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寡欢了一个多个月, 花重锦某天夜里突然又开始咳血,当夜除了吴为, 连在近郊的鸿云都被接了过来。
花重锦困得眼睛都肿起来了, 她看着吴为,脑袋不清醒但因为在家里没什么防备的她很不理解的说道:你不是萧承沂的人吗?我才不给你看。
吴为并不尴尬,他实诚的说道:如今大周朝都在殿下手里, 微臣是大周的子民,自然会衷心于殿下的。
花重锦看着白九卿守在她床前, 她身子一直都没什么劲, 索性懒洋洋的躺下了:我就咳了点血, 以前也咳过,没什么事情, 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吴为来之前就听玄参详细介绍了她的身体状况,如今看到的时候他是真的服气了:太子妃,您不是今天才咳得血吧,至少半个月前就已经这样了, 如今撑不住了才找了微臣过来。
花重锦被戳穿了丝毫不慌,她坚定的相信她的身体不会有问题:你会不会看, 不会看你就回去吧, 大半夜的。
这要是以前, 吴为铁定回头了,但现在整个大周几乎都在萧承泽手里, 就差临门一脚,吴为耐心的保持微笑:太子妃, 您的药囊呢?花重锦似乎不愿意提这件事:丢了。
吴为抿了抿唇说道:如果微臣说自己恰好捡到了, 您信不信?花重锦瞥了他一眼:别人的东西我不要!我又不是什么垃圾都回收!吴为拿出药囊假装没听到, 很自然的就给她系上了:到底是微臣一片心意, 您也说了大半夜的,皇上那边离不得人,微臣来一趟实在是不容易。
皇城只有你一个御医?花重锦的目光落在腰间的药囊上,她平静的接受了,但嘴上也不饶他:还是说你潜意识里认为其他人都是吃干饭的?吴为把东西送到了,脉象诊到了,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他后退了几步实诚道:微臣确实是这么想的,太医署其他太医在微臣眼中确实十分废物。
花重锦冷酷的看着这个自信过了头的男人,让白九卿把人赶走了。
鸿云原本打算留下来伺候,花重锦轻抚腰间的药囊,实在没心思去应付这个小的,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了。
燃了近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根安神香之后,花重锦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自重钰非要跟她断绝关系,她也什么他留下的东西都不用了,今日的事情传到宫里之后,他到底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的。
时间真的能让人头脑清醒,就比如花重锦觉得自己之前的处理方式实在是大有问题,她应该把人直接给关起来,关到他回心转意为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急攻心就这么把人赶走了,现在不上不下的,她出不去,他进不来,连个见面和好的机会都难有。
第二天一早,来近身侍奉的不是侍女反倒是鸿云,这小孩生的愈发油头粉面煞是好看,可是她没心情应付他,也暂时不想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总能想到重钰心中的怨气。
她挥了挥手让人把吃的放下就出去,鸿云乖乖的听话,没有痴缠。
花重锦靠在床边,一直盯着食物幽幽的热气冒完,她也没下床吃一口,小侍女进来的时候吓得一边跑出去一边尖叫起来:太子妃绝食啦,快来人啊~~~~~~……花重锦伸手想拦住她,奈何她跑的像兔子,她也是来不及拉住她,只好继续靠在床边,直到白九卿急匆匆的跑进来。
太子妃。
白九卿跑过来一把就拉住她的手,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您不能丢下我啊,还有那个小白脸。
花重锦莫名其妙的问他:我为什么要丢下你和——小白脸?白九卿愣了一下:您不是想绝食吗?花重锦汗:我好端端的绝食干什么,我就是懒得吃。
白九卿:……我喂您吧。
不想吃凉的。
那我去给您换一份热的过来。
白九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进来,花重锦十分嫌弃的说道:刚才还有肉菜呢,现在就吃这个啊?白九卿说道:很不巧,刚刚医嘱到了,说让您这阵子少吃荤腥。
少吃不是不吃。
花重锦张嘴接了一口,白粥熬的绵密还放了白糖并不难吃。
白九卿一边喂一边说道:药已经在炉子上炖了,太子殿下吩咐,您刻意隐瞒身体状况,决定每顿给您熬两大碗喝已示惩戒。
那你别听他的,听我的。
花重锦吃了几口,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她接过白九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看了一眼已经沾染了血迹就没递回去给他。
若不是我发现了,您准备瞒多久?白九卿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这阵子她安静不作妖,他也忙于公务,如果不是重钰一定要他晚上突然闯进去查看,他是真没想到她一直在咳血。
这不没死嘛。
花重锦又吃了两口就不肯吃了,好了,我要再睡一会,你出去吧。
白九卿现在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看着她,他这次是真被吓出一身冷汗,药石本就不能断,偏她死活不肯碰,要不是这次发现的及时,万一哪天夜里人没了他万死难辞其咎。
您先别睡,喝完药我把鸿云叫过来给您唱支曲子吧。
你干嘛?你想诱惑我犯错误,我才不上当!花重锦才不相信他:我把人家带到上陵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萧承泽有多生气,他嘴上不说,晚上可折腾人了。
白九卿心道原来你也知道啊,可是萧承泽真的怕她闷坏了,居然答应让人进东宫给她解闷。
算了算了,赶紧喝了药让我休息吧。
晚上才能休息。
我靠你是周扒皮吗?医嘱。
白九卿摊开双手:没办法,晚上的药石下的比较重,你要是不睡一夜会很辛苦的。
好吧。
花重锦答应的爽快,夜里不断地做噩梦再惊醒,反复折磨着她,她确实没什么劲去折腾,她还多问了一句:这样真的能一夜睡到天亮吗?白九卿点了点头:喝了药,燃上安神香就可以,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我好吗?花重锦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嘀咕了一句:他真的关心我,干嘛不自己来呢。
白九卿听到了,但是没说话,眼下京中形势紧张,短短两个月多少人掉了乌纱帽,下狱的下狱处斩的处斩,谁也没能想到那个看起来一直被皇帝和萧承沂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太子暗中竟然培养了许多自己人,只怕在皇上死之前,朝中的人会全部变成太子的。
喝完了药又不能睡,花重锦很无聊,可是又不想出去走走,身上懒洋洋的没什么劲,对歌舞什么提不起兴趣,白九卿便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陪着她说话。
太子妃,我一直很好奇您怎么想起来做航道生意的,这不像一个女人会做的。
花重锦看了他一眼:那你觉得女人应该做什么生意?白九卿说道:像您这样美丽的女人,开个酒楼、布纺……客人肯定络绎不绝。
花重锦摇了摇手指:长信宫没有身份,你说的这些都是官府严查的东西,我刚进入航道这一行的时候,整个大周的航道系统都是十分混乱的,没有人能一口全部吃下,能走到今天,也花了我将近十年的时间。
白九卿问道:就您和顾远?花重锦思考了一下才说道:许多机缘巧合,用现在的眼光再去评断有些匪夷所思了,但是当你有了第一条航道,你就会紧接着想要把相连的第二条也拿下,久而久之,相通的航道会给你带来很多的野心和便利,强大起来了自然有人愿意追随,只是人心难测,其实我也吃过许多亏,受过不少伤,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她指着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但我没死,但那次之后除了顾远和方唐,我很少再去相信什么人了,活得其实也挺累的。
做成了风光,但过程艰辛刺激。
白九卿总结道:现在定下来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哎呀小白,你可真是想得太多了,哪来的最好的结局啊。
殿下很喜欢您,不出意外你必然是皇后,这是天下女人都想要的顶级人生了。
花重锦瞟了他一眼:然后跟太后互相看不顺眼,她用长辈的身份和宫规压着我低头,我受了委屈还得对皇帝笑脸相迎,直到某一天我年老色衰了,哀哀然的看着他纳妾,我却无可奈何,然后孤独终老?白九卿对她设想的结局表示可能性不大:且不说您生下了皇长子,就您与殿下的情谊——初恋是很难忘记的,您又是如此惊艳的存在,殿下不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对您不敬的。
花重锦道:所以纳妾这种事你也觉得会发生,对不对?白九卿咬了下唇瓣,大家都是清醒的人,特别是花重锦,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有这样绝顶的容貌极容易被人觊觎,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所尝到的艰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描述的,什么我只爱你一个、爱你一辈子这种话她自己都不相信,况论一个即将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
得了得了,我看你就是个会纳妾的。
花重锦嫌弃他:你要是纳妾了就离我远点,别把我身边的小朋友带坏了。
白九卿摊手:太子妃,我还没成亲呢,您想到哪儿去了。
花重锦:我就这么一说,你干嘛非要当真呢。
白九卿说不过她,只好先安慰道:不然您相信殿下一次呢?花重锦反问他:我说我很爱萧承泽,我愿意为了他去死,你信吗?白九卿愣了一下:实话吗?嗯。
不信。
……花重锦冷漠脸:我真的愿意,但是你不信,凭什么我要相信他呢?白九卿差点就被她绕进去了:我不相信你,跟你不相信太子殿下没关系吧。
花重锦撇了撇嘴巴:反正我不信,你爱信不信。
白九卿张了张口,好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她不信是因为她自己都做不到,这种事肯定是第一个往自己身上套的,她这不一套就发现哎哟不行,殿下成了皇帝,她必然有朝一日要忍受他纳妾,他就要纳妾,就像她就要把重钰带在身边一样,都是硬摁着对方低头。
算了不说这个了。
白九卿被她绕的头疼,索性换了个话题:以后您就是天下的女主人了,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
花重锦对未来自然有她自己的蓝图:以前确实不方便去做,但如果我真成了皇后,我会去把跟夏兰商道、离国航道都给整顿一番,贸易往来的条款定制,成立一个商贸联盟,统一联盟货币,这需要三个国家之间的相对和平,我跟他们的皇室都有交情,可能会花上十年时间去做这件事,虽然和平不可能一直存在,但至少我活着的时候要维持下去。
我还以为您会把自己失去的重新握回掌心……白九卿听完她的构想蓝图就自嘲的笑了,他内心同意澎湃起来,从前花重锦没有身份,但若真成了皇后,她的话会代表大周,她若肯直接出面那必然能省很多力气:是我狭隘了,但我知道自己没跟错人。
拜托,天下都是我和萧承泽的了,我那点东西也是为了国计民生,换这个位置不亏。
可是,殿下会应允吗?花重锦的设想很好,但同样意味着分离,萧承泽手握天下权力,他想要的是她能无后顾之忧的陪伴在身边,可是她同样做不了金丝雀。
他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离开自己吗?白九卿把手上的事情分了出去,现在近身随侍花重锦,小侍女有时候都没他这么贴心,花重锦吃着他喂的饭菜,嘴角沾上了他立刻就用帕子给轻轻擦干净了,一开始她还会冒一身鸡皮疙瘩,可是赶了好几次人还是不走,最后居然跟顾远一样开始撒泼,怪她没把他当自己人。
吃饱了咱们在花园里走走吧,快入秋了,天气也不那么热了,你整天闷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
花重锦懒洋洋的不想走动,可是她要是不走,这个人就一直站在旁边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花园有什么好走的,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逛一圈,书房、校场……这些你也别说了,咱们走的少了?除非你带我去近郊的宅子走走,那里我走的不多。
白九卿破天荒的答应了一小部分:不然咱们把东宫大门打开,看看外面?靠,我这么可怜的吗?那不看了?看……自从被萧承泽要求不准出门,东宫连大门都成了禁区,好像靠近那里她会被什么吃了似的,在东宫足足待了三个月,她是真的快憋不住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待的下去的,以后她要是被困在皇室里,那大家谁都别想好过,她太无聊了就会搞事情,搞事情人多才有趣,可惜现在身体不允许,她也不想给萧承泽添乱。
靠近东宫的大门,她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东宫的大门一打开,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花重锦还没来得及吸上几口,就被门口跪了一圈的人给吓了一跳。
太子妃,老奴在这等了快三个月了,如今可算见到您了。
花重锦定睛一看,为首的太监居然是皇帝身边首领太监。
三个月?花重锦看向白九卿:三个月前就有圣旨传过来,你们都不告诉我?萧承泽监管国事这三个月期间,皇帝的命令已经形同虚设,萧承泽的话才是圣旨。
白九卿道:三个月前第一道圣旨传过来的时候,殿下就吩咐了,任何人没有他的吩咐都不得踏入东宫一步。
花重锦:……连皇上的圣旨也不准进啊?他这么强势的嘛?白九卿道:刚开始大家都很紧张,后来圣旨三天一到,最近好像有急事一天一到,太子早上递过来消息说,如果您想出来走走,可以接下圣旨。
花重锦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圣旨事过家家吗,萧承泽现在居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如此一手遮天,说句实话她心里有点犯怵。
我前一阵才打了他一巴掌哎。
白九卿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道:你怕了?花重锦难道要在手下人面前说害怕吗!这不可能!她咬着牙说道:我不怕!你说这个人在我面前那么乖,怎么就突然一手遮天了起来。
花重锦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朝那太监走去。
白九卿跟在后面,他很想告诉花重锦太子殿下这个局可不是一朝一夕布下的,那是更早以前,遇到她还要早,只是遇到她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硬是收敛的干净,皇室的恶臭她根本没怎么经历,白九卿觉得太子除了怕伤害她,更主要的是怕她扭头就跑,事实证明这女人真的会跑,而且跑的干脆利落。
反正现在木已成舟,天下都是太子的了,你跑哪儿去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走到门口,花重锦看了一眼白九卿,白九卿点了点头,她这才对首领太监说道:公公传旨吧。
公公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见到光明了,他赶紧把圣旨拿过来,花重锦本想跪下接旨,可是白九卿拉住她摇了摇头,她看着跪在地上宣读圣旨的太监,相比第一次她来上陵城接赐婚圣旨的时候,境遇真是天差地别。
第一次她被关在刑部跪着接旨。
第二次她站在皇权面前接不接随她心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太子妃花重锦即可入宫侍疾,不得有误,钦此。
呃……入宫侍疾。
还是三个月前,人家皇帝现在已经快死了,现在去侍疾好像没什么意义啊,不过萧承泽拦下是对的,她根本不想去,皇帝身边那么多人干嘛要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侍疾啊,他的儿子女儿妃子一堆,排着队去侍奉他都轮不完,而她是个被整个皇室厌恶的女人,把她叫到宫里去那不是要生吃了她嘛。
白九卿见她不太愿意的模样,便附在她耳边压低嗓音说道:皇上快不行了,殿下应该是希望您能见最后一面。
要见一个快死的人啊……花重锦更加不乐意了。
可毕竟是萧承泽的父亲,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去好像确实会落人口实,想了想她答应了。
其他圣旨呢,都说的什么事?太监没她的吩咐并不敢站起来,都是宣您入宫侍疾的。
花重锦被噎住了,她看着堆得小山高的圣旨有点无语,皇帝至于吗,非要她一个儿媳妇去侍疾。
那我换身衣服就去,劳烦公公等我一会。
花重锦看着皇帝送过来的礼服,上面的凌霄花绣的再像扶桑也改变不了事实,他这是要死了所以想见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别回头是想拉她殉葬……这狗男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花重锦太子妃的服饰很多,今日入宫不适合穿的太鲜艳,她挑了一件藕色的礼服,顺便差人把皇帝送的这条一起捧着再送回去。
要说以前花重锦还得揣摩着一番皇帝这个老男人的心思,如今萧承泽一手遮天,她什么都不怕了,这狗男人死有余辜,不知道他得知自己是被亲儿子萧承沂下慢性毒药折磨死的他会不会后悔。
太子妃的鸾驾她很少用,从前怕太招摇给萧承泽惹麻烦,今日再次坐进这道宽敞的鸾驾里,意料之外的舒适。
等到了宫门口,萧承泽已经在等她了。
太子的金色蟒袍下,金色的阳光都逊色他三分。
宝贝~~花重锦三个月没见他了,他这阵子忙的有些瘦了,可是这丝毫不损他天人一般的气质。
她一下车就朝他小跑了过去,这下真是小别胜新婚,她快要想死他了。
随着身边的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花重锦被这整齐浩荡的动作扰的同意停下脚步,她站在他面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宝贝——太子……花重锦低着头,也憋着一口气,随后她就被紧紧的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锦锦,想我了吗?萧承泽问她,却又亲吻她不给她空气说话,这三个月每时每刻他都想着她,皇帝死死的盯着她、萧承沂也死死的盯着她,他很不得把人别在裤腰带上随身带着才安心,幸好白九卿办事还算尽心,他每日里得到消息也总能在高度紧绷的时候偷偷的松一口气。
他担心她会闹着要离开,担心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安排,他甚至想要哪怕她恨他也要先把人关起来,政权更迭带来的死亡和血腥味道弥漫在整个上陵城,可是东宫被他的手紧紧的护着,没有半点黑暗沾染到他心爱的女人。
幸好,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安排,乖乖的一直等着他。
终于,他舍得放开她了,却一定要她回答。
想我了吗?花重锦被眼前这个少年扰的心脏疯狂的悸动,小鹿在她的心上乱撞,不过才多久没见,他竟然也能威严至此,周身的王胄之气扑面而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回答他了。
都是快做皇帝的人了还玩这套,也不怕手底下的人看了笑话。
快说想我了吗?嗯?萧承泽不放过她,她只好点了点头,可他还是不满意,她闷闷的说道:想了。
想了!!花重锦大声说了出来,他这才满意的站直了身体,脸上幸福的笑意挥之不去,此刻幸福轻松的他与皇城里的那个杀伐毫不手软的他仿若不是一个人。
他拉着花重锦的手往养心殿走去。
花重锦对身边的小太监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那套衣服拿过来:这衣服我不太喜欢,所以没穿,没事吧?萧承泽说道:锦锦,这天底下所有你不喜欢的事情你都可以不做。
花重锦这才放下心:父皇现在怎么样了?萧承泽道:就这两天了,他一直想见你。
花重锦虽然内心诸多吐槽,但是当着人家亲儿子的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圣旨下了吗?花重锦握住萧承泽的手问他,是不是真的木已成舟,她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了。
我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萧承泽眸色深深,似乎不想多说,花重锦只要知道结果就好,至于过程的血腥没必要告诉她。
他从一开始就说过,他的手可以护着他,可是皇帝不信,现在他快死了,萧承沂下狱,他不得不信了。
两个人一边朝养心殿走,一边闲聊了几句。
长公主与驸马成婚多年,终于有孕了。
那不是挺……她数月前跪在养心殿门口三天三夜,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请父皇给予恩典赦免驸马,不肖说父皇,连我都被感动了。
花重锦脸色摆了下来:驸马做的事情按律法都够砍好几次头了,她怎么有脸去求,还有你,你怎么能被感动到,她跟林云绾联手差点害死我!这要是搁她花重锦身上,早就把能撇得都撇干净了,哪怕不是为了孩子,也要泄一泄这些年这狗男人无止尽的纳妾与对她的羞辱,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人类高质量女性了。
我觉得他们伉俪情深,所以下旨把萧玉温也贬为庶人,让她可以专心陪着驸马流放青州。
花重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反正他们两个‘真心相爱’,能陪伴在一起,日子苦就苦一点。
萧玉温这些年帮萧承沂背地里干了多少破事,原本他看她是长姐的份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开始她竟敢算计到花重锦头上,驸马下狱给她一个警告,她非但不知收敛,利用完花重锦让重钰给她开了方子有了身孕,居然在花重锦负气离开的那几个月妄图笼络朝中关系想逼萧承泽休妻,他不杀她,是皇帝拖着病体来他面前拍桌子才勉强忍下一口气。
可是流放青州,死在路上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林云绾呢,按道理三个月前就该生了,怎么也没见她?三天前生了一个死胎,她接受不了,在王府自尽了。
林家站萧承沂这队一败涂地,同一天,萧承沂被赐自尽的消息一起递了过去,她是真受不了还是没指望了谁也不知道。
不会吧,三天前?怀孕最多九个月啊,她这都快十二个月才生,她怀的是哪吒吗?只要萧承沂愿意,她这个孩子会烂在她肚子里。
萧承泽轻飘飘的话让花重锦头皮发麻,她的手指微凉,他温热的掌心紧紧的握着她一路都没有松开。
怀一个孩子真的很辛苦,我现在回想起来生景烨那会都会冒冷汗,萧承沂这是把人命当草芥了,娶了也不好好对人家,真是该死。
等会要去看看景烨吗?萧承泽换了左手拉着他,右臂把人揽进怀里,恨不得跟他的心脏紧紧的贴在一起。
好呀,我也好久没见那毛孩子了。
已经会叫母亲了。
花重锦真是被这个少年暖的心头寒意尽散:你教的啊?景烨的眼睛和下巴像极了母亲,萧承泽想到这个孩子眉眼笑得弯弯的,你要好好抱抱他,小孩子长得很快,一眨眼就能跑了。
知道啦,我肯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嘛,你这个人担心死了。
萧承泽见她说的轻松,可是眼底的笑意很浅,他知道她舍得,她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不多,她走的每一步都没考虑过这个孩子,她觉得景烨在皇室众星捧月,她这个母亲角色的出现意义不大,她用了半条性命生下他已经是她最大的母爱了,她不想再费那个心去为他做什么。
养心殿很快便到了,小太监通传之后传皇上口谕:太子,太子妃,皇上有些体几话想单独跟太子妃说,还请太子妃移步。
萧承泽没理会皇帝的命令,拉着花重锦的手一起进去了。
他是皇帝精心培养长大的太子,携太子妃一起拜见皇帝。
太子,朕死前就这么一个心愿。
重重金纱下,皇帝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可怜又无助。
花重锦没那么好心可怜他,她用另一只手握紧萧承泽,示意他绝对不要让她一个人跟这个变态皇帝待在一起。
太子妃,上前给朕看看。
花重锦看了一眼萧承泽,随后跟他一起走到了床前。
皇帝被毒/药折磨的几乎失去人形,原本高贵的九五至尊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苍老可怜的让人唏嘘,他眼里像是没有萧承泽一般,目光既受伤又饱含感情的说道:之之,怎么不穿我给你送过去的衣服?花重锦下意识的看向萧承泽,他的眉心皱的快要拧出水了,如果床上躺的只是个普通男人,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父皇,您糊涂了,儿臣是花重锦,不是苏意之,苏意之已经死了,您忘了吗?在昭阳殿,您逼死了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
花重锦提起那段被皇帝用血腥掩埋的感情,凌霄花治难产,可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今已经全然都败落了,整个上陵城都没有凌霄花,是您下的命令。
皇帝没有说话,这些年被他可以隐藏的过往、宫里无人敢提及的可怕往事,她竟然全都知道,一字一刀的捅在心口。
你到底是谁?儿臣花重锦。
皇帝沉默了很久,他浑浊的目光说明了他命不久矣,可他还是不愿意承认当年他做错了。
你喜欢朕这个儿子什么?正直、善良,从不以任何借口任何理由伤害我和我爱的人。
是吗?皇帝看向萧承泽:太子你从不伤害她在意的人吗?花重锦明显感觉萧承泽的身体僵硬了。
父皇您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朕没有输!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萧承泽拉着花重锦离开的背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朕不会输!朕没有错,朕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萧承泽一出来,吴为携一众太医紧接着就进去了。
他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吴为很快就出来了,这屋子里所有人紧接着就跟他一起跪了下来。
萧承泽的眼眶骤然红了,他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金色帷幕之后失去生气的男人,一股无法言语的巨大悲痛席卷而来。
他的父亲、从小疼爱他的父亲,死了。
皇帝,驾崩。
吴为抬头问他:太子殿下,是否现在宣告下去?萧承泽闭上眼睛,努力咽下水意,萧承沂下手太过阴毒,他已经尽了全力去救治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的父亲临死前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这个男人从他娶花重锦的那一刻开始,就想他们夫妻离心。
他握紧花重锦的手在,依旧保持了十分的理智说道:再等等,本宫还有些家事要处理,你在这候着。
养心殿暂时被封了起来,花重锦没经历过至亲离世,但她知道萧承泽现在一定很难过,她跟上他的脚步小心的问他:宝贝,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去母后那里休息一下?等会再去。
萧承泽没有停下脚步,他一直带花重锦来到冷宫门口才继续开了口:萧承沂不肯就死,定要见你最后一面,锦锦,要见吗?花重锦问他:你想让我见吗?萧承泽伸手轻抚上花重锦的面颊,我都听你的。
是父皇赐死他还是你赐死他?萧承沂利用建邺州码头贪污两千万两黄金,谋害镇国大将军盗取一万‘兵魂’意图逼宫,尔后又给父皇下毒,如今事情败露,罪不容诛。
萧承泽在花重锦的目光中,还是说道:是我赐死,父皇不肯下旨,他想让我死,想让你被萧承沂困在后宅再不见天日!锦锦,我也是他从小养大的儿子啊,我们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为什么他一定不能放过我?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好?为什么一定要逼我重蹈覆辙?我为什么不能跟爱的人在一起?他自己护不住凭什么要求我也跟他一样!!!他言语中无法抑制的激动,失去父亲的伤痛终究在这一刻冲的他哭了出来,为什么他一定要你死呢,哪怕他放过你我也不会这么恨他。
花重锦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登顶在权力巅峰再强悍理智的他终究也是一个想要被父亲疼爱的孩子,她揽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吻去他下巴上的泪珠,他终究长大了,曾经那个想要庇护的孩子再也不需要她的保护,他已经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结束了,宝贝,一切都结束了。
嗯。
萧承泽点了点头。
我们快些回家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你不见他最后一面?萧承泽很意外,他以为至少她至少愿意见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最后一面。
差点把他给忘了。
花重锦没什么感情的说道:别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萧承泽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他有些矛盾,既希望她对萧承沂无情,又希望她不这么薄情,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必担心,因为她恨死了萧承沂,不可能对他心软,等他死了,她会彻彻底底的忘了这个男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威胁。
身边的太监听了主子的意思便进去办了,很快萧承沂的惨叫声就从空荡荡的冷宫里传了出来,许是怕主子等久了,又许是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在暴雨来临之前,小太监出来传话。
太子殿下,沂亲——小太监不敢说出他的名讳,他想问太子妃最后一句话,得了回答立刻就死。
问。
他想知道,太子妃可还有一点点——喜欢他。
小太监不敢抬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问的他瑟瑟发抖。
我确实有亿点点恶心他。
花重锦真是要被这个狗男人气笑了,死到临头还装什么深情人设,真喜欢就不会逼着她去死了,如今后悔有什么用,如果不是老天垂怜让她遇到萧承泽活到今日,他萧承沂会一边养不少替身左拥右抱一边假惺惺的怀念她,真想忏悔就趁早以命赔命,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他也配提喜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火葬场在花重锦这里行不通,她恨极了背叛,放开她的手还推她进入深渊的人,她绝不会留恋。
小太监去回话了,很快冷宫里便重新归于寂静。
别让他入皇陵。
花重锦恶心死这个男人了。
好。
走吧,我们回家。
锦锦。
怎么不走?你还有事?还有一个人,想见你——最后一面。
不是吧,还是有谁啊?不见?萧承泽希望她能果断些说不见。
重钰吗?花重锦看出了他不寻常的神色。
是。
是他,萧承泽不怕花重锦见萧承沂,他怕她要见重钰,他怕他们见过了知道了一切,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她会彻底知道他的野心和城府,她会觉得他陌生,她会恨上他,政权更迭,血腥和屠戮之下一切都覆水难收,他必须手握大权才能守住他爱的人。
他做不到、永远也做不到让这个男孩留在她身边,即便她签了保证书,即便她答应不会再有别人了,他还是做不到。
重钰在她身边一年,就有手腕走进她心里,如果不是绝对权力的高压下,这个男孩绝对有手段能在未来的陪伴里,占据花重锦一整颗心。
他是实实在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