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想面对, 花重锦还是得回东宫去,那里是她的家。
回去的时候, 白楚楚并不在东宫, 她和戚城被留在宫里还没回来。
花重锦远远的就看见那抹鲜艳的色彩出现在东宫门口,一大群人跟在她身后,见到她给她行礼。
太子妃, 臣女薛明玉拜见太子妃。
薛明玉行了大礼,按道理花重锦至少是要虚扶她一把的, 可是她实在没那个心情去跟她虚与委蛇。
花重锦直接绕过了她, 踏进了东宫。
白九卿跟花重锦是前后脚回来的, 他一回来就赶紧来找了花重锦。
太子妃,薛小姐还在东宫门口跪着呢。
怎么, 你舍不得啊?不是,属下只是觉得如果您要罚她,关起门去罚,在大门口总是不太妥, 若是此事传到未央宫就不好了。
怕她们觉得我善妒?白九卿知道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可是再如何也得劝, 关起门可以解决的事情……要是心疼, 你让太子回来, 看到了不就叫她起来了?太子他今晚要处理公务——不回来。
不回来?那可惜了,她要跪一夜了。
花重锦紧握着手中的账册, 薄薄的纸受不住依旧破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属下……白九卿紧皱着眉头,他是知道皇后的安排, 可是以前这种事也有很多, 太子无一例外全部给挡了回去,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回来之前我就说了, 他不会再喜欢我了。
花重锦当时说说而已的笑话成了真,她放开掌心,账册落了下来,她也不想再去握了。
太子妃,许是有误会。
白九卿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太子怎么可能真的纳妾。
我回来,他在码头,我给他机会解释了,他没说话。
花重锦轻抚上自己被下了禁制的眼睛,往事一幕一幕的在眼前浮现,她开始觉得自己可笑,人心真的难以琢磨,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生也好,死也罢,都是自己选的路,她没什么好说的。
你过来。
花重锦取出白家家主的腰牌递给白九卿,这是白楚楚的一个承诺,不——应该是夏兰王室的一个承诺,你把它交给萧承泽,想怎么用他自己决定。
这……白九卿看着她手里沉甸甸的金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就这么交出来了……烫手啊?花重锦朝他笑了:你把这个给他,也算你立功一件。
不,太子妃不是这样的,肯定有误会!白九卿知道她要走,她临走前还不忘把他的后路想好了,他赶紧拦着她说道:太子以前从不这样,这次他定然有苦衷,您再等等,属下这就派人去请太子回来……不用了。
花重锦站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痛的不能呼吸,拿命陪他南下,换来他要纳妾?真好啊。
我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辩驳的,他心里不痛快我有数,不碍他的眼了。
太子妃……白九卿眼睁睁的看着花重锦走了,他赶紧往内阁去了,他们之间必然存在误会,他不相信太子真的会骤然纳妾,就为了气她一下。
顾远知道她回来了,当即换了班去见她,去了东宫却听宫人说她离开了。
他赶紧骑上马去追,在城门口追上了她。
宫主!顾远老远看到了她,他策马停在了她的马车边上。
您要去哪儿?顾远看着她穿着轻便的衣服,脸上还有旅途的疲倦,很明显她刚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要出城:天就快黑了,有什么事情您交待我去办。
花重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朋友到底长大了,一身盔甲加身是那般的威严冰冷。
我回家。
花重锦不想多跟他说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她没道理去干涉别人的人生。
回家?顾远眼看着她放下轿帘,马车已经动了,他赶紧下了马追了上去,他的手死死的拽着那扇小小的窗户。
还有事?花重锦叫停了马车,掀开了帘子。
她脸上是平静而冷漠的,顾远看的心慌不已。
回长信宫?嗯,我回家了,你当班去吧。
您……顾远愣住了,她打发他就像打发一个陌生人。
宫主,发生什么事情了?顾远想问清楚,可是花重锦已经不再理他了。
顾远愣在了原地,花重锦甚至都没带人,东宫的人她一个也没带走,她孤身一人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拦下马车!顾远眼看着马车要出城,他朝着守城的守卫吼道:拦下!守卫听到领军的命令,立刻把马车拦下了。
马车再次停下,花重锦已经烦的想揍人了。
小锦儿,明日再走吧,今日天色也……重钰刚开口劝了一句,花重锦就瞪了他一眼。
再说话,我连你也不要了。
重钰赶紧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好,触她逆鳞只会让情况更糟。
宫主。
顾远掀开帘子爬上了马车,他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啊?您怎么生气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对了——顾远想到什么似的赶紧从身上拿出他写的检讨,每一份都十分认真:太多了我今日带的不全,您跟我回去检查检查,我很认真的,您肯定挑不出错处。
让开!花重锦看也不看,只有让开两个字。
宫主……顾远跪在她面前,怎么了啊?连我也不说吗?不说。
花重锦对重钰扬了扬下巴:把他丢下去!重钰紧握着拳,好好的把人请了下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下了马车,顾远赶紧把重钰拉到一旁,他真的快急死了。
太子——纳妾了。
重钰脸色也不太好,花重锦现在已经气的快疯了。
什么!?顾远自己都没想到:萧承泽疯了吗!你不知道?重钰以为他知道,花重锦也以为他知道,所以对他的态度异常冷酷。
顾远赶紧解释道:我听说皇后想给东宫塞人,可是以前太子都拒绝的很彻底,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传到宫主那里去过,这次我以为也会跟以前一样,所以没有怎么关注过。
重钰听到这明白了,顾远并不是有意隐瞒,他道:你把萧承泽叫过来要多久?快的话两刻的功夫。
好,我拖住她,你快些把太子叫过来,有误会赶紧解释清楚。
重钰紧紧的抓着顾远的手,苍南的死对花重锦打击很大,她的状态一直很差,如今为了萧承泽连命都不要了,他千万不能在这时候纳妾伤她的心。
顾远点了点头赶紧回头骑上马去了。
重钰示意车夫先把马车牵到边上去,他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小锦儿,两刻的时间。
重钰知道她会等,她其实也想知道是不是误会,如果真的有,她可以在给萧承泽一次机会解释,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机会的。
两刻的时间到了,萧承泽果然来了。
他到了。
重钰没有下马车,他不敢下去,他怕萧承泽见到他会堵着一口气不肯解释。
花重锦扶着顾远的手下了马车,她站在那里,他离她数步之遥,两个人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先低头。
太子,你倒是解释啊!顾远先急了,去内阁一路畅通无阻,他知道萧承泽是想解释的。
对视了许久,萧承泽终于开了口:我答应了。
短短的四个字,几乎虐的花重锦肝肠寸断。
他终于知道她的弱点了,她无法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去掌控他来保持安全感,她怕极了自己会失去他,紧接着他就朝她的弱点狠狠的捅了一刀。
她没有道理在他面前落泪,结束就结束了,炽热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只是阴差阳错用了卑劣的手段才把人留在身边,许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花重锦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她从未在感情上尝过败绩,如今尝到了,叫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她原来很不理解苍南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执念宁可放弃生命,如今全然懂得了,真的太痛了,痛的她现在想要跳下最冰冷的江水里。
她没跟他说一句话,转身进了马车。
走吧。
小锦儿……我说走!马车外,顾远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承泽,他竟然真的纳妾了。
你疯了吧?非要这时候置气吗?不会好好说话吗?萧承泽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家马车上,他紧握着拳嘴硬道:东宫多个人而已,我又不是不让她做这个太子妃了。
去你妈的!顾远气的一拳打了上去,可是他是太子,他身边的守卫多的数不清楚,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萧承泽,你他妈的王八蛋!顾远拼了命的扯掉身上这身盔甲,骑着马追了上去。
萧承泽看着那驾毫无留恋离去的马车,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锦锦,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啊?一个小丑?一个你随意拿捏的玩具?殿下,您不追吗?白九卿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开,以花重锦的性子估计一回到长信宫就会把和离书送过来,到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萧承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在城门口等了许久,终于没见她回来。
我该把景烨抱过来的。
如果景烨在,就算她不喜欢他了,她看在景烨的面子上或许会舍不得走吧。
萧承泽低着头,眼眶早就红了,他说话时连呼吸都伴随着痛苦。
…………回长信宫的水路十天就够了,花重锦什么也吃不下,连哭都觉得费力气,她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怕自己一看见那些船桨就会忍不住跳下去。
短短的路程结束,再次回到长信宫的她瘦的连路都走不稳了。
小锦儿,我们到家了。
重钰不敢在她面前哭,他只想快些带她回家,至少在这里她可以忘记那些由皇室带来的压抑和痛苦。
花重锦站在长信宫门口,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她们还没有身份,如今已经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什么都没有了,像一个白痴一样。
回家了,她喝了些粥便累的睡下了,梦里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萧承泽不要她了,她赌输了,曾经的那些美好和爱意彻底消失了。
她轻易得到太多偏爱,如今她轻易给出的偏爱也终于被辜负了。
这大概是报应吧。
在家里养了三天,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对待感情她一直干脆利落,面对那么对追求,她看得上眼了就会玩玩,然后毫不留情的断了,现在也是一样!她拼了命的告诉自己,现在也是一样!这次南下花了许多时间,回来才发现她的生日已经过了,上一次过生日的时候遇到了萧承泽这一次则是直接错过了。
方唐见她骤然回来什么人也没带心里已经有了数,他预料到过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生下皇长孙才几个月,她就已经被皇室厌弃了,可怜了这个张扬明艳的大美人,一个女人扛起诺大的长信宫有多难他比谁都清楚,她一直紧紧的收好自己的心,两次鼓起勇气把心交出去都是这样的收场,她以后该怎么呢。
总是备好了,这个生日虽然迟了些,但怎么还是热热闹闹的过,长信宫的人都在,就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没发生改变。
方唐张罗着,花重锦不好拂他的意,但也没说什么。
长信宫再次热闹到一起的时候,花重锦还是在高位,只是上一次她兴冲冲的想要把心爱的人介绍给每一个她认识的人。
方唐,顾远,你们过来一下。
花重锦实在吃不下去了,她一杯酒也没喝,都是重钰和顾远代了。
方唐和顾远赶忙跟了上去。
长信宫如今也是得皇室封赏食邑的,愿意留下的人就继续留下,不愿意的,分银子便离开吧。
方唐看出来她的灰心丧气,她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宫主,咱们如今远没有到这个地步……长信宫给你吧。
花重锦看向顾远:你一直跟在我身边——长信宫给你吧,方唐当你的副手,他很厉害,你们——宫主。
顾远跪在她面,他知道她只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没事的,天没塌下来,我们都在,长信宫也在,我们……花重锦开口打断了他:萧承沂留下的账册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处理的手续走的是合规的,所有的凭据你和方唐都整理出来,如果他来长信宫了就交给他,如果他没来,入秋之前你去一趟上陵城去找白九卿,让他转告太子等到秋收的时候,离国会送一份大礼过来,灾情来了,把账册交出去逼萧承沂拿钱,他必然拿不出这钱,到时候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一口气抖出来,也不枉我做这么久的局了,你让萧承泽放心,秋夜欠我一个人情,他不会真的让离国不借粮,只要萧承沂一倒,粮食就会到。
宫主……顾远拼命的摇头,她是真的不想留下了,这些事情您亲自跟太子说不好吗?你们之间只是误会——肯定是误会,我们都了解他,不,您才是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吗?我怀孕的时候,你做的那些破事,你真以为我无所谓吗?花重锦实在不想听了,往事潮水一样朝她蜂涌过来,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干干净净的离开,快些离开。
宫主,事情不是这样,您冷静一些……顾远抱着她的小腿,她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是故意这么说的,非要伤的人遍体鳞伤她才能安心的走。
我要支取一些银子,放心,我只会拿属于我的那一份。
花重锦不想跟他们说了,话已经说绝了,她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在整个人生都崩溃之前,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再也不要见到这些人。
花重锦在长信宫待了五天,萧承泽没有来,他第一天没有跟过来或许在气头上,第二天也没有来也许被公务绊住了手脚,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还是没有来,从前他与她即便有矛盾也不会过夜,花重锦实在想不出理由了,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
不来就不来吧,罢了,难不成要她像苍南那样疯了似的在他面前做个可怜虫吗?她为他付出的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她给他的爱或许真的太轻易了,轻易到他轻易的就不在意了。
和离书已经拟好了,或者,萧承泽愿意的话,也可以给她一封休书,她都不在意了。
她走的那天,顾远哭的比死了全家还要惨烈,他最后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花重锦坐在马车里,不发一言,只有重钰陪着她一起离开了。
小锦儿,你哭出来吧。
一连走了几个月,她很少说话,但也没有再水米不进,她安静的就像变了个人,她本就瘦,如今更是风一吹就会倒,重钰真的担心坏了。
我为什么要哭?花重锦看着窗外的景色,春日来了,万物都在复苏,小小的嫩芽落在枝头上那么努力的在活下去,她又为什么要哭。
我们在这里待一阵子吧,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我瞧着这里的风景很不错,我们玩几天,散散心,总是一直赶路也不是办法。
重钰不知道她想去哪里,他们一路向北,终于她想停下来休息两天,而他们停下的这两天,有官府的人私下里来找过他,他得知到萧承泽发了疯似的一直在找她。
没什么好玩的。
花重锦摇了摇头:我想快些走,若不是官道走不了,我们何必多绕这一个月多的路。
为了避开官道,她没走水路,陆路也是绕了一大圈走的,原本一个月的路程硬是拉长了将近三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许是害怕走了官道结果发现萧承泽并没有找她,又或者他真的找她了,可是就这样回去了,无论谁低头她都无法接受。
找与不找,她现在都不想要了,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在害怕,也在逃避。
我们,要去哪儿啊?这些事件重钰问了她数次,她都不肯说。
离国,我们要绕到离国的北境去,那里虽然有些乱,但是边境的关卡不严,我们混进去应该不难,只是北境的秋日很冷,我们得赶在夏天穿过去,那里没人认识我,而且秋夜应该会给我一个面子,我们可以拿到新身份,然后一辈子生活在那里。
花重锦眼里是对这片土地的极度失望,她真的撑不下去了,一直以来用高傲伪装起来的心终于摔得粉碎,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累过。
那——我们还回来吗?重钰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做的这么决绝,如果真去了离国,萧承泽就真的永远找不到她了。
花重锦摇了摇头:你若是不想走,委屈你把我送到边境就回头吧。
我陪着你。
重钰握紧她的手,他是真的愿意陪着她,可是他也知道这一切必然有误会,不然萧承泽不会这样到处找她。
离开之前,在这里留一阵子好吗?萧承泽纳妾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的身体本来就得好好养着,如今一口气郁结在心口迟迟得不到发泄,他真的怕她哪一天撑不住永远倒了下去,重钰央求她:这阵子你只顾着赶路,月事都不来了,我帮你调养一阵子,好不好,不然到了离国,我们人生地不熟,万一你水土不服,我会急死的。
花重锦虽然并不想留在这里,可是重钰这阵子跟着她风餐露宿,这小孩吃了太多苦,她是伤了心,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妥协道:听你的吧。
晚上花重锦不愿意出门,抿了一口粥便不肯再吃了,她早早的躺在床上,燃了安神香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她不知道的是,客栈已经在她住下的当晚被官府的人悄悄的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