你们药王山!她上前扒开重钰的衣服,他虽然稍微阻止了一下,可是被她一个眼神瞪的又缩回了手。
你师傅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昨天他把我呛得差点没气死我。
师傅并不想伤害你,只是对八年前的事情还有芥蒂。
重钰昨晚见到花重锦心里就知道了,他知道师傅想要成全他,也知道他是故意引她来想要治好她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师傅再怨再恨,也并不是真的舍得看她受苦。
可是八年过去了,苍南也是恨极了她,重钰心里总是隐隐的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你这伤怎么……花重锦看着他的胸口虽已经好了不少,可并未像她的手腕一样愈合,但还好,他手腕上一直无法愈合的旧伤生出了新肉。
可能比较重吧,但已经好了许多,我不用再卧床休养了。
重钰轻握著她的手指放在心口,傀儡丝虽然还在,可是同样的他的心脏也在跳动。
(天亮的时候,重钰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花重锦叹了口气,他怎么舍得伤害她,这是他的神女,即便两个人赤/裸相对,可是只要她不愿意,他就绝对不会勉强她。
她的衣服并没有干,他穿着小衣,用自己的棉衣把她的身体裹好便抱着她走了出来。
原本生意盎然的院子像被吸光了生命一般枯败,他没有留恋的踏过蝴蝶的尸体,带她离开了祭坛。
吸食生命的祭祀,药王山的掌门一生只能启用一次,待在里面的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活着就能重获新生,花重锦误闯进来,也被当成了祭品。
重钰紧紧的抱着她分享本该属于他的新生,她腕上的伤愈合后不再影响活动他便抱着她上了岸,自己的伤口还没愈合但他并不在意,他担心再多待一会怀里的人也会被吸去哪怕一点点生气。
)傀儡丝怎么还在?花重锦感受到傀儡丝的跳动,不免叹气,这仪式的功效怎么这么不彻底。
重钰眼底满是缱绻情意,这本就是他偷来的时间,回生术只能治愈外伤,能让我陪你这阵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啊,你这小孩,昨晚干嘛不说,害我白白熬了半宿!花重锦气呼呼的捏他的鼻子:怎么了,比我高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没有,我只是,只是以为——昨晚的他,真的很害怕花重锦会拼命的抗拒他的触碰,即便两个人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她乖乖的待在自己怀里,她对他终是没有设防。
以为什么,我早上起来会用鞭子抽你一顿泄愤?花重锦哪能不知道这小孩在想什么,昨晚的事情确实有点尴尬,可是信任是打心底里生出来的。
等承泽来了,我也不必担心你受伤撑不住了。
花重锦替他系好扣子,轻轻的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萧承泽找过来,可等他找到了她之后呢?除了花重锦,所有人都不相信萧承泽真的愿意救一个觊觎自己女人的男人。
他真的会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