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的时候, 花重锦要换一家客栈。
重钰不解的问道:这里住的不舒服吗?花重锦掩唇咳嗽了几声:换个不用身份玉鲽的地方,多花些钱租个小院子, 临水就行。
重钰点了点头:好, 你先休息,别乱走走动好吗?重钰。
花重锦站在床边,她削瘦的身体裹在素色的裙子里, 有飘零的无力感:若是我死了,你回药王山吧, 你这一身医术若是就这么跟着我胡闹没了……小锦儿……重钰从身后紧紧的把人抱进怀里, 他长高了许多, 如今已经能把人好好的包进怀里,他低下头下巴在她的头顶轻轻磨蹭着, 一颗心都要跟着她消散了:我会把你养好的,你别瞎想。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花重锦自己都记不清咳了多少次血了,身体太差了,好像从生完景烨就不行了, 即便有药石吊着有许多时候依旧力不从心,这次骤然而来的打击, 她是真觉得身子垮了, 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小锦儿, 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别总憋在心里好吗?重钰知道她的病因何而起, 只要她能不再这么消沉一定可以养好,可是他想了许多办法, 可是终究是低估了她的心力, 她那双黯淡下去的眸子里有他想象不到的坚强。
我原来看着你们——前仆后继, 我真的不能理解, 现在才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人就不会珍惜了。
花重锦甚少自怜自艾,如今她全然明白重钰当初来到她身边时的痛苦,有些事不亲身经历一下,永远不会有感同身受,她抱歉道:重钰,我真的很爱萧承泽,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即便这份爱很短,短的只有一年时间,但我从没有后悔过跟他在一起,我想我可以为了他,拒绝这世上的一切,可是直到苍南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知道生死永别是那么可怕,我怕哪一天我也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对不起,我心里有你,但——只是因为你对我的好已经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无法接受你的离去,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你对我的意义早已超过了这份情谊本身,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我对你是愧疚堆起来的不舍,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把我在意的人都放在身边,都抓在手心里。
我总是想要两全其美,想要把所有我在意的人都护在手心里,现在想想挺可笑的,我连自己爱的人都留不住。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我有这些就够了。
重钰一直都知道,他如今已经不贪心要更多了,他只希望她能好起来,小锦儿,这些都是误会,我们回去好不好,再问问萧承泽,再听他解释一次,他肯定只是跟你置气……我不想回去了。
花重锦摇了摇头:我不想死在皇室,那里真的太压抑了,我每时每刻都过得很痛苦,我不想每日数着指头等他回来,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任何东西忍受任何我不喜欢的环境了,再也不会了。
你先去忙吧,再陪我一阵子就好。
花重锦收拾好心情便打发他走了。
重钰真的恨死了萧承泽,他轻易得到了别人拼了命也碰不到的月亮,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种蠢事,他下了楼,立刻把守卫长拉到了暗处。
太子什么时候能到?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重钰的眸色低沉,他点了点头:有临水的小院子吗?找几间安静的,傍晚的时候带我们去看看。
守卫长赶忙点头:到时候我带你们去。
傍晚的时候,守卫长扮成牙人来客栈接他们。
花重锦看着守卫长脸上热情的笑容,她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与寻常人不同的茧子上,似想到什么似的掩唇咳嗽了好一会,她定定的看着他,唇边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
你推荐吧,我不去看了。
重钰怕她又不想出去走走了,赶紧劝道:小锦儿,总是要去看一看才知道哪里住的舒服。
我想去街上逛一逛。
花重锦对牙人说道:你挑个好位置吧,明日我们搬过去。
哎,好,您既信任小的,小的必然给您选个最好的院子。
看着牙人去了,花重锦偏过头看向重钰,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怨了这么久,知道他要来找她,还是会高兴起来。
你不会离开我吧。
花重锦现在怕极了分离。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重钰握紧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你不是一直要带我出去玩吗,我都听你的。
花重锦脸上的笑意如蝴蝶纷飞,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预想的恐惧,反而充满了期待。
好,好。
重钰把脸埋进她的肩膀,她肯活下去,就是他最大的希望。
我太瘦了。
花重锦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她是真没想到手指还能再瘦一圈,我是不是变得很丑?哪有,你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
重钰站直了身体,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她瘦的皮包骨头了,看着风一吹就会倒,她这么聪明,又是这几个月第一次用身份玉鲽住店,当晚萧承泽的人便找到了她,她都知道。
花重锦笑道:你就会哄我。
重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小锦儿,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一个月,重钰看着她逐渐恢复活力,看着她数着日子等萧承泽,他每日陪伴左右,心里既难过又知足。
那牙人今天怎么没来串门?花重锦知道他们一直瞒着她,但是又怕她出事,每日都要来串门。
许是忙吧。
重钰端着调好的药膏过来,这些日子她配合的很,汤药再苦也吞了,他看着她安心的闭着眼睛等着他给她敷脸,她本就生的娇媚,这阵子伤了心,气色花了一个月调养终于好了不少。
唔……花重锦脸上敷着不好说话,她闭着眼睛伸出手想要握住重钰的手指,看不见的时候她总是担心身边没有人。
花重锦伸出了手,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她,她安心的哼哼的一声,在脸上的护养做好之前,她都不肯松手。
这只手有些熟悉,好像不太像重钰的,她捏了捏,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是那食指上的戒指不见了。
唔……她刚想坐起来,就被一双手轻轻摁着肩膀躺下了。
小锦儿,再等一会,我去打些温水来,你先别睁开眼睛,仔细不舒服。
重钰的声音出来,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这肩膀上一双手,她手里还握着一只手呢!那只手在重钰离开之后还在她手里,现在已经跟她十指紧扣了……呃……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心里很是复杂,原本想青衣淡雅的叫他瞥见惊艳一番,现在她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青绿色的药膏,看着奇奇怪怪的。
脸上的药膏洗干净了她也不想睁开了,太丢人了,这不是她想的惊艳登场!她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只听见一声轻声的叹息,她的樱唇被温柔的含珠,许久都没舍得放开。
你走吧,我今天没心情见你。
花重锦终于忍不了了,她快被自己给自己气死了,大白天的做什么脸啊,她一把就把人推开了,转身想跑,可是裙摆却被死死的踩住,胳膊也被人拉住,转了个圈又回到了那人怀里。
锦锦,我想死你了,你敢就这么走了,我恨死你了。
萧承泽把人紧紧的抱进怀里,生怕人突然就这么不见了,她真的不来哄他,一点软话都不说,转头就不告而别,和离书拿到手里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他这辈子只有小时候一个人被丢在狩猎场被猛兽围观的时候才这么害怕过,他真觉得天都塌了。
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纳妾纳的少了,不然你回去多挑几个……花重锦心里不快,她一把就推开了他,嘴上还没说几句,就见萧承泽眼尾哭的红红的,黑色的瞳仁全是亮晶晶的水意,这几个月他也瘦了许多,那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孔上全是可怜的阴郁,比第一次见到戚城的时候好不到哪儿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明明是他自己非要作天作地的跟她闹,现在他倒是先委屈上了,他哭得连眉毛都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好像她才是个顶天的恶人,这倒霉孩子糯唧唧的让人生不起来气。
我没纳妾,我就是想气气你,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难过,我就是想让你哄哄我,可是你一句话也不说,你就走了,我痛的快死了,你根本就不管我,你不管我,你是坏女人……你想让重钰留下就留下吧,你喜欢什么你就带回来,我不管了,我不管你了,我不吃醋了,我都听你的……求你别不要我……萧承泽看着花重锦的那一刻,整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来了,他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拼了命的痛哭着,哭的就像一个被主人狠心抛弃的小狗崽子。
哎,你先冷静……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要去死,我要跳进河里去,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这个坏心眼的女人,我恨死你了……花重锦睁着大眼睛,这倒霉孩子居然真的冲到河边,见她无语的翻白眼,心一横真的跳了下去。
我靠!花重锦料想了两个人再次见面的各种场景,大多数都是她出气揍他一顿的场景,每一个都让她十分痛快,唯有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他嚷嚷着要跳河然后就真的跳进去了。
看什么看,还不把太子捞上来!花重锦冲到河边,她不会游泳,如果不是重钰拦着,她就真跳下去了。
我不上去,我不上去,你这个女人太坏了,我上去了你会弄死我的,我不上去,我要自己淹死……花重锦看他在水里扑楞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周围围了一圈的侍卫都偏过头去强忍着笑出来,他们拼了老命也想给自家在外人面前清冷孤傲的太子一点面子。
这水就只淹到萧承泽的腰上,他扑楞了半天扑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