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沉默从上而下, 花重锦冷眼看着至高位的男人,看着他冰冷威严的脸上瞬间出现的裂纹, 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 她刻意没有遮掩额头上浅浅的疤痕,那痕迹原本已经好的快要看不清了,略扑一点粉就完全没有痕迹了, 可她今日不仅没扑,还可以将额角的碎发尽数梳起, 红痕更是用温热的毛巾捂了, 就是要它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出现在脸上, 送进这位至高者的眼底。
他曾经在贵妃自尽之前的那晚把她关进了昭阳殿里,下了旨除非她认错否则不准踏出宫门一步。
他以为只要贵妃不认错, 她就被关在昭阳殿里,只是被关在那里而已。
他把这一切都美化成一个恃宠而骄的妃子跟他这个九五至尊置气,天子从不会有错,他自然不能先低头。
贵妃死后, 皇帝就把她的昭阳宫封锁起来,他不准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不准任何有关她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 甚至她的葬礼也没安排, 只是封她为皇贵妃。
昔年贵妃未进宫之前,为了他叛离一切, 最后为了救他宁可自己触柱自尽,他永远忘不掉她鲜红滚烫的热血汨汨涌出, 她那张好看的脸上失去生气看不出别的颜色的情形, 他曾经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
在当了十几年的鸵鸟之后, 陡然看见花重锦额头上的伤口, 曾经无数的幸福与痛苦像是捕捉到了他心底冰封的裂缝,疯狂的翻涌,一下子破防了。
高高在上的皇帝就像当场被凌迟了一般,愣在了用她的鲜血换来的王位上。
父皇。
太子见皇帝神色不好,不免担心的叫了他一声。
赐坐。
皇帝收回目光,脸上换回了往日的威严与冷漠,只是自那之后,他便再不发一言。
太子扶着花重锦,先坐下了,皇帝一直没有再开口,花重锦的表情跟他一样冷漠,她知道皇帝想看这样的表情,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是他最爱的女人的模样。
情况已经比花重锦预料的要好了许多,在皇室未婚先孕,太子又过于袒护她,实则是逼着皇帝低头给他们赐婚,皇帝虽然想要航道,可是事情总有了的一天,比如今日签完协议,他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拿捏她。
跟皇权作对,最好的办法就是握住它,让它在自己手里!一直枯坐到午膳时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的提醒道:皇上,沂亲王已经在殿外侯了多时了,您连日处理政务辛苦,实在不必为这些已经谈好的事情烦心。
皇帝的本意是亲自出手消一消花重锦的气焰,可是如今却被狠狠的勾起了心事,他半点打压她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大太监何尝不知,便赶紧偷偷差人传了沂亲王。
传。
皇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也不想再插手这件事,他会把她逼得说不出来,会逼得她哭出来,会逼得她回去自己宫里……他无法再想下去,可怕的回忆就像快要冲破闸门的洪水。
萧承沂进来之后,按照规矩行了礼,待目光落在花重锦的脸上时,同样按照礼节问候:县主不日便要生产了,府上可打点妥当了?花重锦实在不想理他,伸手去拿茶盏,却发现里面已经喝完了,侍女见状赶忙替她添了热水,她没注意拿起来,却被烫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因为不想在殿前失仪,她只能用手背捂着嘴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生理性的眼泪眨巴了几下还是落了出来。
皇上,县主月份大了身体不适,得下去喝安胎药了。
佩兰见状赶忙上前跪下,殿前失仪怕是会被责备。
事情还是如他预想的一样在发展,他看着眼前如同复刻十几年前的场面,他想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怎么选。
嗯,下去休息吧。
皇上以为她是见了萧承沂后才有失态的模样,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萧承泽握住花重锦的手,心里担心:没事吧?花重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佩兰很快就退了下去,她走的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萧承沂眸底的动容,在皇上面前从来理智冷静的他此刻脸上的关切与不舍不是假的。
萧承沂看着她眼底的水意,一颗心痛的难以呼吸。
待到了偏殿,花重锦终于擦了把眼泪张着口喘出声来:佩兰,你快去找点冰块来。
很快冰块来了,花重锦含了一块在嘴里才终于好了点,舌头被烫出了水泡,疼的她连话都不想说,可是这时候,未央宫派了人过来,说要请她过去坐坐。
花重锦现在因为烫伤烦躁的很,她并不想跟未央宫的那位单独见面,爆发了冲突对双方都不是好事。
太子还在里面,我得等他,姑姑请回吧。
未央宫的人并未离开,反而态度坚决的拿出中宫的威严去压她:县主自赐婚以来,按规矩是当来未央宫谢恩的,娘娘体恤县主怀有身孕辛苦才一直未曾召见,今日既然已经入宫,再不来谢恩,日后成了天家儿媳,这也会被当作您的污点。
我说过我在等太子!花重锦吃软不吃硬,她最别人拿威严权势去压她:你回去就这么回话吧。
佩兰,还不跪下!姑姑见花重锦不配合,便把矛头直指她身边的侍女,主子不敬,身边的下人不知劝告,该罚!花重锦看着佩兰惊慌的就要下跪,她一把就捞住了她的胳膊,厉声道:你在跟谁说话!佩兰被花重锦紧紧的握住胳膊,她好像受到了鼓舞一般,站直了起来:姑姑,皇上召见还没结束,太子妃实在不宜单独前往未央宫,而且太子殿下还在殿内,皇后娘娘定然是想一起见到太子的。
正僵持时,花重锦看着眼前的姑子和围上来的侍女,不满已经完占满心头。
让开。
花重锦还是给了未央宫一个面子。
花重锦脸上强压的戾气让眼前阻拦的人心慌不易,不知为何想到这样的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主子,这仿佛像一个噩梦,现在如果不压住,以后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姑姑盯着花重锦那张妖治的脸,心里愈加想要压制住这种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地位和容颜。
来人,‘请’县主去未央宫!给脸不要脸!花重锦见佩兰被几个侍女压着跪倒在地方,她冷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眼前的姑子:你叫什么名字?不敢说?花重锦看着她额间的汗水,用手扶着腰走到她面前,她好看的樱唇上下开合,带着血腥的味道:动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们娘娘既然这么想见我,那就见吧。
花重锦现在是真的想给未央宫一个下马威了,总是欺负她是当她真的要嫁进来就会乖乖的当受气小媳妇了吗!对了,我记住你了,现在还未成亲我不动你。
花重锦唇边含着笑意,孙姑姑摔断了腿至今都还躺在床上,你们二人一同伺候想来情谊深厚,等我成亲那日,我会让太子点名让你过来太子府伺候,你们姐妹二人正好可以团聚。
姑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孙姑姑是死是活至今一点消息都没从太子府传出来,她吞了口口水,随后便让侍女松开了佩兰,老奴只是传达皇后娘娘的吩咐,娘娘很想与县主见上一面。
这就怕了?花重锦看着佩兰站起来,她伸手佩兰赶紧上前扶住她,太子府的人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你要是乖一点,少你一个也不是不行。
姑姑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没敢说话,只恭敬的把花重锦请到了未央宫。
皇后本来今日兴致冲冲的去找皇帝,原以为航道协定谈妥了,自然就能消一番这妖女的气焰,可是皇帝并未留她,体几话也没说几句就让她先回未央宫去了。
佩兰扶着花重锦在门口与皇后碰上,佩兰见到皇后赶忙行了跪拜大礼:奴婢佩兰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佩兰行了礼,花重锦因为身子太重,只微微福了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花重锦,见她大着肚子却依旧难掩妖媚,又见她不跪不行大礼,自己没叫她就直接气来了,心中不仅冷笑,这狐媚子等成了亲,她这个做婆婆的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她这口恶气从得知自己宝贝儿子被这个妖女玷污开始就没顺过,派去的几个人全折在这妖女手里了,今日她落到自己手里了,自然没有让她好过的道理。
皇后扶着大宫女的手在进了屋子榻上坐下,冷眼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语气不善道:县主还未过门,这肚子倒是先大了起来。
花重锦面色无改,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奉承的意思,她看着眼前保养的极好的妇人,除了岁月在眼角留下留下了一点痕迹,皇后出身十分显赫,皇帝当初定了她为皇后,除了看中她的出身,再有就是看中她听话。
太子妃……佩兰见花重锦站在那一动也不动,赶紧悄悄地拉了拉她。
花重锦看着皇后一副要立威的模样,心里是真的想笑,她这个太子妃是她儿子自己去向皇帝求的,她不满为什么不跟自己的儿子说。
孩子也是太子的,娘娘您只责备一人怕是不够的。
你!皇后见她居然毫不要脸面,她在宫里还从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在宫里,秽乱宫闱是要被处死的!花重锦没说话,她想看看皇后要怎么圆这么重的话。
这话说出来,花重锦这个当事人还没做出反应,大宫女和云密紧接着就惶恐的跪下了,连带着周围的侍女跪了一片。
侍女们异口同声的说道:请娘娘息怒。
氛围一下子变成花重锦有罪论了,皇后冷笑了一声,安排道:太子喜欢你,本宫奈何不得。
只是你这般不懂规矩,本宫是皇后,却是要好好调/教你一番,以免失了皇家颜面,只是眼下你有了身孕,为了皇孙计只能暂缓。
皇后见花重锦半点也不辩驳,愈加得意:本宫念在你有了身子辛苦,便不与你计较,只是管理太子府是大事,你出身民间自然是管不好的。
姑姑见皇后又提起此事脸上有些难看,上一次送过去的几个家人子伤害了太子贵体已经让皇上不满,她赶紧小声劝道:娘娘,已经是午膳时候了。
这个时候,太子也快过来了,皇后自然不会在自己儿子面前露出这个模样。
皇后不是傻子,如今协议已定,再无变幻的可能,她可以给自己的儿子选一个心仪的侧妃管理太子府。
陈将军明日回上陵城,晚上是要来参加中秋宴饮的,她家的嫡女如今也满十八岁了,是时候该给她说个好人家,正好此次你来一起瞧瞧真正得大家闺秀,从小被当作主母培养,端庄大方,断不会做出未婚先孕的丑事来,担的上太子侧妃。
皇后说罢,还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花重锦:县主觉得如何?花重锦懒得去看她得意的嘴脸,心道这皇后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如果能给自己儿子纳侧妃,当初赐婚的时候皇帝就会一起下旨了。
花重锦觉得没必要大着肚子跟跟她在这撕破脸难看,反正自己大着肚子,倒不如碰个瓷躲了清净,这婆婆以后不处了,累,让萧承泽自己把事情处理干净了,不然以后绝不会单独见她了。
以后皇后要是敢给她气受,她就要给她儿子气受!您是要给太子纳侧妃?花重锦明知故问。
本宫自然是考虑你有孕实在无法伺候太子……皇后话音未落,花重锦就捂着肚子往佩兰身上倒过去了。
佩兰吓得从原地瞬间弹起扶稳了她。
太子妃,太子妃……佩兰急得就差哭出来:太医,快叫太医!皇后分明听了吴为说她胎像已经稳固不会出事,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她也有些慌了:去把吴为请过来!花重锦今日没怎么上妆,雪白的小脸因为没吃午饭饿的有些憔悴,她扶着佩兰的手,云密吓得也赶紧上前扶住她,她捂着小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无辜又难受,叫人看着心疼不已。
姑姑想到花重锦今日的那番话,赶忙拉住皇后:县主的胎像按理说已经稳固了,这时候去请太医,怕是会传到皇上那里去。
这句话算是把皇后一下子给推到寒冬里去了。
皇后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要是花重锦的孩子真在未央宫出了事,传出去还是因为她要摁着花重锦给太子纳侧妃,只怕她少不了被训斥,而且太子那边不好交待,恐伤了母子情分。
你没事吧?皇后从榻上站起来,她有些想上前查看看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又不敢碰她的样子。
娘娘既然不喜民女,民女愿意把太子妃的位置让出来,绝不委屈陈将军的嫡女!花重锦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母后!太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她见花重锦痛苦的表情,脸上充斥着愤怒和不解:为什么!太子一把就把花重锦抱了起来,并没有时间去听皇后的解释,花重锦月前就险些小产不能动气,可偏偏自己的母亲把她单独叫来了未央宫差点又出了事。
看着儿子没有任何犹豫的把人抱走,而花重锦靠在自己儿子的肩上,脸上表情不仅不再痛苦,反而还有一丝挑衅。
对,我没事,我装的。
皇后知道自己被耍了,可是又不能发怒,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