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落魄后我成了首辅的朱砂痣作者: 彬和简介:📖夫人是首辅揉在心尖的挚爱📖◉ 标签:破镜重圆◉ 主角:沈知禾、陆羲洲◉ 配角:男主追妻宠文《可我夫君他眼瞎》现代文《拥抱荆棘》欢迎收藏吖~◉ 其它:叠满buff的边缘恋歌《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喜欢的可以给个收藏吖~◉ 视角:女主◉ 评分:暂无评分◉ 收藏:1321◎ 立意:爱需要勇气————————•————————【预收和尚×寡妇双魂穿《娇俏寡妇修罗场生存指南》双重生宠文《可我夫君他眼瞎》,喜欢的可以进专栏收藏吖~】本文文案:沈知禾嫁给陆羲洲那年,满城红妆,世人都赞叹郎才女貌,佳人成双。
当朝最年轻的首辅掌心温润,拉扯着她在京城人面前拜了堂。
当时就连沈知禾都觉得,自己嫁给郎君是桩幸事。
然而一朝兵变,沈父因和落魄皇子勾结,锒铛入狱。
沈知禾的房中查出与叛贼勾结的证据。
她被人押着跪在昔日温暖的陆府中,面前的审判者,正是自己那郎君。
陆府沈氏,与逆贼勾结,其罪当诛。
她听着那昨日还曾为她描眉的男子,冰冷地吐出这般字眼,心中一片冰凉。
—后来她阴差阳错被人劫了狱,坐着一架马车被人一路送到江南。
她在那儿开了家茶楼。
无数说亲的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楼中说书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她以为日子会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有天,她正算账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娘,今年新春,可有新上的茶?那人声音温润,犹如之前无数个夜里,倚靠在她颈旁,一遍遍地念夫人。
—在沈知禾走后,陆羲洲经常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他习惯了将府中的烈酒换成度数低的果酒,习惯了照料种满院子的那一片玫瑰。
他习惯在伏案工作的时候,轻唤夫人。
可抬头的时候,那本该躺着慵懒女子的软塌上,却只趴着沈知禾最爱的那只猫。
他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到了江南。
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女子。
在江南连绵不绝的雨季,陆羲洲试图拦下女子回家的脚步,低声下气唤她:夫人。
极尽恳求。
可那女子却冷漠转身:大人怕是忘了,民女已不再是您的夫人了。
*【心思细腻骄傲恣意落魄也不减风华贵女×温文尔雅老谋深算却把自己算进去首辅】*排:从成亲后开始写。
所以一开始会有亿点点甜。
后期(加粗)hzc(但也算是宠文)。
先婚后爱+追妻hzc+破镜重圆。
(补丁:基调是宠文,男主又狗(褒)又狗(贬)。
)女主如烈火一般炽热。
骄傲不娇纵。
架空,勿考。
----------预收《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buff叠满的边缘恋歌】*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
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
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才能够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
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预收《可我夫君他眼瞎》【酸甜宠文】:敏感小社恐×疯批小少爷唐锦舒临死之前,七窍的血流入浸没头顶的水缸。
恍惚之间,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救他吗?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不会了……再不会了。
—弥留之际,唐锦舒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泡得发胀。
她回望着自己的一生,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不到二十年的时光,竟没有几年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十四岁那年捡回了一个瞎眼男人,十六岁被带到了江淮城里,认了江淮知府梁懿为父亲。
同年,便被逼迫着成了那人的妾。
那是黯淡无光的两年,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上一个江淮花魁的孩子,奚落她,嘲讽她,谩骂她。
她瞒了整整十四年的身世,好像就是在那男人从后山离开后,才突然就昭告天下的。
所以——当唐锦舒醒来后,看着眼前拖着残病身躯,不知是如何摸到这边小屋的瞎眼男人,惶恐地退后了一步。
冒了一身冷汗。
她看见他脸上笑意灿烂,哪怕疼得浑身直颤,却也仍然做出和善的样子,摸索着面对着她的方向:我实在没办法了。
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等我伤好了……他话还没说完,唐锦舒便关上了门。
所以,不可能了。
◉ 霸王票排行:第62611名◉ 灌溉:40 ◉ 评论:99◉ 风格:正剧1、金枝玉叶昨日京城里又下了一场雪。
今年二月底便隐约入了春。
等到了三月底,来了场倒春寒。
只是雪下的并不大。
细细碎碎地从天上飘下来,落在地上甚至无法凝聚成水滴。
地面象征性地湿了湿,等到了今晨,气温又再次升高起来。
沈知禾扶着长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踩着矮凳在地面站稳时,正好有一股带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来。
她眯着眼等风过去,门口洒扫的小厮惊喜的叫声便传进了她的耳朵。
夫人回来了!沈知禾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又听见那小厮开始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人:刘叔,刘叔,夫人回来了。
长愿为她拢着衣襟。
感受着胸前的力道,女子睁开了双眼。
她今日穿着的一件深红色绸背,外面套着一件蓝绿色小袄。
刚刚在马车上,沈知禾嫌那小袄太热,脱下来放在了一边。
准备下车的时候,又被长愿给套上了。
眼前的陆府和她离开之前并无什么两样。
高大的门楣,日日清扫的台阶,甚至连木头上的倒刺都被人一一清除。
这般整洁,让沈知禾不由地想起了这府中的主人。
她神色微顿。
恍惚间,身前的人已整理好了主人的衣裳。
长愿将手放下,退在了沈知禾身侧。
原先小厮高声呼喊的刘叔也已然跑到了女子身前。
来人急急忙忙,头上还有些薄汗,应当是刚放下手中活计快跑过来的。
见到沈知禾,那人连忙行礼:夫人。
刘叔。
沈知禾对他点了点头。
刘叔是陆府的管家,据说大人当年还是个芝麻小官的时候,他便跟在了主人身侧。
做事勤快又活络,老奸巨猾但忠心耿耿。
很得主人器重。
沈知禾施施然略过这些人便往府中走去。
刘叔见状,连忙跟上女子的步伐,与其差着一两步的身位,行走着躬身问候:夫人,表姑娘那边的婚事可还顺利?自是顺利。
等过了府门,那些早候在门口偷看的丫鬟和小厮皆围了上来。
里三层外三层,干活的不干活的。
皆喜气洋洋目光灼灼,一脸激动地高声喊着:夫人回来了。
沈知禾面不改色往里走。
她打小身份尊贵,父亲是当朝声名显赫的异姓侯沈庭居。
当年沈庭居身为大将军,战功累累,为贺周朝打下稳固江山。
就算皇帝怕他功高震主,也为他破例封侯,就连嫡女沈知禾也一并封了郡主。
一家子如今虽无实权,却也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除了皇室宗亲,寻常人打个照面都要行礼低头,不得与其对视。
故而这些人的目光自她六岁那年便一直存在。
沈知禾也习以为常。
半年前,皇帝为其与年二十又二的首辅陆羲洲指婚,月余,声势浩大的婚礼便在整个京城举行。
这是连公主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而如今距离那次婚礼已过去半年之久。
今日想起,恍若昨日。
老爷现在何处?书房。
沈知禾脚步顿住,拐向了书房的方向。
余光里,自己院中那两个侍女也都出来,混迹在了这些丫鬟小厮里。
长愿一眼就发现了她们,连忙慢了几步把手里的东西都递过去。
三人每人都拿着一些,跟在管家身后,将二人与身后众人隔开。
沈知禾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平稳端庄,微微仰着头,却是目标明确。
我出去这两日府中如何?刘叔点头:并未出现什么大的差错。
老爷今日早上曾询问过您何时回来,只是因着您一直未曾来信,老奴便只能言说是今日。
沈知禾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想。
她是前日从陆府出去的。
所谓表姑娘,是她母亲长姐之女,姓梁名嘉柔。
自小她们二人便一同长大,沈知禾婚嫁前,二人甚至还私下里穿着同一套中衣。
前两日表妹来信,说是要嫁人了有些害怕,非要沈知禾去陪着。
故而,沈知禾便破例去陪了她两个晚上。
今日跟着姨母看过拜堂才回来。
身后那些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小心翼翼又控制不住欣喜,簇拥着沈知禾一同往里走。
却又静悄悄地不敢言语。
沈知禾走过前厅,往书房那边走去,目不斜视,对着管家询问:老爷的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皆已安排妥当。
食材用具已和商铺说好,待后天一早,他们便会托人给咱们送过来。
老奴今日去雇了些人手。
说是后天早晨便到。
上午洒扫准备,下午便迎接宾客。
请帖可都发放无误?自夫人吩咐后便都一一发了下去。
几位学士倒是没什么问题。
也问了老爷的意见,今年除了往年惯例的官人,还请了几位参政。
刘叔一边说着,一边早就准备好的几封拜帖递了过去:这是今年生辰当天想要前来拜访的官人。
沈知禾停下往前走的步伐,将那些拜帖接过,一一打开。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红衣。
走动的时候,裙摆就跟着双腿的移动快速飘荡,偶尔穿着及地长裙,裙摆拖在身后,便像是花瓣层峦的玫瑰开在地上。
走过一段路,便开了一地的花。
市井皆知,沈知禾爱穿红色。
坊间小孩编的歌谣里也唱着,说沈家知禾是整座京城里,最娇艳的一个。
众人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更枉论,如今又在陆府中当家。
就不知道到底是那首辅大人着了便宜,还是二人到底是郎才女貌,不分上下。
刘叔在一旁站定。
他见主子看拜帖看的认真,就解释道:这是往年的惯例了。
每年都会有老爷未曾邀请的官员送来拜帖,大都是些四品五品的朝官。
以前是怎么处理的?老爷会挑一些留下,剩余的便送回去。
待极快速地浏览过一遍后,沈知禾又将那些拜帖还送给了刘叔,重新抬起步子往前走:可曾问过老爷的意见?问了,刘叔安稳接过,回头看了眼身后还跟着的那些奴仆,瞪了他们一眼后,方才抬步,继续跟在女子身后,老爷说,今年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他一边说着,一边检查着手里的拜帖。
倏而拍了一下脑袋,又补充道:对了,今年送来拜帖的,有一个比较特殊。
他抬头看了眼沈知禾,发现主子正在等着他后话,便才说道:是个八品给事中。
沈知禾骤然停下步子。
她转过头,看向刘叔:给事中?不怪她疑惑。
先不说她自己,光是所嫁的这位首辅大人,平日里根本就接触不到品阶低于六品的官员,光学士就是正五品。
如今一个八品的官员递来拜帖,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刘叔应道: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给事中递来的拜帖从那一摞里找出来,递给沈知禾:此人名叫汪岁安。
是大理寺丞汪远承汪大人的庶子。
整日游手好闲。
据说是汪大人实在看不过去,找了巽安王给他的一个八品官。
他说完后,垂着头不再言语。
不远处那些跟着的丫鬟小厮也已尽数散去。
如今这片空地上,就剩下了她和刘叔,还有三个侍女。
沈知禾沉思半晌,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直接回了吧。
只是语气有些犹豫。
刘叔正要答是,便又见那主子停下了脚步,身形未动,说道:算了,将这些递拜帖过来的官员记下,列个名单给我。
标清楚品级名姓。
今晚连同那些拜帖一并送到我这边,明日再做决定。
刘叔身子又弯下去了些:是。
二人说话间,已然到了书房。
于是刘叔便也并未跟着一同再往前走。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的墙后,他才转身从这书房门口离开。
书房门前站着个小厮。
后面跟着的三个丫鬟见状也回去了两个,只剩下长愿在身后跟着。
如今到了初春,院子里的树发了新芽,藏匿在枝丫里,隐约着看不真切。
大眼看过去,还是枯木一片。
小厮对其行礼低头:夫人。
沈知禾脚步未停。
她直接上了台阶,只对着门板敲了一下。
甚至连那声音都未曾退却,便直接将紧闭着的门给推开。
第一眼便看向书桌后面坐着的男子。
不过也就只这一眼。
确认男人在屋里后,沈知禾便垂下了眼帘,看着眼前的路往前面继续走了一步。
故而她也并未发觉,明明这书房窗户并未打开,书桌上的书页却在极其快速地翻动合上。
而那位坐在桌后的男主人,压在书页上的胳膊明明没动,手中的毛笔却滴下了一滴浓厚的墨汁。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极浅的抽气声。
被沈知禾关门的声音掩盖。
男人有些慌乱地将一张废纸拿了过来,吸干墨迹并快速将那书合上放在一边。
露出了下面的文书。
待一切都处理好,陆羲洲索性便抬头看了过去。
眼前的光源刚被自己隔离,女子便听见了一声猫叫。
喵~转过身来,那原本爬在一侧的软塌上的白猫,直接便撞在了她的胸口上。
沈知禾一把将它拉下来,抱在怀里。
这只白猫是皇帝赠送的新婚礼物。
原先是那些藩国异邦送给天子的贡品,当时正巧逢上沈知禾与陆羲洲的大婚,于是皇帝便将那白猫直接送给了二人。
当时圣上亲自把这猫送到了沈知禾的手里,和蔼可亲地说道:取个名字吧。
沈知禾当时见这猫白滚滚的一个,想都没想便有了决定:胖胖。
于是现在,她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这只坏脾气猫,张口便说道:你这两天吃的还挺好的嗯?我没在府里你很开心吧?那猫皱着眉头,嗷地叫了一声。
女子轻笑,手里掂了掂。
再吃下去我就抱不动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任凭那白猫在她怀里选了个舒适的姿势趴下。
等到确定身边再也没了旁的事,这才转头看向不远处偷偷窥视她的男子。
觉察到自己的视线被发现了,陆羲洲也未见慌乱,反而坦然笑道:夫人。
他笑得温文尔雅,眉眼弯弯,倒是和平日里那深沉的样子不甚相符。
沈知禾挑眉:大人。
懒洋洋,没带一点儿的感情色彩。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大家就记住两个字就行了——贵气!几乎所有矛盾冲突都是围绕贵气二字展开的。
然后,因为一些设定参考了某具体朝代,爵位只给皇室宗亲。
故而沈父是唯一异姓侯。
女主身份仅在皇后公主之下。
男主的话,这里并不采用权势滔天堪比皇帝,而是同样参考了首辅的身份地位,采取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设定,其实也需要思考多方掣肘。
故而也是贵气。
也就是,这篇文,两个贵气的人凑一块了。
改了一个小设定。
女主是嫡长女。
关于称呼,这里统一用一个私设。
主角相互称呼,大人/夫人。
其余二品以上相互是,老爷/夫人。
二品以下相互称呼,官人/娘子。
大家可以看称呼猜品级。
嗯,别的没了。
只有贵气。
多说一句,前期会很甜(文案里的有点点改成了有亿点点,尴尬)—带个接档预收《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预收文案《娇俏寡妇修罗场生存指南》:【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
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
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
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2、爱意隐藏还在往下滴墨的毛笔被陆羲洲放在了笔托上。
墨汁渗透进了内部,虽不再滴墨,却在笔托上留下了黑色的墨迹。
沈知禾抬步走过去的时候,因为注意力一半都在猫的身上,没注意到男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腾出一只手,将桌上唯一一盏倒了茶的杯盏拿起来,却在触碰到上面的凉意的时候,产生了些犹豫。
陆羲洲提心吊胆,忽略了她刚才指间一瞬间的瑟缩。
沈知禾拿了起来,试探着抿了一口。
紧接着,男人便听见她的声音响在耳侧:大人,我不在府里这段时日,府中的人克扣你的饮食了?茶都放凉了也没人帮你换?陆羲洲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听见女子的问题,他在沈知禾的视线盲区里,将自己的表情换了一番,挂上往常那般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才抬起头来:不,不怪他们。
觉察到自己的结巴,陆羲洲心底懊恼不堪,当即便想抽自己一巴掌。
太丢脸了。
他堂堂首辅,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跟自己的夫人说话,竟然结巴了?喜欢自己夫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他自己的夫人,又不是旁人的。
委实窝囊。
视线落在了茶杯上。
心里的情绪也随着水波安宁而逐渐平息。
他刚刚一直拿着书册装模作样等夫人回来,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
因心中澎湃,便忘了时间,于是也没在意茶水温凉。
谁承想,不过是夫人回来了,他堂堂一个首辅,还得藏着掖着。
陆羲洲伸手将那杯盏拿了过来。
上面似乎还有刚刚沈知禾拿起来那一瞬残留的体温。
他不经意地摩挲着,抬起头和夫人对视之时,那被汲取干净温度的茶盏便又被他放了回去。
沈知禾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结巴。
既然连主子都不责怪这些府内的奴仆雇工,她便也没什么要说的。
便抱着猫回到了自己那软塌上坐下。
陆羲洲想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文书上,但是实在是这两日过于思念自己夫人,无论如何也聚不住精神来,便索性放弃。
转而大方地抬头看向沈知禾:这两日去表妹那边,可有什么奇遇?奇遇倒是没有。
沈知禾不像他一样喜欢在阴影里。
她抱着胖胖把软塌旁边的窗户打开,等外面的阳光从窗框中倾斜而入,才缓慢地坐在了榻上,小女孩怕成亲罢了。
陪着她说了两夜体己话。
她说着,将手中的猫放在了一旁。
小声嘟囔了一句:累死了。
两个人隔着一列书架和一扇窗户的距离,稍稍有些远。
陆羲洲并不能听清楚女子嘴中说的是什么,却能见到光亮之下,一向尊贵的女子嘟起了嘴巴,像是赌气一般,五官在这一瞬间都揉成了一团。
陆羲洲就喜欢发现夫人平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习惯。
如今见到,自然觉得可爱万分。
胖胖被女子放在软塌上,也没闹脾气。
自己蜷缩着,安分地团成一团。
沈知禾趁机撸了两下。
她想起来自己找过来的目的,转头对陆羲洲询问:大人,咱们成亲那天,请了多少宾客?除了你的本家,其余能在朝堂里说上话的官员,基本都来了,陆羲洲没想到她会突然询问这个,毕竟已经过去了半年,故而回答得也略微有些茫然,怎么了?沈知禾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是看见表妹他们宴请宾客,就有些好奇。
她说着,躺在了软榻上。
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果然身居高位时,众人趋之若鹜。
一旦地位低些,便总讨不到好。
沈知禾虽纤瘦,但是该有肉的地方也都长了。
如今倒下去,是带着些媚色的柔和。
那抹柔色中和了往日女子的凌厉,暖阳的光芒下,圣洁而良善。
裙角顺着躺下的动作落在了软榻外面,顺着边缘垂落在地上。
她手里摸着胖胖身上的毛,悠悠叹了口气:我先睡会儿,等天黑了你叫我。
因为陆羲洲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故而此时也注意到了那垂落在地上的红色布料。
上面的褶皱一层层折叠融合。
阳光洒在榻后的窗台,白猫趴在她的身侧。
连续两天空荡荡的房间被这女子重新填满,陆羲洲勾起唇角,垂头看向面前尚未看完的文书。
转而又站起身来,轻步走到沈知禾的旁边。
蹲下。
白猫发出睡熟了的呼噜声。
沈知禾面色平静,呼吸有些不稳。
显然是被累坏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庞,看着睫毛在眼皮下面留下一道繁密的阴影。
心中喜爱愈盛。
夫人?……嗯。
我跟你说个事儿?沈知禾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明,却仍旧控制不住那般困乏:什么事?明晚我得出去赴个宴。
几个朋友在海宴楼庆祝我生辰,都是些知根知底的男子。
白日我就留在阁内了,行吗?沈知禾睁着茫然的眼睛,思索了半晌,仿佛才意识到男子在说什么,鼻息里轻轻发出一声应允:嗯。
女子闭上眼睛的时候,陆羲洲又听见她问道:中午也不回来了吗?许是因为懒得张嘴,鼻音已经很重了。
陆羲洲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过去将女子落在额侧的碎发勾在了耳后,声音极轻:中午回来。
女子却没再说话了。
他听着女子逐渐放缓的呼吸声,又轻轻唤了一声:夫人?良久。
沈知禾微微蹙眉:……闭嘴。
男子脸上的笑意扩大。
他听见女子迷迷糊糊却已然养成习惯了的呵斥,轻轻绵绵,像是撒娇一般。
更是控制不住心中喜爱,偷偷摸摸又极其快速地在沈知禾的面颊上偷亲了一口。
然后做贼一般迅速将自己伸出去的脑袋收了回来。
一动不动盯着女子看。
沈知禾被他招得烦。
她没睁眼睛,却腾出一只手来,摸索上了男子的肩膀,拽住他的耳垂。
陆羲洲。
嗯?你好烦。
说着已经隐约撅起了嘴。
这让陆羲洲轻笑出声:好。
不招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沈知禾捏在他耳垂的手顿了顿,良久,才发出一声轻轻地嗯。
声音刚落,那手便垂了下去。
男人怕她磕着,连忙伸手护住。
粗糙的手心便直接触到了她纤细白嫩的小臂。
那如同莲藕一般的白,甚至可以看见腕部的青色血管。
陆羲洲视线微凝,却控制住地向上移动,最终落在了女子的那方红唇上。
却没再过多招惹她。
只是起身的时候,低头触碰到了那红艳的唇珠。
柔软光滑,饱满圆润,只看着便觉得令人迷恋,如今轻触,却又不敢过多招惹,只微不可查地小咬了一下。
白猫发觉头顶的光线被遮挡,睁开眼睛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嗷~直起身子的陆羲洲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这才站直身体转身回到自己原先坐着的位置。
后来等沈知禾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直等待服侍的软荷听见屋里的动静,打了开水送进来,刚推开门,便看见那位矜贵的夫人倚靠在床头,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着甚至有些病态的白。
似乎是听见门口的动静了,那女子询问道:老爷呢?软荷将水盆放在桌上,对她行了个礼之后,才说道:回夫人,老爷早朝去了。
老爷离开的时候专程叮嘱过,今日在宫内办公。
只中午回来一会儿。
睡得太久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沈知禾就像是个雕塑一般,在床头倚靠了许久。
直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清晨的凉风吹过,她这才忽然想到,昨日半梦半醒间,陆羲洲说过,他今晚有约,白日就留在阁内了。
知道了。
她等着自己晨起的迷茫过去,准备下床的时候,突然定住了身形。
昨天晚上是老爷把我弄回来的?软荷笑了笑:是呢夫人。
昨晚老爷见您一直不醒,又不忍心吵您,便直接将您从书房抱回来了。
沈知禾沉默。
扶着床边的手有些僵硬。
婢女在对面偷偷笑着:夫人,您不会是觉得害羞——话还没说完,自家主人的眼神便打在了她的身上。
虽说刚起床的目光凌冽不到哪儿去,可沈知禾骨子里带着的傲气也让眯起来的眼睛里多了些责备之意。
软荷不再说,低下头闷闷地笑。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有什么错,他只是喜欢夫人又不敢说罢了。
(提一句,今天还有一章在晚上21:00。
)3、郎才女貌沈知禾的侍女一共有三个。
长愿一般随她出门,平日里也会帮院子洒扫整理。
而软荷负责的是日常寝居,常侍奉于屋内。
还有一个名唤春燕,负责饮食茶点。
沈知禾吃完早饭后,春燕见她并无旁的事,便把昨日管家交给她的东西呈了上来。
这是夫人您昨日交代管家写的名单,沈知禾接过来,看她将那些拜帖都呈到了桌子上,又听她继续说道,所有递来拜帖的人就都在这儿了。
春燕说着,又将最上面放着的东西抽了出来,单独递给沈知禾:这是昨日表姑娘给您的信。
原先您给了长愿,昨晚长愿把这信给了我,让我交给您。
沈知禾一言不发。
见东西皆已递来,春燕走到门边,和门外候着的软荷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走了出去,让软荷继续进来服侍。
沈知禾先看的拜帖名单。
名单和刘叔说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甚至刘叔专门将一些特殊的标注了出来,比如,陆羲洲从未接见过的官员,五品以下的官员,还有政治意见与陆羲洲相悖的官员。
他还标上了一些亲戚关系。
沈知禾大概看了看,不太好处理的确实是那个给事中。
在一众六品以上官员的拜帖中,那位给事中就像是有什么预谋一般,突兀又莫名。
她抬起头,看向软荷:老爷可曾说过,今日中午何时回来?午时回来吃个饭就走。
时间够了。
沈知禾将汪岁安的名字画起来。
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拿起刚刚春燕递过来的信。
信是沈父写的。
中间经历了母亲和表妹二人之手。
至于信的内容,是和家中的庶妹相关。
庶妹名唤沈宁颐,半年前及笄,如今尚未成亲,甚至未曾相看人家。
沈父在信中说,他们家地位不低,以庶妹的条件,一品不太行,但是二品三品与其说一说,应也能是个正妻。
但是沈宁颐不愿意。
或者说,那位姨娘不乐意。
她非要闹着让沈宁颐嫁给太子做侧妃。
沈父年少时是个将军,性情与能力只能支撑他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到了朝中,思路便跟不上这些权利斗争的变化。
故而这封信,也是来问沈知禾的意见。
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但是通篇看下来,其实只有两个充满无奈的字:糊涂。
沈知禾面无表情地看完,将这信放在了一边。
头疼。
昨天她刚将表妹送出嫁,今日又要去考虑庶妹的婚嫁问题。
合着嫁了人之后考虑的东西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支在桌子上的胳膊揉了揉额角。
软荷见到主子烦躁,便询问道:怎么了?无事。
沈知禾心里有点乱。
刚刚离去的春燕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桌子上后,为主子倒好便退了出去。
女子的手指绕着那杯盏的沿口无意识地来回画圈。
茶盏是青玉的材质,如今屋门敞开,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投射在那青玉的杯盏上。
盈盈透光。
手指拂过杯口的时候,在那清澈的茶里都留下了阴影,界限分明地,被热气氤氲。
其实沈知禾能理解姨娘刘氏的想法。
毕竟,太子还是成功登基的概率大些。
到时若是沈宁颐争气,等太子成为了皇帝,她说不定就是个得宠的贵妃。
而若是成为所谓三品正妻,也被她沈知禾压了一头。
自然不服气。
但若这时嫁给太子,假如太子失利,届时怕是侯府都要跟着遭殃。
从理智的层面来看,沈知禾自然不愿意让沈宁颐去冒这个险。
她晃了晃脑袋,立起的左手握成拳头支在太阳穴的地方。
顺势歪过脑袋,借着支起来的力量,她闭上了眼睛。
阳光越升越高,从桌沿落在了槛后。
但是那层清澈的,带着尘埃的光亮,却仿佛滞留在了女子的周围。
她白的发光,于是光亮透过那层软软的绒毛,在她脸上留下惊心动魄的美。
清澈却朦胧的,上午。
无人去破坏这层美好。
陆羲洲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场景。
女子的袖子顺着立起来的小臂掉到了桌面上的臂弯处。
皓腕纤细明亮,尺骨突出,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凸起。
耳边有麻雀鸣啼打闹。
他快速地几步走近,踏入屋中的安宁,然后蹲在沈知禾面前,轻轻唤她:夫人?沈知禾睁开了眼睛。
因着原先的姿势,她本就微微低着头,听见声音后,只斜侧了头,便立刻看见眼前仰视她的面颊。
只是哪怕是并未睡着,却因为长时间闭眼后的蓦然睁开,也对现实的接受产生了滞后反应。
于是狭长的眼睛在眨了两下之后,陆羲洲才听见她的回应。
累了。
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如今意识回笼,再见到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她的脑海里便能无尽想象昨晚这人究竟是如何将自己抱回的卧房。
太尴尬了。
她想象不出来自己脚不着地的样子。
陆羲洲对看着就像是撒娇一般的夫人毫无抵抗力——虽然他知道这不是在撒娇,这是在抗拒说话。
他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那些纸张,眉头轻皱,转头询问沈知禾:怎么不去书房看?沈知禾沉默半晌:睡得时间太久了,懒得动。
今日她一直都是懒懒散散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早上看请帖也沉不下心,想庶妹的事又想的头疼。
如今就连和陆羲洲说起话来,声调也没什么起伏。
只尾音的地方略微向上挑着,快速吐出来的三个字连一起,音调能来回转好多下。
男子一听便知道,过去那两天当真是累着她了。
因为只有在倦怠的时候,女子说话才会不经意带上这些娇柔的尾音。
她自己注意不到,陆羲洲却早已将沈知禾的脾性摸了个透。
他安抚性地拍了两下女子的膝盖:那你先歇会儿,我让他们上菜。
嗯。
沈知禾应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了屋外檐下的阴影里。
身后,陆羲洲给了一旁的软荷一个眼神。
那婢女连忙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都放在目光可及的地方,然后转身从门口走了出去。
等再回来,便是和厨房那些人一起,开始往桌子上布菜。
陆羲洲站在屋里靠着墙。
视线所落之处,是沈知禾靠在门前的柱子旁。
虽然是靠着的,但是身子很直,就像是在一直绷着一般。
却很漂亮。
陆羲洲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声轻笑,和呼气融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呵的语调。
众位布菜的小厮侍女听着怪异,却不敢抬头多看。
谁都知道,首辅大人手段阴狠,杀伐果决。
看着温文尔雅,实际,心里已经在算对方的死期了。
只有,在面对夫人的时候。
笑是真的笑。
哭是真的哭。
却从来不会生气。
后来等那些菜都布好,小厮和丫鬟皆退了出去。
陆羲洲仍旧靠在墙边,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夫人很美。
成亲之前,无数人跟他说过,沈家的嫡女知禾金枝玉叶,风华绝代。
也曾远观,却只有欣赏之意。
这样的欣赏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成亲当天。
他挑开沈知禾盖头的时候,那点自从赐婚后就有的彷徨与无措,还有的一些隐隐的抗拒,一瞬间都不存在了。
甚至连欣赏都变了质。
盖头下的女孩眉目狭长,眼尾的红色眼妆将那些隐藏在眼梢里的柔媚无限扩大,却又和她骨子里的骄傲融合在一起,极具侵略性。
却愈发显得摄人心魂。
她静静地看他,没笑。
陆羲洲却开心起来。
他记得沈知禾那天晚上很严肃地跟他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
但是既然你我成亲了,你便不能纳妾,也不能出去厮混。
若是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是一定要与你和离的。
她说一句,陆羲洲在心里否认一句。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既然喜欢,那便更是不会厮混。
当时他略微有些不甘心,趁着红色的烛光询问:你觉得我怎么样?他还记得,女子彼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蹙着眉头,樱红的双唇纹路分明。
有些傲气,也略带些妥协:勉强配得上我。
当时的沈知禾以为自己这句话是承认男子的身份,却浑然不知,眼前那道貌岸然的男子,已经在贪心去计划,如何一点一点侵占女子的生活了。
他收了脸上的笑,对着外面的沈知禾说道:夫人,吃饭了。
4、筹备宴会等二人坐成一排吃过了饭,沈知禾便将那给事中汪岁安递来拜帖的事整理好言语,说给陆羲洲听。
陆羲洲仿佛早就知道这个人会递来拜帖一般,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已决心说道:这样,你去给都镇抚王斌王大人发一封请帖。
让他明晚到生辰宴来。
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知禾不懂这些,却也知道,陆羲洲既然说出这句话,便是想要让那汪岁安过来。
为什么?陆羲洲没说话。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家夫人并不算是困惑的疑问脸,手指轻轻地抚了下她的下巴。
温热的手指贴在下巴上来回转动的时候,沈知禾便从这样的反应里知道,怕是最近朝堂上有大事发生。
她没再问下去:哦。
后来等陆羲洲离开去皇宫后,沈知禾着手开始写给都镇抚汪大人的请帖。
写好后,托付给一旁服侍的软荷,让她送出去。
这件事刚罢了,沈知禾以为自己闲下来,正要去院子里转悠转悠,管家又托小厮送来了一份安排表。
那小厮站在檐下,对着靠着柱子的主子躬身说道:这是刘叔拟的明日的分配名单和流程。
刘叔说,夫人您看有何要补充的。
若是没什么问题,明日便按照这张表来了。
沈知禾拿了过来。
阳光直接照在了泛黄的纸张上,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光亮有些刺眼。
她转了个身,彻底站在了阴影里。
名单和流程倒是拟的还不错。
沈知禾之前略有耳闻,陆羲洲成亲前每次过生辰,流程皆为刘叔自己安排的。
陆羲洲对其的信任极强,甚至从未过问过。
沈知禾自然也信他。
但还是大概看了看。
厨房排了十个人。
凉菜十道,热菜十五道。
配有两汤加每人一份主食和甜点。
院落洒扫是五个人。
每人负责两个院落。
为了防止有官员来的太早到处乱转,后花园里也安排了一个去扫灰尘。
整理生辰礼物的是七个。
其中派了两个本来就在府中的小厮去收请帖并引入府内,两个转交礼物。
多余的三个往府库里搬。
确定来宴会的大概有十五位官员。
于是宴会上服侍的丫鬟安排了十九位。
每人有一位负责丫鬟,两位站在门口,两位站在主位。
以备不时之需。
传菜者一人。
其余还必须剩余二到五人分散在各处。
以填充人手。
而以上这些,自是可以重叠使用,减轻一些用人负担。
管家标的很清晰。
沈知禾对这些并无多少经验,之前她的生辰也从未自己操办过。
毕竟沈母还在,她便自然不可能去想这些东西。
再说,未出阁的女子,生辰宴也不可能大操大办。
如今看着手里密密麻麻却又逻辑清晰的一张纸,自觉应是没什么问题,便递给了那位过来的小厮。
就按刘叔说的来吧。
她想着,自己亲自参与一次,下次应当就记得了。
待那小厮离开后,沈知禾也发觉自己站在这处的时间有些长了。
她动了动已经站麻的脚,离开靠得甚是温热的柱子。
身后的软荷看她有所动作,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沈知禾是回去睡觉的。
所谓春困秋乏。
中午陆羲洲吃完饭后,片刻也未曾歇在府中,直接便与她告了别去皇宫。
原先冬季的时候,天也冷。
她自是不会多困倦。
可自入了春,连身上也没劲了起来。
再说前两日忙成那副样子,岂是表妹两句夸赞就能让她回血的?做梦。
沈知禾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日光尚为强烈。
等她清醒过来,太阳却躲在了云层后面,天边红灿灿的一片。
胖胖不知怎的从书房摸到了这边,趁着沈知禾熟睡,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就躺在了她的身边。
沈知禾支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手指正好触碰到白猫身上的毛。
她这才听见胖胖发出的呼噜声。
软荷见她醒了,连忙走近准备服侍。
然而才刚动了两步,却听见主子吩咐道:去书房把灯点上。
是。
软荷得了吩咐便下去,独留了沈知禾一人在屋中坐着。
因着屋内尚未点灯,故而窗户虽然开着,里面却并不如午睡之前那般明亮。
暗沉沉的空间,夕阳在墙角折叠出窄窄的影子。
橙色的底,阴影里爬出半个脑袋顶。
沈知禾拍了拍头。
她刚刚做了个梦。
得益于这个清楚却又不知所云的梦境,从表妹那边回来后就一直朦胧的头脑,较之前清醒了许多。
只是虽并非是噩梦,却也让她心有戚戚。
梦境是发生在太子府的。
太子如何沈知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那位太子侧妃,年少时曾和沈知禾打过照面。
同沈宁颐一样,也是庶女,却颇有心计。
梦里的太子侧妃怀了孕,太子对其偏宠,无所出的正妃直接气的回了娘家。
沈知禾在梦里都能感受到旁观者的束手无策。
这种内院宅斗,梦也便梦了,可这做此梦的时机却好巧不巧,正好是父亲说庶妹想要嫁给太子的时候。
再加上,那位太子侧妃也确实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
庶妹向来沉稳,怕是若真去了,得受上些苦。
于是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
一定要回信。
哪怕自己这边态度并不坚定,也得将其中利害与沈庭居解释得一清二楚,免得到时沈宁颐去了狼窝,沈府众人还以为是对她好。
她收拾了收拾便出了卧房。
抱着胖胖离开的时候,那白猫似乎被她弄醒了。
鲜有的没大喊大叫,只眨了个眼睛,打着哈欠将自己蜷缩在了沈知禾的怀里。
代替软荷服侍的春燕见到她离开,也连忙端着茶水一并送了过去。
天边暮色渐晚。
睡在卧榻上的白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见沈知禾不和它玩,就自己翻窗逃离。
沈知禾写累后在书桌后抬起头,对面已经没了它的身影。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一直在想措辞。
除此之外,还需帮着沈庭居理清朝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故而这封信写得很慢。
春燕进来添了三次茶,直到月影顺进窗棂,墨水干在砚台之上,还差着一些尚未写明。
但是似乎窗外有人等不及了。
因为书房靠近前院,故而府前发生什么动静其实在书房也能感知一二。
正放下笔准备再磨些墨的沈知禾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窗户。
太阳落下不远处的围墙之时,沈知禾嫌晚上太冷便把窗户关了。
如今她站在屋里,看着那雕花的窗棂,也能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便将手中的墨条放了下去。
推开门的时候,趁着茫茫夜色,正巧看见三五小厮从门口抱着东西走入内院。
软荷站在门侧,见到她从门中出来,立刻候在了旁边。
沈知禾询问:这是怎么了?软荷头更低了些:是老爷。
说是在海宴楼喝醉了。
不想坐马车,要和朋友一起走回来。
沈知禾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刚刚她想到的场景,竟然是几个男的勾肩搭背在街上游荡,行为不检点又侃天侃地。
这等下流景象,让她无意识扶在门框上的手捏住了边缘的木头。
且不断用力,骨头仿佛要冲破皮肤。
跟刘叔说一声。
让他去接接老爷。
说着,沈知禾转身便回了书房。
只是刚刚的气性还未消除。
再次触碰到墨条上包裹着的帕子的时候,双目触及的地方正好是墨条上的金线纹样。
烛火在桌角燃烧。
因为刚刚女子的动作,那火光有些浅浅的跳跃。
心脏跳动得有些混乱。
磨墨的手数次停顿下来。
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
他好歹也是首辅,若是轻易便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如此快速地有这般地位。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沈知禾这般想着,手中的墨条速度却愈发地快。
最后竟是在那窄窄的墨台里,荡起了黑色的波浪。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胆怯提醒):夫人,墨不是那么磨的。
……5、装醉腻歪那边刘叔迎接陆羲洲回府。
二人一前一后,陆羲洲甚至直立而行,丝毫没有醉酒之样态。
他看着只点了一盏灯的前院,稍微有些迷蒙的大脑莫名产生了些委屈。
夫人呢?刘叔丝毫不敢怠慢:老爷,夫人在书房。
说起来,刘叔也觉得莫名。
他原先得到迎接老爷的命令,还以为主子喝醉了是个什么状态,去了后与老爷照面,老爷正晕头转向地跟着一位友人告别。
哪成想,几乎是刚脱离那人视线,老爷原先还踉跄的步伐瞬间就平稳了起来。
刘叔也不敢造次,只能一路跟在后面。
如今听见此番回应,陆羲洲也只是脚步微顿,便拐向了书房。
刚过前院,待书房出现在视野之中,脚步又踉跄起来。
陆羲洲晃了晃脑袋,带着双颊的绯红,全然一副喝抽了的样子。
刘叔也不敢多说。
腰弯的愈发低,态度也愈发恭敬。
夫妻间的情趣罢了,他不懂。
陆羲洲估摸着距离到了,便对着亮着光的书房叫道:夫人!声音不大。
但是暗夜里万籁寂静,正巧传到沈知禾的耳朵。
磨墨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女子目光稍凝。
下一刻,书房的门便被打开。
沈知禾的视线落在那黑色的液体上,她的手指骨骼分明,青色血管暴露在白色的肌肤之中。
在并不算明亮的烛光下,皮肤仿佛会发光。
夫人。
身后的庞然巨物骤然压住她的身体。
一瞬间,男子原先身上便有的乌木香气混杂着酒味,全然浸透了女子的鼻腔。
沈知禾拿着墨条的手抖了抖。
她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浑身僵硬。
被男子接触的所有地方就像是正在被灼烧一般,让她瞬间坠入火炉。
就连指尖甚至都无法将那墨条直立。
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跳有一瞬的停顿。
沈知禾甚至能够感知到,他的胸膛近乎是完整地贴在了她的后背上,抱住她的胳膊上的肌肉硌得她腰间略有些疼痛。
陆羲洲将头埋在她的耳侧。
鼻息的风,带动了一两根逃脱发髻的发丝。
听觉不知为何,变得极其敏锐。
沈知禾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也听见了他的心跳。
可她却在有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
身后的男子似乎一直在等夫人的回应,良久都未曾见到她说话,手无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肚子。
顺而又略带着些委屈地叫道:夫人,你理理我。
委屈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知禾扶着砚台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气。
她找回来自己刚刚的呼吸,强装着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话平静:陆羲洲你胆子大了。
明明是个责备的话,里面却没有一点责备的语气。
陆羲洲心里一提,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极其快速地认错:夫人我错了。
说话的时候,原先放在沈知禾腹部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小腹。
从他的角度看,这是顺气。
但是从沈知禾的角度看,这是蹬鼻子上脸。
她没说话,低头看着正在磨的墨汁,手又动了起来。
陆羲洲见沈知禾还有心思忙别的事情,撇了撇嘴,下巴顺着女子的脑侧,落在了她的肩上。
沈知禾的动作一顿。
嘴巴微抿。
陆羲洲的目光落在她拿着墨条的手指上。
那是白色与黑色的碰撞,纤细与温润的交叠,还是圣洁与黑暗的交融。
圣洁的,是夫人。
陆羲洲眼中的神色渐渐变了。
意识到自己心中那略微带着黑暗的想法,男子闭了闭眼睛,控制住自己想要握住那双手的欲望。
等再睁开时,双眸一片赤色,眼帘勾起了一汪水润:夫人。
像是在撒娇,区区两个字,声调转了两次。
还带着些鼻音。
但是沈知禾不为所动。
于是陆羲洲便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刚才回来这一路,可不开心了。
女子的呼出一股浊气,算是回应。
陆羲洲便说下去:别人家的大人都有夫人来接。
有跑到酒楼的,还有站在府门口的。
就我没有。
他说着还愈显委屈,沈知禾听见那声音,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若非知道这人是和什么人,她说不定还真就上了他的当。
她翻了个白眼,正欲继续动手。
哪知身后的人看见她的动作后,抿了抿嘴。
陆羲洲靠在自家夫人的颈窝,状似无意地平淡提醒:夫人,墨磨得太稠了。
沈知禾动作一顿。
她低头看过去。
确实是有些稠了。
刚才应该添点水的。
视线落在一旁的水桶,沈知禾皱着眉头看向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
都怪陆羲洲,烦死了。
她眯着眼睛,正欲说些什么,身后的男子竟一把抓住了她刚刚放下墨条的手,带着她转了个身。
如此一来,腰间的胳膊倒是没了。
只是得直面这人的脸。
沈知禾有些别扭。
却还强撑着看向他。
这才发觉,这男人当真是觉得委屈了,两个眼睛红彤彤的,泪水都挂在了眼尾。
凝聚着尚未掉下来。
她视线下移,落在了男子撅起来的嘴上。
然后听见他说道:夫人,别写了。
你看看我。
沈知禾挑眉。
结果陆羲洲当即抱着她那两只手,隔着衣服在他小腹和胸口上到处蹭来蹭去。
沈知禾还没说话呢,又听见这人说道:你摸摸我。
她想挣脱。
觉察到她的意图,男子登时便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女子还未松开一口气,眼前便蓦然被一片阴影盖住。
沈知禾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面部极为僵硬。
男子的气息喷在她的面颊,灼热的空气带着些酒香,仿佛在燃烧一般。
或者,亲亲我也行。
沈知禾僵住。
甚至连呼吸都停顿。
她看着那双被烛光照耀的黑色双眸,自己就站在最中央的位置。
火苗在旁边燃烧,仿佛在引诱她步步走进。
于是此时,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和男人原先就有些凌乱的心跳,相互唱和。
汗毛慢慢爬起来。
沈知禾背对着烛光,抬头看向了那面颊微红的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陆羲洲,你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寂静。
陆羲洲心知这是招惹过火了,又不敢多言,只能酝酿愈发多的泪水,然后把自己变得愈发可怜。
以期得到夫人的宠爱。
他松开了手。
沈知禾得以逃脱。
于是第一句话便是:先去把你那身酒气洗了。
哦。
陆羲洲默默转身往门外走。
刚走了没两步,便又转过身来,双目亮晶晶看向她,一扫刚才的落寞,话语中充满期待:夫人会和我一起洗吗?沈知禾暗暗扶额。
再抬眸,顺手拿起桌边放着的一册书,对着他就扔了过去:自己洗!陆羲洲见状,再不敢言语,连忙将那书捡了过来,低头送到夫人手边后,小心翼翼退出书房。
—闹得这一出气的沈知禾干坐在那椅子上良久,都未曾缓过来气。
倒也不全是生气。
主要,就像是沈知禾想象不到自己脚不沾地的样子一般,她也并不习惯身边会有异性的气息。
看着好像风平浪静,好像她站在主导的那一方。
但实际上,心里早已溃不成军。
只能在面上维持着那点淡然。
就像是,明明陆羲洲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凝神于面前的纸张上。
后背残留的那些温热气息,让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上面。
以至于,整个人都无比灼烫。
她放下了笔。
眼前的信件还维持着刚刚陆羲洲未曾回来时的样子。
思绪已然无法支撑她继续写下去。
沈知禾索性拿起了一旁放着的砚台盖子,扣在刚刚调好的墨汁上。
闭眼靠在椅子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回到卧房的时候,陆羲洲已经洗干净坐在了床上。
窗边放着一盏油灯,男子的胳膊倚靠在窗台之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沈知禾推门看过去,男子正皱着眉头,紧闭双眼。
面上很是严肃,周身都充满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听见门口的动静,陆羲洲睁开了双眼,看向那边的来人。
见到是沈知禾,眼睛中闪过一瞬的慌乱,连忙将手里的册子塞到了一边的枕头下面,规规矩矩坐好。
等沈知禾关上门转过身,走了两步再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睁着圆圆眼睛仿佛在等着她差遣的男子。
她挑眉:不是说喝醉了吗?沉默。
陆羲洲眨了眨眼。
开始找借口:刚,刚刚听夫人的话沐浴,把,把脑子也洗了洗。
洗干净了。
好的,又开始结巴了。
男子眼神里懊恼的情绪一闪而过。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夫人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浴袍。
浴袍是到脚腕的,上面的毛用的是染织过的白色貂毛。
陆羲洲还记得,这件衣服是新婚后的第三天,有人进献上来,按照沈知禾的意愿拿去染了色。
后来几乎次次沐浴结束后,女子就会穿着这身衣裳。
到处乱晃。
如今,她就光着脚,站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白色,红色,与略带着些湿意的黑色。
这让陆羲洲的心里变得有些希冀。
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又往里挪了挪,给夫人腾位置。
哪知沈知禾往前走到床边后,伸手就要将那浴袍的带子解开。
陆羲洲登时心跳加速。
正要感叹自家夫人如此豪放之时,便见到,那浴袍下面竟然是一层中衣。
……好的,心不跳了。
他一点都没难过。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委屈):好难过,想要瑟瑟。
6、控制暧昧沈知禾看着他瞬间暗淡下去的眸子,自然对他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
一时间也不知到底是气他还是该笑他。
只张口笑骂:你想什么呢?陆羲洲撇了撇嘴。
转头看向墙壁。
你还有脸生气?女子将浴袍放在一边。
她跪坐在床上,拧着男子的耳朵将他脑袋转过来,然后两只手都按住了他的脸:我原先以为,你是喝醉了酒,虽想着有损陆府颜面却又不愿与你计较,结果你回来恩将仇报不说,还给我装醉?陆羲洲,你胆子不小。
她这边骂的风生水起,那边陆羲洲却看着她那开开合合的嘴巴,不曾言语。
孤身和女子处一间房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甚至她不用说话,陆羲洲便能够幻想与其神交个千八百回合了。
他看着她骂自己,屏蔽掉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却愈发喜爱。
他感觉到那双略显得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肆意拉扯。
明明是一种惩戒,可陆羲洲却觉得,这双手就像是抓在了他那躁动不安的心脏上。
就仿佛愁云惨淡的天空,破开了一道光亮,或者,就像是久旱的土地,蓦然下了场小雨。
久旱,逢甘露。
在过去前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他满心荒芜。
自从遇见沈知禾,那些干瘪的,枯萎的,茫然的,寂寥的事物,都开始变得鲜活。
他拉住女子作乱的手,咬住还有些沐浴香气的指尖。
只轻轻的一下。
却又仿佛无比眷恋地,在上牙与下牙之间,咬合,摩挲,甚至只需微微勾一下,便能够触及到那方软舌。
像是个痴人。
连呼吸都轻慢。
沈知禾正滔滔不绝的语言随着男子的动作顿住。
刚刚沐浴后放松下来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
此时仿佛所有的感观,都聚集在了那方被咬住的手指上。
她的视线从那里往上爬,然后,在看见男子的瞳孔时,怔住。
良久,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才将自己的手指抽出。
也顾不上去看那上面到底有没有湿意,她的小臂来回晃着,就像是在酝酿,最后却只蹦出两个字:睡觉。
说完,沈知禾便率先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陆羲洲也被她这动作给惊醒。
回过神,却只看见刚刚还梗着脖子骂她的夫人,如今像个乌龟一般,缩进了被子里。
这戏剧性的展开,让他蓦然笑开。
夫人,应当是脸红了。
陆羲洲憋着笑,侧着脸看过去。
微弱的烛光下,似乎还能看见女子脸上未能退却的红色。
他笑着不言语,侧身将床头的灯吹灭。
躺下时,一把揽过自家夫人的身子。
他顺势将脑袋搭在沈知禾的脖颈,下巴搭在她的颈窝上。
然后唤她:夫人。
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气流快速掠过女子的耳畔。
在渗透着月光的黑夜里,沈知禾抖着耳朵,快速瑟缩了一下。
陆羲洲当即笑起来。
他心满意足地躺下,凑在了夫人的秀发旁边,皂荚的香气丝丝缕缕飘入他的鼻尖。
于是揽着夫人的胳膊用力愈大。
却在一个不会弄疼她的范围。
害羞的夫人,嗯,好可爱。
—第二日沈知禾被晨光惊醒,尚未睁开眼睛之时,就感知到了身后的热源。
寂静的室内,男子的呼吸声炸在她耳边,这让她陡然意识到,身侧是有个人在的。
沈知禾有些不太适应。
更别说,腰间还搭着男子的胳膊。
背对着陆羲洲,女子咬唇抓住他在自己小腹作乱的大手,制止了他无意识的动作。
男子本就体热,如今就连沈知禾都觉得,往日里还有些微凉的清晨,竟是要让她生出些薄汗来。
呼吸的气体若有似无地蹭着她的脖颈。
她甚至不用往后抬,便能感知陆羲洲呼出的均匀气息。
那些气流穿过头发,流向她颈后的绒毛。
滚烫,又激起一片汗毛。
呼吸开始不稳。
沈知禾想坐起来。
她刚起了半个身子,便被腰间的手按了回去。
头刚触到枕头,耳边便响起一个困倦的声音:夫人。
再睡会儿。
这一下子,非但腰间的手箍得更紧,尾椎那处偏又觉得有些异样。
沈知禾惊觉。
她双颊爬上绯红,身体又开始僵硬了。
好烦。
偏生身后的人丝毫没觉察到她的暴躁,半梦半醒间,还拿鼻尖在她颈侧蹭了蹭。
她往前挪了挪,让自己远离。
这才转过身,面朝陆羲洲询问:你今日为何不上朝?俩人如今的距离极近,沈知禾看对方的鼻尖都要对眼。
陆羲洲闭着眼睛,那只原先放在她腰窝的手往上爬,搭在了她腋下的后背上。
来回抚摸。
他的嗓音有些哑:又不需要天天上朝。
沈知禾继续发问:连阁里也不去了?陆羲洲没说话。
因二人皆侧躺,沈知禾看他疑似动了动双唇,然而却并未有一言语。
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都要以为陆羲洲不会回应了,那男子才轻缓说道:我生辰这天要应付百官便罢了,连休息一天都不行吗?沈知禾眨了眨眼,没说话。
只是她这个问题到底是戳到男子心中某处厌恶的地方。
本来陆羲洲还想着趁夫人还在,可以再眯一会儿,结果如今,便是夫人在身旁也睡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看见光亮的那一刻,也看见了自家夫人。
此时的夫人正垂着睫毛,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凑上去,趁她不备亲了亲她的鼻尖。
或许是早上起来脑子还不清楚,沈知禾并未对这次的亲亲做出反应。
俩人对视间,陆羲洲肉眼可见沈知禾的嘴瘪了瘪。
他轻笑:夫人,要不要做做晨间运动。
沈知禾只愣了一下,便给了那男子可乘之机。
陆羲洲眨眼间便转移到了沈知禾的上方。
他胳膊撑在女子身体两侧。
说是询问,却已然有些意动。
沈知禾觉察男子的动静,连忙羞赧推拒:你赶紧起来。
今天你生辰,我还得准备晚上的生辰宴呢。
陆羲洲不满:不着急,有刘叔呢。
那我也不能放刘叔一个人去准备,都日上三竿了,下人都忙起来,主子还没起算是怎么回事。
陆羲洲依旧兴致勃勃:那我快快的。
快快的也不行。
沈知禾拒绝。
陆羲洲泄气般地瘪了下去。
他趴在夫人的胸口,怨恼地用食指她的胸尖画着圈。
沈知禾咬唇抓住他的手:陆羲洲。
男子终于妥协。
他极为不满地从床上爬起来,气恼地将被子踢开,对晚上的生日宴愈发的厌恶:起床。
7、夫妻二人等二人从床上爬起来吃过早饭,陆羲洲便孤身去了书房。
吃饭的时候男子倒是很老实,没再做些出格的事儿。
乖乖巧巧的一个。
吃完饭之后,走的也很干脆。
沈知禾全然当男子眼中的眷恋不存在。
府里已经开始在布置晚宴了。
像这种大型宴会,总是要用一天的时间来筹备。
若是沈知禾自己过生辰还好,邀请些与自己交好的朋友来府上便足够。
但是陆羲洲身为朝官,尤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堂动向。
就比如,或许今年多邀请的那几个参政,说不定就有些旁的意思。
再加上,汪岁安。
所以历来高官过生日,便要从生辰宴的前几天就开始准备。
尤其在当天,工作便更是繁忙。
陆羲洲倒是能跟个大爷一样坐在书房躲开这些,但是沈知禾却不行。
不过好在府中还有刘叔这么个大宝贝,沈知禾便也只需在旁边督工便是。
府里众人忙忙碌碌,沈知禾也没旁的事做,便凭借着督工的名义在府中到处转悠。
陆羲洲作为首辅,除去朝中地位不说,就连每年拿的俸禄也是寻常官员的数倍。
府邸自然比旁人要大许多。
光后花园便占了十二亩。
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陆府简直是京城中除御花园外独有的园林。
无一府宅能与之比肩。
而这,都要归功于一年多前陆羲洲的升官。
繁忙一天过去,日渐西斜。
到了酉时,前来参加生日宴的官员便陆陆续续从府前进来。
陆羲洲在前面迎接,沈知禾站在他旁边,打着招呼和刘叔一起收礼。
等到了开宴,沈知禾自然不会去和一帮大老爷们儿坐一块,便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哪知刚歇没多久,在前院帮忙的长愿便敲门进来,对她说道:夫人,老爷刚刚说,想让您也一同过去。
以为自己终于闲下来的沈知禾:他是这么说的?长愿头更低了些,显然是承认了。
沈知禾有些烦躁:一帮男人说话,让我一个女子坐中间吗?那些人又没带夫人过来,我连个能聊八卦的人都没有。
再说了,陆羲洲的同僚,又大多是她的长辈。
这样凑一桌,未免尴尬。
她这般想着,连对着的方向都换到了墙壁那边:我不去。
长愿见劝不动,纠结懊恼地退回到了前厅。
告诉给宴客厅门外的小厮后,那小厮又跑去到陆羲洲耳边汇报。
此时众位大臣正相谈甚欢,见到主人家似乎有什么动作,便纷纷停下来。
陆羲洲听闻夫人的拒绝,皱紧了眉头:她不来便算了。
只是我今晚若是喝酒喝多了——你也知道,夫人最不喜欢我饮酒过量的。
他说的高深莫测,小厮心领神会,自是从前厅再次退出。
众位大臣皆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为首的中书侍郎探着身子询问:陆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陆羲洲抿了一口酒。
满厅的灯火下,男子垂眸淡言:我想请我夫人一同过来,不知各位大人可同意?众人微楞,却是说道:不打紧。
首辅大人想要做何事,定然不用询问他们的意见。
再说夫妇二人一同宴请,本就不是突兀之举,这古往今来也是有不少此举记录在案。
再者言,这桌上不少人与那陆家夫人都是旧相识。
只是刚刚众人还在谈着国事,若是后院女子坐于此,怕是话题终究是要变上一变了。
闻此消息,那些尚未在谈话中达到自己目的的官员,自然会感到一些沮丧。
另一边,沈知禾虽然不喜欢陆羲洲的威胁,但是又不得不说,这威胁恰好在点儿上。
若是真如陆羲洲所言,他喝醉了酒意识不明,届时沈知禾肯定是不干的。
故而她勉强才从屋中出来,一路走到了前面的宴客厅。
椅子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陆羲洲的旁边。
她抬着步子走进去的时候,那些官员虽未站起,却也面朝着她的方向纷纷行礼:夫人。
沈知禾也一一点头应声。
她默不作声地到了陆羲洲的旁边。
原本就烦躁的心里在见到陆羲洲双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之后,愈发地躁动。
桌子上,陆羲洲棱角分明的脸上冷漠淡然。
桌子下,陆羲洲拽过了夫人的手。
沈知禾面上维持着淡淡的微笑,私底下,却反手抓住男子,用指甲使劲掐他伸过来的手。
坐在二人下首的兵部尚书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
长着一脸络腮胡子。
从当官起便一直在兵部任职,少时得当时的尚书赏识,一路升官,终于在四十岁那年,坐稳了兵部尚书之位。
沈家家主沈庭居还是将军的时候,和此人多有来往。
女子幼时与其见过多面自是对他印象深刻。
江伯父。
沈知禾出于礼貌,还是对他问了好。
另一旁坐在第二个位置的是鸿胪寺卿陈召陵。
此人乃沈知禾母亲陈氏的嫡长兄。
按辈分,沈知禾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诶。
男子点头,两朵菊花随着应声开在眼角。
剩余的那些人,除了礼部尚书和中书侍郎之外,便也没有沈知禾需要打招呼的人了。
陆羲洲似乎嫌她对别人过于重视,反手捏住了她的食指。
沈知禾掐他的力度微微一顿,脸上保持着不变的笑容,对着自己打招呼的最后一个点了点头。
紧接着,拿出了不把他的手掐流血就不罢休的气势,使劲挤男子手上的肉。
直到,真的破了皮。
此过程皆在桌面下发生,无一人觉出二人之间的气流涌动。
众人对于主子夫人的到来,还有些拘谨。
陈召陵身为沈知禾舅舅,便自发领了开启聊天的任务。
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满目和善:前两日我另一个外甥女成亲了,我听说,你也去了?是去了,沈知禾微笑,表妹让我去陪她说说话。
是提前两天去的。
正好在她成亲当天中午回来。
二人又聊了两句。
旁边的江海盛趁着说话的间隙,也试图插入进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庶妹?是。
旁边有人听见女子的回应,立刻便接话:可曾婚许?尚未。
沈知禾想到沈父的来信,犹豫着摇了摇头。
那人又继续说道:若是夫人的庶妹尚未婚配的话,不知可否为我们搭条线?想来我们几人家中也有适龄男子,如今见到夫人,又聊到这个话题,便想了起来。
沈知禾闻言皱了皱眉。
这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但是她毕竟也刚成亲半年,如今坐在这里,全然是因为陆羲洲的个人原因。
这些人如此轻便地询问家中庶妹的婚配问题,就算是找到了合适理由,也稍微有些不合礼仪。
这般想着,就连掐陆羲洲的力道都小了许多。
男人觉察到她手劲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眼,反手安抚性地握住她的两个手指。
正要开口为其说话,女子却瞬间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对着那人说道:这件事还是问我父亲镇安侯沈侯爷为好。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警觉):需要我帮忙吗夫人?沈知禾(自信):不用,明天看我大杀四方。
8、夫唱妇随男人觉察到她手劲的变化,侧头看了她一眼,反手安抚性地握住她的两个手指。
正要开口为其说话,女子却瞬间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对着那人说道:这件事还是问我父亲镇安侯沈侯爷为好。
听起来稍微有些强硬。
但是沈知禾既然将沈父的爵位放在这里,便也表明,其实并不在意这人的想法。
于是她接着补充:若是当真想要与我本家结亲,还是请了媒前去说道的好。
想来在座几位大人皆地位不凡,孩子应当也是人中龙凤,我父亲会酌情考虑的。
这样的一番话,规规矩矩没有漏洞,听着不甚舒服却又找不到把柄。
到底是彻底堵死那帮找事之人的心思。
见到众人不再谈论此事,沈知禾微微点了一下头,伸手拿过桌上倒满的杯盏。
她轻轻晃动了一下。
里面清澈见底,应是酒水。
那杯盏刚要送到沈知禾唇边之时,身侧忽而伸出一只手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酒杯夺过。
沈知禾眉头微挑。
陆羲洲手里攥着酒盏,跟侍奉的丫鬟吩咐:给夫人倒些茶来。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刚从沈知禾这里夺过去的酒便被他一饮而尽。
莫名被他安排的女子心中又骤然烧起熊熊烈火,鼻腔里缓慢而长久地喷出一股灼热的气体。
旁人并不知道沈知禾身上发生的变化,只对这夫妻的互动叹为观止。
然而在她旁边坐着的陆羲洲却知晓夫人情绪变化。
他轻轻安抚了一下沈知禾,拍拍她的手。
接着伸手接过一旁丫鬟倒好的茶,放在夫人手中。
有人调侃:陆大人与夫人的关系真好。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也但笑不语。
众人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之后,夜色便透过了敞开着的门前,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今日白天明明清朗,晚上却看着有些阴云密布。
乌云遮住了月亮。
看着莫名压抑。
庭院中的小厮点燃了府灯,顺着花坛围起来。
厅内众人见到的厅外光亮,皆是这府灯所发。
黄色的火苗与风跳跃,仿佛是在催促。
天色已晚,众人隐隐有些想要回去的念头。
就在这时,坐在最末的一人突然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立的动作,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众人言语停顿下来之时,那人用足以压过所有正在闲谈的官员的声音,大声喊:陆大人。
众位官员纷纷回过头去。
沈知禾也抬眸看向了那位没有眼色的男子。
刚刚几乎在座众人皆有自我介绍,只这人在这宴会之中委实没什么地位可言,故而,便也没人在意他的存在。
如今说话,沈知禾大概排除了一下。
这人应当就是那位八品的给事中,汪岁安。
说起来,众位大臣不待见此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官职。
更要紧的,实在是这人风评不好,总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
不仅如此,此人眼高手低,凡与人见面,定会说三道四,骂天骂地。
可却又极其阿谀逢迎。
这边见到此大人,将他吹到天上后与其告别,又会对着另一大人将其喷在地上。
恶名在朝中是出了名的。
那汪岁安见到众人皆安静下来,有些狂妄地笑了笑,却是说道:不知陆大人对朝中局势有何见解?如今朝中分为三派,不知陆大人更倾向于哪一边?他自觉这话没有丝毫问题,故而高高的仰着脑袋,一副目中无人之样。
也因为此,便更是没在意到在座诸人的异样面色。
毕竟这问题其实在沈知禾来之前,其余诸人便已经隐晦地和陆羲洲聊过些许。
只是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去询问陆羲洲支持谁。
只能谈论些局势相关。
而关于阵营问题……则更是让众位大人缄口不言。
因为,说不定这一桌子,便集齐了三个阵派的人。
再说如今圣上还未身死,这人便将这件事摊开在明面上说,若是让好事者听去,让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陆羲洲刚刚还有些散漫的身形顿住。
从沈知禾过来之后,他便一直是低着头的状态。
与之前在饭桌上指点说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今听见这话,就连安抚沈知禾的手都停了下来。
那人偏生还看不出如今桌上气氛的凝固,说得愈发起劲:听说前两日巽安王专程到宫中去找你,不知二位可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搭在沈知禾腕上的手骤然绷紧。
沈知禾低下头去,看见陆羲洲握紧的拳头。
她半提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盖了上去。
是安慰,也是体谅。
却无法平息身侧男子周身的气势变化。
看样子,这人是真的惹到他了。
她抬起头,并不友善的眼神落在了那坐于末端的男子身上。
汪岁安这话里的意思,就连她都知道,这是在逼问陆羲洲是否为巽安王一派。
联想到当时她告知陆羲洲这人送来请帖时,男子的反应。
沈知禾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汪岁安来参加生辰宴,应当是陆羲洲允诺某人的一个条件。
表面上,汪岁安之所以到来,是因为一直缠着都镇抚王斌大人,死皮赖脸跟了过来。
但实际上,或许这是一个交换。
所以。
沈知禾看向男子握紧的拳头,心中微悸。
陆羲洲是真的答应了某人什么条件,而汪岁安,则相当于一个工具。
只是这位与陆羲洲达成条件的人,却不一定是巽安王。
因为她心中在思索,故而并未发觉,此时的陆羲洲,一扫之前的散漫,双目暗沉。
他抬起头,眉目凌冽,眼中神色,宛若鹰隼。
瞬息之间,原本还勉强维持着表面祥和的诸人,在那人的叫喊之后,皆惶惶不安,纷纷瑟缩着脖子,低头看着眼前的食物残渣,不敢大声喘气。
此时的汪岁安,也终于发觉自己好像触到了什么霉头。
他其实也是看陆羲洲后半程一直是喝醉了的状态,问话是想试探。
本以为能引出什么结果,却未曾想,本以为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句话,却让这人直接发了狂。
看向陆羲洲的双目,再也没了之前的肆意妄为。
在被迫与之对视的,那双宛若深渊的眸子里,汪岁安仿佛心跳都消失了。
对方眼中的混沌,仿佛在吞噬他的灵魂。
陆羲洲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慎言。
只此二字。
话音刚落,一根筷子便从男子手中飞出。
它蹭着汪岁安鬓边的碎发,直直地向后冲到了墙板之内。
梆的一声闷响。
因为力气过大,众人似乎还能听见那筷子插入墙板后,产生的余韵。
汪岁安浑身僵硬,两腿发软。
他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神色呆滞,双目极其惊恐,样态竟宛若痴儿一般。
不多时,一股尿骚味便从那处传入了众人的鼻中。
诸位大臣不敢出声,沈知禾却不会管那么多。
这汪岁安不过一个跳梁小丑,刚刚那出戏她也看了明白,陆羲洲虽说是应允了,却对这一出压根没在怕的。
那她也不会有丝毫顾忌。
于是,万籁俱静里,众人忽而听得一声轻笑。
沈知禾不紧不慢地从衣襟口掏出一个小手绢,在鼻子面前挥了挥,声音不大不小说了句:真恶心。
正好让那汪岁安听了个明明白白。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尖叫):我夫人跟我夫唱妇随,她心里有我。
(尖叫)(扭曲)(阴暗的爬行)9、酒后闹人他面色一白,便更是恐惧。
沈知禾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她面露不虞,对着身侧的丫鬟说道: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个人抬走去洗洗。
竟然在屋中做出此等恶俗之事,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之人,安排了吧。
小丫鬟矮了矮身子:是。
她正欲去喊人,袖子又被沈知禾拽住:对了,顺便把那人坐过的椅子,和下面的地板也换了。
在别人家随地小便,委实令人恶心。
说到最后,语气都带着怒意。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众大臣算是看出来了,这不好惹的都凑成一家了。
一边庆幸着自己并未招惹二人,一边又开始盘算着如何出声告辞离开。
思索间,那边的丫鬟已经去而复返。
刘叔指挥着几个小厮,将那汪岁安连人带椅子一起抬了出去。
宴客厅重新恢复了安静。
最先说话的是都镇抚王斌。
他对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无话可说,恭敬行礼,中规中矩辞别:今日和陆大人相谈甚欢,如今咱们酒足饭饱,月上梢头,不若,就此散去。
有他开了这个头,剩下诸人也纷纷起来行礼告辞。
不多时,屋中就剩下了沈知禾与陆羲洲二人。
一直在外等候收拾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入。
整个大厅只空了一瞬,便再次被来来往往的人填满。
陆羲洲在众人都离开宴席之后,便将面前的那些碗碟都往中间推了推。
他把一条胳膊放在桌面上,另一条胳膊则撑着下巴。
刚刚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腾,原先因为外人还在,压抑着醉意还不是那么红的面颊,在这些人离开之后,一股脑地全上了头。
他眯着眼睛,因为全然放松,小臂又垂直支撑在桌面上垫下巴,故而脑袋是仰着的。
沈知禾只看了他一眼,便站起来指挥收拾残局的丫鬟和小厮。
她看着他们将宴客厅的东西全都搬到厨房,擦干净桌子,并处理好刚刚汪岁安撒尿的地方。
这屋里短时间内是不能有人了,沈知禾看着这些人当场换地板,原先在陆羲洲那边产生的烦躁统统在此处发泄出来,明日去把府库中的香拿来。
非要在此处燃上三日,不然这味道总是膈应。
刘叔在一旁点头哈腰:是,夫人。
那人处理好了?处理好了,夫人。
那人刚被老奴送出府。
沈知禾点了点头。
见没什么要吩咐的,刘叔便也跟着那些小厮出去。
而此时,就在沈知禾准备叮嘱剩下的人收拾时小心些的时候,自刚才便一直潜伏在她身后的陆羲洲趁她不备,一把从背后用双臂箍住了她。
沈知禾蓦地一僵。
陆羲洲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鬓角:夫人。
他声音黏黏糊糊,嘴中的酒气顺着耳畔飘入了沈知禾的鼻中。
比起刚刚闻到的那些味道,如今男子身上的这些酒气,甚至还飘着一些香味。
沈知禾僵硬地转过身。
男子抱着她的腰,双手将其圈在自己臂弯里,低着头看她。
在女子的视野中,这人面庞通红,双目低垂。
嘟着嘴巴,看着蠢萌。
跟刚才那将筷子轻易插入墙板之中的人,仿佛并不同一个。
或许是她目光中的审视过于明显,陆羲洲略微有些不满地抽出了一条胳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口。
嗯,不看她的眼睛就好了很多。
他把下巴放在沈知禾的脑袋顶,想着刚刚夫人那极其飒气的表现,颇有些自恋:夫人,你喜欢我。
陆羲洲的声音还是有些黏黏糊糊的,听着醉意尤为明显。
沈知禾需费极大心力,才能屏蔽掉男子那略微有些不稳的心跳,和衣间隐约传来的乌木香气。
她把自己埋在对方的衣服里,说出来的话都是闷闷的:我不喜欢你。
陆羲洲憨憨笑:你喜欢我。
沈知禾坚持:我不喜欢你。
骗人,你就是喜欢我。
沈知禾无语:你自欺欺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陆羲洲不说话了。
他把沈知禾抱得紧了些,然后像只粘人的猫一样,来来回回蹭着女子的头发,直到把她身上都浸染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后,才傻笑着说:我夫人就喜欢口是心非。
明明最喜欢我了。
沈知禾沉默。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牙齿却一直在磨来磨去,显然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老爷,你喝醉了。
陆羲洲抿嘴:你喊我老爷,你不爱我了。
沈知禾猛地吸了一口气。
明明前面还非要说自己喜欢他,结果到了这儿,又说她不爱他了。
这就是传说中喝醉酒的人的状态吗?沈知禾不明白啊。
她现在好想一巴掌扇在这人脸上,却又知道,如今这人怕是真喝醉了,又不好趁人之危。
她勉强抑制住自己想要抬起的胳膊,语气愤愤然:陆羲洲,你喝醉了。
陆羲洲梅开二度:你喊我名字,你不爱我了。
沈知禾:好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声音稍微有些大。
好在原本还在收拾宴客厅的人都退了下去,如今就他们二人在此。
故而也没人发觉沈知禾的失态。
哪知那陆羲洲却倏而笑开,嘿嘿嘿的。
笑得胸腔都在颤抖。
沈知禾莫名。
却听见那男子说道:夫人你不知道,我可喜欢你喊我大人了。
沈知禾撇嘴。
陆羲洲继续傻笑:你一喊我大人,我就想,幸好我是首辅,要不然我还娶不了你了。
要是我娶不了你,我就得娶别人。
我要是娶别人了,那我后半生得多悲惨啊。
他原先还嘿嘿笑着,结果说到最后,却又感伤起来。
沈知禾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人眼眶通红,金豆豆正在往下滚。
复杂。
沈知禾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异常复杂。
怕是这才是喝醉吧。
她长叹了一口气,正要安慰安慰他,结果下一秒,这人便低了低身子,将那掉下来的金豆豆在她衣服上抹了抹。
空气有一刻的寂静。
陆羲洲不敢看她。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
陆羲洲你长本事了。
眼泪往我衣服上蹭,你是没衣服吗?还动不动张口闭口娶不了我娶别人的。
你是不是仗着自己喝酒了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陆羲洲低着头不说话。
就在沈知禾准备扒拉开他的胳膊的时候,却听见男子低声说了两个字。
沈知禾没听清:你说什么?陆羲洲终于看向她的双眼:大人。
声音虽然还低,但却吐字清晰。
甚至是今天晚上,除了那句慎言之外,说得最清晰的两个字了。
沈知禾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人在说什么。
她现在很暴躁。
暴躁地想把眼前这比她高一个脑袋的人打一顿。
她挣脱开陆羲洲的胳膊,抱臂倚靠在身后的桌子上,仰头看他,语气不咸不淡:那,大人,你现在是不是该去洗个澡,然后睡觉了?作者有话说:这章就是……毫无营养的小学生吵架。
10、夫人委屈陆羲洲对于夫人离开自己怀抱这件事有些不满。
他吧唧着抿嘴:一起洗。
沈知禾想起昨晚,直接拒绝:不要。
她不懂,为什么陆羲洲对一起洗澡这件事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然而这次,陆羲洲却没有给她谈条件的余地了。
他直接上手从腰部提着沈知禾就扛在了肩头,明明看着已经醉的不成样子,偏生步伐稳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沈知禾挣扎着拍他:你放我下来!陆羲洲!你快放我下来!挣扎的结果就是,陆羲洲为了防止她掉下去,抱得越来越紧。
路上遇见的下人见到这二人,连忙低下头去。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陆羲洲扛着沈知禾几步回到二人的卧房后,直接把女子连衣服一起扔进了浴桶里。
得了自由的女子当即便扶着桶壁站起来,顾不上浑身湿透,对着那正在脱衣服的人大喊:陆羲洲!她气的直发抖。
这还是后半程她去了。
若是她没去,这人得醉成什么样子?那边陆羲洲听见她的喊声,正在脱衣服的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来,显得很是委屈。
从沈知禾这边看,男子的双目或许是因为水汽腾升,眨眼之间很是氤氲:大人。
对于称呼这件事,陆羲洲有种莫名的固执。
沈知禾彻底对他没了办法——总之下次,她是绝对要看着他,不能再让他喝这么多酒了。
之前怎么不知道,陆羲洲喝了酒这么烦人呢。
生气。
生气得开始在水桶里团团转。
这浴桶本来就是陆羲洲的,不但比沈知禾那个要大,就连桶里的台阶,都比沈知禾的浴桶里的要高。
她若是想要从桶里出来,得费很大的工夫。
她才不要做那么丢脸的事情。
沈知禾心里这般想着,愈发郁卒。
对着桶壁面壁思过良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入水的声音。
女子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位正踩着凳子入水的男子。
就这一眼,沈知禾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长针眼了。
一瞬间,面颊爬满了红色。
你怎么脱得这么干净?陆羲洲持续今夜的委屈:沐浴不得脱干净吗?沈知禾抽了一口气。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靠在了桶壁上。
偏生那男子愈发大胆,往前踏了一步,水波荡漾时,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一边控制着她砸自己的身上乱摸,一边说着:你帮我洗洗。
他这边摸的起劲,那边的沈知禾却愈发沉默。
她被水泡的脑袋发蒙,这白花花的身体又近在咫尺,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却又明明白白听见了这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今夜遇见的这些事累积在一起,就连情绪都在堆积。
这让沈知禾觉得有些难过。
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主持生辰宴,本就好大压力了,又是给这个人准备的。
结果还在这边讨不到好。
如今还被这人欺负。
若是往日也便罢了。
可她今日真的很累啊。
沈知禾低着头,试图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连续多日的躁动爆发让她没办法冷静下来。
长这么大。
她爹娘都没让她伺候过,凭什么这个时候要陪一个醉汉洗澡。
她爹娘都没让她不开心过,凭什么陆羲洲就可以明目张胆说这些东西。
看着好像不是逼迫。
可又把她架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那荡漾的波纹,看见两人的影子变得破碎,闷闷地控诉:大人你就是欺负我。
她声音不复刚才的敞亮,陆羲洲就算再如何闹腾,也能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
这下瞬间便慌了神,连声叫道:夫人。
他慌乱地踏步上前,两手扶住女子的脑侧,发觉自家夫人当真是难过后,一点闹她的心思都没了。
连忙按在怀中安抚:夫人,你别哭。
我错了。
沈知禾穿着湿哒哒的衣服,靠着的胸膛也是湿淋淋的。
只是她顾不上这些,却下意识抱住了男子的腰:你就是仗着我嫁给了你,回不了我自己家。
只能在这儿被你欺负。
我没有。
沈知禾越说越委屈:你就是。
你平日里也欺负,还仗着喝醉了欺负我。
自从我进了陆府,你就觉得我告不了状,拿你没办法,就天天欺负我。
陆羲洲有话难言。
他开始懊恼起来,却也只能说着:我错了,夫人。
我不该逗你的。
你有什么错。
你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父亲都奈何不了你,皇上也站在你那一边。
陆羲洲听见这话,心底暗自嘶了一声——完了,已经开始扯身份了,再扯下去怕是今天晚上彻底睡不安稳了。
他战战兢兢,想接着听沈知禾要说些什么,却也没再听到她继续说下去。
他将沈知禾的脑袋拿出来。
女子垂着眼帘,没看他。
神色不似往日高傲。
陆羲洲看着心疼。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嗯,我的夫人今天晚上受了大委屈了。
沈知禾鼻腔里喷出浊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委屈了。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用拇指把她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去,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她一般。
直到手中的动作停下,才听见沈知禾小声说:你还说你喝酒喝多了骗我。
陆羲洲身形一顿。
他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桶里的阶上。
双腿垫出一个沈知禾坐上完全不会被淹没的高度,这才在水里摸到了夫人的手,将她拉过来扶上去。
我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如今两个人一下一上的身位,陆羲洲明明是抬着头的,却也对不上自己夫人的眸子。
他摩挲着自己夫人的手,试图劝她:你在府里总是忙些别的事情。
我偶尔从宫里回来,想跟你说句话都得排着队。
我要是不粘着你,你都想不起来我。
沈知禾还气:咱们成亲那天说好的——水波轻微的荡漾里,陆羲洲拦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言语。
我反悔了,沈知知。
他带着些庄重地喊了她的乳名,这成功让女子沉下去的脑袋抬了起来。
沈知禾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那茫然里,充斥着几分无措。
直到这时,陆羲洲终于看见自家夫人的眸子,这才知道,原来她双瞳都浸上了一层水雾。
怕是如今面颊上的水气里,都掺杂着几抹苦涩的咸意。
于是他心中愈发难受。
我不想和你一辈子相敬如宾。
沈知知,他说,我反悔了。
其实,是不想再跟她耗下去了。
他对这种暧昧的,明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却始终都捅不破的关系产生了厌倦。
他看着女子那明显有些懵懂的视线,与其对视良久,觉察到女子脸上并无生气的神色后,陆羲洲终于笑了出来。
他的双手顺着胳膊爬上女子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
双腿变化的动作,让坐在他身上的女子有些害怕。
等一切平息,二人的鼻尖几乎要凑上。
那,夫人,我能要个亲亲吗?沈知禾低着头,却抬着眼皮嘟嘴赌气看他。
陆羲洲只当她是默认,便沉下脑袋。
从浅尝辄止,到逐渐深入。
他开始极力地掠夺着女子埋藏着的所有柔软。
那些他并不满足的,木讷而呆滞的情绪,在他愈发猛烈的攻势下,逐渐有了回应。
迷幻的烛光照亮浴桶里的层层波纹,将二人的影子嵌入无数破碎的浪潮中。
后来桶里的水凉了,陆羲洲便将夫人小心抱出桶,放在床褥上。
正准备俯身继续,蓦然听见那女子委屈的呢喃。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陆羲洲,我没原谅你。
男人身形停了一瞬。
他叹息着双手环住她的身子,攻势愈发猛烈。
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夫人你冤枉我了,我这次是真喝醉了,微,微,微醺(结巴),是微醺。
沈知禾:那也不会原谅你!*稍微解释一下,微醺是,处于大脑意识还清楚,并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就是话比较多,胆子比平时大。
属于将醉未醉。
所以水一冲就清醒了一半。
(这是最后一章存稿,明天更新在下午。
)11、公主驾到第二日沈知禾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身后另一侧的床是陷下去的。
也就是说,陆羲洲还在她身边躺着。
沈知禾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毛绒绒的被角。
不远处的椅子被洒进屋中的光束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日上三竿。
屋子被穿透窗纸的强烈日光照得透亮。
马上就要入夏,哪怕是躺在被子里,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浸润着的浓浓暖意。
似乎是察觉到女子呼吸声的变化,身后的床便开始颠簸。
醒了?声音在耳侧响起。
沈知禾动了动耳朵。
男人的声音里并未带着刚醒的沙哑,相反,好像是醒了很久一般,有着他独有的清冽与柔和。
以及,一些压低声音后的鼻音。
仿佛他就是为了等着沈知禾醒来。
女子没说话。
她能觉察到陆羲洲的目光。
那种,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脸的视线。
专注而缱绻。
这个认知让她的双颊略微有些发热。
沈知禾有些别扭地微微蜷缩着身体。
她将一半的脑袋埋在了被子里。
只漏了双眼睛在外面。
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双目无神。
男子轻拍着她的后背:还在气?沈知禾再次僵硬地蜷了下身体。
窝在被窝里的手攥紧了被单。
她什么也没回应。
陆羲洲心中虽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今日是有早朝的。
但是陆羲洲没去。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若是离开,怕是沈知禾醒过来没看见他愈发气闷。
如今女子终于醒来,原先还存在于心的不安便瞬间消失了大半。
只是,若是再不走,怕是连上午的工作都来不及了。
偶尔不上一次早朝,于他而言倒也没什么。
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陪夫人,阁内自有人替他将事情都记录下来。
可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陆府离皇宫又远,消息总要滞后一些。
身为首辅,这是大忌。
更别说,如今正逢众子夺嫡激烈时刻,西南那边也被有心人引导,前两日有了□□的苗头。
他不能不在皇宫。
沈知禾还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
在身后安静了一瞬后,她便再次听见陆羲洲极其轻浅地叹了口气。
男子将下巴凑在她的颈窝蹭了蹭。
觉察到沈知禾的僵硬,他终究还是抬起了脑袋:那你好好在府中呆着,等我中午回来吃饭?陆羲洲说着,便从床上坐起来要穿衣服。
临下床的时候,还在沈知禾的脸颊上亲了一嘴。
沈知禾微不可查地提了半口气。
她别扭地嗯了一声,将被子盖在了脑袋上。
陆羲洲见到她这动作,并没立刻去干涉。
而是在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将被子从自家夫人的脑袋上拿开。
沈知禾的眼睛没看他。
他轻轻将女子耳鬓的碎发挂到耳后轻声说道:那你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回来?嗯?沈知禾有些气:你快些去吧。
不错,还愿意理他。
没坏到极限。
陆羲洲心放下大半。
等屋子里就剩自己一个人,刚刚被陆羲洲闹了那一番的沈知禾自然也睡不着了。
只能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直愣愣地发呆。
后来好不容易起床,人也有些郁郁寡欢,站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天,颇有些伤春悲秋的意味。
这让院子里洒扫的长愿看着有些忧虑。
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吗?沈知禾听见了她的关切,犹豫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挺想说的。
叫,倾诉。
但是,自己院中这三个从未心悦过旁人的丫鬟并不是合适的对象。
在她和陆羲洲的关系里,沈知禾以前一直觉得,她应该站的是主导的那一方。
哪怕陆羲洲偶尔行为上会越界,也是在一个她能够接受的范围里。
她能够感觉到,那个范围在扩大。
并且一直在试着接受。
因为有人告诉她,夫妻就这样的。
然而昨天晚上,在陆羲洲说完那些话之后,她感觉到了惧怕。
那惧怕里,带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就像是理智上,她正在接受陆羲洲是她的郎君,但是情感上,她却没办法极其快速地去适应这个身为夫人的角色。
那边担忧的长愿见她不愿言语,便放下手中的扫把,:对了夫人,昨日老爷的生辰宴上,管家说右侍郎李大人送来了一坛果酒。
夫人何不去尝尝鲜?听说有酒,沈知禾稍微有了些兴致:那就去尝尝吧。
长愿笑着往厨房跑:好嘞。
扫把也不要了,立在了墙边。
沈知禾喝酒这件事并不稀奇。
陆羲洲和沈知禾尚未成亲的时候,沈知禾极擅饮酒的事迹是在全京城都出了名的。
京城最大的酒肆,每年光沈府的订单就要占了十分之一。
不外乎,沈府一大家子都是爱酒之人。
然而长年累月饮酒,总是会对肠胃造成一定的影响。
故而,自沈知禾嫁到陆府后,陆羲洲限制了沈知禾喝酒的种类,也限制了数量。
例如,将那些府中常备的烈酒藏起来。
平日里,若是陆羲洲想起,便也会拿着那些烈酒,去和朝中的官员换。
以烈酒换花酒或果酒。
如今朝中众人但凡见到陆羲洲拉着一车的酒坛子去他们家,便会连忙将府内常备的花酒或是果酒也同样拉一车过来,与其交换。
久而久之,已成惯例。
同样,夫人喝酒对陆府众人来说,也是件大事。
非要将陆府的后花园布置一番,在亭中拉个纱帘,再放个软塌与矮桌。
后厨将早晨做好的糕点拿来,放在精致的小碟子里。
果盘也摆在桌子上。
都是现切的当季水果,偶尔会洒些糖或者盐巴。
煮酒的炉子就摆在亭子中,还有煎茶的小灶。
样样都要备齐全。
如此,夫人才能喝得尽兴。
除此以外,府中空闲的侍女皆站于沈知禾身后,排列于花园之中。
时刻等候服侍差遣。
只是今日,一向知道节制的沈知禾饮酒忘了时间。
她是故意的。
从喝到这酒的第一刻起,她便发觉,这酒并不是所谓右侍郎送来的果酒。
相反,这酒很烈。
府库中的东西有专门的小厮摆放整理,若非主人的允许,他们并不能私自打开那些坛子。
而负责开坛的侍女却从未喝过酒。
自然也不能仅凭着气味,便闻出那些酒的种类。
综合了以上种种,沈知禾想要回避陆羲洲,是件极为容易的事。
也因此,等中午陆羲洲火急火燎从皇宫回来,听着管家的指引到了后院,便看见自家夫人双颊通红,倒在榻上,伸在外面的手还勾着酒杯。
俨然一副喝晕了的状态。
眼中当即便有了隐忍的怒气。
谁让夫人喝的?一旁正担忧的长愿听见主子的怒斥,连忙跪下来认错:老爷。
话音落定,满耳便皆是自己的心跳声了。
几乎是在沈知禾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长愿就觉察出不对来。
那时便已派人去找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到底晚了些。
如今她跪在地上,自知是做错了事情,低着头不敢辩驳。
那边,陆羲洲落在沈知禾身上的视线微凝。
他几步走近蹲下,拎着坛子闻了闻其中剩余的酒味,眉头一皱,反手便将那坛子扔在了地上。
酒坛几乎是触地的瞬间便砰然炸开。
破碎的声音登时传遍了整个后花园。
众人皆吓得一个瑟缩,纷纷跪下低头不敢言语。
院里的主子蹲在自己那烂醉的夫人面前,并未起身,也未曾转头。
明明看着身形仍旧是那个温和而冷淡的身形,视线也并未落于众人身上,可那冷得仿佛严冬将至的语气,还是让那些人都打起了寒噤。
这是昨日礼部尚书送来的。
下去领罚吧。
长愿磕头:是。
从地上站起来时,她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陆羲洲将那烂醉而无丝毫意识的夫人小心抱在臂弯,一边走,一边低声唤她:起来吃饭了。
夫人的回应里,还带着些被叫醒的气性:……不要。
二人腻歪的说话声渐渐远去。
众人皆收回视线,再不敢多看一眼。
—沈知禾这次睡得很久。
她醒来后便一直避着陆羲洲,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先他一步上了床,然后极快速地装着入睡。
如此,哪怕陆羲洲知道她在装睡,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沈府再次送来了一封信。
送来信的当天,正巧康安公主过来喊她一同出去玩。
康安是封号,公主的本名叫贺元康。
她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比沈知禾稍长两月。
因与沈知禾的身份地位差不太多,故而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关系极为亲密。
沈知禾这日吃过了早饭便在府中看信。
去前院帮忙的春燕正巧遇见公主过来的马车,小跑着进了院子:公主来了。
女子将手中的信件放下。
来做什么了?喊您一同出去,春燕思索着说起来,您也知道,康安公主自成亲后,过得并不好。
就在前两天,驸马张文泓还被爆出来,在京城外的住宅里又养了个外室。
引得众人一片唏嘘。
历来公主的亲事,就没几个能够称心如意的。
若是王朝不稳,便是为平衡邻国与本国的关系,若是王朝稳定,便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
而贺元康,自然成了朝堂政事的牺牲品。
一年多前,皇帝为贺元康指婚吏部尚书嫡子张文泓的时候,据说彼时张文泓便表现出了强烈不满。
而二人婚后,这种不满的情绪自然到达了巅峰。
毕竟嫁给公主就代表张文泓为官之路的断绝。
更何况,身为驸马无法纳妾更无法休妻,张文泓便只能以出入青楼和养外室,来表达自己对这桩亲事的抗拒。
不怪他行进如此糜烂。
只是,若说贺元康过得不好?沈知禾嗤笑:我看她倒是过得挺好。
京城里的人怎么说这二人的来着?沈知禾想了想,吃喝嫖赌,凑一块去了。
贺元康自发现驸马日夜不归后,也天天去青楼鬼混,跟自己驸马对着戴绿帽子。
还得意至极,天天与沈知禾炫耀。
她笑着将手中的信收了起来。
走吧。
正好看信看得头痛。
也好歹能避开那位陆大人。
她来找自己,当真选了个好时机。
沈知禾几乎是立刻就收拾好了东西,等出了前厅,正巧看见停在当正大门的那豪华马车。
那车上挂满了香囊金饰,散发着香气的木雕与彩色的琉璃贴得满满当当。
好生贵气。
沈知禾看那贺元康铺张浪费的架势,站在院中的树下笑叹一声后,方从院中走了出去。
似乎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马车小窗后的帘子忽而一阵晃动。
不多时,便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
坐于车中的女子言笑晏晏,杏眼弯弯,大红的胭脂衬的人极其富有生气。
她对着沈知禾朗声笑道:陆家夫人,我让管家带着你们陆府的马车回去了,你不会生气吧?沈知禾被她这一声吓到。
她顿住脚步,倏而意识到,公主又开始做起戏来,便也跟着笑起来,朗声回应:能跟赫赫有名的康安公主共乘一辆马车,是知禾的福分。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知禾自当倍感荣幸。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那马车上走。
临推开帘子的时候,蓦然听见公主嗤笑一声:得了吧。
还荣幸,旁人都诚惶诚恐,你这脸皮忒厚。
话音刚落,沈知禾便推帘而入。
她微微仰着脑袋,正巧与坐在下面的贺元康视线相对。
公主,没想到背后里说我坏话正好被我听见吧。
尴尬不尴尬?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片刻后,二人皆笑出声来。
贺元康连忙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卖了个关子:快快坐好,姐姐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中午做了个梦,梦见你们特别喜欢这位公主殿下。
醒来后打开电脑,发现:哦,原来下章还没开始改。
*12、是青楼啊二人出来的时候刚是上午。
在街上逛了几家店铺之后,贺元康便拉着沈知禾一同去了酒楼吃饭。
等她们吃完饭出来,太阳就挂在头顶的天上,二人暖洋洋的皆犯了困意。
上了马车后,贺元康看向一旁正倚着矮桌打盹的女子,歪脑袋仰头对她抛了个媚眼: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知禾兴致缺缺:什么好地方?贺元康没说: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座坐落于京城东面的三层小楼。
沈知禾从车上下来之时,正好听见那二楼的某扇窗户后,一阵纷乱的动静。
一男子淫邪的声音从那处传到街上:小美人,你跑什么啊?伴随着女子的娇呼,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沈知禾自然一清二楚。
她蓦地一愣。
视线这才落在那敞开的大门上方的牌匾上。
山云阁。
沈知禾看着那规规整整的大字,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字字艰难: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地方?她就知道,贺元康的心血来潮,定然不是什么中规中矩之场所。
所谓山云阁,是全国连锁的一家青楼。
全国上下的男女老少,无一不识山云阁大名。
有山一字,意味着这里有男倌。
而云,自然指的是女倌。
当然过来玩乐的人也并非全是想要和这里的卖身者上床。
相反,总是有一部分人,想着来此躲清静。
故而,这些卖身之人往往也会些技艺。
因此哪怕是正午,这处也依旧很多人。
而贺元康,应当是这里的常客了。
沈知禾正想着,肩膀忽而被那放荡的女子拍了一下。
这儿可是全京城最好玩的地方,妹妹你今日不开心,这次姐姐请客。
贺元康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对着沈知禾抛了个媚眼逗她,小姑娘若是怕自家老爷知道,不进去在外候着便是。
只是到时——她顿了顿:不知道你那位老爷领不领情啊?她说话的时候,那双杏眼眼睛里尽是媚色。
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对着那沈知禾眨了眨眼。
眼中颇有些深意。
沈知禾是全京城女子都关注的人物。
她的破事儿,贺元康自然心里跟明镜似的。
心情不好,无非是和陆羲洲闹了矛盾。
故而,话也是故意这般说的。
她甚至片刻都等不下去,又看不过去沈知禾那磨叽的样子,拽着对方的袖子就把她拉到了里头。
老鸨正站在柜台前面算账。
公主驾到的气场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二人甫一进门,山云阁众人皆感知到了来者,纷纷往这边看。
那老鸨一抬眼,脸上的菊花就绽开了。
只是见到旁边跟着沈知禾,眼神又变得惊讶起来。
公主是我们山云阁的常客了。
不知这位是——贺元康笑了笑:不用管她。
她放不开的。
老鸨得了这样的回复,心中了然,便坦然笑出来:那不知公主今日来,可还要叫殷澜来服侍?贺元康娇笑着将银子放在那老鸨的手里:妈妈最懂我了。
引路的侍女带着二人去了贺元康常去的房间。
山云阁二层到三层的楼梯上铺着地毯,走起路来是无声的。
似乎房间里也做了隔音,随着将要到顶层的阶梯,耳边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贺元康觉察到沈知禾的拘束,试图说话缓解她的紧张:知知你第一次来,怕是不认识这殷澜。
他可是这家山云阁的头牌公子。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堆人,争破了头皮抢他。
上了顶层后,公主又回过头,凑近了些: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等二人坐下,那贺元康看着沈知禾,调笑着向前探了探身子,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长得好看。
这房间与寻常女子闺阁并无什么两样,只是要文雅些许。
靠墙的柜子上放着几个廉价瓷器装点门面,房中挂着各种轻纱薄缦,柜子上的香炉里飘着用来调情的香烟。
靠近窗户的地方是个木头席居。
上面铺了软软的垫子。
就在窗下,摆了个方方正正的矮桌。
矮桌两侧,则各是两个枕头。
二人相对,隔桌而坐。
贺元康几乎是屁股刚着了地,便歪倒在了那方枕头上。
斜斜地靠着,颇为困倦地打着哈欠。
沈知禾确实不如她放的开。
她跪坐在地上,鲜有地比那贺元康要规矩许多。
这房间几乎算是整个山云阁最高的一个。
透过敞开的窗户,正好能够看清京城中高低错落的楼阁瓦片,或新或旧的白泥青瓦,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沈知禾往后挪了挪,藏在了阴影里。
殷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知禾听见动静抬起头,正好与男子进门探寻的视线对上。
虽然他快速地回避了视线,但是就在对视的这一瞬间,女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抹极为怪异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
虽然直到殷澜坐下,都未曾再次抬起头看她。
但是因为那个眼神,如今沈知禾看他所有的动作,都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就好像,这人极其在意她的存在一般。
只是不得不说,这人确实长得不错。
青楼中的男子大多阴柔。
殷澜虽文弱,面上却棱角分明,就连微微上挑的眼眶也极为凌厉,一改阴柔之貌。
只是身为青楼中人,又不能过于有棱角。
长年累月的接客,让他那硬朗的面貌中多添了份温和,仿若翩翩君子。
他就跪坐在靠门那侧的桌子边,胳膊趴在桌面上,手掌撑着脑袋。
长眸耷拉一半,鼻尖有些微红。
显得内敛而慵懒。
白皙的皮肤就算在阴影中也仿佛在透着光亮。
露出来的那截胳膊虽然纤细,却能看见上面的肌肉纹理。
因着有意挡住自己的脸,裸露在沈知禾视线中的脖子因着脑袋抬高的姿势,露出了凸起的喉结。
看似不经意。
但,却将自己诱人的地方都暴露了出来。
沈知禾的视线赤.裸裸又坦荡荡,看得殷澜想屏蔽又屏蔽不掉,明明是放松的动作,却愈发显得拘束和僵硬。
公主探着身子伸手揉上他的下颌,宛若逗弄一只小猫一般,在他的下巴上挠了挠:怎么样?我就说殷澜长得不错吧。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不错。
贺元康轻笑:这可是山云阁里最会喘的一个男倌。
这句话是对着沈知禾说的。
下一句,便是对着那殷澜说的了。
给你知知姐姐喘一个听听。
她说这句话是带着些恶意的。
因为就连她也发觉,今日的殷澜有些不太正常。
若是往日,她这般蹂.躏着男子的下颚,殷澜早就开始呼吸不稳了。
而如今,这男子双颊微红,却在抑制着那一方的挑逗。
为什么?贺元康脸上的笑意扩大。
殷澜当然没有动作。
沈知禾皱起了眉头:……公主。
然而下一秒,贺元康便将那两根宛若葱段一般的纤长手指,塞进了殷澜的嘴里,夹住了他的舌头。
这般还不够。
她从那垫子上直起身子,向着殷澜的方向趴着。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一个呼吸断断续续,一个略显粗重,却绵长而平缓。
此般调情,旁若无人。
沈知禾收回了视线。
她刚看见茶杯里飘落的茶叶,便听见贺元康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今日的殷澜这般不听话,怕不是想去服侍知知吧。
她话音刚落,沈知禾便听见殷澜终于压抑不住喉中的喘息。
那边的两道呼吸声交杂,还偶尔会抑制不住的出声。
沈知禾心中有些不适,再次唤她:公主!抬起头来,贺元康正在擦拭自己被男子的涎液浸透的手指,而殷澜还跪在原地,只是亮晶晶的液体从下唇顺着下巴滴落。
看着,甚是淫靡。
沈知禾松了口气。
她正要说些什么,忽而见到那贺元康擦干净手指后,将那帕子扔给了殷澜。
殷澜极其听话地捡起那帕子,将唇边的液体擦干净。
贺元康见状歪倒了身体。
她看向殷澜,脸上又带上了轻佻的笑意:看看,我都忘了,还没给你知知姐姐喘呢吧。
知知都等急了,还不去快去喘个听听。
她说着,冲殷澜挥了挥手。
然后以手为支点,托着自己的脸侧,眼睛死死盯着那男子。
沈知禾虽然目光不如公主那般狠厉,却也在观察那垂头的人。
那男子手中抓着刚刚擦拭过涎液的帕子,从沈知禾的角度,能够看见他绷紧了的手背。
手指交错在那微潮的帕子中,在用力。
原本就略微有些僵硬的身体,愈发地僵硬起来。
整个空间里,除了公主略微有些大的呼吸声外,这里就再也没有旁的声音了。
沈知禾看着殷澜。
他还是没有抬眼看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屋子里安静得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知禾还是没忍住开口为其说话:算了吧。
她轻声叹息,重新拿了个新的茶杯倒了盏茶,放在殷澜的面前:别难为他了。
我又不是来听这个的。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男子垂头看着那白皙而纤瘦的手指,舌尖抵住了上颚。
眼睛里,充斥着舔舐那指上的骨节的欲望。
与痴念。
13、不自量力但是很快,沈知禾就将手收了回去。
殷澜低垂着的眸子里,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变化自然无人知晓。
贺元康歪在榻上,紫色的裙摆摊开在那长长绒毛的毯子上面。
她细长的手指把玩着另一空着的茶杯。
山云阁里的杯子虽不比陆府,但也用的上好琉璃。
清澈透亮的淡红色茶杯,在她的指尖上翻转挑弄。
在地上留着不大不小的光辉。
沈知禾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屋子里飘荡着的细小尘埃。
正午的太阳就在窗户的另一边,这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对面的公主轻嗤了一声:是吗?贺元康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她有些报复性地直起身子,伸手拽过了殷澜的衣襟。
男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颇有些狼狈地被迫躺在了那高贵女子的身边。
在沈知禾的视线里,那贺元康就像是撸猫一般,斜躺在榻上,而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无意识抓着他的头发。
殷澜安顺地窝在她身旁,低着头,看着尤为乖顺。
她不喜看人亲热,便低下头来。
说说吧,跟那位陆大人闹了什么矛盾?今日鲜少见你笑过。
沈知禾摇了摇头,并不想说。
只是就在自己这句话落定,贺元康便发觉,指下的那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她的唇角里藏了些阴险的笑意,再往后,那原本近乎安抚的手指,便多了些破坏的意味。
尖锐的指甲,划过殷澜脆弱的头皮。
殷澜轻颤,却只能承受下来。
沈知禾不知道公主暗自的动作。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说我庶妹的事吧,想来,你消息这么灵通,应当也听说了。
贺元康冷笑:嗤。
早前就听说了。
蛇欲吞象,贪心不足。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起。
沈知禾叹息:是啊。
今日又送来了一个信封。
里面装着两封信。
一封是我父亲写的,一封是刘氏写的。
我父亲,已经被刘氏说服了。
虽然信封里并未明说,他已决心将沈宁颐嫁给太子,但是那几十列的文字里,充满着前几日我又思考了一番……你觉得这样如何?还有诸如我听旁人说怎样怎样,我觉得不错,你觉得呢?这般言语,虽是询问,但倾向性确很明显。
如今话头又拐到这件事上,沈知禾有些沉重:你觉得太子如何?不如何,贺元康不假思索,我那位皇兄可是花心得很。
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有一堆侍妾。
据说还准备纳个谁家的小女儿呢,估计也快了。
她说着,冷哼了一声,眼神也变得冷漠:再说了,最后他能不能承袭都不好说,着什么急啊?到时太子倒台,一堆妃子都得跟着遭殃。
她翻了个身,靠在软塌上平躺。
揉着殷澜头发的手也松开来,落在了另一边:你庶妹跟你的关系不错,我还是劝一句,太子东宫那地方,嫁进去就是一座牢笼。
有本事进去,却没本事出来。
说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境遇,贺元康眉目之间,逐渐凌厉。
沈知禾没有言语。
殷澜觉察到公主心情的变化,撑起来身体帮她剥葡萄皮。
然后喂给她。
贺元康吃了两个之后,便制止了殷澜的投喂。
再说话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冷傲散漫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想到了有件事情忘了同你说。
沈知禾抬起头:什么事?那位太子妃,怀孕了。
这一声未免不是一声惊雷。
让沈知禾半天都回不来神。
太子妃又怀孕了?她不是已经有了一女一子了吗?贺元康嗤笑着翻眼看她:不是跟你说了,皇兄他又要纳侧妃了。
沈知禾愣了愣。
也是,如今太子都三十有余,纳妾倒也正常。
太子妃过了整十年的平稳日子,估计早就在做着自己儿子当上皇帝的美梦了。
如今后院添新人,多个孩子也保险些。
发觉沈知禾并未说话,贺元康便继续说道:怀孕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你递请帖了。
递请帖做什么?这不是太子住宅的惯例嘛。
任谁怀孕,都得昭告天下。
贺元康说话的时候懒洋洋的,双目全是不屑之神色。
沈知禾没再说些什么。
今日她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了,眼前那二人已然打闹在了一起。
她思索再三,还是跟贺元康告了别之后,先行退出。
贺元康想安排自己的马车送她,但是被沈知禾回绝了。
于是这三人便在此青楼中分道扬镳。
只是沈知禾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那个房间之后,贺元康当即便将那殷澜压在身下,她看着垂眸的殷澜,眼神之中,尽显杀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她有意思呢?说话时,她就压迫住这男子的脖子,让他被迫抬头看她。
人家沈知禾现在可是当朝首辅的正妻。
你不过一个卖身的,还敢肖想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怎么?跟着本公主还不满意?哦~我想明白了,原来你一开始接近我,便是因为对她有所图谋。
她说着,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殷澜你胆子不小!当夜,康安公主从青楼买了个花魁男子回府的消息在京城大肆宣扬。
殷澜成了她第一个接到府中的男宠。
而一手造成这个消息的人,匍匐在那男子的身上。
汗液淋漓。
无尽的浪潮之中,本应陷在情.欲中的女子在殷澜看不见的地方冷笑。
——想要折磨一个人,她有无穷无尽的法子。
她有的是时间来一一试用。
14、碰巧撞上山云阁坐落于京城的东面,而陆府,则位于城的西南。
若是想要回府,定然要经过位于城中央的皇宫。
沈知禾离开山云阁的时候太阳早已从天正中落了下去。
虽然天边还未有晚霞,但还是能感觉到,气温虽然还很高,街上却刮起了风。
她鲜少在这哄乱的闹市里一人独行。
前半段还有心思去关注路上的人和事,到了后半段,或许是因为街道上的声音太过嘈杂,便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而路过皇宫的时候,大脑正处于放空的茫然状态。
大大的红色太阳挂在脑后,天边的云彩都被映成了黄色。
皇宫门前的这条街无法通过车辆,于是来往准备开夜市的行人来去匆匆。
沈知禾就走在人堆里。
耳边人声鼎沸。
世间百姓各有苦楚,而她这样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单独的人,仿佛被淹没于这人潮汹涌的世界里,不知所踪又格格不入。
她甚至没注意到皇宫的门是开着的。
门口的侍卫在驱散离得近的人群。
剩余的两个,在检查准备出宫的那些官员的腰牌。
皇宫对这些大臣的来往管理具有极为详尽的政策。
哪怕是提前离开,都要报备。
更别说什么迟到请假。
每一天人员往来,都需记录在册,并要层层筛检。
刚和大臣聊天结束,正要返回阁内的陆羲洲,也不知怎么,一抬头便看见了正要淹没在人群里的沈知禾。
他只愣了一瞬,连忙将自己的腰牌拿出来。
也不管还未曾跟留在阁里的学士们叮嘱,直接插队出了皇宫。
幸好,追出来的时候,沈知禾还没被人群完全淹没身形。
他追上夫人的脚步,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
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步,将她拦在身前。
知知。
不敢喊她夫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这二字脱口而出,只因他潜意识里觉得,或许这个称呼,更容易重新将自己与沈知禾的关系拉近。
女子抬起眼眸。
她茫然的瞳孔中,映着西边的晚霞。
挂在云层后的太阳,露出了半个脑袋,红橙色的光霞照亮在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二人就站在路中央。
影子被拉的很长。
知知。
第一声是激烈的。
第二声,便是尘埃落地的安定。
他们二人相对,陆羲洲只要往前走一步,影子便能融合在一起。
那些如同芒刺一般的光边,就会如同相撞的泡沫,或是云彩,碰撞后,便融为一体。
在阳光下。
温暖的,灿烂的,带着夏日晚上凉爽的风的。
两个人。
沈知禾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裙,喜欢将自己装点成狂放而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喜欢做出那副高傲的神态。
陆羲洲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面颊。
却在离那面颊还有一公分的时候停住。
但是那双眼睛是不纯粹的。
不纯粹的狂放,不纯粹的高傲。
无数在内心挣扎的情绪,都隐藏,并且或多或少暴露在那样贵气的神色之下。
所以陆羲洲很喜欢去看她的瞳孔。
去试图分析,去尝试感受。
与她共情。
尤其在夕阳下的时候。
那双水润的狭长双眸,便多了些朦胧。
朦胧,也是暴露出的神色啊。
陆羲洲想笑。
但是又目光复杂,以至于那笑容里,平添了些许的沉重。
你怎么在这儿?刘叔没派马车去接你吗?不是说跟公主殿下一起去玩的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一个一个的问题,充满急切的,关怀的,仿佛,要从双眸中溢出来的情绪。
小心翼翼。
又,满怀希冀。
在那温和的却习惯了冷漠的面颊极浅的崩裂之下,是连抓住对方臂膀都忍不住颤抖的手。
只是被抓住的沈知禾却并未觉察到男子的不自在。
她什么也没说。
甚至,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儿遇见陆羲洲。
她可能连会路过皇宫都未曾想到。
大脑鲜少的放空,让她面对陆羲洲的时候,反应有些迟钝。
陆羲洲却自嘲地笑了一声:怪我。
他说着,双手便触到了女子的那张脸。
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他看着女子的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的,仿佛能够映照出世间的一切丑恶。
他抱着她:你不要不理我。
他拉着沈知禾,准备离开,然而女子却固执地站在了原地。
他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想要去询问,忽而听见沈知禾说道:我今天去青楼了。
陆羲洲神色微楞。
意识到女子在说什么之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仿佛是这世界里多余的两个个体,自在而成一方世界。
在满耳的嘈杂里,留下了一方安宁。
陆羲洲伸手抱起她,托在自己的臂弯里,就像是抱着一个小孩一样,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抱着她行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询问:好玩吗?女子看着身后的夕阳:好玩。
陆羲洲半天没说话。
后来他把沈知禾在自己的臂弯里掂了掂,绕过层层人群,往自家的宅院走去:下次不要跟公主一起去了。
我带你去。
他说话的时候无悲无喜,沈知禾听着有些难受。
你为什么不介意呢?陆羲洲停下步子。
他抬头看着她,眉目弯弯,脸上的笑意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柔和:我为什么要介意?沈知禾不明白。
她正要说些什么,陆羲洲却说道:你喜欢我,知知。
不管你承不承认,发没发现,沈知知,你就是喜欢我的。
他说完这些话,将沈知禾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又抱着她沿着光的朝向走去。
沈知禾顺势趴在他的肩头,眉宇挂着些困惑。
她不喜欢陆羲洲总是这般坚定的言语。
但是她又不能保证这些句子本身是错的。
这是她第一次成亲。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夫妻该做的事。
她习惯了以统领全局的身份地位去引领事物,所以,在面对那些她并不熟悉的事情的时候,会产生很严重的彷徨和不确定感。
她看着夕阳,在地平线上。
二人已经远离了皇宫,不远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红色的阳光虽然看着绚烂,却能够显露出来一个圆圆的轮廓。
她看着阴影与光辉的交界,模糊的线条让她的大脑有些发懵。
下巴不由自主在男人肩上的衣缝上蹭了蹭。
陆羲洲。
嗯?沈知禾趴在他的肩头。
她下意识地圈住了男子的肩膀,低着脑袋,收回了视线,哪儿也没看:其实我不想去青楼。
我只是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表面):(温和)下次我带你去。
陆羲洲(内心):(着急)艹艹艹,她竟然不要我跑去青楼了!这不赶紧跟青楼那帮男倌们学学?15、天堑鸿沟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继续说着:我总感觉,我是被束缚着的。
我是,贺元康也是。
男子抱她的胳膊紧了紧。
她扒住他的肩膀,任凭他的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眶通红。
世人都羡慕我,说我本为臣子之女,一跃枝头便成了能和公主不分上下的凤凰。
可是,她顿了顿,手指用了些力气,贺元康不开心了可以去养面首,可以不顾及世俗。
我羡慕她活得那么潇洒。
我不敢。
她说着,眼眶挂着的水珠便承受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陆羲洲听着她趴在自己的肩头,在满是人流的街上,数不清的视线都在注视着他们。
于是女子连哭泣,都要咬着他的衣裳,憋进肚子里。
她很压抑。
陆羲洲在自责——自己前几天的做法让她更压抑了。
他听见她说:陆羲洲,我不敢啊。
在意识到自己不管再怎么尊贵,身份仍旧与皇家女子有着天堑一般界限的时候,沈知禾还很小。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父亲沈庭居拿着家里的鞭子,一鞭一鞭往她身上抽着训斥:如今沈府的成就,那是我帮着皇帝打江山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皇帝封了你是郡主,你也是我的女儿。
你凭什么以为,能够和公主平起平坐?具体的起因是什么,沈知禾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只知道,但凡自己有什么僭越的行为,她父亲便会拿鞭子抽她。
僭越一次,便抽一次。
打到最后,她死死地记住了,她是臣子之女,与公主,有着天堑之别。
于是她从此谨小慎微。
身为沈父嫡女,自小便被给予厚望,被众人羡慕。
看着好像风光无限,但实际上,也背负着极大的压力。
若是有丝毫松懈,便会被皇帝以此打压。
只是难过归难过,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放松自己。
等第二天太阳升起,她还是那个万人艳羡的郡主,人人嫉妒的陆府夫人。
承受着无数人的注视与审判。
这是为官女子的悲哀,也是她身为郡主必须要承受的责任。
陆羲洲鼻息里喷出了一些浊气。
心里并不平静。
他知道,这种东西叫枷锁。
枷锁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但是,有些人更自由,有些人,却被死死捆住。
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没有立场。
但若是这些话被另一些人听见了,怕是会说沈知禾矫情——可是陆羲洲却实实在在地觉着,这不是矫情。
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或者,换句话说,那位公主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是有枷锁的。
他只能搂紧了女子的身躯,抱着她的胳膊随着走路的姿势慢慢地摇晃着,就像是哄宝宝睡觉一般,箍在一个不松不紧的范围。
将二者的气息融合。
试图给足她安全感。
走过了两个街区,在沈知禾突如其来的情绪慢慢褪下后,忽而觉得被男子这般抱着有些羞,便拍了两下男人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说:你放我下去。
陆羲洲顿住脚步。
他并未第一时间放下女子,相反,他反倒仿佛很是熟稔地将沈知禾从自己的怀里拉了出来。
女子的臀仍旧在他的臂弯里。
甚至那女子有些惧怕地扯住了他的衣襟。
二人一上一下地对视。
不知为何,明明太阳已经快要落入地平线之下了,沈知禾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人体温在升高。
他托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是个热源,正不断地向她输送热量。
这个姿势很,尴尬。
沈知禾又有些想要回避他的视线了。
陆羲洲见到她的窘迫,将原先已经准备好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发出了一个那的音。
紧接着,便从了沈知禾的意愿,将她放了下来。
只是女子还未来得及放心,肩上便立刻搭上去了一只手。
陆羲洲揽着她的肩膀,死死地,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男子身上的热气隔着衣服,再次如同之前那般,渗透在了她的感知里。
明明只是揽着肩膀,却仿佛渗透到了全身。
蒸得她双耳发红。
双颊如同炭烤。
陆羲洲……男人趁她不备,快速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扯着自家夫人,招招摇摇往家里赶。
沈知禾麻木地跟在后面。
脚步踉跄之时,她蓦地皱起了眉头——不对的啊,明明还在冷战的,怎么这就又拉上手了?她脸蛋一红,胳膊都不会打弯了。
脑子里全在反思,事情是怎么就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其实与她关系好的官家女子并不多,甚至屈指可数。
公主算一个,表妹算一个。
其他就几乎再没了。
一品的官员女儿嫉妒她又看不起她,低品级面对她又会看着极其胆怯。
她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
公主和驸马,是相互戴绿帽子。
而表妹,也不过是前两天刚成亲罢了。
哪里会有那么丰富的经验给她借鉴。
所以沈知禾很苦恼。
对于那些很亲密的关系,她是有些抵触的,又是有些担忧的。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正在尝试着接受。
就像是婴儿在接触这个世界一样。
她也在小心触碰。
作者有话说:小心翼翼的过渡章。
16、桃子温酒回到府后,陆羲洲没再提起这件事。
沈知禾便也就当不知道。
两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只是相处之间,好像比之前更加自然了些。
沈知禾虽然有些忐忑,但也开始去努力适应。
虽然还很生硬。
毕竟适应是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贺元康将山云阁的殷澜抬入府中做了面首这件事,几乎在一个上午便传遍了京城。
大街小巷里全都在说这件事。
因为公主养面首不稀奇,但是将这面首抬入府中,便是相当于踩着那位驸马的脸上,狠狠碾压。
当朝只规定了驸马不能在府内养侍妾。
却没规定,公主不可以在府中养面首。
跟着管家出去采买的小厮回来后,这些八卦便在府中传开了。
书房里一直查账本的沈知禾自然听见一墙之隔的檐下,两个小丫头的交头接耳。
她晃着脑袋笑了笑,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落笔之时,却恍然想起了见到殷澜时的那种怪异——这怪异让她觉得,或许公主养殷澜为面首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念头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
但是这件事于旁人而言,还是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比如,当远在皇宫中的陆羲洲听闻这个消息后,特别特别想立刻回到府上。
想表达他的爱意。
他是这般想的,自然也是这般做的。
临近正午,正好那些大臣都要回家吃饭。
陆羲洲便越过了所有人,马不停蹄往家中赶。
回到陆府之后,自家的夫人正窝在书房里,俯身看着账本。
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他驻足于庭院之中,站在门荫下面。
那一瞬间,阳光仿佛将听闻消息后那颗躁动的心烫平了。
在娶沈知禾之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如此期待回到家中。
他甚至未曾想过,那颗被复仇占据着的心脏,也会被一个人填满。
他重新感知到了阳光。
并且,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确信,花是有香气的。
他重新感觉到了风吹过身体的柔和——而他的夫人。
摸起来软软的。
他的夫人不是公主,不会因为他的一些行为而随意去招惹旁的人。
她更不是木头,不会对自己对她的接触一无所觉。
她有感知,并且,有着极为良好的反应。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叫外强中干。
看着好像非常强势,但是内里却柔软无比。
他很幸运,就像每次站在书房门口,看见里面伏案的夫人的时候,那种阳光或是阴云下的,透着光亮或是隐约透明的身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或许就在这一刻,他拥有了能够将时间静止的法术。
想要定格。
定格在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于是他快走了两步后,极为窃喜地抱住了自家夫人。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趴在了她的耳边:今日下午,我给你温酒喝。
就像,陆羲洲在意识到沈知禾对那只作为成亲礼物的猫的喜爱时,产生的那种控制不住想要喂食的欣喜一般,在得知沈知禾喜欢饮酒后,为其温酒成了陆羲洲其中之一最大的爱好。
选个好日子,或者是好天气。
然后在后花园里寻一空地,非要夫人在旁边看着,然后他在用一小火,慢慢温起来。
沈知禾可以说话的,也可以是不说话的。
他喜欢一边温酒,一边看她倒在软塌上。
可能是睁着那双带着困意的双眼,可能双手还拿着水果的签子,可能已经在阳光里进入了梦乡。
他喜欢这个环境。
更喜欢看见自己的夫人这般模样。
听见老爷要给夫人温酒的陆府众人隐约有些激动。
若说夫人饮酒是全府的大事,那么当府内的两个主人一同饮酒,便是众人虽都心心念念,但是却不可能再出现在后花园了。
毕竟,那是人家两个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小厮丫鬟跟在一边,只能算是累赘。
但是软塌和器具还是要搬的。
最多再站两三个小厮。
沈知禾从床上被人摇醒以后,便跟着这帮人到了后花园里,直接就躺在了凉亭中的软塌上。
陆羲洲刚把东西准备好,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亭中的女子原本搭在额头的手顺势滑了下去。
旁边的侍女怕她热,正在对着她扇扇子。
不多时,那处便传来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
又睡着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陆羲洲轻笑了一声,站在树荫下看着荷塘里的鱼。
手中拿着的鱼食随着他的动作落入池中,激起了一池生命的苏醒。
他没去打扰沈知禾继续的午睡。
直到后来身后终于有了动静,这才抬起了头来。
睡够了的女子一手撑着软塌,一手置于膝上。
摇扇子的侍女怕她着凉,断断续续摇着。
见到主子清醒,侍女将放在软塌旁边的矮桌上的茶水倒掉,换了新茶。
沈知禾就坐在榻上,双腿并在一起,躲匿在亭子的阴影下面。
此时日头已经有些西斜了。
这凉亭位于花园的东北角落里。
旁边到处都是低矮的灌丛和一人多高的小树。
到了初夏,小树上已经长满了翠绿的叶子。
大大的树冠,足以抵挡西落的太阳歪歪斜斜的光束。
沈知禾睡得太久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大脑处于茫然而空洞的状态。
在那一段时间里,她看什么都不会有反应。
甚至还会对别人的反应感到厌烦。
然后过一段时间才会好起来。
陆羲洲虽然很少见到夫人午睡后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去招惹夫人,绝对不是一个明知的选择。
但他还是转过身,笑着晃了晃脑袋:夫人这日子倒是过得好生安稳。
沈知禾没去管这句话。
她习惯了每天睡几乎一个时辰的午觉。
这不仅可以清除掉她所有的沉重,也可以将原先所有的烦心事都消除。
更好地投入到接下来与人的交际里。
自然与陆羲洲这种眯一会儿就可以满血复活的人比不了。
等她终于开始有动作,那边的陆羲洲也抱着早就温好的酒倒了两晚,放在了亭子中的石桌上。
尝尝,这次的才是右侍郎送来的。
右侍郎。
沈知禾将那酒碗拿起来的时候,从这句话里再次提取到了这三个字。
右侍郎,好像叫李文山。
她并未多想,因着碗边已经碰到了嘴巴,故而便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并未咽下,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紧接着,在尝到最开始的果香后,她将碗拿离了嘴边。
是桃子。
陆羲洲笑了笑:今年新春的早桃。
李大人说他当时买的有些多了,便存在家里酿了些酒。
听闻你爱喝,就都带了过来。
沈知禾看着那清澈的酒水:他不至于巴结你。
交朋友,陆羲洲揉了揉她的头,那日生辰宴,他是来交朋友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为了利益。
而是为了情感。
沈知禾感受着那双在自己的脑袋顶作恶的手,或许是因为刚醒,反应慢半拍,或许是因为乏累,她不想去纠结。
总之,她并未去制止。
她没再问下去,又喝了一大口。
不得不说,这酒里确实满满当当都是交朋友的诚意。
先是桃子果味的香气,然后是一些甘甜。
就像是喝果汁一样,却带着酒酿的独有味道。
但是,并不辛辣。
若说是果酒,当真是上好的果酒。
但是对于沈知禾来说,果味过于浓厚,就没有了酒的精髓。
只是她在进了陆府之后,喝的几乎都是这种酒,一开始可能还不适应,后来便也基本习惯了。
更别说她想开了以后,满脑袋都是有酒喝就不错了,还想什么。
沈知禾砸了咂嘴:李大人诚意不错。
陆羲洲闻言,也喝了一口。
明白了沈知禾的意思。
二人在这院子里坐了会儿,等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女子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趴在了那小石桌上。
陆羲洲正要笑话她的时候,刘叔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里。
他快步从灌丛那边过来,然后立在了二人面前。
应是对打扰到二人的时光有些忐忑,说话的时候便有些犹豫:老爷,巽安王来了。
登时还在相互开玩笑的夫妻二人便止住了话头。
沈知禾心中知道,今日陆羲洲应当是要去阁里的。
但是或许是因为听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便没去而是在府中陪她。
如今,他特意或是无意避开的事情,找上了门来。
甚至,陆府众人皆知,来者为不速之客。
陆羲洲几乎是在听见这个人名的瞬间,目光就冷了下去。
沈知禾想的没错,他确实跟这个人谈好了交易,但是,做交易不等同于合作。
这个道理,巽安王应该知道才是。
既然仅仅只是单纯的做交易,那么这种事情,应当是在地下,在黑暗里,而不是大白天地找到府上。
他回头看了眼沈知禾。
女子抬着下巴看他:你去吧。
他双眸微凝——就连沈知禾都知道的道理,那巽安王不可能不知道。
思量再三,安抚好还有些生闷气的夫人后,陆羲洲转身去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只有一个人。
那人几乎是在陆羲洲刚进门,便从那桌前转过了身。
他身体瘦长,宛若一根竹竿。
随着转身的动作,那人双手展开,宽袖随着胳膊坠落。
嘴角在脸上勾出一抹阴险的笑意。
连语气都猖狂诡谲。
陆大人,准备好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太子下手了。
作者有话说:!17、玫瑰未开沈知禾决定给沈府回信的那天,陆羲洲并未去皇宫。
二人在书房,一人占据着一块地方。
沈知禾抬笔沾墨的时候,陆羲洲就在书桌后面处理公文。
似乎是知道女子要做什么,陆羲洲从那公文中抬起头来:对了,近日告知你父亲,离太子远一些。
沈知禾笔尖微动:为何?陆羲洲沉默了一瞬。
他思索着措辞,谨慎说道:这两日有人要对太子动手。
虽称不上致命打击,但足以损伤太子接近一半的党羽。
我知道沈大人正在考虑将你庶妹嫁于太子,这件事你得好好跟他说。
沈知禾点了点头。
陆羲洲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她只需要原话搬过去就行。
而且,若是这样的话,动手应当仅仅只是第一步。
后续皇帝这三个儿子对于皇位的争夺,当会更为激烈。
此时去判断孰赢孰输而决定沈府命运,未免过早了些。
她这边一边想措辞,一边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信纸之上。
那边,陆羲洲看着她低头伏案书写的身影,张了张嘴,却还是把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他有一点没说。
太子,他是一定要整死的。
他和太子,有仇。
且,不共戴天。
为了报仇,他伪造了自己的身份——他被记录在册的经历,只有后八年是真实的。
前十六年,皆为伪造。
关于这件事,他不能告诉旁人。
包括沈知禾。
所以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阳光落在窗台。
陆羲洲侧头看过去,将眼中的神色压在了心底。
他又批了会儿公文,见到夫人写累了信件又躺在床榻之上,心念一动,将笔放下从椅子那边走了过来。
觉察到男子的脚步声,沈知禾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男子的下颌骨流畅而锐利,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凸出来的骨头被下蹲的身体隐藏在了那面颊之后。
等男子的动作彻底停下,她足以平视那双眼睛。
你生气那天,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要去看看吗?沈知禾没动:什么礼物?陆羲洲一把将她捞起来:一起去看看。
他带沈知禾去的是隐藏在后花园里的一个院落。
这院落沈知禾之前也来过,因为这里没有楼,只是一片空地。
但是被拦了起来,只有一个圆形的拱门与外界相连。
沈知禾在这儿住了大半年,虽然知道有这个地方,却因为并不知道怎么打理,便也没有清扫这里。
后来因为府中事物繁琐,她一直未曾想起,故而就忽视了陆府还有块不大不小的荒废地方。
如今,陆羲洲带着她从花园的小路过来,穿越了拱门。
沈知禾再抬眼望去,整个园子里都是翻新过的土壤。
陆羲洲在这园子里修了一条廊道,从园子的角落里,延伸了这座园子的两条边际。
或许是因为刚决定修葺,现在还尚未完工。
土壤里长出了绿色的枝芽。
陆羲洲将女子带到后,便松开了沈知禾的手。
他看着女子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那片黑色的,经过翻新且尚未施肥的土壤旁边。
然后看着她蹲了下去。
沈知禾在触摸叶子。
是玫瑰。
玫瑰啊。
女子的神色有一瞬的怅然。
沈知禾的第一株玫瑰,是皇帝赐给她的。
玫瑰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朵,那个时候沈知禾还小,只是觉得好看。
她将那盆玫瑰放在了沈府阁院的窗台上。
可因为不会照料,故而那一束玫瑰很快就死了。
后来每一棵玫瑰死了,她便会去再买一棵。
久而久之,培养玫瑰的水平也大幅上涨。
窗台上长年累月的那棵娇艳欲滴的玫瑰,暗含着无限生机。
这件事也传到了全京城百姓的耳朵里。
人人皆知沈知禾喜欢玫瑰。
他们还为此编了一首歌。
她正想着,忽而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猫叫。
转过头时,正好看见胖胖跳跃上了院边的围墙。
它身上的白色毛发比因常年失修而脱落掉墙灰的围墙要纯洁许多。
阳光下,它的身体甚至在反着光。
胖胖是睡醒过来,发现榻上坐着的主人没了踪影,才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
这地方它经常来,毕竟这是后花园里的围墙。
偶尔想晒太阳了,便会寻到这个情景的地方,找个墙头趴着。
故而这里发生的变化,胖胖心中一早就知道。
如今看着两个主子站在下面一脸惊喜,它便傲气地在墙头静悄悄地迈着步子。
陆羲洲笑着收回视线:它在笑话你。
沈知禾抿了抿嘴。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陆羲洲蓦然惊觉自己话中的不妥,连忙找补:不是,夫人,我错了。
我前两日在这儿督工的时候,正好胖胖过来看见了。
他心下一虚,上去抱了抱自家夫人: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咱不管胖胖。
抱着沈知禾的时候,也未曾放下心来,偷偷从侧上方的角度往下面去观察夫人的神色。
在说完这句,并未发觉沈知禾有什么不满的时候,也来不及等她说话,赶紧用一句接一句的话掩饰过去:夫人,我算了算,大概等一两个月,这些玫瑰就都开了。
到时候你一进来,就是一大片的玫瑰园。
他把夫人拉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看在我为你种了一片玫瑰的份上,别生气了。
沈知禾默了默。
她现在对这男人时不时地贴近还是无法彻底适应。
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几下,身体感受着那男子近乎是猛烈地拥抱冲击,按捺住了心里的那点忐忑。
她正要张口说话,左边顿时降下来一片阴影。
蓦地,一片润湿降落在了左面的那张脸颊。
在沈知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速地撤离。
女子身体一僵。
抬眼看过去。
陆羲洲舔上嘴唇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舌尖卡在唇角的地方。
虽然快速收回到了嘴里,但是沈知禾还是看见了阳光下的那点濡湿。
莫名的悸动突然就传遍了整颗心脏。
作者有话说:陆羲洲(上一秒):(贱笑)它在笑话你。
陆羲洲(下一秒):(惊醒)我刚才说了什么屁话?18、偷亲明吻陆羲洲背光而站,将沈知禾盖在身前的阴影里。
夫人。
已经有些微干的唇在快速地张开后,又快速地合上。
沈知禾略显僵硬地站在那里,入目的黑土与绿枝模糊在一起。
男人的声音响在她耳后,跟她打着商量:夫人,看在我为你种了一片玫瑰花的份上,你亲近亲近我,好不好?女子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
其实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好多天。
沈知禾知道自己在这些天里,经历了回避,到逐渐去接受。
她去找了公主,也在人群涌动的大街上,被陆羲洲抱了回来。
他发觉了她的不自在。
而他应当更知道,这种不自在,就是在那天晚上产生的。
沈知禾不知道怎么回应。
可不知道怎么回应的结果就是,她抬起头想要去看陆羲洲的时候,被他早已准备好的,蓄势待发的吻,将所有的茫然都按进了肚子。
于是注意到的不再只是简单的,被包裹着的自己,而是被缠绕,触碰的自己。
大脑的迷茫里也带上了几分酥痒。
后来终于等这一吻结束,二人抵着额头。
沈知禾轻声喘息着去唤他的名字。
陆羲洲。
男人压低脖子,又在她双唇啄了一口:嗯。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意料到了她的反应,他揽过她的身子,鼻尖碰着鼻尖: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就不说。
过了很久,沈知禾才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一声回应。
嗯。
不管怎么样,陆羲洲默不作声在陆府的后花园种了一片玫瑰的这件事,还是让沈知禾心里很感动。
这种感动,足以让她再次在书房中面对陆羲洲的时候,看着他发起呆来。
男人伏案工作的时候,觉察到她的目光从正前方打来。
他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便装作才发觉一般,调侃又不失温和地抬起了头:夫人今日是还未睡醒?沈知禾眨巴着眼睛。
她快速抿了两下嘴,然后又放松了嘴部的肌肉。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盯着这个男人看呆了。
双颊不免升起了些难以避免的红晕。
正要低下头的时候,外面的小厮突然敲了敲门。
进来。
陆羲洲收起脸上的笑意,看向推门而入的小厮。
那小厮对他点了下头后,转身看向了沈知禾:夫人,这是康安公主刚刚送来府上的信。
沈知禾一愣:公主?陆羲洲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不太喜欢夫人和公主走得太近——他夫人从小娇贵,岂是公主可以比的?这都傻傻的被拐去青楼了,到时候那小公主教坏夫人了怎么办?造反这件事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一来是麻烦,二来,皇帝这几个孩子正值壮年,他没有合适的理由。
思索间,那边沈知禾已经打开了信。
小厮退了出去。
贺元康送来的信件里字数并不多,沈知禾只看了两眼,便足以看完所有的字迹。
只是这封信好像没什么营养。
主要就是那日去青楼的事情的经后感。
沈知禾不明白,若是单说那日的事情,何必递过来一封信?难道仅仅是告诉她,她贺元康把男宠拉回府中的事儿被全京城知道了吗?陆羲洲觉得她看信的表情有些不太对,便站起来凑过去偷瞄。
哪知才看了两眼,脸就黑了下去。
他一把夺过了那两页纸,生怕夫人再研究下去,立刻转身回到书桌后面将那纸藏了起来。
沈知禾懵住。
她对着那一连串动作已经结束,如今正正襟危坐的男人眨巴了两下眼睛,蓦地反应过来这人刚刚做了什么垃圾事。
陆羲洲,你——夫人。
陆羲洲打断了她。
他一改原先眸中阴沉,抬起头,两颗眼珠亮晶晶的,神色虔诚而真挚:夫人,我说真的,你下次去青楼,可以喊我一起去。
咱们不跟公主一块去了。
陆羲洲心里已经按捺不住要爆粗口了。
去他奶奶的,他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单纯的大姐姐带小妹妹一起去放松缓解压力,结果这封信却在告诉他,大姐姐带回家的那个男倌,喜欢那位小妹妹?幸好他夫人什么都不懂。
他奶奶的。
别以为写的隐晦就没人发现了。
他再任由沈知禾跟贺元康一起去青楼,他陆羲洲就是狗!沈知禾不知道波澜平静的表面之下,陆羲洲在骂骂咧咧。
反正信也看完了,她便也没什么需要去跟公主回信什么的。
就是陆羲洲的态度,有点点怪。
沈知禾说不上来。
她歪着脑袋,和陆羲洲对视着。
陆羲洲也跟着她一起歪脑袋。
沈知禾抿着嘴,双颊有些微微的嘟起。
俩人看着像是神思交战,但却又各自知道,对方只是单纯地在看自己。
良久,沈知禾终于挫败地收回了视线。
她并未强制将那两张纸要回来。
而是一边思索着一边坐回了原先的榻上。
另一边的陆羲洲看见自家夫人听话地又开始给陆府回信,他连忙将被压在书页下的纸张拿了出来。
以书页为遮挡,在桌子上偷偷摸摸看起来。
其实信确实毫无营养。
不过是表达了一下带回来的男倌到底有多么的中用。
床笫之间的事自然不会说出来,但是像搂搂抱抱,亲亲摸摸,还有一些很亲昵的,比如喂饭,扇风,等等等等。
沈知禾自然只能看出上面的一些描述。
她不会想到贺元康是在炫耀。
故而更不可能想到,在这些文字下面,表达的东西是你看看,这个人明明喜欢你,现在却是属于我的。
但是陆羲洲看出来了。
只是贺元康似乎并不单纯是在炫耀。
因为从另一个方面,她可能也在表达这个青楼里出来的男倌,在我这儿过的很好。
对于沈知禾来说,陆羲洲更倾向于第二种表达。
但是谁又能保证,第二种表达里,不会掺杂第一种表达的情绪呢?而除了这件事,她还说了,太子妃的请帖已经送到了公主府上。
大抵,送给沈知禾的明日便到。
太子妃。
陆羲洲毕竟是前朝,管不了后院的事情。
故而此时也才猜出来,太子妃应当是怀孕了。
而在猜出来这件事之后,他又顺理成章地将这件事和太子纳侧妃联系在了一起。
没什么意外。
但是估计这次纳侧妃的事情要被推后了。
他想起巽安王那日过来陆府跟他说的话,又抬起头看向沈知禾:沈府送来的信你可还留着?沈知禾不明所以:留着呢。
可以拿来让我看看吗?这没什么要紧的。
沈知禾便将上次沈府送来的两封信都递给了陆羲洲。
男人将那些信都拆开,仔细看了看,说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阳光下,他用了府衙里常用的检查方法,确定纸张也没什么问题。
沈知禾见他看得小心翼翼,又不像是在专注于文字,便多嘴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作者有话说:发晚了。
emm吃火烧夹猪头肉太兴奋了,忘记今天没更……嘿嘿,不好意思(挠头)。
那就提前说个晚安吧。
爱你们~19、暗自唾弃陆羲洲摇了摇头,把信封还给她:没有。
不怪他多留心眼,毕竟今日朝廷争夺愈发激烈,他无法保证这股风吹不到自己家。
这之中又牵连甚广。
沈知禾不明所以地将那信件收了起来。
她刚往自己的榻上走了几步,正要坐下,蓦地抬起头来,跟着陆羲洲说道:对了,太子妃宴请的请帖已经发到咱们府上了。
她顿了顿:你知道的吧,太子妃有身孕了。
陆羲洲脸色一红,蓦然记起公主递过来的那封信。
信上倒是说了这件事,陆羲洲这人本事一堆,记忆算是出类拔萃。
信里提到了请帖。
甚至,公主还满口抱怨,说什么不想掺和太子府宅的事。
康安公主一直不待见太子,是朝中任何人都有所耳闻的。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沈知禾抬眼的工夫,陆羲洲便把所有的想法都在心里过了个遍,抬起了头来:什么时候?五天后。
沈知禾回复他的时候,已经坐回到了榻上。
只是并未到桌子那边。
她坐在靠着书柜一侧的脚头,那边离窗户远些,阳光照不到。
但这时候光线又极强,故而反射出来的光亮清晰透亮地照射在了她盖着腿的裙摆上。
仿佛整个人都亮晶晶的。
沈知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羲洲见她注意力又跑偏,轻咳了一声后,仿若不经意地说道:太子妃我记得有——一子一女。
沈知禾接了过来,这是第三个。
她说完这句话,对面的男人没再说话了。
偏生沈知禾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就没注意到这点变化。
直到大概呼吸了五个来回,才缓缓从意识里挣脱出来。
这时才发现对面的那个男子好像并未批改文书。
相反,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便寻着视线看过去。
正巧与陆羲洲的视线相对。
身形蓦地一惊。
她有些忐忑:怎么了吗?陆羲洲没说话。
他神色有些呆滞,仿佛是坠入到了某种梦境。
他两条臂肘撑在胳膊上,两只手的手指相互交错,下巴则搭在了上面。
乖乖的,像个正在撒娇的小娃娃。
但是那双眼睛却在涣散,双唇微抿。
两侧的唇角无意识地翘起——还是个美梦。
沈知禾歪着脑袋看他。
是有点稀奇,陆大人竟然会青天白日做起梦来。
这在沈知禾的印象里,确实不太应该。
她觉得好笑,又从榻上站起来,几步走了过去,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大人?哪知话音刚落地,那原先还意识游离的男子猛然转了个身。
他一把拽住沈知禾伸过去的手腕。
也不知是怎的一扯,便将女子扯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知禾毫无防备。
她几乎是跌坐在了男子的大腿上。
为了防止撞到他的长腿,她只来得及快速地将自己的另一条腿跨过去。
等一切息止,陆羲洲连一刻都未曾歇息,自作主张抓住了她的两条腿,勾着腿弯,把它折叠在了自己坐着的椅子上。
等沈知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双手攀住了陆羲洲的肩膀,已经跪坐在了他的腿上。
空气有一瞬的静默。
沈知禾的视线里,是男子印着盘锦鹇纹的衣襟。
黑蓝色的鸟躲避在蓝绿色的花枝里。
耳鸣声渐渐退去后,手指蓦地抓住了对方的肩颈。
你骗我。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陆羲洲的怔楞是假的,他就是为了吸引自己过来。
沈知禾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明明知道这男人是个喜欢下套的骗子,她偏生一次次上了他的当。
好没出息。
她这般想着,却也没想过完全有机会从陆羲洲身上下来这件事。
等在心底把这人咒骂了个千八百遍之后,才蓦然发现,那男子的双手就卡在了她的腰上。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陆羲洲正噙着笑意看着她。
眸子亮晶晶的。
这下唾弃自己这件事都忘记了。
沈知禾之所以难孕,是因为她父亲是个武夫。
小孩子金贵,府里的人都捧着。
但是因为父亲没什么文化,故而发觉自己女儿犯错的时候,只能体罚。
长年累月打下来,虽看着耀武扬威身强体健,但总是会有些沉疴暗疾。
虽看不大出来,但是却积压在了身体里。
这件事陆羲洲知道。
还未成亲的时候,沈知禾就托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他。
当时传信的意思是——若是你因为这件事反悔,那还来得及。
然而陆羲洲并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没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杀死他父亲的仇人还没死呢,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再成为一个父亲?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
很想,有一个属于他和沈知禾的孩子。
这样,沈知禾会不会更爱他一点?他的手在她的腰际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从女子的后背,绕到女子的小腹。
酥痒透过薄衣渗透皮肤,淋在尾椎之上。
沈知禾战栗着,两手抓住他的衣裳。
大人?陆羲洲惊醒。
他抬起头,往女子的面颊上看去。
因为自己的动作,沈知禾的眼尾有了或多或少的红晕。
清澈透亮的水光氤氲了整个眸子。
睫毛颤颤巍巍动着,小心地抬着眸。
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映着自己影子的眸光,和有些羞怯的红色。
她咬着下唇的内侧,活像是被自己欺负一般的模样。
想到自己刚刚的想法,陆羲洲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下巴轻抬,一口便咬住了她的双唇。
她想喊他,想制止,于是大人两个音,被他压在了舌尖下面。
陆羲洲闭上双眼,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他为自己刚刚的想法不齿。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阴险,竟然想用孩子,来绑架一个女子的生命。
想弄死自己。
控制不住颤抖。
他近乎是狂热地咬着她的舌头。
却又怕弄疼她,牙齿轻轻地碾磨。
勾引,纠缠。
唾弃自己的情绪却在无限放大。
怎么会有这么黑暗的想法?怀里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
他感觉到,沈知禾的呼吸有些不太稳。
终于松开。
二人离得极近。
怀中的女子并不知道他刚刚大脑中那危险的想法,小臂都搭在了他的胸口。
二人灼热的呼吸相缠。
沈知禾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疯,懵懂地喊他:大人?话音刚落,男人便一把将她按在了怀里。
因为被亲的晕晕乎乎,她并没看见陆羲洲双目里反常的水润。
她的下巴被强制按在了他的肩上。
两条胳膊也随着男子立起来的身体,抱住了他的窄腰。
而作为祸首的男子,却死死地抱紧了她的身体。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踏实地觉得,这女子是属于自己的。
他在沈知禾看不见的地方,双目通红,眼眶终于承不住愈发沉重的液体。
知知。
他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
知知。
他这边谴责着自己,偏生那边的女子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声地抱怨着:大人,你松些力气。
都把我弄疼了。
20、风云渐起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一直没等到陆羲洲的反应。
抱着男子的手轻轻在他肩胛的地方拍了拍,脑袋一歪,正好跟他耳朵贴耳朵。
她学着陆羲洲的样子,前后蹭了蹭。
两颗耳朵的软骨相互摩擦。
耳郭上的小绒毛相互抓来抓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动作跟胖胖往手心里蹭脑袋一模一样。
后来摩擦久了,原本清凉的耳垂也产生些热意来。
发觉对方一直没有反应,沈知禾轻声问他:你怎么了?没怎么。
男人口中说着没什么,结果抱着沈知禾的手并未放松半分。
沈知禾半信半疑。
她眉头一皱,语气也不好起来:没什么就放手。
抱来抱去的,也不嫌腻歪。
陆羲洲身子陡然僵硬。
他环住自家夫人的手轻轻在她的后背敲了两下后,终于万分不舍地分开了自己和夫人的身体。
于是女子终于能够直起身子。
她微微仰着头,观摩着自家大人的表情。
许是被自己的那句话刺激了一番,如今对面这人谨慎低头,双唇有点点的嘟起。
似乎是发觉自己夫人一直没反应,陆羲洲还偷偷抬起眼皮去看她。
沈知禾伸手勾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在确认男子只是眼尾有些莫名的通红,并未有别的问题之后,她伸出两只手,按住了他的脸。
眼眸骤然变狠,开始用力按住胡乱扯。
男子的脸被她捏的不成人样。
她面色一横:我有问题。
陆羲洲习惯性挑眉。
竭尽全力。
却被女子一扯,眉毛又掉了下来。
沈知禾继续中气十足说着:你刚才那么大力气,把我腰都要弄断了。
秋后算账,陆羲洲懂。
他不紧不慢开口:那我给你揉揉?他甚至不用等沈知禾答应,就已经开始自作主张地动手在女子的腰际揉了起来。
女子动作一僵。
在愣了两三秒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挣扎着爬下陆羲洲的腿,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榻上。
二人这才算是闹腾结束。
陆羲洲看着沈知禾隐藏在那摞起来的书册后面,头低的都要埋在桌面下,还不忘笑她一句:夫人这是把尾巴盖脑袋上了?话音一落,沈知禾脑袋更低。
良久,那熟透了的女子死活压不下去脸上的羞臊,索性直起身子装作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干你的活吧。
男子一噎,蓦地笑出声来。
沈知禾憋着气抿嘴,看他笑了半晌,却也跟着愤愤笑起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二人面上。
遥遥相对,却是温馨非常。
陆羲洲笑够以后,还是收回了视线。
这些年他官职一路往上爬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之前还可以不顾后果,毕竟若是遇见什么差池,只有自己这一条命,无关旁人。
可自成了亲后,便总是习惯性地将陆府撇开。
一开始还不察原因,后来才想明白,原来这是他下意识里对沈知禾的保护。
如今朝中三方皇子对立。
陆羲洲与太子有仇,巽安王又过于阴险,唯一看着靠谱的云王又一直在江南,陆羲洲也不甚了解。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谨慎而行。
前两日因为西南暴.乱,云王自请前去平定。
若是陆羲洲估计的不错,等平定之后,便是云王回京之日。
至于这场有预谋的暴.乱……陆羲洲鼻腔里蓦然呼出一股气,就像是没出声的冷哼一般。
他顺势靠在了椅子背上,两手抱臂,眼神自沈知禾身上一扫而过。
因为事发突然,当时朝中都在想着怎么平定。
陆羲洲因与巽安王有交易,彼时第一时间,他就看向了巽安王的脸。
没有表情。
甚至眼睛里也没有情绪。
仿佛只是再说,发生就发生了呗。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故而,当太子党和巽安王党派争着去平定叛乱的时候,陆羲洲做了一件事。
他将自己空散的视线收回,落在了手里从江南那边递过来的上奏文书。
这文书显然已经不是今日的了。
上面皇帝批了一个大大的字。
准。
其中内容,则是一直在江南镇守的云王,申请去西南协助调查,平定这场暴.动。
这是他陆羲洲的手笔。
他绝对不允许朝中这两位皇子与这次的变故有任何牵扯,便引导云王站了出来。
巽安王自然不知道。
陆羲洲抬头看向沈知禾,女子还不知自己的丈夫到底做了件什么事,安安静静坐在榻上,执笔于桌前。
端端正正坐在散落的光束之外。
让陆羲洲无端想起了一个词——风花雪月。
桌子上摆的都是文书,各种各样的奏章和册子,井井有条地摞在桌角的地方。
而空出来的那一片,仿佛缺点什么。
等玫瑰花开了,陆羲洲语气轻快又满足,折下来两支,放在书房吧。
他的夫人,活该配大红的玫瑰。
作者有话说:原阳为架空虚构地名。
21、一场乌龙?在去太子府之前,沈知禾先回了一趟沈家。
因为在自己将多方打听过来的意见都写在信上之后,沈府的意见还是一如既往——仿佛那沈宁颐就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立刻就丢进太子府。
这不正常。
肯定有什么东西,是她遗忘了的。
再说那位庶妹沈宁颐,向来最是听沈知禾的话。
乖乖巧巧一个孩子。
若是真从了沈府那些长辈的意愿,怕是要毁了她。
沈知禾跟陆羲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陆羲洲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只是这人要比沈知禾冷血很多。
如果实在劝不了……沈知禾听着他开口。
但是后面,陆羲洲却没再说下去了。
如果实在劝不了——什么?沈知禾不知道后面的话,但是她看着陆羲洲的表情,大抵猜出来了那尚未说完的含义——如果实在劝不了,就放弃吧。
但是具体是放弃什么,以她对陆羲洲的了解,不敢去想太深。
陆羲洲重新整理了心情。
他转过身,伸手揉了揉夫人的脑壳,有些斟酌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用非要劝他们。
如果劝不动的话。
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吧?沈知禾点了点头:嗯。
你忙你的。
我上午过去,大抵中午吃过饭就回来了。
她再如何也是嫁了人的姑娘,若是回娘家待的时间太久,怕是京城里会产生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二人在府门口告了别,沈知禾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这是沈知禾嫁了人之后除了回门第二次回娘家。
第一次是春节。
当时因为一切皆喜气洋洋,庶妹又未曾面临婚嫁之事,便也和和气气。
陆羲洲还和沈庭居喝了些酒。
这是第二次。
有目的的,回娘家。
因提前打过招呼,沈知禾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沈庭居和母亲陈氏站在门口迎接她。
除了这二位外,门口还站着二人。
其中一人高高大大,麦色的皮肤掩盖在那身红色的官服下面。
眉目狭长,面容俊朗。
这是沈知禾的嫡长兄,名唤沈知霖。
因为异姓侯不能承袭爵位,故而沈知霖只能承袭家中的武学渊源,通过科举引荐,入朝为官。
如今在朝中为京卫指挥使。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品级与能力,不好则是因为,出身过于敏感。
而另一人,则是沈知禾的嫂嫂,席妤。
席家的嫡长女。
比沈知禾大两岁。
也是在嫁到了沈家之后,才与沈知禾熟悉起来。
如今见到沈家嫡女平安落地,这些人自是从门口走过来迎接。
沈知禾一一见礼。
父亲。
母亲。
兄长。
嫂嫂。
在见到嫂嫂的时候,沈知禾抬起头多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阿缘?阿缘是兄长和嫂嫂去年生的孩子。
过年的时候沈知禾曾见过一面,小脸长得圆乎敦敦的,捏着怪瓷实。
遗传的是沈家的基因,也有个还未成形的长眼眶。
席妤笑道:阿缘天没亮就醒来哭闹了一会儿,这时候吃饱喝足就睡了。
众人将沈知禾迎接回府里。
沈知霖是临时回来迎接沈知禾的,故而在和二老打完招呼之后,便匆忙离开。
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了四位主子。
沈侯爷与陈氏坐在上首,两个小辈坐在了下面的两边。
沈知禾抿了一口茶。
屋子里的摆设和沈知禾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基本一样。
只是角落里摆了一些珐琅花瓶。
花瓶中插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花束。
这是席妤的作风和喜好。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嫂嫂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宽袖蹭着桌边,沙沙地响了几声。
沈知禾的母亲陈氏先向前探了探身子,开了口:你成亲这大半年的时间,在陆家过得可好?你父亲天天在朝中,可是见到陆大人十天半个月就有一次不上朝。
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是在家陪夫人呢。
屋内众人笑开。
沈知禾有些羞地推搡:哪有。
旁边的席妤笑得最欢,她看着陈氏,双目全是亮色:不是前些日子京城里还传着,说陆大人抱着自家夫人走了大半个京城嘛。
啊……沈知禾回忆起那日的小脾气,暗暗扶额。
偏生席妤还没说完,对着那陈氏笑着说道:据说还是跟抱娃娃一样抱的。
一路上好多人都看见了。
沈知禾低头深吸一口气。
她就知道,这件事儿会被人拿出来鞭尸。
垂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散开,再握紧,再散开。
后来终于没忍住,张口看向自己娘亲,闭着眼像是没脸见人一般:娘你看嫂嫂!就知道编排我。
陈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嫂嫂那可不叫编排。
京城里谁不知道陆羲洲他对夫人最好了。
沈知禾无能狂怒:啊!!!她就不该回来!最后这些人见到沈知禾当真是面红耳赤,终于没再忍心继续说下去。
等女子缓过来之后,话题也就被她绕到了沈宁颐的婚事上。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沈庭居叹息:今年年初其实就准备给你妹妹相看人家了。
当时也托人说媒,相看过几个。
只是你那姨娘不太满意。
后来不知怎的,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人说宁颐有国母之相,非要将她送到太子府上。
沈知禾从刚刚的情绪里及时抽出来,结果在听见这话后,当场噎住。
国母。
真能扯。
关键是我姨娘还信了。
沈庭居点了点头:对,关键是你姨娘还信了。
众人沉默。
沈知禾沉思半晌,抿了一口茶。
就在众人皆为姨娘的天真想法感慨的时候,她正好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子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笑:怎么就非得嫁给太子才是国母呢?为什么不是巽安王,云王这一类?万一最后荣登大宝的不是太子怎么办?众人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呢,那沈知禾嗤笑着说了一个字:蠢。
她说完这句话,屋子里有一阵的沉默。
席妤并不知道沈知禾遇见事儿是这种脾性,被她一唬,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庭居是心里有些发虚。
唯一自一开始就不赞同的陈氏,倒是神态自若。
他们陈家历代都是文官,自然对朝廷变化的动态能够敏捷把握。
刘氏一开始跟沈庭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陈氏就一直在表示反对。
只是架不住那刘氏的纠缠。
今日吹吹枕边风,明日哭哭卖卖惨。
时间久了,那沈庭居便开始犹豫:是不是嫁给太子,也还行?如今陈氏一听女儿跟自己想法一致,立马跟着嗤笑:谁知道他们一家子怎么想的?说着,还翻了个白眼,只当沈庭居不存在一般。
颇有种指桑骂槐之势。
沈庭居虽然跟不上这些翻弄权势之人,却也能听出来自家夫人的言外之意。
如今夫人和女儿沆瀣一气,当即羞得面红耳赤,垂着眸子不敢看她。
口中还找着借口:那几个皇子都安分这么多年了……陈氏没等他说完,仿佛是气笑了一般冷哼一声:呵。
又翻了个白眼。
沈庭居不敢说话了。
瑟缩在椅子上,让下面的席妤和沈知禾看得只想笑。
后来等气氛安静下来,沈知禾也开口说道:父亲呢?父亲如今仍旧认为,将宁颐抬进太子府,是适当的做法吗?沈庭居没说话。
陈氏用脚踹了一下桌子:你姑娘问你话呢。
沈庭居一个瑟缩。
良久,那中年男人终于开口说道:我原先是觉得,让沈宁颐嫁给太子,也没什么坏处。
咱们家又没什么兵权,也就有点地位。
嫁给太子,太子他也不会得到什么益处啊。
益处?沈知禾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沈宁颐如今十五岁,太子三十来岁,大了她两倍不止。
三十岁的老男人娶了十来岁的娇花,这就是益处。
也不知道沈府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沈知禾想想都恶心。
不过,沈庭居突然话锋一转,我看了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之前的想法确实是有些失去偏颇,所以,我跟你娘商量了商量。
这件事我不管了。
沈知禾抬起了头:不管了?沈庭居点点头:嗯。
这件事让刘氏自己去办吧。
我管的头疼。
沈知禾更头疼。
她这位父亲真是一如既往地,一如既往地抓不清主次,不知道轻重。
满心都是忠义,遇见事情不动脑子,只听命令。
临近中午,因为在父亲这边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沈知禾便趁着沈府还在准备午饭的工夫,找去了姨娘那边,正好去询问姨娘和庶妹的意见。
哪知在姨娘院子里见到庶妹后,沈知禾甚至还未把来意说清楚,便听见了四个大字。
我不想啊。
甚至,沈宁颐生怕沈知禾误会,又强调了一遍:姐,你别听我娘和爹瞎扯,我真的,我一点儿都不想跟太子牵扯上。
把自己娘和自己爹卖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今天吃到了个香辣牛肉味的月饼……妈的绝了。
22、另有蹊跷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沈知禾倒是没过多的反应。
沈府的婚姻大事向来不是自己做主的。
若是能够自己做主,当年她兄长那轰轰烈烈地爱情故事,就不会有没落这一说了。
故而,沈宁颐对自己的婚事,其实并没多少决定权。
二人在屋中坐着,等着刚出去的姨娘回来。
沈宁颐坐不住,给自己的嫡姐倒了一杯茶,这才坐下来。
窗户开着。
刘氏这里的茶比不过陆府,沈知禾抿了一口后,便放回到了桌子上。
二人又聊了两句天,沈宁颐好久没见自家嫡姐,兴致勃勃,隔着一矮桌与沈知禾对视。
这时候口中说出来的话,倒是让沈知禾颇为侧目。
这件事儿吧,我娘也跟我说过。
我当时就拒绝了,后来一直没同意。
我一个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算是怎么回事?她说着,似乎心有不甘,还愤愤叹息:还不是正妻。
委屈了咱们家的鲜花插到了他们家的牛粪上。
沈知禾听见她这话,笑得乐不可支:怎的?嫁给未来的帝王是委屈你了?沈宁颐冷笑:呵。
末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不太礼貌,便又找补了一句:我不管,反正这件事,我听你的。
沈知禾轻笑。
她这个庶妹,虽然亲生母亲不怎么样,但是自小就把嫡姐的话奉为圭臬。
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在大方向上,知道该抱谁的大腿。
二人又说会儿不咸不淡的话,等刘氏端着果盘和糕点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二人坐在屋中,执手而笑的场景。
于是她便也勾起笑来。
小主人。
刘氏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对沈知禾行了一个礼。
沈知禾对她点了点头。
姨娘说到底也只是侍妾,自己的地位不当不正,偏生要喊沈府的老爷和妻子一声主人。
如今对着沈知禾,也只能喊个小主人。
她低着头,虽然常年寄人篱下,但是三十二三岁的年龄,皮肤却细腻光滑。
虽然不复年轻时的紧致,却也比同龄人好看许多。
甚至连皱纹都没有。
沈知禾向来都知道,这位姨娘自从来了沈府便一直抓住了自己活命的根本,毕竟因为出身问题,她不能像陈氏那般恣意张扬,于是就将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保养上面,将以色侍人这四个字发展到了极致。
各人有各人的命,沈知禾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这事儿放别人身上觉得无关紧要,但是放自己身上,便又是另一重标准了。
沈知禾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和刘氏打了招呼,说上了两句话,便扯到了今日的正题。
沈知禾本以为自己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来劝说,结果再一次,刘氏的第一句话就把她给干懵了。
咱们家沈宁颐既然被算出来了是国母,那我就想着,最后但凡是个国母就好了。
至于是谁,倒是无所谓。
沈知禾:???还没说话,那刘氏又再次说道:再过两年,就没人给咱们沈宁颐说亲了。
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抓紧时间,嫁给太子。
帮助他稳住局势。
她说的斗志昂扬,沈知禾听得满脸复杂。
刘氏的想法并没多大问题。
毕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子,本来就是一场赌注。
一旦结了亲,那么这个女儿家的所有后盾,都会被搬到皇子这里。
也就是,相关的臣子,需要竭尽全力,以仕途做赌注,去帮助自己的支持者上位。
而但凡失败,轻则贬官罚俸,重则损失性命。
只是,沈知禾猛地笑出来:姨娘,你有那本事人脉吗?整间屋子里,原本的主人并未说话,只沈知禾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屋子,仿佛就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嘴花枝乱颤。
她对面的沈宁颐也回避着眼神抿嘴憋着笑。
只刘氏还不太甘心。
她冷哼着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她这话说的不像是赌气或是随口的反驳,语气虽然讥讽,但也底气十足。
这让原本还在戏谑的沈知禾一愣。
双目里的笑意登时便消失了。
她挑着眉头,只思索了一刻,便要再问下去。
只是当注意力再次放在刘氏身上的时候,却发现这人不再出声。
只抱臂站在一旁,翻着白眼,丝毫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沈宁颐拉了拉她的胳膊。
刘氏哼着转过身去。
沈知禾沉默半晌。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便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是她未曾想到的。
而现在,阴差阳错,答案有了。
可她并未觉得喜悦。
沈知禾的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她将这些烦躁的情绪压在心里,又不痛不痒地关怀了几句,便扯着沈宁颐的袖子,将她拉出了姨娘的别院。
小姑娘心性简单,不知道嫡姐心底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
她侧头看了看沈知禾,又看向了前面的光亮,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道:姐姐,我其实想的挺开的。
以咱们爹爹那身份,我嫁给一个三四品的官员绝对没问题。
嫡子也没问题。
我很满足的。
她这一番话,除了暗戳戳地表示自己没什么大志向,对身份地位也不在意外,还表示了,她对长姐极为信任。
沈知禾自然知道她是在拉关系,却也没多大反应。
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嫁给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的。
她伸手安抚着她的后背,将自己的困惑都压在心里。
只是到底累积的事情有些多,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些许谨慎:不过咱们宁颐也不用着急,咱们再等等。
这些日子朝中局势有些乱,可以等安稳下来,姐姐帮着你一同商议。
小姑娘特别高兴:嗯!等中午吃饭,刘氏和沈宁颐也在。
众人只当这件事过去,多聊些家常。
只是期间,沈知禾状似无意提起:哦对了,太子过两日要纳个侧妃,太子妃也怀孕了。
说完她还感慨了一句:可真厉害。
她说完这四个字,饭桌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谁都不知道沈知禾所谓的真厉害,是指的太子还是指的刘氏。
于是皆缄口不言,不敢多发一言。
等吃过饭后,马车晃晃悠悠从沈府离开。
来接夫人的陆羲洲坐在角落里,抬头看向沈知禾。
男人询问道:可劝说成功?沈知禾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另有蹊跷。
她把之前刘氏的话告诉给陆羲洲后,只见男人紧皱着眉头,沉默思索。
半晌,女子方才探着脑袋问道:这件事会不会没那么简单?23、在马车里正值初夏,午后已然有了些炎热的迹象。
二人坐在马车里,虽尚未出汗,但也能感觉到温热的空气。
沈知禾自幼时便知道一句话,叫春困秋乏,夏盹冬眠。
当时陈氏调笑着叫醒她,说自己的女儿是睡精转世。
怕是彼时她母亲还没想到,沈知禾往后的日子里将这句话展现到了极致。
自从沈府出来之后,一踏入到强烈阳光的范围,她便已然有了些困意。
只是到底是在讨论严肃的事情,不过是双目疲乏,却强撑着不让困意上头。
陆羲洲正顺着她的话思索。
他毕竟是个男子,主要的阵地在朝堂。
如今朝堂上每个官员都有暗戳戳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若真有牵扯,他也没办法去预判,这刘氏到底和谁有联系。
拂袖时,昨晚熏过的乌木香气淡淡飘过。
盈起满车香味。
风自窗中而过,正好包裹扩散至边边角角,将沈知禾原先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思缓缓抚平。
陆羲洲从思绪里抽出身来,抬头看向她:现在朝中局势比较复杂,若是刘氏自觉能够扶起太子,定然是有隐藏于其中的线索。
你认识的女子较多,这件事咱们还是从后院入手。
刘氏再怎么说,能够依仗的男子不过你父亲一个。
若是有能耐说出这句话,怕是其中有人搭桥牵线。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了。
沈知禾只消动脑子想一想,便能够知道,若是刘氏有动作,定然是和其他女子联合。
意在推动朝中变化。
只是按照目前的形势,并不能够看出来究竟是谁。
信是三月前就送来的。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刘氏就有了底牌?她想不明白。
陆羲洲看着自家夫人无意识皱起的眉头,拧在眉心里做了好几道小竖纹,心中觉得好笑。
将原先的思绪都撇开后,手就下意识揉了上去。
沈知禾回过神来,抬眸时,正好和那男子的视线对上。
陆羲洲轻笑:别想了。
这些事情想破头皮也不可能想明白线索,反正明日你就得去太子妃的府上,可以趁此机会多观察观察。
沈知禾本就困意上头。
哪怕是聚精思索,反应也慢半拍。
她点了点头,双目带着些清澈的纯然:哦。
也不知怎的,这呆滞而木然的样子一下子就戳中了陆羲洲的笑点。
他一把拉过懵懂的夫人,将原先二人分开的距离给拉上。
不过是瞬息之间,二人便腿碰着腿,密不可分。
这还不够。
陆羲洲又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把沈知禾按在了自己怀里。
等女子从困意中回过神来,便是靠在了男人颤动的胸腔上。
他唇齿间溢出来的笑意,带着些低沉地停在她的耳畔。
沈知禾抖了抖肩膀。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故而满脑子便都是那蛊惑的笑声。
她抖着耳朵上的小绒毛,缩了缩脖子。
因为推不开男子的身体,故而只能抓住他的衣服,闷闷地表示抗议:你笑什么?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也没动。
后来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她再次试着将自己的脑袋弄出来。
结果抬是抬起来了,那人的手不知道是怎么一拉,两个人就又黏在了一起。
陆羲洲的脸颊贴在了她的头侧。
呼吸间,那脸还在到处蹭着。
女子紧绑着的发髻似乎有松下来的迹象。
陆羲洲便像是猫玩线球一样,一边蹭着,还一边用嘴去叼那些窜出来的头发丝。
沈知禾都能感觉到,那头发丝正在一根根脱离桎梏。
她看不见男人咬头发的动作,皱眉伸手拍了下他按在后脑的手:别蹭了,头发都弄乱了。
陆羲洲并不在意:没事,下午咱们又不出门。
沈知禾原先还不觉,后来蓦地一滞。
她推着男子的胳膊,强制将自己与其分离:你又不去阁里了?陆羲洲没想到夫人能挣脱开,他愣了两秒。
随即反应过来,嘴巴一撅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夫人,我今日为了恰好接到你,专门留在皇宫把下午的事情都做完了。
你非但不夸我,你还……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陆羲洲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眼神到处瞟着。
落在座椅上的手偷偷摸摸往前扒拉了两下,小心翼翼勾着自家夫人圈起来的小拇指。
先是触碰了两下。
余光里,见沈知禾没甚反应,便大胆起来,勾了上去。
末了,那边早就发现这人在做什么的沈知禾仰着脑袋,斜眼盯着陆羲洲的小动作看。
见他得手,那榻上的手一抬,啪一声就打了过去。
声音脆亮。
陆羲洲一抖。
胆子见长许多,又趁着女子不备,抖擞精神一把抱住她:没事儿我懂,夫人这是催着我上进。
沈知禾一个不防,被他死死勒进怀里。
嗓子一阵干呕:陆羲洲你谋杀!男子发现不对,连忙放松了些力道。
他小心环着夫人的身子,低头用下巴蹭着她的耳朵,呼吸蹭着她的发丝略过,双眸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不敢不敢。
嬉皮笑脸。
沈知禾捏着拳头忍了忍。
陆羲洲蹬鼻子上脸地又蹭了两下后,侧面脑勺又跑到了自家夫人的发髻上。
他将她搂在怀里,侧着脑袋头碰头。
俩人就像是窝在巢里的小鹌鹑一样,偷摸说着悄悄话。
夫人,我猜到你大概这个点儿结束,可是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你都不关心我的。
沈知禾听着陆羲洲这撒娇的言语,砸了咂嘴。
嘴巴没控制住,发出了一声啧的声音。
陆羲洲撇嘴:夫人——咳。
沈知禾自知做的过分,连忙正色:走,咱们回家吃饭。
陆羲洲忍俊不禁。
他没忍住,又在自家夫人脸上啵了一口。
他可太喜欢听夫人说回家这二字了。
嗯,很喜欢。
于是连啵数口。
沈知禾的表情从惊吓变的木讷。
因为挣扎不开,只能被动窝在他怀里承受,马车又一颠一颠的,等陆羲洲终于停下来,沈知禾简直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被他给亲走了。
她略微有些嫌弃地用手蹭了蹭被他污染的地方,强制推着他远离。
眉头皱得愈发紧。
嗅手中味道的时候,陆羲洲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原本就欢喜的心情愈发愉悦。
脸上的笑容刚露出来,沈知禾便把刚刚擦脸的那只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末了,又一本正经地与男子各坐一角落。
细小又憋屈的声音传入了陆羲洲的耳朵。
有毛病。
作者有话说:问:遇上一个粘人的丈夫是什么感受?沈知禾:人已经麻了,谢谢。
24、宴会准备等二人回到府中,中午的饭菜还在热着。
沈知禾虽然在沈府已经吃过午饭,但陆府的习惯是主人家吃饭要坐得整齐。
故而哪怕她如今什么都吃不下,却还得跟陆羲洲坐在一起,等他吃完了才能离席。
陆府的人按照惯例,只给沈知禾盛了一碗汤。
金黄色的汤水,黑色的小乌鸡被分了尸泡在里面。
上面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和红枣。
他们给这道汤起了个名字,叫金鸡乌龙。
沈知禾不太感兴趣地用勺子舀了些,眼神直勾勾地看。
百无聊赖地往嘴里送。
鸡汤很香,光闻着味道就知道熬汤的人用了心思。
只是她在沈府吃得太好,如今喝了两口汤之后,产生了些厌倦的情绪。
陆羲洲看她困意上头,试图劝她:再吃点吧,夫人。
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勉强将碗里的汤喝完,便将碗推到了一边去,然后支着脑袋看陆羲洲吃饭。
大脑放空之后,两个眼神也呆呆的。
陆羲洲按捺住内心想要逗弄她的情绪,加快了吃午饭的速度。
对面的女子仍旧老老实实坐着。
一开始还勉强能提起些精神,后来也不知怎的,陆羲洲再一抬头,便看见眼前的女子晃着脑袋,支着下巴的手一歪,脑袋便掉到了撑着桌子的胳膊上。
末了,似乎是下巴不小心磕到了桌子,发出了重重的咚的一声。
陆羲洲蓦地一眨,听声音都觉得下巴幻疼。
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便抬着眼皮不动声色地偷摸看自家夫人。
视野里,沈知禾脸都皱在了一起,手不住在下巴上揉着。
结果还没磕清醒。
但见她揉完了以后,甚至都未曾意识到陆羲洲还在这儿,又砸了咂嘴,迷迷糊糊趴在了桌子上。
脑袋一歪,便放任自己睡过去。
陆羲洲又心疼又好笑。
他快速将饭吃完,招呼着下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走。
末了,抱着困顿的沈知禾回到了卧房的床上。
此时日头正热。
敞开的窗户虽然有风,却更有滚烫的热浪从窗扇里拥挤而来。
陆羲洲小心越过女子,将打开的窗户轻轻合上。
确定隔绝了热气,他便回头看向沈知禾,女子的眼珠还在动,显然是一副没睡踏实的样子。
正要绕开女子小心躺下,刚动了用来支撑身体的膝盖,床上那人忽而睁开了双眼。
陆羲洲:?!!哪知沈知禾理都没理他,直接转身背对了窗户,嘴里迷迷糊糊吐出来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来。
陆羲洲仔细辨认半刻,方知女子是在说:睡觉。
—等沈知禾清醒过来,脑袋一如既往的懵。
她睡在里侧,背对着墙壁。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坐着靠在床头的一人影。
迷蒙的眼睛眨了半晌,滞后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哦,床上坐着的是她家大人。
她蹭着枕头,往上抬了抬脑袋。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她彻彻底底忘记了,就在午睡之前,陆羲洲把她的头发全部散开,如今就摊开在了床上。
故而只微微动了一下,便觉察到头皮的一阵扯动。
沈知禾皱了皱眉。
陆羲洲感知到身侧的动静,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歪头看向女子:醒了?嗯。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发出的回应就像是呓语一般,虚无缥缈。
陆羲洲动了动身体。
他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伸手拉过女子让她趴在了自己身上。
等一切息止,二人都正好处于一个舒服的姿势。
男人伸手揽过了女子的腰。
觉察到沈知禾的怠倦,陆羲洲什么也没说,继续看着手里的东西。
咚咚咚的心跳声突破胸腔的束缚,传到二人的耳朵里。
半晌过后,就在陆羲洲以为沈知禾要在此睡着的时候,忽而听得女子砸吧了两下嘴巴,询问:你怎么没去书房?等你呢。
陆羲洲轻拍夫人的后背,低头吻了吻她松散的发顶。
空气再次静默下来。
因为有窗户的遮挡,并不能看出此时到底是什么时辰。
只是陆羲洲有印象,他醒过来去书房拿东西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了西斜的迹象,气温也灼热。
二人除了中衣,便只剩了个小小的毯子。
如今陆羲洲穿戴整齐,故而,那毯子便随着沈知禾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姿势,逐渐覆盖了男子的全身。
良久,那趴在男人胸口的脑袋终于被主人支撑着立了起来。
陆羲洲心中诧异。
他顺着女子搭在他胸膛上的头发丝看过去——沈知禾正好将糊了满脸的头发撇开到耳后,露出已经醒过来的面颊。
起床。
陆羲洲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帮着夫人穿好衣裳,并且弄了个简单的发髻。
等收拾妥当,二人小手拉大手,一起去了书房。
临进门的时候,沈知禾顿住了脚步。
她看着一旁候着的小厮,吩咐道:去叫刘叔把库房的账本拿过来。
说话间,陆羲洲已经走到了屋子里。
等刘叔拿着账本过来,沈知禾正托腮看着手中的请帖,看着上面的日期在发呆。
听见刘叔进门的声音之时,眼前的视野里,多出来了一本账册。
夫人,这是库房的账本。
库房的账本其实记录的东西不多。
只是将进出都写了个明明白白。
谁给的,谁买的,谁记录的,还有送给谁了,谁用了,等等等等。
沈知禾虽然和太子妃的关系并不太好,但是去庆祝人家怀孕,总也得送点礼物。
在库房堆积太久了不行,太廉价的不行,太贵重的不行,明面上都知道是谁送的,也不行。
她得考虑到各方各面的因素,既要表现出诚意,又要不失身份。
她看着账本上剩余的东西,点了几个。
正要做决定的时候,对面的陆羲洲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沈知禾抬起头。
前些日子宣抚司那边送来了几株药草。
你把那个拿给太子妃吧。
陆羲洲这句话说的状似不经意,沈知禾便也没往深处去想。
只是正好在犹豫不决,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嘱咐,便也直接将东西给定了下来。
宣抚司一半儿都是太子的人,陆羲洲没阵营,自然多方巴结。
几株草药,无非是写滋补养身的东西,以太子之手还赠太子,挺合理的。
沈知禾将东西定下来之后,便将账本递给了管家:那下去准备吧。
明日直接放在马车上。
莫要出了差错。
作者有话说:后面几章应该是去太子府的内容。
因为会牵扯到巽安王、云王,太子以及太子党羽等相关人物,并且与男主的复仇支线相关(男主的复仇支线是惯穿全局的一条线),相对之前那两个剧情章重要些,所以在这里提前说一声。
男主会存在于女子们口头上的打趣调侃闲聊里。
但是还是会在内容提要最开始写(剧),不想看的也可以选择跳过。
爱你们~晚安好梦哦~25、太子府宴第二日,便是太子妃的宴请之日。
这种大型的宴请,男子与女子其实都大差不差。
只是庆祝孕事比不上庆祝生辰,常常是宾客上午去,聊半天的话,吃顿午饭就回家。
若是遇见相好的,在午饭结束之后,还会有个小小的茶话会。
用来交流感情。
因为时间稍长,故而准备也较为繁琐。
非要提前安排好流程,准备好要用的东西,这才能到众人欢聚一堂的时间。
陆羲洲早上去了早朝,一直到沈知禾吃过了早饭都没回来。
想来是昨日的督促终于有了作用,下朝之后便留在了宫里。
刘叔吩咐着府内的小厮准备马车,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和抬步往外走的沈知禾撞上。
他小步跟上,听着主子吩咐:今日中午我不回来吃了。
记得给老爷备好饭。
如今春夏交接,你再去布料铺子里订些布匹,回来做成成衣给府里的下人换上。
刘叔点头哈腰:是,夫人。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前院,到了府门口。
门外正对着府门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挂满了琉璃翡翠,沈知禾只消看一眼,便认出来这马车的主人叫贺元康。
只是檐下还站着一个。
那人见到她过来了,从门边走出,一边对着她招手,一边小跑着过来。
沈知禾被迫停下步子,一下与她抱了个满怀。
表姐!磕在肩膀上的脑袋动来动去,抑制不住的兴奋。
沈知禾浅笑着回抱住她:嘉柔,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大没小。
刚成亲两个月的梁嘉柔是陈氏嫡亲姐姐的女儿。
嫁的人叫汪存禧,在朝中任职工部所正。
虽然品级不大,但汪存禧的父亲却是正五品。
也算是门当户对。
梁嘉柔不太喜欢穿背子,偶尔出门,也只穿着襦裙。
如今天渐热,她外面套着个薄衫。
风一吹,那细细的布料便被吹得蓬起来。
小姑娘撒完娇之后,便笑嘻嘻抬头回应:想表姐了嘛。
自从我成了亲后,可是有两个月都没见到表姐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
原先还跟在后面的刘叔见到这般场景,也放心转身回到了府中。
另一边,许是因为梁嘉柔的激情激励了公主,连带着那矜贵自持的贺元康都掀开了马车帘子,从那窗后探出来个脑袋。
见到沈知禾从府里出来,贺元康懒洋洋开口:你这表妹忒是粘你。
到的比我都早,也不在马车上坐着,偏要站在府门口等你。
她说着,闭了闭眼睛。
仿佛光是说话,就耗费了好些力气。
靠着马车壁,阳光打在她的光洁整齐的发髻上,反着光地发着亮。
沈知禾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梁嘉柔。
小姑娘鼓着小脸,本来就圆乎乎的脸愈发圆润。
她吭哧了一声。
没敢跟公主抬杠。
却侧头看向了沈知禾。
女子伸出手,对着她那小脸捏了捏。
女子被她捏得嘴巴嘟了起来,睁着两颗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把沈知禾衬托得活像是抛弃自家孩子的恶毒亲人。
沈知禾轻声笑道:不管黏不粘人,这成了亲倒是生活得不错。
脸盘子都大了一圈。
我那妹夫对你不错啊。
梁嘉柔撒着娇义愤填膺:姐姐你说我胖了。
我可没说你胖。
沈知禾装没说过刚才的话。
公主遥遥从马车里说出一句话来:嘉柔你这重点抓的就不对。
你姐姐明明在说你家郎君对你不错,你偏生就抓住了她说你胖。
她说着笑出来:怪不到你姐姐老是跟我说,你这人光见长年龄,不见长智慧。
梁嘉柔猛提一口气。
小胖拳头犹豫了半晌,还是被笑着的沈知禾给按了下去:行了,公主你就别逗她了。
本来就稚嫩,说多了跟欺负她似的。
梁嘉柔顺着杆子往上爬,扭头哼了一声。
贺元康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巴总是比脑子快一步。
别人可能还会复盘,觉得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
贺元康在说完之后,说了就说了,思索的脑子也会止住。
完全不考虑后果。
俩人都知道她什么脾气,打过招呼后便直接上了各自的马车。
三辆马车首尾相连,浩浩荡荡往太子府那边去。
太子府是太子成亲之后建在宫外的。
如今也已经有了十来年的过往。
沈知禾没成亲的时候,因为不用应付社交,故而鲜少去那边。
等成了亲后,隔一段时间就得跑一次。
等到了太子府,已经日上三竿,天中已经泛起了一些热意。
参加这种宴会婢女是不得入府的。
跟着一同过来的长愿,在将沈知禾送到马车下面后,便驱使着车子离开。
沈知禾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和梁嘉柔站在了一起。
前面排队的夫人们正在将手中的请帖的礼物交给太子府的侍女。
太子妃身为左丞相的嫡女,身份虽比不得公主与沈知禾二人,却也极为尊贵。
向来只有她邀请别人的份。
就这,被邀请的人还得看看自己的身份地位配不配受邀。
梁嘉柔能来,也是看在沈知禾的面子上。
她们过来的不算早。
若非要带着梁嘉柔,公主和沈知禾甚至可能会选择最后一个到。
三人进府之后招招摇摇,仿佛走的是自家宅院。
偏生今日穿的全是红色系衣裳。
除了款式,便只剩下了颜色上的不同。
比如,公主用的是端庄的深红,沈知禾用的是艳丽的大红,而梁嘉柔,则用的是清亮的桃红。
一路上被不少人认出来。
公主。
公主。
公主。
……贺元康趁着没人的时候,跟着二人槽:唉,名气大确实是有这点不好,到哪儿都是最显眼的。
沈知禾和梁嘉柔无语对视。
话头打开后,便也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三人闲聊着这府里的布置,跟着牵引的侍女走到了太子府的花园。
临到夏天,后花园里的树都长满了叶子,沈知禾一行人过去,便见到先到的贵妇们都已经坐好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坐垫上。
见到三人过来,原先还热热闹闹的场子骤然安静下来。
众人看这三个人如看不速之客。
沈知禾倒是习惯了这种目光和视线,左不过是人缘差点罢了,这些人看不上归看不上,但是到底不可能明面上给什么岔子。
位置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主人家坐在中间的主位。
公主坐在右侧上首。
而沈知禾则坐在左侧上首。
因为梁嘉柔的关系与沈知禾亲密,在场又无一愿与其交流,故而梁嘉柔的位置就在沈知禾的旁边。
贺元康向来不会老老实实坐着。
有眼色的侍女拿来了个软塌,就铺在右侧上首的位置。
贺元康二话不说就坐了下去。
身子连停都没停,直接像是没骨头一般,倒在了榻上。
安静的空气里透露着一丝尴尬。
新坐下的三人仿佛浑然不觉周身的奇妙气氛,公主身后的侍女拿着一把扇子,巴巴地上下扇风。
贺元康顺手拿了个荔枝,优哉游哉地剥着皮。
沈知禾和梁嘉柔也一起探讨着饮茶的问题。
末了,似乎是终于意识到周围的气氛怪得很,贺元康将拨好皮的荔枝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眼往这边打量的众人。
都看着我们干嘛?该吃吃该喝喝,该聊聊。
弄得好像我们不让你们说话了似的。
沈知禾抿酒的动作一顿。
余光里,梁嘉柔也低下了头掩盖住想要笑的表情。
等众人终于开始小声的继续说上话,那边的主人家袅袅依依,被两个侍女扶着上场了。
沈知禾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
因为刚三个月,太子妃的肚子还没显出来。
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倒是护得周密。
沈知禾虽然不太喜欢以小人之心去看待事情,但是毕竟这孩子来的太是时候,未免不像是故意的。
宫廷里,不受宠的妃子都可以用迷香与帝王一夜云雨,再辅以些助孕手段,怀一个孩子其实不太困难。
难的是保。
她微微敛了些神色,止住自己那大胆的想法,听着主人家宣布着宴会开始。
先是挨个的祝福,再就是些凑在一起的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不过就是靠着主位坐着四五人的主场。
毕竟说话之人地位与主人家差的太多,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之嫌。
来往闲聊总那几句,桌上的酒又皆是度数不高的果酒。
沈知禾在这儿坐着,愈发没劲儿。
可她这身份向来招人眼球,就算是坐着不动,也会有人专门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更别说太子妃为了跟公主她们打好关系,总是三两句就扯到她。
妇人家的闲话,左不过是些家常邻里。
谁家的老爷又纳了妾,谁家又抬了一个姨娘,谁家生了个孩子,等等等等。
沈知禾不喜欢这些。
她,贺元康,还有梁嘉柔,是彻彻底底的三个另类。
不喜欢社交的原因,就在于不想听这些闲散话。
宁愿安静得大眼对小眼,也不愿意胡乱去扯旁人家里的悲哀。
但总有人故意把话头往这边引:诶,我听说,陆大人继抱着你回府之后,又为你建了一座玫瑰园?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
26、激烈交锋贺元康和沈知禾抬眼看过去,坐在不远处的一女子正抬着头,脸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笑。
只一眼,沈知禾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夏家的嫡长女,夏喻卿。
二十一岁。
孩子是十九岁那年生的。
这次并未带到这边。
嫁的人沈知禾记不太清了,但是夏家最出名的,是那位嫡长兄,夏喻容。
嗯,喜欢她。
沈知禾说亲的时候,沈家父母还曾考虑过这人。
毕竟人高马大的一个,又是将军,再加上诚意满满。
只是后来,被皇帝的赐婚截了胡。
后来沈知禾嫁给陆羲洲,夏喻容也娶了别人。
偶尔市井里会说些闲话,说这夏喻容对新妇不太上心。
只是这就不是沈知禾该考虑的事情了。
她看过去。
夏喻卿的身边也带着一人,沈知禾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消想一下,便知道这人跟梁嘉柔一样,也是跟着那夏家女子过来的。
沈知禾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是。
玫瑰园刚建好,估计得再等一两个月才能开花。
那到时候妹妹可要邀请我们一同去参观参观,夏喻卿笑着回应,陆大人专程为夫人种的玫瑰园,岂是我们这些破旧花园可比的?众人跟着笑起来。
沈知禾的眼神从夏喻容身侧的女子身上略过。
在场众人虽然在笑,沈知禾却能分辨出这笑容里谁真谁假。
毕竟真心祝福者为少,家庭不幸者为多。
嫉妒还是心酸,都在那笑容里了。
但是那女子似乎恶意尤甚。
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打量在她的身上,仿佛勾着无限阴暗心思。
沈知禾看多了这些,故而也并未多想,左不过是个平日里都接触不到自己的小人物罢了。
瞬而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周围这几人身上。
此时连贺元康都抿着唇角,抬眸看向了那边还带着些羞的沈知禾。
女子抬眸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公主眼中的水波潋滟。
你也笑。
沈知禾声音极小,笑着埋怨,却没有生气的情绪。
公主趁着周围的人都在聊天,撑着手往前探了探身子,对她抛了个媚眼:我不管,你得先邀请我。
偏生梁嘉柔也拽着她的袖子,跟着附和:还有我。
沈知禾无奈。
索性这件事很快就过去。
毕竟说到底,今日是太子妃的主场。
在座诸位自然以她为主,聊得内容也多与她或是孩子相关。
姐姐都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添了一个孩子,可真是锦上添花呢。
几个娇俏贵人坐在沈知禾的右手边。
沈知禾轻抬眸子瞥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
人虽然并不能认全,但也是熟悉的阿谀逢迎之辈。
她满耳都是这些声音,唇角勾起了一些冷笑。
正觉无聊之时,在这些一声又一声的捧场里,忽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我觉得太子才算是有福气呢。
众人蓦地停了下来。
坐在沈知禾对面的贺元康唇角挑着慵懒的笑,挑眉斜着眼往太子妃那儿看。
刚才这一声便是她说的。
她今日是专门来找不痛快的。
这时挑着眉毛,转着眼珠,一副轻浮又傲气的样子,将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给解释明白:一个正妃,一个侧妃。
坐享齐人之福。
这话并不算很严重。
毕竟一妻一妾对于大部分的官员来说,也算正常。
太子妃虽然被激怒,却也隐忍着未曾言语。
贺元康自觉不够,皱眉做作思索半晌,又下了一剂猛料:哦,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太子妃坐不住了:哪儿来的两个女儿?贺元康当即一个抬眼,把眼皮子翻了过去:一个府里的女人,个个都长着千八百个心眼子。
给侧妃下药便也罢了。
人家只不过是生了个女儿,你就毁了人家的身子。
可那些不在府里的,总会有漏网之鱼。
她轻嗤,眼白中满是讥讽。
这儿除了沈知禾和公主,就没人敢与太子妃呛声。
贺元康一直不喜太子懦弱——连太子都不怕,更别说这劳什子的太子妃了。
公主说这话也要讲道理。
京城里那些闲言碎语,别都是这种没证据的话瞎传出去的。
太子妃说不过公主,脸上的笑容在勉强维持着体面。
只是公主压根没给她脸面。
我瞎说?贺元康仿佛听见了个大笑话,不屑笑着,皇兄那些侍妾怎么来的,皇嫂您不知道啊?哪一个不是怀了孕才被抬到府里的。
从十年前算,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了吧。
府里现在除了侧妃的一个女儿和您的一子一女,还有别的?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数落着这几年太子招惹的女人。
若是安置好了,那些女子自然不会过来。
可若是安置不好。
啧。
我记得,皇嫂年轻的时候,喜欢的可不是我那皇兄。
后来皇兄升了太子,皇嫂才有意嫁入府中。
她说着,凑近女子,如今太子要纳第二个侧妃,妻妾满堂,您就没后悔过?沈知禾屏息听着这二人的聊天。
那太子妃不说话了。
沈知禾大抵能够理解贺元康。
一开始她讨厌太子妃,不过是因为她讨厌太子,恶其余胥罢了。
若非太子妃这人心思太多,看着令人厌倦,贺元康也不会和她闹得这么僵,左不过是见面不理不多说话,不可能闹到如今这地步。
只是委屈了太子妃,送请帖为了维持脸面,又不能避开她。
她正思索着,忽而听得太子妃一声怒吼。
贺元康!沈知禾蓦地一个激灵,等回过神来,正看见贺元康掏了掏耳朵,支着脑袋无所动: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沈知禾正疑惑,忽而听得那公主嗤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玉佩,开口说道:还是说,这枚玉佩,不是你落下的?太子妃瞳孔紧缩。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在了那翠绿色的玉佩上。
神色闪过了一抹狠厉。
贺元康自然看清了她所有的神色。
原先她没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毕竟这种发烂发臭的事情在宫廷里太常见了。
只是这张晚盈过于不知好歹,区区一太子妃,敢对着她大呼小叫。
这可是我从二皇兄的府上捡来的。
你不会不认识吧?原先那些坐于末尾的贵妇们还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如今那一声怒吼,让所有人都听清了这话的内容。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梁嘉柔见状,有些害怕地在桌下抓住了沈知禾的手。
沈知禾下意识回握住。
二皇兄,是巽安王。
她原先只知巽安王三十多岁都没有王妃,如今听公主翻出这秘密,才知道原来其中还藏着这么多事情。
也难为了那张晚盈。
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被人拿过去当枪使。
贺元康自幼从宫中出来,自然经历多了这种事情,让一个讨厌的人在宴会上出些洋相,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便有了。
再说了,她本来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奚落她。
嗤,她会好心过来单纯为了庆祝太子妃的孕事宴会?做梦的吧。
诶我记得,前两日太子不是被朝中告发贪污了吗?怎么?皇嫂你不关心我大皇兄,反倒还有心思邀请我们来这儿参加宴会?公主越说越上头,杯中的果酒一杯接一杯。
听说数目可不小呢,我那父皇甚至连废太子的心思都起了。
皇嫂竟然不着急?她说着,挑眉耸了下肩,做了个搞怪的表情,是有底牌,还是找好后家了呀?这句话不知道触碰到了太子妃的哪根神经,那怀着孕的女子登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贺元康,气的直发抖,说不出来一句话。
沈知禾眉头一皱。
她突然想到,为什么一开始爱挑事的贺元康没说是两个侧妃了。
因为太子如今既然面临贪污之案,那么纳侧妃这件事,必定会往后拖延。
所以第二个侧妃,能不能进太子府还不好说。
正想着,忽而听见那太子妃笑道:你不也拉了男宠到了府上。
沈知禾眉心皱起。
不对。
太子妃这句话,不是变相承认了贺元康的讥讽了吗?她蓦地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垮掉,露出一丝难堪来。
贺元康控制不住笑意。
你是谁?左相之女了不得了?还敢跟我比?哈哈的几声结束后,那女子的视线正好和打量过去的沈知禾对上。
眸中闪过了一瞬精光。
沈知禾蓦地觉察出不对,刚想开口说话,忽而便听见那贺元康接着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帮着搜罗太子贪污证据的,是全权由陆羲洲陆大人负责的啊。
正好拦在了沈知禾开口之前。
女子蓦地一瞬窒息。
——她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问:和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跟旁人社交是什么感受?沈知禾:玛德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你们)(嘿嘿)—第二更在上午六点,第三更在上午九点。
下午无更。
第三更会有男主出没。
27、报复挑衅这话一出,原本不是话题中心的沈知禾,也被迫拉入到了这争斗里。
她暗自扶额,眨眼间,太子妃怨毒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因为手中还在握着表妹的手,故而她能明显感觉到,梁嘉柔在憋笑。
手指头一颤一颤的。
勾着她的手心。
她无奈抬起了脑袋:我不知道这回事儿。
真不知道。
陆羲洲也不是什么事儿都告诉她的。
像是抓证据这种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公事。
若是非要扯上太子——又不是没叮嘱过,说离太子远些。
所以这对她来说不是个事儿。
虽说公主揭发了太子妃有异心,但是揭发的算是大家司空见惯的龌龊事儿,而打压太子,却实实在在将沈知禾放在了太子妃的对立面。
毕竟太子妃,还是太子的人。
沈知禾虽然对此厌倦,但是却不能像贺元康那样没有顾忌。
她只能淡淡撇过。
这件事是我家大人在处理,他不会将所有工作上的事都告诉我的。
太子妃没说话,也无任何表示。
气氛成功被沈知禾弄得彻底尴尬。
她当惯了和事佬,见到没旁人说话,便自以为有些诚意地对太子妃说道:算了,您还怀着孕,生气对孩子不好。
她说着,抬头看向幸灾乐祸的贺元康:公主也少说些。
于是这件事就此别过。
呵。
公主很给面子地傻笑了一下。
然后翻了个白眼。
饭桌上终于安静了一瞬。
云层遮住太阳之后,天空出现了一小会儿的阴暗。
地上的阳光消失不见,有和风微微吹来。
似乎想将众人銥嬅被勾起来的气焰和想法都抚平。
众人皆以为这件事过去,正欲吃饭的时候,贺元康似乎是有些不太服气,低低嗤了一句:找惹谁不好,非得招惹我二皇兄。
沈知禾一愣。
周围的人也有一刻顿住自己的动作。
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开始这场宴会。
还不到午时,各种小食甜点一碟碟上。
只太子妃喝的是水。
左右一些人已经开始自己聊着天,不再管前面这些人的动静。
沈知禾并未去听她们口中的八卦。
她想着贺元康说的最后一句话,觉得有点意思,便一直在思索。
但是以她的脑袋,想不明白。
就在气氛持续低迷之时,沈知禾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突然传来了一阵拖动感。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稚嫩的声音。
姨姨。
沈知禾蓦地停下心思。
她侧头看过去,拽着她袖子的是个还没到她肩膀的小人儿。
看着像是一岁多,刚会走的年龄。
眼珠很大,明明在看着你,却像是在斗鸡眼一般。
黑咕隆咚的。
他看向了沈知禾手中的果酒。
虽然这时候目光不在女子身上,但是沈知禾就是能够感觉到,他对这果酒有着极大的念想。
沈知禾动作微顿:这酒你不能喝。
她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这边的动静显然也让那边还在暗自较劲的两个女人停下了吵闹。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小孩儿身上。
他也不怕生,似乎是站得太久,有些站不住,扒拉着沈知禾的衣裳,摇摇晃晃。
沈知禾还没说话,旁边隔着一人的地方突然跑出来个妇人,一把将自己的孩子抱住,对着几个女子认错。
这孩子一会儿没看住就开始乱跑了。
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满是歉意地看向沈知禾,说道:陆家夫人,真不好意思,小孩爱跑,给您添麻烦了。
妇人名叫李雅葳。
温温和和的一个,没什么坏心眼。
在这种场合这人从不出风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极低。
沈知禾对她也略微有些好印象。
她微笑着点头:不麻烦。
挺可爱的。
李雅葳闻言,露出笑来。
她抱着孩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给他喂东西吃。
太子妃见到都安稳,也有意将气氛重新调动起来,便露出慈善的笑意:成奴儿都这么大了。
李雅葳顿了一瞬,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时,这才抬头接话:是啊。
上次带成奴儿见太子妃,还是去年中秋。
沈知禾对这二人说的时间确实有点印象。
当时她刚嫁给陆羲洲,李雅葳那边便举行了一场百岁宴。
因为在陆府的一切都还没安顿好,再加上李雅葳的丈夫崔瑾康是正三品,本应过去给点面子,只是过于忙碌,陆羲洲也制止了这一动作,便就没去。
沈知禾听着她们夸这孩子可爱,本还无所觉,后来蓦地觉察出一些不对的走向。
果然,周围人和李雅葳又又聊了两句后,太子妃强制将话题拐到了她身上:诶,知禾,你也嫁到陆家一年了,怎么连怀孕的消息都没有呢?觉察到周围人在她这句话落定后打量过来的视线,沈知禾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
她就知道,太子妃会将自己受到的伤害还回来。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贺元康。
只是一想到贺元康那直来直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沈知禾又怪不起来她。
她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压抑着内里的怒气。
胸腔中的火苗在逐渐变小,最后熄灭。
只剩了些零零散散的火星子。
意识到自己说话不会露出气愤的情绪时,女子正要回应,忽而听得对面那人将这话题截了过去。
哎呀,说起怀孕想起我们知知了?说起玫瑰园的时候,皇嫂您可是一句话都没搭腔啊,要我说,你也就只能从这件事上找存在感了。
贺元康翻了个白眼:要说你也得说我啊,我好歹也嫁了快两年了,不也是没一个孩子?这话里的攻击性忒强。
太子妃原先还随和的面上露出厌恶神色。
只是这件事她确实理亏。
毕竟她自己说的那句话本就带着挑刺的含义。
如今被人指出,不好多说什么。
原本想要针对沈知禾的心思,便被贺元康草草的几句话带过。
众人终于心思各异地吃完了中午的饭之后,不少人站起来和太子妃告别。
贺元康再不喜欢太子妃,这个时候也站了起来,懒懒地示意:皇嫂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便先走了。
沈知禾和梁嘉柔也准备往外走。
哪知刚抬脚,忽而听得贺元康在身后对着太子妃又爆了些冷料:对了,我那七皇兄云王,不是去西南镇压□□了吗?这件事儿我记得当初可是太子和我二皇兄挣的最欢,没想到这件事落在了不在京城的云王身上吧?她暗自轻笑:皇嫂,你觉得这三个人,最后谁能获胜呢?太子妃没说话。
贺元康有意压低声音,故而这句话,只有她们离得近的三个人听见。
沈知禾并不能看见张晚盈的表情。
三人在后花园里懒洋洋逛了一圈后,这才优哉游哉出府。
临到门口时,正好撞见一男子从正门匆匆而过。
五大三粗,眉毛浓密,魁梧而健壮。
行走之时带起一阵风,眉目肃然。
几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等这人过去。
沈知禾皱起眉头:这是谁?京都总兵,冯铎昭。
公主的面目也严肃起来。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太子?作者有话说:陆羲洲:嘿嘿……我家大人……嘿嘿嘿……我家大人……嘿嘿嘿嘿嘿(痴汉笑)28、一车新酒沈知禾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公主和梁嘉柔本来计划着想要趁此机会到沈知禾家中坐一坐,看看那片传说中的玫瑰的。
但是因为天上的太阳有些烈,吃过饭的午后又晒又热,故而这个计划只能推后搁浅。
于是回到陆府中的,就只剩下了沈知禾一个。
一路上,沈知禾都在串联今日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她一直谨慎小心,生怕自己错过每一个意外。
所做之目的,就在于给陆羲洲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如今想来,倒是能够将所有事从早到晚一件不差全都复述下来。
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沈知禾走下马车后,站在原地未立刻往府中走。
这个时候,陆羲洲应该刚去皇宫。
所以,若是睡一觉,醒来之后整理一下思路,应该就能刚好碰见回来的陆大人。
嗯。
站在府门口的女子停顿半晌,忽而敲定抬步往里走。
所以先睡觉。
在她这里,永远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或许是因为上午应付那一帮人废的心血有些大,这一中午沈知禾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
睡得也久了些。
醒过来时通体舒畅,除了最开始的迷蒙之外,没有丝毫不适。
天边的太阳正在缓缓西落。
沈知禾收拾好自己走出卧房,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今日万里无云,梁上有燕翻飞。
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湿气。
陆羲洲还没回来。
沈知禾也不想早早的一个人去书房。
她将自己心里压着的事儿放到了一边,出了卧房后便往后花园走。
想着再转一转后院。
陆府每年后花园里的花都会重新种植。
很有可能连续两年种植的花卉种类都不一样。
这些东西沈知禾不用亲力亲为,但是为了方便打理,每年都会拨很多钱去聘请园艺师来修剪种植。
只是花园角落里的玫瑰,却是陆羲洲亲自负责的。
他亲自参与种植,亲自监工,亲自去观察检验。
哪怕平日里朝堂上工作繁忙,还是会抽出很多时间,来打理那些娇气的花卉。
沈知禾看着那一片刚抽出一些小小花苞的玫瑰,面无表情。
她现在没想陆羲洲。
她想的是上午那群人非要过来的事情。
话都说的那么亮堂堂满盈盈了,到时候等花开了,她还得请一堆厌恶的夫人过来赏花。
真就,成年人的社交,充满了虚与委蛇。
一点儿也不纯粹。
若是遇见点破折,说不定还会发生像今日公主和太子妃那般揭老底程度的争吵。
烦都烦死了。
好像她们家里都不种玫瑰似的,就扒着他们家的玫瑰看。
活像是没见过世面样儿,恶不恶心?后来她看着看着,实在是觉得厌弃。
就连这玫瑰园是陆羲洲种的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索性直接甩了甩袖子,抬步离开。
走出园子的时候,那只自沈知禾过来就一直没注意到的,趴在墙头上的白猫,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把脑瓜转向了另一侧继续睡。
因为陆府本来就人少,故而后花园里人便更少。
等沈知禾回到了前面,才发觉众人都在忙里忙外。
有人见到女主人来了,便告诉她:是大人回来了。
沈知禾见状,觉得反正等也是等,不如前去迎迎。
于是便抬步走到了府门口。
恰好看见陆羲洲坐在一马车上优哉游哉地到了府门前。
夫人!男人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然后连忙蹦下来,几步小跑到了沈知禾的面前。
那驱车的马夫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驱使着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陆羲洲很高兴:这是我今日专门去李文山李大人家换来的酒。
前两日他知道你喜欢喝之后,又拿出来了一些年前的陈酿,还有这一两个月的新酒。
男人转动眼珠思索,语气很快乐:大概有个七八坛呢。
够咱们喝好久了。
沈知禾跟着他走到了马车后头,撩开帘子的时候,一眼便看见里面列得整整齐齐的酒坛。
并未开封,光是闻着味儿,便能闻到一些甜香。
用什么换的?陆羲洲嘿嘿一笑:当然是从别人那儿换来的烈酒了。
说着,还摇头晃脑,一副自得的样子。
若是给他个尾巴,说不定还能摇起来。
沈知禾暗戳戳翻了个白眼。
见到这边没事了,陆羲洲便拉上帘子,对着那车夫说道:行了,找人搬进府里吧。
我跟夫人先进去。
二人告别门口之后,沈知禾便被他扯着袖子到了书房。
一路上橙色的阳光愈发黑暗。
晚霞即将消失的天边,太阳已经隐隐有了些落于地平线上的趋势。
大面积的天都变成了墨蓝色。
西面已经彻底成了黑。
院子里种的树木也开始陷于混沌看不真切。
陆羲洲点燃了一盏灯。
因为这边只有一把椅子,故而他拉扯着自家夫人一同坐在了干干净净的桌子上。
二人并排而作,肩踵相接。
夫人。
嗯?空气有一丝丝的静默。
沈知禾仰着脑袋,陆羲洲低头看她。
男人极快速地舔舐了一下嘴唇,眼中自刚才便一直闪烁着的得意简直要蹦出来。
沈知禾觉得他怪怪的:有事就说事。
陆羲洲很上道:夫人今天接我了。
语速极快,快到沈知禾需要费好大工夫才能想明白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头,眼中又是嫌弃神色。
原是前些日子陆羲洲过生辰,非哭闹着说什么旁的大人都有夫人来接,他没有,又是难过又是伤心。
如今在府门口见到沈知禾,便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满足了。
沈知禾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的陆羲洲便傻笑着,小心翼翼又满是心机地扯着她的袖子:夫人以后能不能天天去接我啊?沈知禾没说话。
她挑着眉头。
灯光映着天边落日的余晖,墨蓝带着些白云丝的天空之上,飞过了两只叽叽喳喳的归巢麻雀。
陆羲洲见她没说话,也没生气。
他把嘴巴撅起来,低着头,轻轻在沈知禾的双唇上碰了碰。
一触即离。
并未过多停留。
俩人又恢复了屁股挨屁股的坐法。
耳边有些安静。
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并不繁乱,都绵长悠远。
略带着些沉重。
沈知禾突然从桌子上蹦了下来。
她低着头,一下子扎进了陆羲洲的怀里,双手抱着男人的腰身,把脑袋埋到了他的衣衫里,久久都未曾松开。
觉察到女子突然落寞的情绪,陆羲洲原本还想着开玩笑的心思,陡然便沉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埋在胸前的脑袋,略微有些复杂地,将自己那无措的双手搭在了她的脑袋和后背。
衣襟没湿。
说明沈知禾只是心情不好。
他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沈知禾抱着他的手用了些力气,仿佛是想要将男子镶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陆羲洲,你实话告诉我,你要做的这些事,是不是很棘手啊?男子心跳突然滞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问?沈知禾没立刻回复。
她在男人的怀里抿了抿唇。
刚才她将所有的事情串成线,发觉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比之前数年得到的都多。
脑袋炸的。
女子正准备开口解释,忽而听见那男子一如既往清冽的声音响在耳侧。
是很棘手。
陆羲洲没有否认。
只是,在沈知禾没看见的地方,眼眸中划过一道锋利神色:但不论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他略带引诱的声线,勾在女子的心尖尖上:所以,是不是跟你今日看见的东西有关?他想到沈知禾今日去的是太子府,便有些预测地诱导着说道:是不是和太子相关?有人说起太子的事情了?他看着沈知禾骤然抬起的脸,已经明白了大半。
后院纷争向来和前朝争斗是相关的,几个已婚女子的聊天,必要扯到各自丈夫。
故而有人知道太子之事,也不足以让他惊讶。
他甚至心中很是明朗。
此时沈知禾抬着头,双目有些惊讶,又带着肯定的神色。
陆羲洲知道,她在等他说下去。
等他解释。
他凝视女子的眼中神色有片刻暗沉。
不是不可以。
但是一旦说出来,就表示沈知禾和他就彻彻底底绑在一起了。
将来若是失败,便是双双而死。
可若是不说出来……陆羲洲沉默着思索。
他又觉得自己不配为她夫君。
沈知禾帮他做事,包括今日,都是没有丝毫怨言的,甚至也未曾过问。
他本就愧疚感与日俱增,如今什么都不说,不免太不是个东西。
这些想法在脑中很快过了一遍,陆羲洲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看向沈知禾,脸上的神情便变得严肃,语气甚至非常残忍地,将自己隐瞒了所有人的事实铺开到了女子的面前。
太子近日牵扯到了几桩贪污案中。
这些案子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沈知禾,他顿了顿,我想让他死。
陆羲洲说出来后,如卸重负。
却又重新提起心脏。
时刻观察着女子的表情。
仿佛生怕她因为这个而害怕自己一般,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动静。
良久,他修改了说辞。
我要让他死。
女子瞳孔紧缩。
作者有话说:关于陆羲洲对沈知禾的几个称呼。
撒娇的时候喊夫人,谈感情的时候喊知知,说正事的时候直呼其名。
不得不说,真是把沈知禾拿捏得死死的(愤愤)呸,你个心机男。
*明天v更万字,会揭示一部分陆羲洲相关剧情。
以后会努力(嗯,努力)每天两更的。
*放两个预收:叠满buff的双魂穿边缘恋歌《娇俏寡妇京都修罗场生存指南》:【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
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
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
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甜酸宠虐文《可我夫君他眼瞎》:唐锦舒临死之前,七窍的血流入浸没头顶的水缸。
恍惚之间,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救他吗?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不会了……再不会了。
—弥留之际,唐锦舒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泡得发胀。
她回望着自己的一生,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不到二十年的时光,竟没有几年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十四岁那年捡回了一个瞎眼男人,十六岁被带到了江淮城里,认了江淮知府梁懿为父亲。
同年,便被逼迫着成了那人的妾。
那是黯淡无光的两年,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上一个江淮花魁的孩子,奚落她,嘲讽她,谩骂她。
她瞒了整整十四年的身世,好像就是在那男人从后山离开后,才突然就昭告天下的。
所以——当唐锦舒醒来后,看着眼前拖着残病身躯,不知是如何摸到这边小屋的瞎眼男人,惶恐地退后了一步。
冒了一身冷汗。
她看见他脸上笑意灿烂,看见他哪怕疼得浑身直颤,却也仍然做出和善的样子,摸索着面对着她的方向,断续说道:我实在没办法了。
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等我伤好了……话还没说完,唐锦舒便关上了门。
所以,不可能了。
*【表面大气内敛实际是个敏感小社恐×对女主阳光灿烂实际却是个疯批小少爷】*◉ 交心(三章合一)耳畔忽而吹过一阵晚风。
沈知禾的眸子里,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书桌上闪烁,男人为了和沈知禾说话,上身有些微微弯曲。
良久, 女子眸色中的神色逐渐变得茫然。
那呆滞里甚至有些傻气。
原本还是异常灵动的眸子里,显示出了接收消息异于往常一般多的懵怔。
在之前, 陆羲洲对沈知禾而言, 不过是一位联姻的对象。
她不需要知道陆羲洲到底是什么背景,也不需要去了解陆羲洲那死去的双亲。
同样,更不需要知道陆羲洲的内心想法。
但是最近, 他说得越来越多, 沈知禾也越听越多。
她把握着那个度,在这个问题上,并不准备继续问下去。
双颊上,陆羲洲的手在轻缓地抚摸。
大拇指划过脸上的绒毛,宛若对待一颗珍贵的珠宝。
极为爱不释手。
男人看着她的双眸, 漆黑的瞳孔中, 一片黑雾弥漫。
这件事并不简单,他一边说着, 一边去看沈知禾的表情, 身为首辅,我应该辅佐帝王。
但是我个人,必须杀死太子。
所以, 所谓成王败寇, 陆羲洲并不在意这个王是谁。
但是太子, 一定得是那个寇。
沈知禾愣住, 几乎连呼吸都忘记。
她好像大概明白了。
在过去的十八年生命里, 沈庭居教她的东西, 是忠君爱民。
所谓忠君,就是忠于君子。
也即,不管什么时候,都只听皇帝命令。
沈知禾原本只觉得他愚忠,如今却突然想明白,原来在这愚忠里,最根本的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但是光想明白这些,还是不足以让她知道,陆羲洲为何与太子为敌。
所以,为什么?想法刚一出来,声音就出了口。
陆羲洲动作一顿,却是将视线挪到了一边去。
他不能说。
他现在所有记录在册的身份信息皆为造假,若是被官府知道,便是死罪。
旁人知道不与外人说,那是与他共犯,旁人知道并说出去,那是与他为敌。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陆羲洲想要的结果。
沈知禾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人的回复。
仔细研究这人的表情时,才从那丝丝缕缕的怅然里,品到这人内心的忧虑。
算了,她说着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再抬起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你告诉我我也记不住。
……好。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艰涩。
沈知禾太懂事了。
她极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有时候会让陆羲洲觉得,自己那些心思在她那边其实都明明白白。
可又能怎么样呢?他了解得愈多,便愈发爱她。
等外面彻底陷入黑暗后,便是万籁俱静。
陆羲洲转头看了眼窗外,起身将窗户关上。
等空间封闭,他才轻笑着将她额头上的鬓发挂入侧耳:今日夫人都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沈知禾一一告知。
在一片烛光里,女子的叙述虽然情绪并不始终如一,却也娓娓道来。
她从出门,挑着重点讲到了回家。
后来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陆羲洲也陷入了沉思。
如今他站在桌前,沈知禾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椅子在窄窄的一侧,女子撑着脑袋歪头,正好能看到陆羲洲低头思索的脑袋。
男人的食指轻点木桌。
他只沉思了片刻,便说道:等于说,太子深陷贪污案这件事,明日就能传遍全城了?沈知禾没回复。
陆羲洲也不是要她回复的。
因为他有印象,这件事因为皇帝的插手,原本哪怕是在朝中都并无多少人知晓。
但是公主的身份,更容易接近朝堂。
故而她知道,也不存在什么差错。
只是若是在太子妃的宴上说出来,让这些宾客都知道后,消息便会传得特别快。
最多两日,京城中大至八十老朽,小至垂髫小儿,都将知道太子贪污这件事。
他顺着这个思路沉思片刻,又默默念道:造势。
什么?沈知禾没听清。
视野里,男人抱臂而立,右面的胳膊搭在左面胳膊上面,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还说,出府的时候遇见了京都总兵?耳边寂静了片刻。
沈知禾耐不住寂寞,百无聊赖地开始翻着桌上的册子。
正觉无聊之时,忽而听见身边一阵响动,刚抬起头来,便看见男人骤然转过的身子。
他一把抓住了女子的肩膀,双目激动发亮。
手中按着的身体,因为男人突然而至的动作,极为僵硬。
女子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夫人,这件事得需要你帮助。
沈知禾懵懂:什么?俩人鼻腔里不约而同呼出一些浊气。
迄今为止,陆羲洲搜出来的证据,还并不能够彻底让太子失势,只能让其出现颓势。
原先陆羲洲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用一种较为合理的手段,逼太子做出谋逆之事。
如今,沈知禾告诉他的这一消息,倒是解决了这一事情。
所谓造势,是明明太子所做之事还不足以撤其太子之位,但已经在百姓之中失去信誉。
而所谓谋逆……京都总兵还不够吗?他可以顺藤摸瓜。
陆羲洲想起自己搜到的那些并未上交的证据,他抓住女子的肩膀,缓慢说道:夫人,你记住,太子之所以贪污,是为了暗地里招兵买马,收买官员。
沈知禾点了点头。
明日,我们会将这个消息放在民间。
而你,帮我告诉后宫中的明妃。
明妃?沈知禾疑惑皱眉:我记得明妃并无孩子,为何会将这件事告诉她?之前沈知禾跟着父亲去皇宫拜见老太妃的时候,曾经见过那娇艳的女子。
她比沈知禾大不了多少,仗着年轻明艳,又知分寸,颇会讨人欢心,在如今的后宫中极为受宠。
皇帝如今年老,身体日渐虚弱。
偶尔病重,也只留明妃一人于榻前侍奉。
如今陆羲洲让这消息告知于明妃——沈知禾默了默。
是让明妃吹枕头风吗?陆羲洲露出笑意,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对。
我夫人可太聪明了。
后宫不用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知道,就代表着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最为关键的,并不是让皇上知道太子有多么不好,而是为了让他知道,太子已经没有威信了。
当所有人都在动摇的时候,太子定然会坐不住。
而这个时候,京都总兵就排上了用场。
再加上,皇帝已经没有太子二十岁的时候那般强壮的身体了。
有了危机感,便会破釜沉舟。
这个简单,沈知禾立马就答应下来,正好过两日宫中姑奶要过六十五岁寿辰。
之前父亲送信过来,说姑奶今年不大办,只我们家人共同凑一块儿过过。
届时,我托公主一同拐一趟明妃宫中就是了。
陆羲洲见交流之中沈知禾已安排好,脸上划过一分欣慰。
光造势还不够。
还需要洗脑。
让最亲近的人去洗,去让皇帝怀疑,太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为了造反而招兵买马。
不管造反和招兵买马是不是真的,只要有了怀疑,就必定会对那懦弱又野心极大的太子造成影响。
届时,太子真的造反自然是最好。
若仅仅只是对其他两位王爷下毒手,也足够废除他的太子位了。
而一旦如此,陆羲洲这边就可以接受胜利果实。
怎么算,都是他赢。
和自家夫人串通一气后,陆羲洲便安心处理起这两日囤积起来的文书。
随着太子贪污案的日益深入,陆羲洲承皇帝之命,特派钦差大臣到各地方查案。
如今,他桌上摆着的,几乎全是那些地方来的禀信。
一桩桩一例例,影响极为恶劣。
这些皇帝都看过。
当时皇帝看的时候,陆羲洲就站在御书房里,身后站着各部大臣。
垂眸低首之时,那身居高位的天子勃然大怒,手一甩,便扫掉了一大片的调查之卷牍。
这个老大,这些年瞒着朕竟做了这么多丑恶之事。
枉朕以为他认认真真严谨小心这么多年!原来都是做给朕看的。
若非都御史弹劾,朕还要蒙在鼓里。
皇上气的直发抖,似乎身子也站不住,扶着桌子微微向前探着上半身。
当即就宣布要废太子。
彼时台下站着七位大臣。
陆羲洲位列第一。
他首当其冲顶着盛怒跪下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身后大臣也纷纷跪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当时陆羲洲掷地有声,又是说太子这名称之地位,又是言太子这些年的功绩。
说得是铿锵有力而有理有据。
终于劝没了皇帝废太子的念头。
如今,在昏暗的灯光下,陆羲洲的视线明灭,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的不是废太子,而是太子死。
故而这时候,太子还不能倒。
一旦倒了,就是前功尽弃。
心中再次计量万分后,才意识到,耳边已经寂静下来良久了。
他抬起头。
沈知禾不知何时回到了榻上,正低头翻看着桌上书册。
觉察到男人的目光,女子抬起头来,黑色的瞳仁在面前的烛火下亮晶晶的。
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陆羲洲摇了摇头:没什么。
却没收回视线。
俩人之间隔着两张桌子,还有一大片的空地。
桌上分别放着两盏灯,不远处台上燃烧着银质雕雀烛台,整个书房里都充盈了明亮灯光。
沈知禾与他对视半晌。
套着红色大背衣的女子,原本的正红色在这样的光亮下,也晕染出了一些暖黄的暗沉。
碎花与云纹用了特质的金线雕琢,在暗夜里闪亮发光。
她微微歪着脑袋,眼尾上挑。
许是因为光线,神色有些暧昧。
所以,我还是没想明白,沈知禾托着脑袋开口,你和太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倒是没一直想。
只是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
陆羲洲被记录在册的身份,其实很是平常。
他原本是宿州巡抚的远房亲戚,十三岁时父母得病身亡。
投奔宿州巡抚之后,参加科举,从此一路扶摇而上,为仕为官。
这是大多数官员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出彩的。
若说和太子有牵扯,除非是科举之时,被太子动了手脚。
只是这也不至于让太子死去。
之前沈知禾在沉思的时候,一直在想到底会是为了什么?毕竟,以她对陆羲洲的了解,若非滔天之仇恨,他绝对不会置人于死地。
陆羲洲轻声笑了两声。
原来你刚才是在想这个。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靠在了面对沈知禾这一边的桌子旁。
但是还不能告诉你。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不可避免的,沈知禾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陆羲洲见状,又继续说道:但是我能说的是,我之所以针对太子,与他所涉及的贪污案有关。
沈知禾蓦然抬起眼睛。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身侧:我现在还不能把具体的东西诉说于你。
它牵扯到很多东西,你多知道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等太子死后,等,他顿了顿,等尘埃落定,我才能有告诉别人的底气。
底气。
他用了这个词。
所以实际上,陆羲洲的心里也在发虚,是吗?那若是太子没死呢?太子一定会死的。
陆羲洲目光坚定。
其中信念感,莫名感染了沈知禾。
她抿着唇,放下手里的东西。
她垂着眸子,鼻头小幅度地耸动,声音细细轻轻:但是我有点怕。
下午其实也有在把上午的事情重新复盘。
联系陆羲洲说的那些话,沈知禾产生了一种极为隐蔽的危机感。
那是对于未知结果的直觉。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面对了陆羲洲。
男人蹲下来,语气温和:在怕什么?沈知禾摇了摇头。
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怕立而后破。
怕,鳏,寡,孤,独。
她不知道朝廷局势,也不知道形态变化。
她不知道陆羲洲为了杀死太子,都做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朝中到底谁是他的盟友。
他好像孑然一身,又好像左右逢源。
充斥着绝对的理性。
那些沈知禾未曾见过的东西,被他一点一点构建,成桥成路,成梯成云,通往最终的目标。
这极强的信念感,沈知禾只在陆羲洲身上看见过。
她无法形容,只觉得在那种喜悦里,还带着一小部分,但极为重要的恐惧。
等女子重新抬起头时,目光也恢复了平静。
语气同样如是:陆羲洲。
字字分明喊了他的全名。
这让陆羲洲心脏轻滞,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夫人说道:我这一生,前十七年,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父亲沈庭居,是赫赫有名的异姓侯。
以累累战功闻于世。
前半生功绩,乃本朝之首。
他青年时幼稚,刻板,迂腐,愚忠,愚孝,耿直,倔强,不可一世。
到了年老,才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随和与无奈。
而我娘,锐利,强势,骄傲,锋芒毕露,不苟一笑。
这二人有一共同点。
爱我。
沈知禾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叙述一个和自己并不相关的故事一般,语气平缓,没有丝毫的情绪。
甚至,那双总是映着灯火的瞳孔,都漆黑一片。
只是下意识地,她微扬脑袋,散发出骨子里的骄傲。
她看着陆羲洲,看着男人在家穿着那一身黑色长衣。
他为了舒服,也松开了发髻。
于是墨色的长发披在肩上。
在黑暗里,仿佛将整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我从小娇生惯养。
我父亲成了异姓侯之后,看起来好像和和善善,但是对我最为严厉。
但凡我有一点儿行为不合他意的地方,便会对我用以家法。
我母亲看着极为强势,但是却总会拦着我父亲,溺爱我。
一严一慈。
更别说那时我便被封了郡主。
于是我自小就没接触过不好的东西。
我父母让我向善,让我向好。
他们从不给我撞南墙的机会。
让我可以不顾后果地依托他们。
所以我不懂什么勾心斗角,什么争斗局势,什么人际陷害。
但是,沈知禾顿了顿,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嫁给了你。
所以从此,过上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必须去应付社交,必须去和一些气场不和的人交往。
我必须拥有管理一座府邸的能力,必须学会统筹安排一场完美的宴会。
我不得不站在你的立场上,与你并肩而立。
去支持你,辅佐你,成就你。
跟着你一起,面对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风雨。
我冒着极大的困难和勇气,才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视线里,男子在她面颊旁边的手将伸欲伸,最终停在她的唇边。
细长的手指,在光亮下,曲曲直直,与胳膊连在一起,仿佛是通往心脏的线条。
沈知禾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陆羲洲,你能竭尽你的一切,保护好我吗?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遗留在了狭长的眼眶中。
它遮挡住了女子眼中的所有神色,只留下了那些淡然的,漆黑的色彩。
尖挺而小巧的鼻头,白而透亮。
她看着他,双唇紧闭。
陆羲洲没说话。
于是,呼吸声,和刚刚说话产生的唾液的吞咽声,便弥漫在了二人的耳边。
沈知禾嫁给陆羲洲,不是来受难的。
她是沈家最受宠的嫡女,自小就骄傲,前十七年顺遂无忧。
十七岁之后,就算是在旁处受了委屈,她父母也不会同意。
如果,陆羲洲会因为这些个人恩怨,伤害她。
那么,记恨他的,不仅仅是沈知禾,还有整个沈家。
她仰着头。
神色里是充斥了十数年的骄傲。
陆羲洲半伸出来的那只手,终于触碰到了女子的脸颊。
他轻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那些心疼压在心里。
然后,在寂静的屋内,于二人的呼吸间立誓:会的。
宛若情人耳语。
更似海誓山盟。
他会照顾好她的。
陆羲洲知道沈知禾在怕什么。
他曾经也和沈知禾一样。
有一对爱他的父母。
他父亲曾经是大理寺右少卿。
五岁那年,江南大旱。
皇帝震怒之下,令陆羲洲的父亲前去调查原因。
彼时,太子为夺权,也到了江南。
他用了一记移花接木,将陆羲洲父亲的功劳挪在了自己头上,然后倒打一耙。
从此,家族衰败。
他自那时跌落泥潭,哪怕后来官至首辅,是皇帝最为信赖的肱骨大臣,却仍旧摆脱不了幼时阴影。
但是沈知禾不一样。
她没有大起大落,没有风浪险阻。
她骄傲矜持,宛若一尊明月。
不灿烂,却浸润。
她继承了她母亲的一切优点,包括那一抹锐利的锋芒,和娇艳容貌。
在陆羲洲知道要和她成亲的第一个瞬间,男子便已经在无意识地期待着,被这轮明月照耀。
所以,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染尘埃的,只他一个就够了。
明月本该洁净,清亮。
他抱着女子回到卧房,在那明亮的月光之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融合,交相辉映。
在无尽的风声和虫鸣里,女子窝在他的怀里,仿佛听见了安眠的歌谣。
他把她放在了床上,正欲起身时,女子却蓦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来的有些过于突然,陆羲洲的脑袋惯性地往前了一下。
两个人鼻尖相撞。
白皙一下变得通红。
鼻骨有些轻微的疼痛。
陆羲洲下意识将胳膊撑在沈知禾的脑侧。
他腾出了一只手,对着女子的鼻尖揉了揉。
疼吗?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仰躺着,散开的头发铺满在了身下。
一片黑色里,那张白皙的脸愈发明艳。
陆羲洲心里骤然塌陷了一角。
就好像,沈知禾躺的地方不是在床上,而是陷在那颗红得隐约有些发黑的心里。
陆羲洲不得不承认,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他那颗习惯了黑暗的心脏。
他仿佛是受了蛊惑般地低下头去。
他在吻她的鼻尖。
那颗被撞得发红的,随着呼吸抖动的鼻尖,在他双唇触碰的那一瞬间,瑟缩着往后退去。
倏而,又陌生地,夹杂着热气缱绻而来。
在陆羲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的双唇,已然触上了他的。
她极快速地咬了一下,然后又轻喘着离开。
胳膊用了些力气,二人便近在咫尺了。
陆羲洲有些怔楞。
他甚至都未曾反应到发生了什么,那被濡湿的朱唇再次带着些蛊惑的味道席卷而来。
这一次不再浅尝辄止,她轻捻着男人的唇珠,然后,勾引着,探入内里。
陆羲洲瞳孔紧缩。
沈知禾这是在,求爱。
他面色有些复杂地看向了那自从书房里出来就一直未曾说话的女子。
二人近在咫尺,他可以看见女子脸上的细小绒毛,看见她闭上的双眸上,被微微颤动着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然后逐渐,就有了回应。
沈知禾在表达她的不安。
她不信任他。
但是她又在同时表达着,她不得不信他。
明明,他最喜欢眼前这人。
明明,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开心才是。
可不知为何,胸腔里被填满了酸涩。
她明明可以,不那么憋屈的,过完这一生啊。
他控制不住。
满溢而出的酸涩,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像往常一样柔软,安顺。
谁也没说话。
谁也没,说话。
—后半夜的时候,沈知禾终于睡了过去。
陆羲洲却没睡好。
一来,近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太子动向,停滞不前的调查终于有了些眉目。
二来,他虽能确保保沈知禾平安,心中却始终对她抱有一种歉意。
所幸第二天没有早朝,故而陆羲洲就算早早醒了,也没有很快从床上爬起来。
他翻了个身,看向还在睡的沈知禾。
女子睡着的时候,眉目之间偶尔会若有若无露出来的棱角,便被那一方眼帘遮盖。
绵长的呼吸声,顺着散开的长发,爬满了床上的每一个角落。
沈家是不可能嫁给皇族的。
所以,若是沈知禾没有嫁给陆羲洲,随便嫁给一位朝中官员,都不用去考虑未来的前程问题。
没有人和他一样心中有事,故而沈知禾不用被牵连。
而他们,也会看在沈家的面子上,对沈知禾极好。
他倚靠在床上,胳膊撑着脑袋,目光复杂。
他手里勾着女子的头发,随着手指的转动,那些黑色的发丝绕成几个圈后,又在某一个瞬间,快速地散开。
外面的天刚亮。
灰蒙蒙的一片。
昨夜二人还醒着的时候就开始下雨了。
刚开始的时候特别大,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不过片刻就小了下去。
陆羲洲因为一直都未曾睡好,便也注意着,这雨持续了整个后半夜,如今到了清晨,还有些加大的趋势。
稀稀拉拉。
偶尔有水珠从檐下滴落。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他低头轻碰了一下女子的唇角。
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虽然不上早朝,但是还要工作。
皇宫还是得去,势头还是得造。
撑着伞走出房门的时候,门外站着的小厮和侍女对他行了个礼。
陆羲洲正欲抬步出门,忽而又停下脚步,对着这二人说道:让夫人好生睡着,等醒了再唤她起来。
是。
等陆羲洲撑伞自府中离开,沈知禾又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加上天阴,临近中午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雨声从窗外传进来后,沈知禾从床上坐起来,先往窗边挪了挪,这才打开床边的那扇窗户。
雨幕一下就映入了眼帘。
外面蹲着的软荷听见窗户打开的响动,腾一下便站起来,隔着窗户和沈知禾打招呼:夫人醒了。
沈知禾搭在窗框上:嗯。
昨天半夜跑到屋里的胖胖被软荷洗干净了爪子,就放在了窗台边上。
沈知禾伸手过去,正好揉着上了它的脖子。
小猫呼噜噜地蹭着脑袋。
现在几时了?软荷轻笑:是午时三刻。
夫人这一觉倒是睡得极久。
沈知禾打了个哈欠:昨日太累了。
她说得无意,软荷倒是蓦地敛了声,垂下头不言语。
后来见到主子准备起床,这才连忙从外面进来服侍。
因为起得过于晚,等收拾得差不多,正巧就到了陆羲洲回府的时间。
软荷想起早饭还在温着,便询问:夫人还吃早饭吗?不吃了,等着老爷回来一起吃午饭吧。
这般说着,女子的步子不知为何,却已经朝着府门口走去了。
等意识到自己是在等陆羲洲回来之后,沈知禾低头呆滞了半晌。
……罢了,不过是早上起来脑子还不清醒。
来来回回也太累,等着就等着吧。
这般想着,她打着哈欠靠在了门框上。
软荷小心地撑着伞,防止檐上落下的雨滴落到自家主子的头顶。
多日未见的凉爽风穿梭在雨幕里。
沈知禾紧了紧衣裳。
今日因为没有什么旁的事情,故而只让软荷扎了个简单的头型。
并未盘起来,而是束起来扎在脑后。
她本就是准备出来吃饭的,穿的也比较少。
等陆羲洲也算是顺便。
如今风一吹,还是有些微微的凉。
陆羲洲从撑着伞从不远处的转角缓缓而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的,便是自家夫人披上了那件深红色的斗篷。
软荷正站在她面前帮她系着领子。
女子低垂着的脑袋,在朦胧的雨幕里,身形影影绰绰。
只看着那模糊的轮廓,便能看出女子不经意流露出的慵懒。
陆羲洲忙碌了半天的焦躁情绪突然就消失了下去。
几步走上前。
软底的靴子踩着大大小小的积水坑,噗叽噗叽的声音渐行渐近。
停在女子眼前的时候,软荷正好系好带子,退到了一边去。
沈知禾垂着眸子,正巧看见那双黑靴。
夫人几时起的?刚起。
抬起头,顺着那红色的纹路向上爬去,越过领子,爬上脖颈,便是那张看了大半年的脸。
反应迟钝的大脑还没什么反应,男人就已拽住她的手:还没吃饭?嗯。
陆羲洲轻轻笑着,把玩着夫人的手捏来捏去:怎么这般懒?沈知禾听着他的笑声,默了默。
……不舒服。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不是睡久了,就是全身都泛着酸。
她低着头,倒是没看见陆羲洲眼中一闪而过的深邃。
男人拉着她的手,勾到了自己脖子上。
然后趁着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掂着她就抱了起来。
他把刚刚合上的伞再次撑开,一切都准备好后,抬步走进了雨幕里。
抱紧我,别淋上雨了。
沈知禾眨了眨眼。
眼前的伞边隔绝了雨幕,她扒着男子的肩膀,伸出手去够。
于是最先打在手上的,是伞面上凝聚下来的水滴。
硕大的一颗,砸在了毫无血色的手掌之内。
女子撇了撇嘴。
仿佛是觉得不好玩,便重新将那只被水浸湿的手收了回来。
她把下巴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打了个哈欠。
夫人?嗯?陆羲洲看着越走越近的屋子,紧抱着女子的手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他歪头靠了靠夫人的脑袋,重新立着的时候,才开口说道:这两日或许会有很多官员来府上拜访。
在家还是穿的稍微正式点,嗯?沈知禾眨巴着眼睛。
她还没注意到陆羲洲已经停下了脚步,胳膊撑着男人的肩膀,让自己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也不知男人的手怎么一滑,竟是顺着落下去的裙摆,直接滑到了里侧。
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大腿。
沈知禾蓦地浑身僵硬。
尤其,那为非作歹的男人还仰着脑袋,噙着一抹笑意看她。
似乎是见女子没反应,男人脸上笑容愈大,控制不住逗弄她的心思,颠了一下对方的身体,换了个合适的姿势之后,又捏了捏。
捏到第三下的时候,沈知禾终于反应过来。
她连忙一个跳起,从男人身上蹦了下来。
她几步跑到屋中,一边自闭地戴上斗篷帽子,一边高声埋怨:谁会跟你一样耍流氓啊。
她把全身都窝在了斗篷里。
坐下去的时候像个生闷气的小蘑菇。
因为她这一串行动过于快,等坐下去缩起来时,陆羲洲还保持着抱着她撑伞的姿势。
不过倏而,便唇角一勾,已是笑了出来。
于是连忙合上伞,快步走过去。
因为吃饭的就只他们二人,所以桌边也只放了两张椅子。
沈知禾坐下的时候并未挪椅子,陆羲洲坐下之时,正好就在她的身旁。
女子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冷哼着将身体转向了背靠陆羲洲的那一侧。
男子注意到她的动作,轻声笑着,顺了顺她的后背。
夫人,本来这两日来府上的官员就是要多起来。
再说,这两日天气又在降温,你这裙摆里没裤子,风不都进到衣服里了?若是到时着凉,还要受些罪。
沈知禾抖了抖身子。
不想听。
她低头看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腿。
裙摆落在光溜溜的腿上,随着动作,还在左右滑落下去。
原先被男子触碰到的地方,还泛着些微微热意。
刚刚还不觉,如今竟是感到愈发灼热。
连带着脸也烧烫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捣鼓餐具的声音。
就在沈知禾觉得陆羲洲已经不再管这件事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那讨厌的男人取笑道:不会是羞了吧?她后背蓦地一僵。
当即便匆匆伸手抓住了斗篷的帽檐,把脸也盖了起来。
呜!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也改完了。
呜呜呜。
我后面一更和两更轮着来吧。
嘤,这九千来字写了两天,要了我半条命。
我要去榨西梅汁了。
西梅配红茶。
明天更新再告诉你们好不好喝。
爱你们!(明天我会试着两更的)◉ 30、情敌到访沈知禾觉得自己应当是饿的。
毕竟过了一个晚上和上午, 就算再怎么躺,肚子也都已经变瘪。
更别说什么费心费力的深度交流。
只是,当她终于转过身来, 面对今日中午的午饭时,竟然觉得没有胃口。
偏生旁边的男子还在笑着劝她:夫人, 多吃些。
沈知禾定住半晌。
男人话倒是没什么过错, 就是脸上的笑,有点欠打。
她忍了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拿起筷子。
本来这顿饭应当会是味道极好的一顿。
却因为刚刚男人弄得那一出戏, 沈知禾现下只觉如同嚼蜡。
后来好不容易吃完,陆羲洲又催着她睡午觉。
沈知禾面色极其复杂:我刚醒啊,大人。
一句还不够,又强调了一遍:大人,我刚醒啊。
陆羲洲无奈笑起来。
没发出声音, 却笑得整个人都在抽抽。
沈知禾翻了个白眼。
奈何她这人唯一一点儿不好, 就是心软,等陆羲洲躺在床上的时候, 沈知禾也默默地躺在他的身侧。
我就眯一会儿。
说得一板一眼, 跟真的似的。
不像是在跟陆羲洲辩驳,反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尤其,她说这话的时候, 平躺于床上, 板板正正, 双手搭在小腹之上。
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
陆羲洲忍笑点头:嗯。
应得曲里拐弯。
片刻之后, 在陆羲洲意识半存之际, 沈知禾那边就已然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随即, 陆羲洲也入了睡梦。
—这次女子少有的醒来比陆羲洲早些。
她没下床,撑着身子挪到了窗户边,把窗户开了个小缝。
外面的风骤然从那缝隙里挤进来。
沈知禾闭上眼睛,试图借风清醒。
一刻钟后,等陆羲洲醒过来,刚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自家夫人趴在窗台上再次睡过去的场景。
他刚动了动上半身,那边沈知禾就身体一抖,清醒了过来。
还下着呢吗?停了。
沈知禾顺着缝隙看着院子里的地面,上面的水坑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由内到外的涟漪了。
耳边也只剩下了屋檐上,凝聚在缝隙里,偶尔掉落下来的水珠,在地上怦然炸开的声音。
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撑着自己靠在了床头。
然后一把就把沈知禾拉了过去。
女子不防,脑袋已经撞到了他的肚子。
陆羲洲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声音是刚醒过来的低沉:醒得好早。
沈知禾也没挣扎起来:做了个梦。
男子在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没有多大反应。
甚至还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梦见什么了?沈知禾平地一声惊雷:梦见皇帝没赐婚,我嫁给了夏喻容。
……正眯着的男子登时便不困了。
夏喻容?那个都督佥事?区区几个字,却充满危机感。
这个人他还是知道的。
水平其实中规中矩,没什么很明显的亮眼成绩。
但是因为父亲被封了定国将军。
故而起点较高。
此生若是不犯大错,便会一直扶摇而上。
偏生沈知禾躺着,没看到男人的神色,点了点头:就是他。
陆羲洲一阵窒息。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若非皇帝给了赐婚,沈知禾怕是如今就坐在他们夏家了。
一想到自己夫人躺在那夏喻容的肚子上,陆羲洲心里就格外地膈应。
一时间,竟是低头看着那小腹上枕着的脑袋,神色复杂。
竟是有些别扭。
他有我好吗?沈知禾:???她翻了个身,从躺着的姿势换成了趴着。
却没有将脑袋放在陆羲洲的肚子上,只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仿佛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大病。
陆羲洲有点点酸:有我好看吗?沈知禾:???见她没回复,陆羲洲便愈发难过:他,有我——女子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来。
捂上他的嘴的同时,呵斥:闭嘴。
陆羲洲乖乖闭上嘴巴。
他眨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沈知禾的错觉,竟觉得那眼里有些水润。
明明是个年轻帅气有朝气的小伙子,怎么会看着这般可怜?沈知禾心中烦躁,随口敷衍着安抚:就是因为梦见嫁给他了,所以就惊醒了过来。
噩梦嘛。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听不见他的言语,心中也稍稍忐忑。
毕竟,梦里发生的事情,如今仔细想来,简直是在她崩溃的临界点上蹦跶。
梦里她确实是嫁给了夏喻容。
让她难以说出口的是,夏喻容现在的夫人,在梦里成了夏喻容的亲生母亲。
那女子在梦境中一直不喜欢沈知禾,不停地给沈知禾下绊子针对她。
还偏偏全都挑的是只有她们二人的时间。
不止如此,沈知禾还在梦里屡战屡败。
把大型宅斗现场变成了自己的受虐地。
就,很烦。
所以沈知禾才醒了过来。
至于夏喻容……梦里倒是没怎么见到过他。
她垂眸沉思良久,发现越回忆梦中事情越是生气。
倒也不是气旁人,主要是气自己——怎么能宅斗输了呢?后来索性坐了起来。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试图把那梦给抓走:还是起来吧。
哦。
还等着她继续安抚的陆羲洲有些失落。
末了,等沈知禾坐在床边,男人思索片刻,又抬头补充了一句:记得穿上裤子。
沈知禾猛提一口气:出太阳了!不穿!—陆羲洲说那句这两日会有官员到府拜访,其实也不算是骗沈知禾。
于他而言,能处理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是案件停滞不前的时候。
当时他恨不得一天三遍地往皇宫跑。
去看案牍和文书,以及各种例状。
和其他内阁学士探讨,试图分析出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走。
可如今案子已经有了新的头绪,那么只需要将这件事下放给各部各司即可。
所以相比较下来,这段时间那些大臣来找他的概率居多。
汇报,问询,请教,收集资料,等等这些,陆羲洲只需要记下来并施以点拨。
故而,其实他在不在皇宫都无所谓。
像是尚书这些人,得令之后也会将大部分的任务下放,层级之间,相连而密不可分。
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衙门里。
陆羲洲只需要每日在皇宫中坐上两三个时辰,便能够得空回家了。
大臣汇报时,若非紧急任务,只需上值或是下值的路上,顺道儿拐一趟陆府便好。
若是紧急——紧急就让他们紧急。
毕竟,陆羲洲和沈知禾腻歪在一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情,是整个朝野都出了名的。
这些年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帝信任,也同样是因为如此。
再加上陆羲洲个人能力极强,在处理朝野事物时从未有过错误,故而更是无人去说些什么。
于是自那日陆羲洲提起过后,沈知禾几乎每日都能看见那些穿着官服的男子在自家的府邸进进出出。
女子一般是要回避国事的。
哪怕他们二人相处与其他夫妻有所不同,但虽平日里沈知禾还同陆羲洲一同坐于书房,然一有官员过来,沈知禾便只能拿着东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虽然陆羲洲也很想让她留下来。
可毕竟别人家的夫人都回避着这种事情,她若是例外,难免要落人口舌。
整个朝野非皇室的两大明星人物,一个当朝首辅,一个异姓郡主,加在一起便拥有了双倍的关注。
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被人拿来说道。
故而,当沈宁颐递过来拜帖的时候,沈知禾是有些高兴的。
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会有一整个上午,或是一整个下午,都将远离书房。
最好是要挑一个好多大臣一同来拜访的时间段。
沈宁颐挑了个下午。
她过来的那天,正是一个阴云的天气。
正午虽然天上也挂着太阳,却被云层挡住。
因为天气稍微凉快些,沈知禾睡得时间并不算长。
沈宁颐本来说好的是申时五刻过来,哪成想,沈知禾未时七刻就醒了。
而彼时陆羲洲正在书房里接待大臣。
沈知禾走到书房的时候,窗户和门都紧闭。
这是在见外客的信号,女子自然不会这时候贸然入内。
她靠在陆羲洲那侧的窗棂旁边。
倚墙而立,侧头眯眼看着不远处的树梢。
因为正是午后,连麻雀都嫌闷热,故而,耳边一片寂静。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屋里的人,却能看见她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几乎是发现的瞬间便停了下来。
陆羲洲淡笑:那是我夫人,她刚睡醒。
你只管说便是。
那人愣怔一瞬,又继续说了下去。
原本打好的稿子在片刻之内就已经说完,陆羲洲自然也不会说太多。
于是当房门打开,沈知禾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闻着动静侧过头时,才看来人穿着一袭黑衣,腰绑金带缠丝雕纹腰带,束发戴冠,腰间佩剑,面容严肃,眸色却暗藏一丝尴尬。
女子挑眉。
哟,这不是前两天刚提到过的夏喻容吗?她还未来得及仔细去瞧,里头那位紧跟而来的陆府主子便已经拦在了她的眼前。
尊重又不失风度地伸手示意:夏大人,请。
夏喻容看着眼前讨人厌的男款衣裳,身形明显一僵。
前两日朝野之中忽然传出太子贪污一案,并且有人在说,京都总兵冯铎昭多次出没太子府。
只是因为皇帝一直未曾直言此事,故而众位蠢蠢欲动的大臣虽念头生发,却也只敢私自为自己谋出路。
尤其像夏喻容这等武官。
虽然他曾经对陆羲洲的夫人送过聘礼,但是这尴尬归尴尬,却并不妨碍来此得一二指点。
毕竟如今也就陆羲洲的话在皇帝那边有些分量。
如今老友相见,沈知禾自然平平淡淡。
可夏喻容却有些求而不得的眷恋。
尤其,刚刚在房中,还被陆大人秀了一波恩爱,便更是难掩心中酸涩。
他的视线顺着那挺直而立的男子衣袍,从下摆向上爬去,最后落在了那一方笑得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面容之上。
这让他想抱怨都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颓然离去。
等二人在府门口分别之后,陆羲洲早有所觉地回过头来。
身后,那慵懒女子就跟在离原先二人十几步远的地方。
见陆大人发觉自己存在,沈知禾也不慌不忙。
反倒反过来颇有威压地抬眉还回来。
二人对视良久。
就在沈知禾疑惑陆羲洲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原本还高贵矜持的男子,在下一瞬直接破了功。
夫人!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你是不是还爱他!你还送他出府!你不爱我了!声音之大,惊飞了梁上一堆麻雀。
作者有话说:沈知禾:救命!*回复昨天作话:西梅加红茶,不好喝。
然后,发的晚也发的少是因为卡文了。
这章的情节在我的细纲里没出现过。
……嘤~明天我争取!我今晚捋一下思路。
◉ 31、知知生气陆羲洲这一声惊叫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院里正在洒扫的丫鬟小厮习以为常地停下手里的活计, 抬起头来相互看着偷偷笑来笑去。
有些胆子大的,还在轻声交流。
街上有人。
脚步声极快地从这头跑到了那头,直至彻底消失在街角。
耳边再听不见一声鸟叫。
沈知禾异常冷漠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的男子哭丧着一张脸, 明明没有一滴眼泪,却噘嘴缩着鼻子, 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 硬要装成十五六岁的弟弟。
饶是沈知禾都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够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举动。
你是没脸了吗?她皱着眉头,神色恹恹。
陆羲洲没听清她说的话。
沈知禾也没想着让他知道自己在骂他。
她抿唇抬步, 对着陆羲洲直直地走了过去。
男子本以为她是朝着自己走的, 都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哪知梦想里的娇软美人竟与他擦肩而过,直直地朝着门口去了。
陆羲洲:???夫人!又是一声鬼哭狼嚎。
已经经过陆羲洲的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
她停下步子,按捺住怒气转过身来,看向那扭头愈发委屈看着自己的男子,训斥道:差不多得了。
堂堂一朝首辅, 嚎来嚎去算是什么?修养和气质喂到猫肚子里去了吗?围观的胖胖支棱起小脑袋:??沈知禾抬了个眼皮, 目光划过墙上趴着的猫,转身继续朝着门口走。
陆羲洲惊惧。
他一把拽住沈知禾的胳膊, 任由她拉着自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边被她拖拽, 一边还询问:夫人,你做什么呢?自以为语气平平淡淡,结果话中还是说出酸溜溜的感觉。
沈知禾倍觉心累:我不是和你说过, 我那庶妹今日下午要过来。
我得到门口迎迎她。
身后男子沉默半晌。
等沈知禾停下脚步, 站在门口的檐下了, 男子这才疑惑开口:真不是送那夏喻容?空气有一瞬的寂静。
陆羲洲顿觉不妙, 完了。
他当即便懊恼起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后背在一瞬间遍布冷意。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冷汗, 就在顺着脊柱滑下。
正欲开口找补, 手里抓着的胳膊便蓦然甩开。
不是!女子转过身来。
眉目之间尽显冷厉之色。
陆羲洲被吓住了。
他看着夫人眼中的严肃,原本还装着的表情无意识地松弛了很多。
沉默半晌后,在风吹过的檐下,一把抱住了自家夫人。
抱抱,夫人不气了。
语气充满了懊悔。
陆羲洲最近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他本身的性格就是事情越是顺遂,他便越是提心吊胆,压力极大。
这种压力,不仅仅体现在单个事情上。
今日他是着急了些。
本来也不至于这般烦她的。
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他眸色暗了几分,正欲紧紧胳膊的力道,沈知禾却伸手用力将他推开。
陆羲洲不防,被推得后退了两步。
他错愕地低下头去,却看见了对方冷漠的面容。
这让他万分难受。
但见沈知禾转过身去,侧对着男人,看向了不远处的街道尽头。
整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对他的排斥。
还是生气了。
陆羲洲有些沮丧。
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刚刚他说出那句话时压根就没过脑子。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在说出口后,他立马就反应过来,那句话之所以不能说,便是因为跟之前所有玩笑联系起来后,成了对沈知禾身份与忠心的质疑。
女子生气的点,也在这里。
他只呆住了片刻,就再次抱了上去。
手在颤抖。
甚至连额头都在掉冷汗。
他听见女子唤他的名字:陆羲洲。
浑身一颤。
沈知禾气得声音直抖:你听着,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种玩笑不能开。
先不说我之前就对那夏家男子并无丝毫情分,单就是我嫁给了你,你也不能这么看不起我。
陆羲洲没说话。
他垂着头,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随着呼吸的起伏,一张一收,在午后时不时的一声鸟叫里,两个人的呼吸都不平静。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沈知禾可以跟他开任何的玩笑,就像是之前的日日夜夜里那种夫妻间的情趣。
但是她绝对无法接受对于自己的侮辱。
就是侮辱。
她是和陆羲洲说好了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忠于这段亲事,更不意味着,她会在这婚事里三心二意。
女子捏着拳头,这让陆羲洲愈发无措。
他其实全都知道。
若是二人的对话止步于院内那段,沈知禾便也不会生气。
他多问了一句。
就这一句没过脑子的话。
就有了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我错了,夫人。
然而,沈知禾再次推开了他。
女子后退两步,靠在门边,双手抱臂,周身都浮现了拒他千里外的冷漠气场。
她不接受。
本来睡醒了以后沈知禾就会有一段时间很烦躁,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
天阴起来又燥热,女子抱臂淡漠而立,似乎连触碰他都觉得厌倦。
陆羲洲心中愈发慌乱。
伸出来的手卡在了半空。
想抱她,但是已经被推开两次了。
若是再来,她怕是气的越狠。
知知。
只轻轻喊了一声。
再也开不了口。
故而,等沈宁颐乘着马车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己的嫡姐和她丈夫站在门口等她的场景。
两个身影,一高一低,一红一黑。
都是靓男俊女的长相,慵懒与温和搭配,就连站姿都一样,看着好生养眼。
沈宁颐由衷为见到嫡姐开心:姐姐!接着又拘谨地喊陆羲洲:姐夫。
陆羲洲点了点头: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临走之时,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沈知禾的身上。
沈知禾忽视这道视线。
她拉着沈宁颐的手,目不斜视领着庶妹往府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左右看了看,终于发觉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等沈知禾领着庶妹走到屋中的时候,女子才试探着开口询问:姐姐跟姐夫刚刚这是吵架了?沈知禾抬眸瞥她。
春燕从外面端进来一壶茶。
为二人倒好之后,便退了出去。
此时屋中只她们姊妹二人,窗户敞开,阳光偶从阴云渗透,落在窗台上,正好撞入沈知禾的眼中。
别说他了。
开玩笑开崩了罢了,有什么好说的。
沈宁颐抿了一口茶,坐得规规矩矩:我刚才从家中过来,路过夏府的时候,听说夏家的大少爷来陆府了,是不是就是刚刚的事情?沈知禾点了点头。
沈宁颐斗胆猜测:那是和夏家那位有关?沈知禾没反应。
沈宁颐点点头,算是已经明白了大概。
姐姐难道没跟他说过,当初咱们家可是拒绝了夏家的亲事。
咱们是拒绝了以后,皇上才赐婚的。
这婚事来得正正当当,万没有什么抢人因缘一事。
沈知禾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可说的?当初沈庭居倒是很想让沈知禾去夏家。
毕竟夏家是武学世家,跟沈家有相似之处。
虽然沈知禾将来的孩子并不能姓沈,但好歹也是有沈家的血脉。
一旦孩子也传承下去,说出去脸上也是有光的。
但是陈氏不同意。
陈氏见过夏喻容。
觉得他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过于莽撞,又常年混迹于军营,难免会有些吊儿郎当不靠谱。
再加上,她本身就有文人的清高和傲骨,觉得学武粗鲁。
故而更是不满意夏家人。
所以很快,这个亲事就被沈府给拒了。
之前夏家的求婚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
沈家为了给夏家颜面,也没将拒婚的事情公布于世人。
可就在拒绝后的第三天,皇帝就为沈知禾下了一道赐婚。
彼时世人皆以为,皇帝的赐婚是在毁因缘。
沈知禾面色沉了一会儿。
显然是回忆起了刚才的事。
良久都未曾言语。
后来她又重新收拾好了心情,这才抬头看向对面女子,脸上已经挂上笑来:别说我了,说说你。
最近刘氏可还在想那些缥缈之事?没有了,沈宁颐一提到这事儿就兴奋,也不知道怎的,如今朝堂和市井之内,都说太子什么又贪污又要谋反,我娘亲听说了这个,终于不再催着我想办法了。
沈知禾点了点头。
我现在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不用考虑嫁娶之事。
沈宁颐的语气有些炫耀。
沈知禾也为她开心:那可真是太好了。
沈宁颐是春节前及笄的。
说实话,婚事这件事不用过于着急,往往过了十六岁,到了十七八才成亲的也有。
沈知禾就是十七岁成亲的。
按照陈氏的想法——还是个小孩儿呢,嫁那么早干嘛?可毕竟沈宁颐的生母是刘氏。
故而在说婚事里,刘氏虽然不能决定,却能很大程度影响。
那姨娘现在是什么想法?她是想着再等等。
等上个半载一年的,若是到时候那三位还在争执,那就嫁人。
若是已经定下来,还是要嫁给他们其中一个。
沈宁颐咬了一口茶点。
沈知禾点了点头:那也还行。
至少有半年的时间。
两个人在屋中聊了会儿之后,窗户外渐渐能够见到太阳的圆形轮廓。
乌云渐渐散去,原本阴暗的天空在傍晚来临之前,终于再次成了晴天。
她见沈宁颐坐不住,便提议:去院子里转转吧。
沈宁颐自然没有反驳。
沈知禾便站起来,带着庶妹携手朝后花园走。
哪知她们刚走到后花园的入口,女子便瞧见那圆形拱门下站着一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原本还没什么想法,等走进了再仔细一看,眉毛登时便皱了起来。
那人见到二人终于来到此地,万分委屈立在门口。
待二人走近之后,恭恭敬敬对沈知禾行了个礼:夫人。
沈知禾没理他。
沈宁颐本来还想与之打个招呼,结果见到自己姐姐看都没带看的,在原地踌躇片刻,也只能别扭地跟上嫡姐,装作不知。
等二人进了后花园的范围,那时刻关注二人动向的陆羲洲连忙对着跟来的下人招手。
然后端着他们拿过来的糕点,小跑着进了花园。
姊妹二人寻了一凉亭坐下。
陆羲洲学着下人模样,将手里的盘子双手递了过去,放在桌上后,又低头屏息,候在一侧。
沈宁颐看戏般的视线偷偷在沈知禾和陆羲洲身上来回乱瞟。
哪知这二人,一个目不斜视既冷漠又无情,一个真把自己当下人低着头恭恭敬敬不言语。
让她看着好生稀奇。
偏生又无一人说话,她也不好拿嫡姐开玩笑,只能自己偷着乐。
尴尬间,原本被陆羲洲撵走的下人再次入了园中。
陆羲洲从他们手上接过杯盏,默不作声走上前来,为两个女子倒满。
清澈的液体自壶口流落入白瓷杯中。
沈知禾一闻就知道,这估计又是从李大人家中换来的果酒。
于是那位一直候在一旁,恭恭敬敬服侍的男子,终于换来了自家夫人的一记目光。
当即便忍不住开始翘嘴角了。
然而,还未来得及勾起来,沈知禾便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于是嘴角再次悲伤地下撇。
他缩着身子,看着可怜巴巴的。
作者有话说:刚打完沈庭居的陈氏教育十二岁的沈知禾:男人,是要□□的。
十七岁的沈知禾:我妈说的对。
(继续卡文,所以今天早点发。
明天上夹,明天再更6000吧。
我就是个废物,连文都写不畅嘤嘤嘤。
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后更嗷~我今天这个点已经能写4000多了,明天一定能写6000,嘤!)◉ 32、尴尴尬尬沈知禾自然是当没看见。
沈宁颐却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沈家里两个长辈之外的相处模式, 好奇地左右乱瞅。
等她觉得气氛有些过于的安静,结束了偷笑后,方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 也不在意陆羲洲在旁边,对沈知禾说道:对了姐姐, 过两日宫中的姑奶就要过生辰了, 姐姐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沈知禾抿酒的动作一顿。
你不是在宫中不自在?为何今年想着要去了?老太妃过寿辰,沈家自然是都要去的。
只是老太妃不太喜欢刘氏。
她这一生与先皇没多少感情,一直远离宫斗中心。
后来太后把所有人都斗死了以后, 留了她一条性命。
这才可以继续在皇宫安稳度日。
她这一生平平淡淡, 虽然入了皇宫,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故而,也就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过自己的情感。
也因此,她会觉得,刘氏破坏了沈庭居和正妻的感情。
因为老太妃从不掩饰对刘氏的不喜, 所以每年沈庭居携家带口去宫中拜访, 刘氏和沈宁颐都会回避。
沈宁颐哂笑:主要咱们沈家的长辈,除了爹爹和母亲, 就剩下了宫中那一位。
我过个半年就说亲了。
本就和老太妃不熟, 一旦嫁人,便更是见不到她老人家。
是要尽孝的。
虽然老太妃不喜欢她,但也是唯一的老年长辈。
沈知禾倒是觉得没问题。
只是, 为何不和父亲说?沈知禾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远跑到自己这边专门询问。
沈宁颐也理解。
她颇为无奈:父亲原先是不同意的。
说什么我娘亲招人厌烦, 老太妃定然会再吵我一架。
他现在自那件事以后, 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一遇见什么事儿, 便说着他不管, 让我来问你的意见。
说完, 似乎是怕沈知禾反悔,又连忙补充道:不过姐姐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就见个面。
若是老太妃还是要说我,我便提前出去等着便是。
主要是,她思索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我娘亲说,她之前在宫中有一姐妹,自嫁人以后鲜少联系。
想趁着这次机会,托我带进去件东西给她。
到时见过老太妃后,我便去送东西就好。
沈知禾点头表示知道。
她笑着晃了晃脑袋:你就是为了这个吧。
沈宁颐撒娇:哪有。
女子全当没听见:你想去就去,我不管你这个。
但是到了宫中,切记不要乱跑。
沈宁颐发觉嫡姐像是劝小孩一般叮嘱自己,无奈笑着回应:好啦姐姐,我又不是没去过宫里。
二人说话之时,陆羲洲就在一旁看着。
酒少了添酒,茶点不好吃就换掉。
总之是将她们服侍了个到劲。
后来见到日头西斜,沈知禾终于拍了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
她递给沈宁颐:这是我这些日子闲暇时帮你搜罗的适龄男子名单。
本是想找个画师帮你画这些人的画像的。
只因为你今日来了,便也没来得及。
不过这些人你应当大多认识,若是有谁印象不深,我再帮你找人画。
她想了想:或者干脆给你指。
沈宁颐自是高高兴兴接过。
她看那名单半晌,越看越欢喜:这林念平我是见过的,江臻宁也见过。
这两个名字在名单中是排在最前首的。
沈宁颐一眼便看到了。
沈知禾也笑了笑:这二人确实比较合适。
再往下,沈宁颐虽也知道,却也没有个个都念出来了。
沈知禾趁着安静,也回忆起名单里列出来的那些名字。
沈宁颐是庶女。
一品二品的大臣嫁个庶子也不过分,例如江臻宁。
过了三品再往下,庶子便有些够不住了。
她便也没有写进里面。
只记下了一些品行好的嫡子。
那边沈宁颐粗粗扫过一眼,越看越觉得嫡姐万分靠谱。
她在最初的开心之后,又觉得今日收到的这张纸千斤重。
抬起头时,表情变得忐忑:姐姐,这是给我拿回去的吗?女子点了点头:这就是给你做参考的。
若是觉得哪家公子合适,你便告诉我。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争取过来。
沈知禾的笑总是能够让沈宁颐安心。
她沉默看着嫡姐脸上的笑意,一时间心绪万分。
良久,才低声说道:姐姐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比我娘亲都好。
说话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触到了心里的哪根弦,没绷住,眼眶里瞬间就湿润起来。
原来不是不在意的。
前些日子沈宁颐总是被刘氏的行为和想法弄得心烦。
她自幼习惯压在心里,故而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难受的。
可如今不知为何,面对明明是很平常在笑的沈知禾,那些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相比于对自己这般好的嫡姐,她娘亲刘氏的做法让她有些心寒。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了沈知禾边上,颇为克制,却又像是释放一般抱住她:嫡姐,我不想嫁给太子。
我知道。
沈宁颐听着嫡姐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带着些哭腔的声音有些委屈:我从小到大都受你庇佑。
我就总觉得我应该还给你点什么。
结果——她断断续续:我好烦我娘亲。
上句和下句似乎没什么太大关联。
沈知禾只当她是哭得语无伦次。
脖子上搭着的胳膊正好脖子一圈,松松垮垮虚抱着。
她露着脑袋安抚:你是我妹妹,我不宠你宠谁?她这边耐心劝说着沈宁颐,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那边,陆羲洲看着二人的互动,虽然能够理解,却难免感觉自己酸溜溜的。
一整个下午,沈知禾都没跟陆羲洲说过一句话。
趁着太阳还在,二人还去了一趟玫瑰园。
玫瑰已经结花苞了。
沈宁颐原本还有些难过的情绪,在见到那些小小的,坐于枝杈上的小花骨朵后,渐渐就被忘到了一边去。
我能移植一株吗?她很喜欢,就放在我的院子里,想养养试试。
沈知禾看着她小心碰着玫瑰的样子,摇了摇头:这玫瑰园是陆大人种的。
决定权不在我。
你得去问问他。
……沈宁颐颇为尴尬地敛气收声,看了眼就站在旁边墙角的姐夫。
陆羲洲站在原地低着头,就像是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好尴尬,真的好尴尬。
她思维斗争了良久,终于还是对这玫瑰的好奇大过了对姐夫的惧怕,站起身结巴着询问陆羲洲:姐夫,我,我能移一棵回家种吗?不行。
陆羲洲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
沈宁颐早就料到的哦了一声:好吧。
她早就看明白了,今日姐姐姐夫吵架,她就不适宜今天过来。
看样子也是才吵,早知道就上午过来了。
一时心下又是尴尬又是懊恼。
在倍感焦虑的时候,那轮太阳终于落在了屋顶之上。
彼时,血红色的晚霞挂在树梢旁边。
原本用来遮蔽天日的云彩,转眼之间也成了渲染光亮的彩墨。
晚风自墙头徐徐而来。
当即,女子看红日如看救星,对着自己姐姐请辞:今日跟姐姐聊了一下午,宁颐很是开心。
如今天色已晚,怕是再不回去我娘就要说我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假笑。
沈知禾点头:行。
她将这缠了自己一下午的女子送出府去。
陆羲洲早早地便唤了管家,把原先沈宁颐过来坐的马车驱使出来。
等二人到了府门口,那马车也在路上缓缓而停。
去吧,沈知禾松开拉着沈宁颐的手,示意她上去,回家别忘了再仔细看看那份名单。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写信过来也好,你自己来也好。
我一直都在这儿呢。
跟她又万般叮嘱。
后来那女子终于依依不舍上了马车,沈知禾正欲转过身回到府中,忽而抬眼,便看见了那青色石板上立着的玄衣男子。
原本还勾着的唇角几乎是立刻就垂了下去。
和善的气质在这一刻陡然消失,再次恢复成了陆羲洲熟悉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男子低着头。
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又松开。
再捏成拳头,再松开。
来来回回。
又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沈知禾没等他说话,抬步便要绕过他往里走去。
哪知刚走了两步,那人便慌乱地左移,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随之听见的,是一声带着纠结的忐忑称呼:夫人。
她停下脚步。
陆羲洲在喊停她之后,终于有胆子去看沈知禾的表情。
结果就在对上那双眼眸之时,原本打好的腹稿,突然就消失掉了。
大脑一片空白。
沈知禾看他停在自己面前,这又纠结又忐忑,还带着些无奈的样子,让她愈发觉得可笑。
敢开那样的玩笑,如今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一下午宁愿做个下人也没张口跟她认个错,就在后花园门口喊了声夫人。
夫人后面呢?话呢?她停下那么多次这人都没开口,到了晚上开始拦着她道歉了?哪有这般好的事情?再说了,蓦然生这么大气,又岂是单纯这一件事造成的?陆羲洲总是说些不着边儿的话。
他又总是逗弄她。
原本被他气着了,哄哄虽能过去,可总也不长记性。
日子久了,自然是要翻旧账的。
沈知禾铁了心要跟他闹到底。
她冷哼着,面无表情地替他开口:是不是这个时候,我也得抬起头跟你嚷嚷,你是不是对我庶妹有意思,想把她纳入府啊?她控制不住脾气,抿嘴吸气,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陆羲洲的脸色一秒变得难堪起来。
哪知沈知禾压根就没在意,咬着牙与其擦身而过:既然这么想做下人,那便继续做下去好了。
丝毫不留情面。
作者有话说:十一点还有一章!*我看见有人收藏预收了。
还是多说一句,预收那本确实通篇都是hzc,但是它更像是个甜宠救赎文。
女主的人设写上了,是个小社恐。
所以虐也是女主的身世虐,不可能虐感情的。
通篇都是男主追妻,不停追妻,然后女主因此重新快乐起来。
(主要是怕有人一看见hzc就收了,没仔细看别的)*然后说到这儿了,我再提一嘴。
我应当是不会去写男女主关于变心方面的误会的。
比如,男主和女二共事或出现意外被女主看见误会,或者是谁特别有心机,制造了某种亲密假象让主角误会。
包括我这两章写的内容,男女主之所以产生矛盾的根本,不是误会女主喜欢夏,而是玩笑里对女主的不信任。
嗯,就简单说一下。
我主要是觉得这种误会特别无聊。
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写。
◉ 33、理智与感性陆羲洲刚刚抬起来想要抓住她的手, 被迫在半空中顿住。
他看着夫人消失在院落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被夕阳照耀的身形愈发寥落惨淡。
心中懊悔万分。
良久,等到麻雀开始在巢中鸣叫, 僵直的身体才软下来活动。
真没想到啊。
轻声的感叹飘散在风里。
没想到他那舌战群儒的嘴也有如此之笨的一天。
他心生郁结,沉默坐在自家府门口的槛上, 面对着同样寂寥的街道。
明明是夏日, 却觉得浑身发冷。
马车一辆辆从门前经过。
叫卖的小贩偶尔会提着自己的东西跑到这边的巷子来。
原本他们看见府门前的人了,总是要询问一两句买不买的。
结果一看到陆羲洲的颓然之色,也没想着这个时候触到他的霉头。
后来等到天色渐暗, 陆羲洲这才被晚上的凉风吹醒。
他看着夜幕,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站起来收拾好心情踩着夜色回到府里。
他想着再和自己的夫人道歉认错——哪怕是体罚呢,什么都可以。
这般不受她待见的样子,真的是受够了。
他原本想的特别好。
可谁承想,等他回到卧房, 正欲透过房门寻找自己夫人的身影时, 他这才发现,原本该被打开的房门, 如今正紧紧闭着。
门口站着的两个下人正忧虑得团团转。
见到他过来了, 守夜的小厮几步走上前来,小声跟他说:大人,夫人好像很生气。
她刚才一回来就将门给关上了。
怕是不让你进去的意思。
本来他说这话, 是想着让大人能够进去安抚一下夫人。
结果那边陆羲洲上手一推, 竟是没能推开。
空气有一瞬寂静。
男子沉默半晌, 终究还是敲了敲门:夫人。
喊了两声后就停了下来。
侧耳去听, 发现屋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于是他又敲门:夫人?又站了好一会儿之后, 靠近门的地方终于有了脚步声。
陆羲洲下意识屏住呼吸, 等门打开,却只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里头的女子穿着中衣,头发已然是散开的状态。
她仍旧是面无表情:我要睡了。
主人入睡的时候,下人是不能进屋的。
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去问管家。
别站在门口碍事。
陆羲洲还放在门上的手倏而曲起了手指。
他刚准备喊她,哪知女子不过是话音刚落,便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嘭一声,将其隔绝在门外。
这让陆羲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和腹稿都毁之一旦。
天空重新变得阴沉沉了。
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形立在门口的檐下,踌躇半晌,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离开了卧房。
这夜,沈知禾睡得很好。
陆羲洲在书房的塌上辗转反侧。
第二日,众位内阁学士见到首辅顶着一双大黑眼圈就到了皇宫,皆好奇纷纷。
得了空就相互推脱找人去询问:陆大人,你昨晚失眠了?陆羲洲精神萎靡:嗯。
见他一副没劲儿的样子,显然是不想多提,于是众人在开完会之后便四下散开。
等到临近中午,茫然了一个上午的陆羲洲终于猛地一个哆嗦,宛若梦中惊醒一般,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缓了过来。
见到众人都在往外走,他略微有些纠结地几步跟上,伸手便拽住一人,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他那带着些忐忑的询问就已经问出口了:跟夫人吵架了怎么办?那人一愣,竟是没反应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
陆大人这是,和夫人吵架了?陆羲洲没说话。
那人挑着眉毛拉开了上眼皮,满眼都是不可思议:陆大人竟然还能跟夫人吵架?你们二位不是一直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吗?陆羲洲听着这扎耳朵的话有些头痛。
你赶紧帮帮我,怎么办?那人一听,这位向来统筹全局无所不知陆大人,终于有事情需要麻烦他出主意了,一时间好生激动。
他为了心里那点满足感,竟是连吃饭都不管不顾,当即便放下东西,凑到了陆羲洲旁边。
此时,内阁里就他们二人还在屋中坐着。
陆羲洲索性靠在一桌子上,听他瞎唠。
那人手舞足蹈:以我成亲多年,与我家那娘子吵了这么多次架的经历来看,你得先低下头,认个错。
你不能等着她认错。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在等陆羲洲的反应。
陆羲洲抿着唇。
他想起来昨天刚生气那会儿,当时他就意识到了错误。
于是此时,男子低着头神色认真,颇像个孜孜不倦求知问道的学生:认错了,当时就认错了。
那人一愣:已经认了错,但是夫人没接受?他见陆羲洲没说话,便当自己是猜对了,皱着眉头抱臂沉思着言语:陆大人,你是犯了什么错?连主动认错夫人都不肯原谅你?这跟他们家可不太一样。
他们家三天两头一吵架。
只要吵完架之后认个错,他娘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会勉强给他个台阶下。
最多是那次被娘子看见摸了摸别人家姑娘的小手,回去之后跪了两天洗衣板。
但是跪完了,那夫人不也就消气了嘛。
他自认在这方面颇有门道,如今碰见这种解释了还没原谅的——不对啊。
他脑袋蓦地一转,这不是和离的路子吗?眼前的男子还是那一副认真求答的态度,跟那位雷厉风行挥斥方遒的男子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想到平日里陆羲洲那严肃样,这人一抖。
不,不能说。
于是原本大逆不道的支招和离,就变成了一句隐约带着忐忑的疑问:解释清楚了?陆羲洲不知道刚刚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
然而那边良久都未曾言语。
陆羲洲疑惑看过去,却正好对上那人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心里直发麻,便又不得不解释:她不让我进门。
没解释的机会。
啊。
这人顿时放下心来。
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啧。
他上身蓦地往后一靠:陆大人,你这绝对是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说着,凑近盯他眼睛:不会是被抓住去青楼了吧?陆羲洲被迫往后退了一步,低眉叹气,制止了他的瞎想:不是。
见到那人还要再说什么,陆羲洲绷着脸搪塞: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处理就行了。
别的不用猜。
那人见状,显然很是失落,却也帮他出着主意:主要是,女人生气,你得找到她生气的那个点。
然后有理由的就去解释,没理由的就认错弥补。
总共就这两种方法,也没旁的了。
陆羲洲觉得不行。
她生气的点我知道,但是她都不让我进房,我怎么跟她解释?总有机会的嘛。
那人说出来的话轻轻松松。
忽而又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一种,就是给她买东西。
比如胭脂啦,头饰啦,这些。
不过我不建议你用。
陆羲洲虚心求教:为何?那人抿唇后仰,满脸都写着这你就不懂了吧。
等走了一遍鄙视的流程,这才凑近陆羲洲,神神秘秘小声在他耳边嘀咕:反正过两日玫瑰花就开了。
话就说到这儿,倒是意有所指。
陆羲洲顿悟。
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要么就是找能够二人独处的机会解释,要么就是等着那玫瑰花开了。
只是如今沈知禾同他生气,竟是连书房也不去。
他日日在书房中等着夫人前来,时间久了却也明白,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却没成想,这所谓的走一步看一步,却因为愈发严峻的形势,一连拖了好几日都未曾有结果。
—老太妃生辰那天,沈知禾跟着沈家人一起去了皇宫。
彼时庶妹乖乖巧巧跟在她身侧。
果然如二人想的一样。
老太妃在见到沈知禾的时候很是和善。
六十多岁挂满皱纹的老太太,抚摸着沈知禾的手,褶皱都挤在了一起。
以后你到我这里,便是回娘家。
等到庶妹送礼的时候,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沈宁颐自然不会在这里找不痛快。
等沈知禾和老太妃聊完,走出宫殿的时候,才看见沈宁颐站在外面的身影。
东西都送完了?沈宁颐点了点头:送过去了。
是个和我娘差不多大的女子。
我第一次见,根据衣服认出来的。
没送错人就行,沈知禾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她记挂的是另一个,没跑到别处吧?没有,沈宁颐笑着指着不远处的树下,我刚才出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位娘娘就站在树下等着。
我送完了就回来了。
那便好。
沈知禾看着不远处应约前来的贺元康,转头对庶妹叮嘱:你一会儿就跟父亲一起回府,我得跟着公主一趟后妃的宫中。
沈宁颐虽不解,却也听话点头:好。
不远处的贺元康在看见她之后,已经停下脚步等她过去了。
于是二人匆匆告别。
沈知禾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明妃那处。
虽然她跟陆羲洲吵了一架,现在还生着气。
但是毕竟这件事比较严重,若是因为他们二人的情感问题而出了差错,到时候沈知禾会觉得自己良心不安。
明妃自然是接待了她们。
她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丰腴女性。
长得美丽而内敛。
脸上时常会有极为和善的笑意。
宫中人常勾心斗角,时间久了,连长相都会变得刻薄。
但是明妃脸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让人看着就会相信,她的内心如同这张脸一般纯洁。
我们是希望您吹吹枕头风。
沈知禾斟酌了一下言语,如今市井皆传,太子贪污是为了谋反。
这两件事,随便哪一件是真,都将是砍头的大罪,更别说这二事合而为一。
但是圣上至今对太子都未曾有所动作。
您是没有孩子的。
只有自己一个人。
等皇上老去,宫中剩下的老人里,您是最年轻的一个。
真的会甘心余生都在皇宫里草草过去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明妃的表情。
陆羲洲曾经跟她说过,能够吸引后妃的,无非就两个。
贪图权利的,想要地位。
贪图感情的,想要余生。
明妃一没孩子,二无威信,地位在这里是几乎行不通的。
而她才二十多岁。
他们能够许给明妃的,便是余生。
等皇帝死后,陆羲洲就会给她这样的一个机会,但是前提是,明妃要帮助他们打太子。
作者有话说:晚了点。
今天看见有人问hzc,应该是要到了。
还差一个比较大的剧情点。
早点睡吧,晚安!爱你们~◉ 34、连锁后续明妃显然没有想到她们二人是来这里说这个的。
在沈知禾的话音落地之后, 屋子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处于极为安静的状态。
这儿是最受宠的妃子宫殿,里面的摆件都是上好的贡品。
红珊瑚玉的挂饰填满了所有墙。
但凡是个角落,便会有个银胎掐丝珐琅瓶。
要么是五鱼腾龙, 要么是比翼双飞。
就在明妃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对金雕玉如意。
随便一件, 便能够让普通百姓一辈子不愁吃穿。
极尽奢华。
沈知禾打量着宫殿的同时, 明妃也在打量她。
她自然是同意的。
毕竟能够在后宫中长宠这么多年的,除了年轻,还得有很大的心计。
至于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入宫那年十八岁, 跟如今的沈知禾一般大。
这些年要跟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一起睡觉便罢了, 做那些亲密的事也就哄骗一下老男人。
至于生孩子?让她给个老头生?她都要呕出来了。
而如今,她看着沈知禾,其实极其羡慕她。
毕竟,若是当初家族没有为了权利将自己送进宫,她是不是也会和沈知禾一样, 活得比如今要痛快很多?就仿佛是看着走上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一般。
欣慰又怅然。
至于沈知禾提出的条件, 那就像是她要睡觉,递过来了个枕头一样, 正好合在了她的心意上。
沈知禾自然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反正在明妃答应之后, 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
她便功成身退,告辞后跟着贺元康一同离开。
从皇帝后宫出去要走很多弯弯绕绕的小路。
临近中午,二人在这路上走时, 身侧人影很少。
贺元康觉得周身气氛有些过于安静, 便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我听说, 你跟陆羲洲吵架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沈知禾点头大方承认:是, 吵架了。
怎么了?前些日子夏喻容到了我们府上。
陆羲洲知道他曾跟我提过亲, 明明知道我跟他没什么情感,却不停地说我不爱他了,对夏喻容有意思这些。
如今多日过去,沈知禾想到当日的情景,还是觉得很难受。
不被信任。
被质疑。
看着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沈知禾就是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嘁,贺元康嗤笑,值得吗?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咱们两个虽然性格不大相同,但是有一点是共通的。
沈知禾一连气了几日,如今说出这件事,倒是也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贺元康分析。
若是你跟你驸马没闹出这些事,也被人说琴瑟和鸣,他这般说你,你定然也会生气。
贺元康不以为意:你还不如说男宠。
男宠不一样,男宠和你地位不对等。
是你招手即来挥手即去的玩意儿。
而我和陆羲洲锁死了。
沈知禾看得很通透。
所以才会生气。
贺元康不理解。
她也不喜欢驸马,对男宠也只是玩玩,没承诺过什么真情实感。
所以,沈知禾这种被误解而产生的怨恼,对她而言很匪夷所思。
气氛有些沉默。
也不知二人顺着宫道走了多久,贺元康突然抬起头来,捣了捣身侧的女子:咱们好像走到内阁来了。
内阁离皇宫门口很近。
本来二人出门,不用拐到这条路上来。
但也不知谁领的路,走得远了些。
两个姑娘抬着头,皆看向那内阁敞开的门里。
门外有侍卫把守,门内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些官府不太一样的人在其中走动。
贺元康挑眉:估计你家大人这个时候正在里头呢。
沈知禾没说话。
不进去看看?沈知禾摇了摇头:走吧。
贺元康见到正主都发了话,便也顾不得那么多,歪了歪脑袋,便带着沈知禾一同走出宫去。
只是二人没注意到,就在他们转身之时,里头走出一脚步匆匆的官员。
他原本是低头梳理手中资料的,临到下台阶时才抬起头来。
结果就这一眼,便看见了那二位刚刚转过身的女子。
正疑惑为何这里会有女子出没,这人乍眼一看,竟是认出来沈知禾了。
他张了张口,却又觉得冒然出声不太好。
想起今日陆羲洲和沈知禾的传言,在原地思忖良久,终于跺了跺脚,嗐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
去找陆羲洲。
另一侧,沈知禾和贺元康出宫后,不远处的街上便停着一辆公主府的马车。
许是因为无风,里面的窗帘也静止不动。
沈知禾本以为里面没人。
她甚至都做好了上马车的准备。
哪知公主只是站在地上,将那马车的帘子掀开,对着里头那人张口说道:你先去酒楼。
我一会儿就到。
她说完这句话,帘子便又垂落了下来。
沈知禾只看清里头坐着一安静男子。
细想身形,倒是有些像前些日子闹得风风雨雨的男宠殷澜。
公主自那件事之后,又断断续续往府里拉了三四个人。
要么是街上抢过来的良家妇男,要么就是青楼里一眼便看上的俊俏公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驸马对公主的愈发厌恶。
只如此一来,公主府就彻底成了贺元康和那些男宠的欢愉之地。
众人一同欢乐,极尽淫.乱奢靡。
如今百姓对公主的评价,竟是要比那驸马还要烂上三分。
甚至有些人,因为公主的行径,竟然开始同情起那驸马来。
沈知禾不太理解。
却也敛眉,对此缄口不言。
二人走到酒楼后,便去了提前约定好的厢房。
小二领着她们推门而入之时,殷澜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吃饭是前两日便约好的。
只是贺元康要带殷澜这件事,并未和沈知禾说起过。
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殷澜似乎也不知道今日她要过来。
二人无意间对视上,那男子肉眼可见的惊讶与慌张。
他甚至还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
只是这一眼极为克制,显然并不想让人发觉。
却还是被沈知禾捕捉到。
这次这男的好像又奇怪了些。
就像是被公主调.教了一番,眼神不再同上次那样,总是往自己这边看了。
她跟着贺元康坐下。
贺元康和殷澜坐在一起。
沈知禾与贺元康相对。
菜是一起上的。
当第一道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屋里坐着的三人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纷纷侧头看过去。
推门的小二恭敬站在门口,身后两个女子探头探脑。
屋中原本还看着祥和的气氛,在屋内二女看清楚那两个女子的脸之后,便陡然凝固起来。
小二面露纠结:是这样的,两位夫人。
因为楼里的桌子都坐满了,厢房也都已经被预定出去。
这二位姑娘刚刚过来,说是同你们认识,想跟你们拼个桌子。
沈知禾皱眉。
门外站着的两个,她确实也算是认识。
都是夏家的姑娘。
一个是夏喻卿的妹妹,夏喻娴,比她小不到一岁。
另一个是夏喻容的夫人。
也就是,夏喻娴的嫂嫂。
这二人出来玩耍倒是常见。
只是,和她熟悉?她还没说话,公主先不乐意了:我们不认识她们,让她们滚!小二一噎。
他左右看着,两边似乎都是他惹不起的强势任务,一时四下为难。
夏喻容的夫人是太常寺卿宋德章的女儿,名唤宋韵。
因为年龄差些,故而,沈知禾与其并不熟悉。
她也没听说贺元康与她相熟。
于是只消想一想,便知道来到这里主意定是另一人所出。
与夏喻娴结怨的时候,宋韵还没入夏家的门。
他们夏家也极为荣誉尊贵,夏喻娴又是备受宠爱的嫡二小姐,年龄比夏喻卿和夏喻容都要小。
脾气也大。
她看不上沈知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尤其,在得知夏喻容给她们家下聘的时候,反应尤为强烈。
仿佛自己的哥哥喜欢沈知禾是什么罪过一般。
甚至在沈知禾嫁给陆羲洲之后,夏喻容还曾经扬言,她要嫁给一个比陆羲洲更尊贵的郎君。
如今沈知禾想来,莫非是要嫁入沈宁颐都看不上的皇室?她摇了摇头。
夏喻娴硬着头皮跟贺元康打过招呼后,便又换上了一张脸,靠在门边看着正思索的沈知禾,笑着跟她说:沈姐姐,自你成亲后咱们好久都没找聊过天了。
趁这个机会一起说说话呗。
在座二位主子皆没给那二人一个眼神。
殷澜没忍住,抬头看了眼。
正好看见夏喻娴眼中尚未收起来的那抹暗芒。
虽极快便收回了眼神,但是未免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波澜。
担忧起屋中这两位女子来。
沈知禾回避着眼神:不用了。
虽然也是拒绝的语言,但是却比贺元康要温和许多。
夏喻娴没说话。
她趁着两个人都没往这边看,拽了拽身后刚刚一直想要回避的宋韵,轻声在她耳朵边上说:嫂嫂,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过来这边了吧。
没有震动,只有气声。
便也只有宋韵一个人听见。
女子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情绪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渐渐安定下来,垂头不语。
夏喻娴眼眸极冷,面上看不起的神色一闪而过。
屋内,因为沈知禾一直没有听见这二人说话,却也没听见她们离开的脚步声,便往那边看了过去。
小二已经离开了。
如今门口就站着那两位不速之客。
她一眼便见到了那位带着笑容面具的姑娘。
碍于公主的地位,夏喻娴还没胆子自作主张进到房间里。
她们也没执意留下,和沈知禾对视了一会儿后,夏喻娴便翻了个白眼,扯着宋韵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屋里的人只当是今日运气不好,碰见了不喜欢的人。
贺元康连吃饭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整张桌子上,只有殷澜最是安静。
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在发觉贺元康脾气不好的时候,还会适当去帮忙夹两个最好吃的饭,或者是帮着倒两杯酒。
绝对是,贺元康比沈知禾还要气愤,夏喻容绝对是回去之后对宋韵说什么了。
他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明明都娶了宋韵了,还天天因为你的事儿气她?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沈知禾没说话。
旁边的殷澜抬头看了两个主子一眼,垂眸之时,将筷子放下,轻抿了一口茶水。
你跟陆羲洲还因为他生着气呢,他就敢这么顺理成章气宋韵。
这还不够,还让夏喻娴也知道了。
夏喻娴什么德行他不知道啊?因为他一个,祸害了一圈。
滚吧,什么狗屎男人?作者有话说:今天是暴躁公主,好诶!下章大人和夫人和好。
但是今天写不完了。
只有一千来字,凑不了一章。
明天发两章吧嘿嘿(挠头)◉ 35、终于和好沈知禾皱了皱眉头:公主。
骂得太脏了。
这还是沈知禾第一次听见她骂的这么脏。
贺元康也知道。
她放下筷子, 气得很了,说不出来一句话。
良久,殷澜又是喂茶又是喂酒, 帮她顺了好半天的气,她才勉强说道:你等着, 夏喻娴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后面她还会继续骚扰你。
你得防着点她。
沈知禾自然知道, 不过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她说亲了吗?询问的时候,视线就落在贺元康身上。
哪知,贺元康愣了一瞬后, 竟是嘁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呢?她声音里满是嘲讽:你也想到了吧, 当年一直嚷嚷着要嫁给太子王爷。
抢着当我皇嫂,都快把我给呕死了。
结果呢?还是说亲了。
哦。
不知为何,沈知禾听见这个答案突然觉得有些失望。
不过倒也能理解。
若是当初夏喻卿想要嫁给皇家,说不定夏家还能应允。
毕竟那是家族里的嫡长女。
可夏喻娴只是二女。
比长女更为宠溺的二女。
所以,他们不会在意夏喻娴嫁给谁才能给夏家带来利益。
他们只会在意, 夏喻娴成亲了以后, 能不能过得好。
跟谁?沈知禾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哪知贺元康听见后脸上的神色万分嘲讽:你绝对想不到。
她卖了片刻的关子。
参知政事。
杨大人。
杨宗远。
沈知禾:……?!面上的表情少有的狰狞:杨大人?不是他儿子?贺元康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 笑得特别开心:就是他本人, 不是他儿子。
沈知禾窒息。
她虽不知道杨宗远的具体年龄,但是知道他少说也得有四十岁了。
一个刚十六岁的小姑娘,要嫁给比自己大两三倍的男人。
这……沈知禾不理解:夏家是缺钱了吗?这么赶着卖女儿?公主摆了摆手。
前两日我见到杨家人的时候, 她们告诉我, 已经说好了, 就在中秋当天成亲, 所谓双喜临门。
也就两个月的事儿。
估计不日, 京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贺元康显然是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个玩笑。
但是沈知禾却总觉得, 这件事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夏喻娴嫁给一个孩子比自己还大的鳏夫,不该是图他年纪大吧?若说有钱,夏家一样有钱。
若说有势,她父亲是从二品定国将军,哥哥承袭父亲封勋前的职位,为官五年,升正二品中军都督佥事。
怎么也不会比一个参知政事差到哪里去。
那是图什么?沈知禾想不明白。
不会真的是图他年纪大吧?她怎么不知道夏喻娴还有这种癖好?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正欲继续想下去的时候,公主已经就着这个话题,将它作为了一个笑话,开始编些旁的东西。
于是就此作罢。
只能先放到一边去。
吃过了饭,贺元康安排了两辆马车。
她让殷澜先一人到陆府门前那道街上等她,然后与沈知禾共乘一辆。
等到了陆府,二人皆走下马车。
两个女子相互告别,一个抬脚踏入府内。
而另一个,则爬上了早就候在那里的另一辆车上。
彼时刚过午后。
沈知禾理了理衣裳,正欲顶着太阳抬步走入府内,忽而,在白的刺眼的阳光下,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道并不和谐的阴影。
她顿住脚步。
回过头,果然看见了陆羲洲。
男人就站在门口,靠在门边的墙下。
因为已经到了夏天,今日又是晴日少风,热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哪怕是站在阴影里,额头也爬上了些汗珠。
他好像就站在这里了很久。
是在等她回来。
沈知禾不为所动。
她只是看着。
或者,是在观察。
陆羲洲不知这几日到底是经受了什么摧残,原本的惨绿少年,在过去了这些天后,竟是看着颓废又沧桑。
满脸都是疲惫之态,那双眼睛也变得无神。
只有在见到沈知禾的时候,才会产生些光亮。
她看着他走上前来。
张张嘴,又叹气。
纠结了半晌,这男人才说道:和好吧。
不气了。
只有这几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了。
天知道当他听见那位大臣过来跟他说,在门口见到了沈知禾的时候,有多开心。
虽然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沈知禾定然是来庆祝老太妃的寿辰的。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
就跟在她的身后。
他想,怎么跟她开始说第一句话。
他一路上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还没谈恋爱的小子,遇见了喜欢的姑娘,暗恋许久,终于想到要表明心意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她跟公主一起去了酒楼。
太阳很辣。
于是还是一个人先回来,就站在府门口。
等她。
不仅仅是为了缓和关系,也是单纯地想看她。
放着阁里的事情不做跑回来,像极了为了爱好不在意后果逃了学堂的稚嫩少年。
他这两日问过好多人。
关于,怎么劝夫人开心。
很多人都说,要给夫人买些糕点,或者她爱喝酒,就给她弄些好的,道歉的时候把东西给她,然后积极认错,主动担责。
他买了。
就在刚刚回来的时候,他拐了一趟之前沈家常光顾的酒肆,买了一坛他们家常喝的清酒。
就放在了卧房里的桌子上。
而此时,陆羲洲看着眼前的女子,抿嘴勾唇。
虽只片刻就放了下来,但脚步却在缓缓走近。
他拉着沈知禾的手到了檐下。
等二人都站在阴影里,又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小心将手放下。
又憋出来六个字:别气了,我错了。
声音弥漫在腾满热气的风中。
檐下并不算太凉快,但是比阳光里要好太多。
沈知禾心有点燥。
她听见男人带着些幽怨的声音,随着那细小的微风吹到耳边:知知,你已经四天没理我了。
难过的情绪仿佛要从这短短几个字里溢出来。
原来已经四天了。
沈知禾的鼻息里喷出些热浪。
眼前的男人低着头,又不敢碰她,也不敢看她。
整个人一改往日的自信,仿佛自己与他置气的这四天,消磨了他所有的精神。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她觉得挺难受的。
明明不想这么轻易就原谅他,可是看见他这样子,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
好像她生气不是为了看见这样的一个人。
她不想这样。
于是便低下头来,看向手中紧攥的帕子。
就在陆羲洲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以为她又要转身离开时,忽而听见对面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知禾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吧。
去洗个澡,臭死了。
陆羲洲没反应过来。
女子便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也不管男人是什么反应,在确定东西已经给他之后,抬步往里面走去了。
直到沈知禾的身形消失在转角,那陆羲洲方反应过来刚刚她说了些什么。
他当即便手舞足蹈,路也不会走,腿也不会打弯。
整个人歪歪斜斜踉踉跄跄,却又能够被人一眼看出极大的欢欣。
几乎是健步如飞。
等他收拾好,时别四日终于在夫人的眼皮底下踏入卧房时,沈知禾就坐在当中的那张摆着酒坛的桌子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陆羲洲连忙止住往前的步子,脸上的表情也被克制。
夫人。
显得很是局促。
为了让夫人开心些,刚刚洗过澡,他还快速熏了些香气。
虽然时间短熏不到劲,却也在布料的表面有着浅浅一层。
整个人现在一改之前颓态,光洁发亮,激动又不安。
他几步走近。
然后蹲在了她的面前。
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膝盖上。
一开始不敢搭。
只是轻轻地触碰。
直到发现沈知禾没有了那种冷漠的排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重力压了上去。
夫人。
声音比前一声更轻,更心满意足。
陆羲洲。
嗯。
沈知禾看着他的样子,绷着唇角,眉目之间尽是妥协:咱们这次把话说明白。
若是将来你再说些没有谱的话,我便再不理你了。
陆羲洲一颤。
他抱紧了她的膝盖。
声音有些哽咽:好。
沈知禾自是听了出来。
这让她心烦,想要开口继续说下去,也没办法忽视腿上的那颗大大的脑袋。
垂下的睫毛显然是透露出了主人极大的惶恐。
沈知禾觉得自己再但凡多说一句,就要变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你……她张了张口,实在是说不下去。
颇有些气恼:行了,睡觉吧。
后面再说。
她话音刚落,陆羲洲便极其听话地从膝盖上直起脑袋站起来。
然后非常自觉地去帮着夫人铺床。
等床铺收拾好,沈知禾自顾躺倒床上。
身后男子躺下翻身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渐渐消停。
耳边终于恢复了寂静。
一连多日都是自己睡的床铺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这让已经适应了自己一个人住的沈知禾蓦然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她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杂念都抛到一边去,正准备入睡,忽而听见身后的男子躺在枕头上唤她:夫人?她没说话。
陆羲洲原本放在床上的手试探地触碰着她的腰。
只是沈知禾是侧躺,腰窝上面便是弯曲的肘部。
男人并不敢动弹。
她听见他说:我能——男人顿了顿:我能抱着你睡吗?身后的衣服好像在动。
沈知禾能够感觉到衣服那边有些轻微的拖拽。
就好像是,男子的另一只手,非常无措地抠着她的衣角。
似乎是因为没听见女子的声音,陆羲洲先是安分了半晌。
他好像是以为女子拒绝了。
于是沈知禾能感觉到,另一个枕头上产生了些许的动静。
但只瞬息,那原先放在腰上的手,试探性的往肚子上滑动。
男子的动作很慢。
沈知禾并未制止。
于是,直到他彻彻底底地把女子包裹起来,那一温热的气息,瞬间就扑到了女子的后颈上。
陆羲洲蹭着床单,凑到了她的颈旁。
微微歪着脑袋,把脸埋在她的肩上。
手中用了些力气。
她听见他说:夫人,你不要不理我。
声音闷闷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脖颈处产生了些许的凉意。
竟像是哭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还没改,得等到十点十一点了。
◉ 36、玫瑰花开得到这个认知的沈知禾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陆羲洲会哭。
平日里, 哪怕是再与她任性,气她,被她呵斥, 都会死皮赖脸的男子,如今不过是晾了四天, 便流了眼泪。
这让沈知禾产生了些复杂的感觉。
她被男子搂着躺在床上, 垂着眼皮,少有地没有立刻睡着。
身后的男人哭累了后便睡去了。
他自己知道远离那湿漉漉的一片,却禁锢着沈知禾, 不让她动弹。
女子无奈勾了一侧的唇角, 又快速地放下。
果然,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没嫁给陆羲洲之前,她对成亲这件事没有概念。
她知道自己会和一男子度过余生。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
生活是怎样的,想要考虑什么,她都不了解。
她嫁给陆羲洲后, 也没有想过会喜欢其他男人。
她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成了后来的想要把陆府打理好。
就像之前她一直在想的, 她心甘情愿去帮陆羲洲去做事情的时候, 到底是因为夫妻一体的责任,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她不想继续想下去。
因为,很可能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后来她只浅浅眯了一会儿, 还没睡着便被陆羲洲起床的动静给弄醒。
觉察到女子颤动着眼皮已经醒来, 男人显然还是有些忐忑:夫人, 我轻些, 你再睡会儿。
沈知禾支着身子起来:不用了。
陆羲洲一愣。
沈知禾对上他略显受伤的眸子时, 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
沉默了半晌后, 支着自己坐起来:我是说我睡醒了,不用再睡了,没跟你生气。
陆羲洲没被她安抚好。
哦了一声。
显然心里还在内疚。
毕竟,除非是晚上睡得太久,不然午睡的时候,她从未醒的比自己早过。
沈知禾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到后来,便什么都没说。
下午陆羲洲先回了皇宫,把上午没处理完的事情都解决掉。
等到了回来之后,他还惦记着那日问出来的,认错要有玫瑰园的建议,还没歇脚就找到了沈知禾,拉着她一同去后花园里看玫瑰。
其实玫瑰前两日就开了。
只是沈知禾这些日子一直都未曾到过这里,陆羲洲虽时时过来,看见花开也不能够同夫人一起欣赏,于是便只能这般耗着。
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和好这一天。
回廊沿着四周的墙建了一圈。
二人在过了圆形拱门后漫步而上,左右到处皆是红艳艳的花朵。
这些花种得并不密集。
每一株玫瑰都孤零零地立在土地上,不依靠旁的植物,也不信奉坚韧的同伴,努力扎根入土壤,勇敢张开叶子。
在树下的阴影里,红色的花瓣一层层铺开。
显得娇艳而磅礴,绝世而独立。
沈知禾之前看到那些绿叶的时候,想到过等花开会很是美丽。
只是当她站在这里,身临其境,重新来将想象与现实结合,还是觉得震撼。
就像是当年她从皇宫抱回来的那一株一般。
普普通通的红玫瑰。
皇上当时说是赏赐,更像是心血来潮的施舍。
那棵不被原主人喜爱珍惜的花,被她拿回来后,便坐在窗台孤零零的花盆里。
沈知禾每日清晨醒来,看见的便是上面晶莹的露水,和不同于背景的璀璨。
娇艳欲滴。
所以百姓才会说,她像玫瑰。
幼时,像花苞将开未开时,成年后,像骤然绽放时。
一季玫瑰,宛若一生。
而现在,陆羲洲送了她一整个园子。
他说:这些玫瑰可以一直开到九月份。
大概等你过完生辰,才会尽数败去。
唯一的一点不好,怕是明年还要种上一些新的。
沈知禾没说话。
陆羲洲怕她生气,轻轻拽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见到她并未抗拒,这才跟她贴了起来。
他看着她眼尾淡淡的红色,想把她圈在怀里:夫人。
又喊了一声。
沈知禾垂着头,声音有些低:谢谢你。
陆羲洲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早便乐开了花。
他暗戳戳地安排着后续的计划:咱们今年就当是试验。
等明年,我一定多弄几株名贵品种。
然后把咱们整个园子都弄成彩色的。
当然主色调还是红色。
陆羲洲存了一点私心。
他觉得夫人穿红的好看,所以,这座玫瑰园的主色调,也一定要是红的。
沈知禾听见他的安排,虽然神色淡然,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触动。
她感觉,陆羲洲对待这片玫瑰园,就像是对待自己一样。
这话好像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又好像很贴切。
俩人站在这花园里头,一高一低,挨得极近。
他们都穿着红色的衣衫,与背景的红色玫瑰融为一体。
夕阳照不到这里,在围墙的阴影下,沈知禾将视线从那些玫瑰上收回。
她斟酌着开口:我是拒绝了夏喻容之后,才被皇帝赐婚的。
今日中午没睡觉的时候,沈知禾便一直在想,如何将这件事同陆羲洲说清楚。
若是不趁着今天把话说明白,那么就算两个人都知道原因,还是会有些嫌隙。
本来她母亲便曾告诉她,感情婚姻这种事情,本就不该总是让对方妥协。
她和她母亲很像,就连婚事也很像。
陆羲洲没阻止她。
他沉默地离沈知禾又更近了些,将她抱起来,似乎是要给予支持。
沈知禾的肩头靠在他的身体上,将自己和夏喻容的事情都说了明白。
我既然嫁给你,就是要同你一起过日子的。
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也不会拿信任来开玩笑。
所以,陆羲洲,我希望你也一样。
我不要求你把那些不能说的事情告诉我。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我很不喜欢。
沈知禾说完这些之后,便站在那里。
她把话变得强硬,态度鲜明。
没动。
亦没风。
良久,抓在肩上的手轻颤着握紧了肩角,陆羲洲轻声应着:好。
二人好不容易和谐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沈知禾告诉陆羲洲夏喻娴和参知政事的婚事之时,男人的眸色里闪过了她从未见到过的慌张。
而彼时,正是夕阳如残血的时候。
男人声音有些不太稳:你说什么?夏喻娴与参知政事杨大人已经定了亲事。
我今日一直未曾想明白,为何夏喻娴会同意嫁给杨大人。
但是我刚刚突然想到,你曾说过,你与杨大人常分庭抗礼。
沈知禾顿了顿:而夏喻娴与我又结有仇怨。
所以,若是她与参知政事联合,目的怕是要对咱们两个下手。
她尽可能让自己从一开始的感性里变得冷静下来。
可抬起头,却看见了陆羲洲眼中的慌乱。
在那张常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听见这个消息后,那些经年累月建立起来的温和,严肃,冷硬,终于开始渐渐崩塌。
沈知禾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何至于此?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陆羲洲因为政事而如此失色。
还未想明白,自己的肩膀便被男人死死地抓住。
陆羲洲弯下腰,将自己的视线与沈知禾平视,略微有些艰难地,面对她,直视她:你确定是参知政事?沈知禾不明所以:是他。
哪知,这二字刚一落地,男人原本还有些慌乱的眼神,陡然严肃了起来。
就好像瞬息之间决定了什么。
他垂下眸子,一面沉思着,一面重新将女子抱在怀里。
这一次,用的力气比之以往要大许多。
沈知禾不明所以,却也并未挣扎。
任由他身上的熏香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
从鼻腔,渗透入整个内里。
怎么了?陆羲洲垂头,压低声音:他与我父亲是旧相识。
不是故友。
是旧相识。
有那么一点儿渊源的,旧相识。
夏喻娴嫁过去,是做续弦的。
再怎么平妻,也不如发妻。
陆羲洲甚至都不用想,便知道夏喻娴此番行为,定然是为了联合与报复。
她不是想毁了沈知禾。
她是想毁了整个陆家。
因为,在沈知禾嫁人之后,能够为她庇护的,便是陆府。
但是陆羲洲想不明白,她是如何找到那位杨大人的。
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杨宗远,是他目前查出来,唯一有可能参与到当年那宗案件里的人物。
而且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杨宗远已经猜出来他就是当年那对夫妻的小孩了。
但是陆羲洲能确定的是,杨宗远只是看着自己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长得相像,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陆羲洲原本并不害怕。
可如今,沈知禾告诉她,杨宗远已和夏喻娴定亲。
夏喻娴大概率是不会找杨宗远的,故而,一定是杨家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门亲事,大概率是杨宗远主动抛出的橄榄枝。
这很像是,夏喻娴想毁了陆家,而正好杨宗远想毁掉陆羲洲。
二人一拍即合。
陆羲洲愈发觉得有这种可能。
他随即忽而意识到,杨宗远调查他的这件事,说不定有了他不知道的进展。
脸上无意识划过一抹颓然。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了。
作者有话说:玫瑰如果照料得好的话,一年是可以开两三次的。
但是因为这片玫瑰是陆羲洲种的,我不信他第一次就能种好(我好损啊嘿嘿),所以大抵是就开一次,一个月就败了的那种。
◉ 37、逼宫造反沈知禾发觉出了陆羲洲的不对劲。
她抬起担忧的眸子, 落在男人沉思的脸上。
似乎是眸色过亮,陆羲洲不想让她这么看自己,便伸手盖了上去。
没事。
他说。
他带着沈知禾回了房, 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沈知禾本想询问,但是仔细想了想之后, 还是没能问出声。
陆羲洲现在表现出来的困惑是一种状态, 不是一种结果。
她就算是询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还不若先让他想明白。
不过今日陆羲洲是忙里抽闲回来的这一趟,估计等到明天, 这人便又要忙起来。
她想起陆羲洲听闻消息时的反应, 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陆羲洲显示出来的神态并非是觉得这件事不可掌控,但是沈知禾总觉得,他心里应该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等灯熄灭后,两个人躺在一起。
比之以往,愈发紧密。
—等过了这日, 陆羲洲又要重新陷入繁忙的政务里。
镇压暴.乱的云王已经过了江南, 大抵还有再三五日便可抵达京城。
皇帝届时需要出城迎接。
太子虽然少有的安分,但是党羽却在蠢蠢欲动。
现在整个朝堂都在等待风声。
陆羲洲每日早上哪怕是没有早朝, 也会在天刚亮的时候离开府里, 中午直接在皇宫解决午饭。
等到了晚上,往往是日落之后才回来。
沈知禾看在眼里。
虽然也跟着着急,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很明白, 这种繁忙只是差一件事情。
一件大事。
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不仅仅是陆羲洲在等这个时机, 她也在等, 朝中百官, 都在等。
毕竟现在这个时候, 是相对而言利于某些人动作的时候。
若是动手, 他们只能在云王回京之前行动。
只是紧急归紧急,日子还得过。
陆羲洲告诉她,这些玫瑰今年的花期估计只有一个月。
故而先前答应那些贵妇小姐们的邀请,在玫瑰花开了之后,也得正式开始了。
沈知禾第一次送出去的请帖只有三份。
一份给了公主,一份给了梁嘉柔,还有一份,给了沈宁颐。
先她们几人聚聚,等聚完了,再去邀请那些她并不太喜欢的人。
分成两次。
这样虽然麻烦,但是姐妹几个也比较舒心。
沈宁颐自然不会和贺元康她们一起来。
虽然沈知禾并不觉得宴会让自己妹妹坐在旁边有何不对,但是旁人会说闲话。
沈家庶女还没嫁人呢,跟一堆已婚女子坐在一起,难免会有人觉得心术不正。
所以,她自己过来便好。
到时候可以让沈宁颐上午过来,留她吃个午饭。
正好下午的贺元康和梁嘉柔在午后到,沈宁颐再这个时候离开。
沈知禾这般想着,愈发觉得安排合理。
反正这两日陆羲洲中午也不回来,府里就她一个主人。
留庶妹吃个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就在请帖发出去的当天,太子突然反了。
虽然沈知禾有预料到,但心里那些一直被埋着的恐慌感,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扩散开去。
昨晚,陆羲洲深夜才回来。
他们二人收拾好准备睡觉的时候,男人突然一反常态地侧过身来,用力抱住她。
沈知禾当时正平躺着,陆羲洲的手就放在她靠外侧的肩头。
他缩了缩脖子,将脑袋抵在了女子的颈旁。
鼻尖正好触到里侧的肩头。
语气不知为何,少有的阴郁。
他喊她的名字:知知。
女子意识有些涣散:嗯?彼时,沈知禾努力让自己清醒,但是仍旧抵不过大大的倦意。
于是在男人开口之前,还是丧失了一些意识。
陆羲洲沉默片刻。
我有点怕。
他又说了一些,对着好像是睡着了的女子。
垂着眸子,声音很轻。
轻到,与其说二人是在聊天,倒不如说是陆羲洲在自言自语。
他轻咬着女子的耳垂,发觉女子只皱了皱眉头,却懒得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才继续说道: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安静。
太安静了。
云王后天回京。
平日里若是有皇子回京,朝中总是要为了各自的势力吵来吵去。
原本就在京城的皇子会有危机感,于是便开始搏斗或是联合。
但是这一次,鲜有的,没有人吵架。
包括各位暴躁的带兵将领,往日最是刺头,如今哪怕有人挑刺,这些人虽面色有变,却也安安静静岿然不动。
这很不对劲。
他正想着,怀里的女子突然挣脱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转了个身,面对着陆羲洲。
这让陆羲洲的动作忽而僵住。
女子没有睁开眼睛,好像是半梦半醒。
手却搭在了他的脑上,揉捏他的耳朵。
声音迷迷糊糊:所以陆羲洲,你能保护好我吗?男人凝视她的视线一滞。
明明沈知禾没有睁开眼睛,陆羲洲却总觉得女子正在审视着他。
那颗纯净而简洁的心脏,宛若镜子一般,在照着自己。
他拉着她放在自己耳朵边上的手,包裹起来,跟她碰了碰鼻尖。
我能。
他觉得这二字有些不太靠谱,便又补了一句: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
所以,时隔多日,陆羲洲给出的答案还是,他会保护好沈知禾。
那就足够了。
如今沈知禾细细想来,原来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
所以在知道太子造反的消息时,才会产生极大的恐慌感。
是夜,太子连同京都总兵冯铎昭,数千人占领四面城墙,城中,军队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而来,直逼皇宫。
沈知禾发觉不对时,便已经走出了屋子。
虽然陆羲洲这几日常月出才归,但像这种到了亥时还未曾归来的,却是头一遭。
等走出卧房,到了前院,隔着围墙便听见外面似有士兵走动。
有打探的下人听见响动,从墙头上跳下来。
好像是有人造反。
沈知禾皱眉:再听听。
院中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在沈知禾说完这句话之后,众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外面的脚步声便愈发清晰。
沈知禾趁着一空荡,回过头:把灯灭了。
掌灯的小厮嘴一吹,整个院子里便骤然成了一片黑暗。
月光下,只有几个人影显示在地上。
黑暗里,原本就静谧的院子愈发安静。
众人不知为何,都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墙头趴着的那小厮身上。
那小厮把头隐在树叶后,仔细听了一会儿,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是太子。
好像是太子反了。
逼宫。
沈知禾思忖片刻:外面的军队是谁的人?太子的人。
沈知禾已经猜了个明白。
应当是这些日子陆羲洲把太子给逼急了。
太子如今在放手一搏,鱼死网破。
目的便是,篡位。
她心中有谱之后,知道陆羲洲今晚定然是回不来了。
便招呼着众人四下散去,宛若没事儿一般去睡觉。
等重新万籁俱静,沈知禾一人在院落里站了良久。
朗月光辉落于她的头顶之上。
女子垂着头,睫毛挡住了皎洁月光,隐藏住了眉目里的担忧之色。
红色睡袍上的毛发末端,在圣洁的月亮下闪着光。
宛如一尊圣洁的雕塑。
—此时的陆羲洲,正站在皇宫里的乾清宫。
不久前,锦衣卫从城外传来消息,说太子正领兵逼宫。
而所领之人,正是京都总兵冯铎昭。
他当即便将大都督传到皇宫里来,同时令锦衣卫传令于京卫指挥使,今夜务必带领禁卫军守住宫门。
那锦衣卫退下后,陆羲洲又快速写了一封信。
在走到乾清宫后,便递给了守在外面的锦衣卫,让其连夜送出城去。
彼时,乾清宫宫门大开,皇帝勃然大怒。
陆羲洲见一切都安排妥当,连忙走进殿中,一眼也未曾看殿中主人便低头行礼:陛下。
皇帝咒骂的声音蓦然止住。
不用跪了。
他几步上前,将陆羲洲拉起来:幸好今日你没回府。
陆爱卿,你老实告诉朕,这次的宫变,确实是太子做的?陆羲洲闻言一怔。
眼神中闪过了些错愕。
不然呢?难不成是他?他收拾着脸上的表情,恭敬对着皇帝说道:禀告上来的消息是太子和冯铎昭冯大人。
冯大人乃京都总兵,手中掌握城内城外部分军队,为大都督部下。
臣刚已唤大都督前来,并令指挥使大人镇守皇宫。
他有皇帝给的特权。
在皇宫内遇见紧急事务,完全可以由陆大人先行吩咐,再由他本人禀告皇帝。
二人说话间,刚刚陆羲洲传来的人皆已到殿内。
皇帝虽然年纪大了,却并非意识不清楚。
这种事情与他而言,其实处理起来很是有经验。
如今陆羲洲贴心地把台子搭好,人也凑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应对今日之事。
皇上虽对陆大人这万全的防备之策感到心惊,却也明白这条被人已经铺好的路,就是正确的一条。
故而,心中就算是有疑虑,却也不得不顺应陆羲洲的决策而走。
皇宫里灯火通明。
陆羲洲彻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哪怕是睡得再熟的大臣都听见了昨天晚上的动静。
所有在京官员,皆聚于皇宫大殿之上。
为首的是两位王爷。
一位是昨晚近乎隐形的巽安王,还有一位,便是被陆羲洲连夜叫回来支援的云王。
陆羲洲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
身后,各种武官与文官分成两列而战,有部分人焦头烂额精神萎靡,有部分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一面小声交谈,一面等着那帝王过来。
哪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皇帝人影。
良久,才有一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中,停在为首的巽安王身旁对他禀告:陛下,陛下他中毒了。
声音不小。
旁边几个官员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这个消息便被扩散到了全殿。
宛若一颗石子入了平静的湖。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有大臣意识到:是谁下的毒?那还用猜吗?太子想要逼宫,那定然是太子下的毒。
理直气壮的猜测。
这种没根据的事,殿上定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因为太子造反,很多人都觉得这毒就应该是太子下的。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
陆羲洲倒是沉默不语。
太子是今日清晨被他亲自押到的都察院监。
都察院那边直接听命于皇帝,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与太子有什么勾结。
只是回来想要秉明皇帝的时候,寝宫却被拦着不让进。
询问为何,里头的人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而彼时,天已蒙蒙亮。
陆羲洲迫不得已,只能让门口守着的公公转述,而他则得去朝中,安抚一夜未眠的文武百官。
如今细细想来,他并不觉得这毒是太子下的。
但是具体是谁,还没推测出来。
巽安王与云王正在吵架。
皇弟,他们说这毒是太子下的,你怎么看?巽安王笑面虎一般,眼睛眯起来藏匿着危险。
云王也笑:一点一点查呗。
巽安王想要夺权,专程为此而来的云王自然也不会放手。
一个恣意张扬,一个沉稳内敛。
二人吵架,不像夺权,倒像是沉稳的小弟在逗弄不靠谱的大哥。
如今父皇中毒,昏迷不醒,这朝堂之事总要有人来住持,臻儿,不然就由皇兄来吧。
你刚从西南回来,路途遥远,又久不闻京城之事,这件事还是皇兄来做合适。
云王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不可。
毕竟,父皇中毒之时,皇兄你也在京城。
二人夹枪带棒,吵到兴至之处,竟是让原本还乱糟糟的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云王停止了这种无聊的斗嘴游戏。
他转过身来,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各位有事便说事,若是无事,父皇中毒这个案子,就交给内阁首辅陆大人去查个明白。
至于太子,等父皇醒过来后,再由他亲自处置。
陆羲洲敛眉,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哪知,就在众人以为,这场宫变终于能够过去,纷纷开始告退之时,忽而有一人上前一步。
二位王爷,微臣有要事禀告。
所有人想要离开的脚步皆顿住,就连气急败坏的巽安王也抬起头看向这面不改色的大臣。
大殿里一片寂静。
陆羲洲睫毛微颤。
来了。
作者有话说:年龄:太子最大,巽安王第二,云王最小。
*这章是四千多字。
在努力写下一章。
如果今天没更,也请不要在意。
今天有点点卡,这四千我改了一下午(脑袋大)。
◉ 38、抵死缠绵沈知禾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
她只知道, 陆羲洲在彻夜未归之后,又有了一整个白天都未曾回来。
趁着男人不在府上,昨晚她又仔细想了想, 若是太子逼宫就是那件大事的话,那么在逼宫失败之后, 将会是对整个朝野的大清洗。
所以, 陆羲洲不回来确实也能够理解。
如今太子一倒,连同太子党羽都将被贬官送刑。
朝中幸灾乐祸者有之,不嫌事大者有之, 爱惜羽毛者有之。
陆羲洲那边的事务只会愈发繁忙。
她倒是不在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是, 晚上陆羲洲回来的时候,明明那个人还是那个人,但是看她的目光,却充斥着一种沈知禾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站在卧房的檐下,刚刚从书房那边回来。
刚刚走进院子, 听见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便转过了头来,一眼发现身后的男子。
陆羲洲今日走得极慢, 显然是心中有事。
他又往前走了三四步, 才反应过来院中有人,这才停下脚步看向这里。
头顶的灯只照亮了一小块的地方。
暗夜里,两个人的影子都在地上模糊不清。
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沈知禾却能看见他眼中欲言又止的复杂。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她看不懂。
她被陆羲洲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哪里惹到了眼前这位爷。
等确定自二人和好后, 她就没怎么招惹过他, 又开始去想——莫非是这男人也学会翻旧账了?可, 再仔细品品那眼神, 又觉得不对。
翻旧账的眼神可没这么纠结。
那能是什么?思索的时候, 视线并没有放在男人的身上。
故而她也没有意识到,陆羲洲在她这扭头的片刻,往前走了几步。
等眼前被黑影覆盖的时候,一股极大的力气突然圈住了她的身体。
夫人。
嗯?沈知禾下意识回应他。
被男人抱着的骨头有些疼。
她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还是不觉得自己有哪个地方惹到他了。
还没等想明白,那男人忽而放下了手。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扭了她的身子,强制让她直视自己。
夫人,说你爱我。
沈知禾不明所以:我爱你。
陆羲洲似乎没想到沈知禾会回应得这么快。
他愣了一瞬,神色有片刻的迷茫。
接着,砸了咂嘴。
再说一遍,你说的一点都不真诚。
沈知禾一噎。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闹脾气的陆羲洲,眨巴了两下眼睛。
男人抿着嘴撅了一点,缩在了鼻子下方,直勾勾盯着她看。
仿佛不认真说就要闹了。
于是沈知禾很配合地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她异常认真地站在原地,站得笔直端庄,甚至为了迎合陆羲洲,还整理了一下刚刚被男人那一抱弄得褶皱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妥协又无奈地抬起了头,一字一顿又充满感情:大人,我爱你。
说完之后,耳边一片寂静。
陆羲洲半天没反应。
沈知禾看着他就像是呆住了一样,一直都没有表情,便伸出手对着陆羲洲的脸招了招。
刚动了两下,陆羲洲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顺势往后一推。
正好将其推靠在了墙壁上。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的又一句话:说你爱我。
沈知禾皱眉:我爱你。
陆羲洲默了默:你别皱眉。
好,沈知禾不皱眉。
她刚松下眉头,便听见那男子再次说道:你爱我。
……沈知禾又想皱眉了。
她顿了片刻,陆羲洲有些不满,催促道:说你爱我。
女子长叹一口气。
我爱你。
陆羲洲没说话。
沈知禾便抬起头,正好看见他眨巴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时间,她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只能连忙补救。
我爱你。
陆羲洲。
爱你爱你爱你。
我爱你。
说得让她一个成亲快一年的老油条小脸通红。
就在她心里正生着自己的闷气,发愁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妥协了的时候,原本就昏暗的眼前,蓦然覆上来一张大脸。
把那微弱的灯光也拦得死死的。
沈知禾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陆羲洲则陷入了阴影。
二人唇齿相触。
随之而来的,便是极为猛烈的,带着撕咬一般狠绝攻势的,亲吻。
手背被按在粗糙的墙面上,细嫩而薄如蝉翼的皮肤,因为胳膊抬起的动作,暴露在了空气中,被墙上的小凸起硌得生疼。
她有些喘不过气。
本来夏日就穿得单薄。
原本光滑的布料,如今竟也觉得磨皮肤。
后背不知是抵在了什么地方,就在上面的脊椎那里,有一个很明显的突出。
就好像是直接碰到了骨头上的小小节点。
嘴唇被咬得发麻。
她仰着头,发髻被迫抵在墙上。
因为脑袋来回挪动,已经有了些散落的迹象。
随着吻的加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发髻像把刷子,在随着脑袋左右摇晃。
后来男人终于松开。
沈知禾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喘会儿气,结果不消片刻,那离去的人头又按了下来。
他彻彻底底挡住光源,只留下了头顶那照耀着月光的红色柱子。
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沈知禾浑身都在发麻。
他在咬她的脖子。
明明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可鼻腔里不停的呼气和吸气,那些粗重的,曹乱的声音,愈发显得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二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后颈酥麻的痒意一阵接一阵。
也不知道是被咬的,还是被那些灼热的气体烫的。
……大人。
她本是无意喊出声,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可那正在噬咬的男人听见了这微弱的一声之后,竟是逐渐松了力气。
在沈知禾看不到的地方,瞳孔紧缩。
理智归位。
他从侧颈,咬到了正下方。
抬起头的时候,双唇上残留的水珠在并不明显的光亮下,反着微弱的光。
沈知禾低头。
她抱住他的脑袋,注视着他的眸子,紧皱眉头:你很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陆羲洲神色阴暗片刻后,干脆垂头弯腰,一把将女子扛了起来。
就要往屋里甩。
动作有些粗鲁。
沈知禾被摔得后背直疼,当即就坐起来,指着正准备脱衣服的陆羲洲,瞪他:你把话说明白,不说的话,我今天晚上不同意!陆羲洲动作停了一瞬。
明明身处屋内的烛光里,眼眸却隐藏到了照耀不到的黑暗。
他整张脸都背着光,明明身后就是布满一片墙的光亮,他却仿佛站于阴影之中。
轻叹像是一声呼气。
沈知知,你知道的,我对你惯不会隐藏情绪。
因为他一旦试图隐藏,就会显得拙劣可笑。
陆羲洲垂下胳膊,走到床边。
坐在了沈知禾的身侧。
然后双手,抚上她的鬓发。
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出结果,我不能说,他顿了顿,但是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贴上沈知禾的额头,与她碰着鼻尖,想要以此来掩盖住眸中的神色:沈知知,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
它一直有效。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再次咬住了女子的双唇。
后来等女子被他弄得开始哭,拼命打他,他才承受着一点点亲去她脸上的泪水。
等最后一滴被他舔舐干净,女子终于没了力气。
他看着她渐渐睡去的样子,压抑许久的懊恼终于喷薄而出。
似乎是喘不上来气,深吸了一口后,又轻缓吐出。
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脆弱地颤动着。
我后悔了。
后悔让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后悔,过去了四天,才讨好到她。
男人眸中渐暗,在闪烁着的烛光之下,让原本就存在的恨意又加深了一层。
作者有话说: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还有一章。
十二点之前要是更不了的话,就在十二点之后更。
反正一会儿肯定是要更的(还差一两千字没写完)。
◉ 39、陆府被围陆羲洲第二天早上还是早早就走了。
沈知禾醒过来之后, 并没有立刻将软荷传唤进来。
她侧身拿过床头梳妆架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脖子。
上面被啃噬的痕迹消失了很多。
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还有些疼。
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
沈知禾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瓶子上。
她突然想起凌晨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脖子上传来的凉意。
原来那不是做梦。
一想到早上陆羲洲走的时候,盯着她脖子看了半晌的画面。
怎么想怎么觉得整个画面透露出一种诡异感。
沈知禾浑身都觉得毛毛的。
这让她不自在地抖着身体拍了拍热乎乎的脸, 低声咒着:陆羲洲是属狗的吗?这两日街井都在传, 说皇上醒过来之后便立刻废掉了太子,只是这毕竟是他喜爱了三十多年的长子,故而, 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贬成了庶民。
在陆羲洲把全部的案宗都呈于皇帝后, 太子由都察院监转移至了刑部大牢。
又过了一日,街上的流言变了一番。
太子死了。
当晚,沈知禾向陆羲洲求证的时候,男人沉默了片刻:不是我杀的。
坦坦荡荡,颇为懊恼。
毕竟, 陆羲洲确实是很想自己亲手了解了他。
太子在被押入刑部大牢后, 陆羲洲看出皇帝还是要留他一命,故而, 在准备了一番之后, 便想着由自己动手。
哪知等他到了刑部大牢,看守的侍卫带着走入太子牢房之时,却发现废太子被一粗麻绳挂在牢房门边的墙上。
想到当日景象, 男子看向沈知禾的双眸, 眉间神色严肃, 语气沉静:有人比我早动手。
他和侍卫将尸体放下来后, 侍卫便立刻就禀告给了上司。
而陆羲洲则蹲在尸体旁边, 仔细瞧着那尸体上的痕迹。
尸体已经出现尸僵和尸斑, 显然已经死了几个时辰。
颈部有一红色勒痕。
他粗浅地看了看,确实是被勒死的不假。
就连方向,也都是如同人上吊一般,是从下往上的发力。
但是,这不可能。
就算是太子要自杀,也不可能在被押入刑部大牢的第一天就死掉。
蝉到了秋天还会苟延残喘一阵,更何况是自出生时就备受瞩目的太子。
所以一定是有人在陆羲洲赶来之前杀了他。
所以,沈知禾顺着男人的话思索,你猜出来是谁了?猜出来了。
陆羲洲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没抬头。
他盯着桌子上的烛光,火苗仿佛代替了眼中的瞳仁。
给皇上下毒的那个人。
太子宫变当晚,这个人趁乱命宫中眼线对皇帝下毒。
毒虽不致命,却能够破坏皇上老朽颓败的底子。
同时,也会被轻而易举地嫁祸给气急败坏的太子。
太子逼宫失败,众人只会以为给皇帝下毒是太子被逼急了之后的下下之策。
而不会很轻易想到这是嫁祸。
如今他来杀死太子,也是为了封他的嘴。
毕竟,太子太蠢,而他,自以为是的聪明。
陆羲洲甚至想到了,当时皇帝在皇宫里确认的那一句,宫变是否是太子造成的,也是因为,皇帝早就看出了那人的不臣之心。
皇上会以为,最先等不及的,应当是那位自小就不怎么受宠的——巽安王。
但很可惜,宫变不是。
下毒的反倒是他。
毕竟如今太平盛世,三位皇子又皆人中龙凤,大臣不会想着谋权篡位。
而在云王与巽安王之间,只有常年在京城的巽安王,有这个下毒的条件。
而现在,他也利用自己的人脉,杀死了太子。
他算准了一切,甚至将勒痕都做了手脚。
如今能够宣布出去的消息,只能是太子自缢而亡。
沈知禾想明白了之后,看向紧皱眉头的陆羲洲:但是你拿他无可奈何。
对,这也正是陆羲洲烦躁的点,我没有证据。
就像参知政事也没有拿到他的证据一样,虽然心里知道,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
陆羲洲现在的大脑里很乱。
他抓不住主线,也捋不出什么想法。
这两日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各方面的压力都到了他这位首辅的头上。
于是,就连气氛也凝固着安静下来。
很久之后,陆羲洲放弃了沉思。
他重新拿起毛笔,在沈知禾看过去的角度,正好被几摞厚厚的书挡住,看不见他到底写了什么。
沈知禾帮不上什么忙。
除了偶尔帮着想一想,能做到的只有不添乱。
—和几个姐妹赏花的宴会本应当是再过两天的,可当沈知禾第二日穿好衣服吃完饭,府里的下人便过来通报,说是沈宁颐来了。
没有按照请帖上的时间,而是像碰见了什么大事一样,连马车都顾不得坐,自己一个人跑了过来。
这倒是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沈知禾正想去院中迎迎,正厅门口便匆匆而入一人影。
那人步伐慌乱地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浑身都在颤抖。
她努力张口,试图说话数次未果,双唇颤抖。
直到直起身子的那一刻,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长姐,他们把咱们父亲抓起来了。
沈知禾一愣: 你慢点说。
沈宁颐扶住了她。
她刚才一路踉踉跄跄,小跑着从沈家后门到了这边,如今刚刚停下,口中还在不停喘着气。
女子拉着嫡姐的手,努力将自己的气捋匀,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咱们的父亲,被人抓走了。
她现在还有点后怕,双腿不住地发软。
那些官兵过来的时候,府里一片混乱。
她能趁乱出来,还是主母陈氏给了嬷嬷一个眼色,让她偷偷带着自己离开的。
沈宁颐喘了口气,稳住心神,才接着说下去:那些官兵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一进了府就开始到处搜查。
所有的院子都没放过。
后来他们在父亲的卧房和寝房搜出了些文书和纸张,一说与叛贼勾结,二说是意图谋反。
然后父亲就被他们带走了。
因为心中着急,在来的路上,沈宁颐就想好了说辞。
如今见到嫡姐,心急得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抓住了几个重点。
沈知禾注意到了后面几个字。
意图谋反?她面色未变,稍有严厉:咱们父亲那个脑子,让他勾结都勾结不明白,哪里来的智商去谋反?说完后,女子扯着沈宁颐的手,拉着她进屋坐下。
似乎是气得很了,还灌了一口茶水。
沈宁颐反应慢半拍。
她坐在椅子上,双眼对着沈知禾眨了又眨。
甚至原本一路愈烧愈旺的着急,都因为沈知禾这样的一句话而给震得给熄了火。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现在讨论这个是不是……重点不太对?思索间,沈知禾已经下了定论:这件事是陷害。
沈宁颐的思路跟不上她,却也让自己镇定下来,试图跟着嫡姐的思路走:所以,那些证据都是假的?真的。
沈知禾应完之后,又重新肯定了一遍: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带着沈庭居。
她看着沈宁颐不太理解的样子,将这句话掰开解释给她听:这些证据是被伪造出来,不会被人发现真伪的假证据。
沈宁颐懂了。
她再次急起来:那怎么办?小姑娘前后走了两步,等回过神来,试探地向沈知禾询问:姐姐,姐夫是不是会有办法?不然你问问姐夫?毕竟您也说了,咱们父亲那般的人,定然不会有反心。
只要yihua他们查,便总能查出真相。
沈知禾没第一时间回复。
她不想打击她。
但是沈家这次绝对是被针对了。
因为证据的安排,肯定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决定。
而是一个长久的计划。
应当是很早,就有人对沈庭居有意见了。
沈知禾看着沈宁颐亮晶晶的眸子,思忖许久,还是不得不浇灭她的幻想:但是,就怕他们不查。
他们给沈庭居的罪名是,与叛贼勾结,意图谋反。
而这个叛贼,恐怕指的只有那位在刑部大牢里死去的废太子。
如今罪名既然是将太子钉死,那么操纵这一切的人,便是太子的敌人。
他对沈庭居下了手,便意味着,那人将太子和沈庭居放在了同等的地位。
也即,这些人是铁了心想拉沈庭居落马。
至于陆羲洲?沈知禾想起那天晚上陆羲洲的样子,沉声低吟:恐怕,这件事跟陆羲洲也脱不了干系。
沈宁颐瞪圆了眼。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禾:姐姐?眼中全是震惊,仿佛刚刚沈知禾说的是疯话一般。
沈知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
毕竟那个晚上,陆羲洲表现得过于反常。
她实在不能够用理性的眼光去看陆羲洲的行为。
这样,你先在府里呆着。
等陆羲洲回来了,我帮你问问他,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宁颐点了点头: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沈知禾便带着沈宁颐回到了屋中,一起煎熬地等待晚上陆羲洲的回来。
哪知,才刚刚过了中午,原本同样说好等明日下午过来的贺元康和梁嘉柔,也一并乘着马车到了这处。
她们和沈家并不相熟,唯一有联系且熟悉的便是沈知禾。
如今沈家遭逢变故,贺元康与梁嘉柔二人虽与沈家并无多大干系,但毕竟沈知禾是沈家的女儿,便也相约而来,借机表示慰问和关怀。
沈知禾索性把她们都拉到了明日要一起看的玫瑰园里。
等四个人坐下,女子挥手遣散下人,园中就只剩下她们四个。
因身份不同,态度神色便也各不相同。
贺元康侧躺于一软塌上,漫不经心地拿起一颗荔枝,随口询问:我听说,官兵把沈府给围了?她本不想来。
她是公主,又不是沈家人。
这件事一看便知是几个哥哥在相互争斗,牵扯到了沈家。
她一个做妹妹的,其实不太好掺和进来。
若非这件事和沈知禾有关,就算梁嘉柔拉她,她都不一定会过来。
围了,沈宁颐不太好接腔,沈知禾替她回答,但是不知道是谁的人。
梁嘉柔相对急切些,在公主停下话头之后,担忧着询问:那你们怎么办?我二姨母可还好?沈知禾看了眼沈宁颐,发觉女子同样也在看她,便收回眼神点了点头:我母亲倒是还在府里。
至于怎么办?你们来之前,我和沈宁颐商量着,要等陆羲洲回来问问他。
但是我觉得,陆羲洲应当什么都不会说。
他嘴巴可严了。
沈知禾都问了多少次了,真就靠着那点夫妻间的信任,什么都不说。
得亏是沈知禾相信他,要是换了旁人……女子拿着杯子的手蓦地一顿。
好的,已经在生气了。
手中的茶水被一饮而尽。
就在四个人准备将今日之事的话题进行下去之时,园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侍女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隔着远远的便惊惶失措大叫:夫人,他们把咱们府给围起来了。
那侍女越喊,跑得越近。
沈知禾看她慌乱停在自己身前的样子,皱着眉头呵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平日里刘叔就是这么教你的?那侍女连忙跪下认错,声音颤颤巍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夫人,是外面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咱们的府邸围了起来。
现在正往里面走着呢。
说话时,身体都在发抖。
周围三人原本还不紧张的脸上,在听清内容之后表情骤然大变。
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贺元康,也严肃地从榻上做了起来。
气氛有一瞬的凝固。
跪在地上的侍女听不见主人吩咐,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间,竟是停止了身体的颤抖,心跳却仿佛蹦到了嗓子眼般紧张。
沈宁颐下意识抓住了沈知禾的手。
她死死地握着,低头敛去神色,语气颓丧:一定是来抓我的。
这一声吸引去了梁嘉柔和贺元康的注意。
二人纷纷回过头来。
就在沈宁颐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原先一动未动的沈知禾突然侧过身,轻轻抠掉了女子抓住她的手。
在众人怔楞的眼光里,女子轻笑着按住了沈宁颐的肩膀,自顾站起身。
面上是从容不迫的淡定。
错了,他们是来抓我的。
作者有话说:突然意识到,昨天更新满3000的小红花没了。
呜呜呜呜呜。
◉ 40、机关算尽看似镇定, 其实内心还是会有些慌乱。
毕竟这种围堵自己的阵仗,沈知禾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
只是不知, 当她父亲被莫名其妙抓走的时候,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
可笑又茫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被阳光照的有些透明的手, 被握成拳头, 露出白亮的骨节和青色的血管。
很奇怪。
从得知这些人到了府里之后,沈知禾竟然快速地镇定了下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聪明,瞬息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一出到底是为何。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 沈府大大小小的事, 就被一点一点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故而在嫁给陆羲洲之后,也能够将一座府邸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之前一直觉得,这就是聪明,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但是后来,她看见了陆羲洲, 看他在朝野上运筹帷幄, 搅弄风云还游刃有余。
每日皆气场极大在一众官员中纠缠,还可以全身而退不沾片叶染身。
这才是聪明。
可是现在, 沈知禾轻轻笑着, 站在满盈的阳光下,垂头轻叹。
又无奈,又气愤。
自己那一身聪明才智, 偏生在这个时候, 突然就发挥了作用。
那些人针对自己就像是针对沈庭居一样。
沈庭居树大招风, 自然得人厌恨。
如今沈府的其他人都没事, 只抓起来了沈庭居, 便是说明, 他们只想对付沈庭居一个。
故而这个时候,一直不显眼的沈宁颐自然是安全的。
而她沈知禾,虽然和沈府的关系已经不大,但是架不住仇家多。
光夏家就有两个,更别说那些嫉妒她又不敢惹她的人物了。
这些人平日里再怎么懦弱,一旦联合,便是相当大的力量。
所以,这次一定是来抓她的。
女子嗤笑着从廊道的台阶上走下来。
她站在了那侍女的面前。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知禾垂下眸子,双目并未聚焦。
身后,三个女子的视线皆落于她的后背之上。
贺元康皱着眉头,神色有些担忧:沈知禾。
喊的是大名。
沈知禾身形一顿。
她转过头,对上担心看着自己的三人目光,正准备安慰两句,忽而听得那原本还在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就到了园里。
当即眉心一皱,什么都没说,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一队小兵自圆形拱门而入。
脚步声蹬蹬蹬,每踩一下就连带着脚下的地也在震动,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很快,这一队小兵就把花园里的五个人围了起来。
沈知禾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后背发凉。
再怎么说,她甚至连十八岁都没道。
如今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外面表现出来的镇定,大多为伪装。
其实早就紧张得心都要蹦出来了。
说不定现在让她走两步,腿都是软的。
得让人扶着。
如今还能够端庄站在地上,也不过是靠着那股气力强撑。
小兵安分站在道路两边后,便不再有动静。
不多时,那圆形拱门后便再次走出一个人来。
沈知禾抬头看过去。
只一眼,原先的紧张感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到心尖尖上的嘲讽。
她嗤笑着,看着那自门后缓缓踱步而出的,穿着一袭绯色官服的人影。
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下终于是,以后化成灰都会记得他了。
身后的三人在看清这人的长相时,全都敛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浅。
沈宁颐登时便一个激灵,想要尖叫出声,却被梁嘉柔一把给按住。
整个花园一片寂静。
梁嘉柔的意思很明显。
走出来的是陆羲洲,这件事就从敌对阵营变成了沈知禾的家事,故而,这件事理应让他们二人自己来解决。
该如何做,也是沈知禾自己的决定。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三人周身散发出的对陆羲洲的敌意。
一时间,花园里阵营明显。
沈知禾却浑然不觉。
她的神色很是嘲弄。
这些天她想破脑袋,把陆羲洲面临的事情和能够做出来的举措都从头到尾捋了一边,可到头来却没想到,最后来抓她的,竟然是他自己。
可笑。
那些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沈知禾平日里从不认为自己是底层人,毕竟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朋友也皆为皇族。
可事到临头,皇族斗争之时,却可以如同看底层人厮杀一般,看着他们夫妻相残。
她冷笑着咒骂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骂那几位皇族,还是在骂愚蠢的自己。
等抬起头,看向陆羲洲的时候,眼神又再次变得冰冷。
若是眼神能杀人,沈知禾想,她早就把陆羲洲杀一百遍了。
这些日子陆羲洲的隐瞒和决定,被她一遍遍凌迟都不过分。
信任不是这样用的。
她给了他无尽的支持,到头来却被他关进了牢房?这算哪门子的信任?别说什么后期捞不捞的事,单就女子进入监狱,便足以让沈知禾记恨上他。
她看着陆羲洲。
男人侧着头,却是没看她。
两方正对峙,一小兵突然从拱门外进来。
他将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搜出来的纸张递给了陆羲洲。
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个小盒子。
沈知禾在看清那个盒子后,呆滞了一瞬,倏而嗤笑出声。
嘁。
一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也就只能做些这种低俗的栽赃。
还未来得及多想,陆羲洲便已接过了所有的东西。
他并没细看,只粗粗翻了两眼,便侧头示意那人:带走吧。
从头到尾都没给沈知禾一个眼神。
就心虚到这种地步。
沈知禾看着气得头大。
她甚至无法遮盖住眼中的怨愤,又气陆羲洲折膝于那帮子下贱货,又气他临到头来给她弄了这样一出事情。
被领头的人扣在地上的时候,沈知禾也未曾将目光收回。
胳膊传来些尖锐的疼痛。
她皱着眉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那人不敢动。
只能抬起头询问陆羲洲的意见。
男人挥了挥手:放开她吧。
于是,沈知禾终于得以站稳身体。
她将刚刚被人按在地上弄皱的衣服拍了拍,去掉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然后将褶皱拉直。
等一切都做好,这才抬步望着拱门之外走去。
到陆羲洲旁边时,沈知禾脚步顿了顿。
她控制住脸上的冷笑,却目不斜视:你可真有种。
余光里,男人还是没敢看她。
沈知禾气得直抖。
明明平日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偏生就在这种事情上犯了蠢。
那么朗月清风般的人物,百姓皆以为温文尔雅不惹尘埃,如今这般行为,当真是讽刺。
直到她转到转角,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树丛之后,陆羲洲皆未看女子一眼。
就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实在是,见者可笑。
让那三位闻风而来的女子看得瞠目结舌。
郎君把娘子弄进监狱,这在本朝还是第一遭。
这种她们做梦都想不出来的戏码,竟然就发生在了眼前。
贺元康脸上的表情和沈知禾的笑一模一样。
她看着陆羲洲,脸上神色宛若第一天认识他一般,陌生和同情里,是滔天的怒意。
手中不知被抓了多久的荔枝,被她随手抛在身后的玫瑰丛中。
自榻上翻身而下后,贺元康片刻未曾停留,大步走到陆羲洲面前。
控制不住冷笑。
陆羲洲!夫妻相杀,你能得很啊!她气恼地走到男子身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
明明个子没他高,却偏生压了他一头的气场。
陆羲洲没有挣扎。
他面不改色:公主,这里不是你的公主府,还请公主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贺元康看着他那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陆羲洲,机关算尽算到了这一步,你可真聪明。
她气得双唇直颤,打心眼里为沈知禾不值。
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好自为之吧。
她咬牙切齿说完,盯着这人的平静神色愈发愤怒。
攥着衣领的手蓦然摊开,化为劲掌按在男人胸口,几乎是铆足了全身力气推他。
陆羲洲被迫后退两步。
等再抬起头,看见的便是贺元康离开的背影。
那边,一直在看他二人交锋的梁嘉柔和沈宁颐,也在此时相互对视。
从对方脸上看出相似心情之后,二人相约前后脚离开。
于是刚刚还热闹的后花园里,便骤然安静了下来。
陆羲洲站在原地。
他垂着眸子呆了片刻,手里捏着那些所谓的东西。
在无意识的时候,那些东西被攥在手里,愈发用力,褶皱便愈多。
旁边的士兵往前走了一步:陆大人?陆羲洲没理会。
垂头之时,眼中的讽刺一划而过。
掩盖掉所有的情绪之后,男人他这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咱们也回。
话毕,已是朝着外面走去。
作者有话说:今天发一章吧。
想改改前面的章节。
◉ 41、牢房遭遇出府之后, 押送沈知禾的小兵带她走的是刑部。
说是押送,更像是护送。
毕竟沈知禾再怎么说也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就算身陷囹圄, 郡主之身份并未取消。
再来,说要抓她的也并非皇帝。
另外便是, 就算沈知禾被抓, 那也是陆羲洲名正言顺的夫人。
一路上,百姓闻讯而来,皆对她指指点点。
沈知禾自幼都受人尊敬, 被人捧到天上宠着。
如今遭逢事变, 却没有能够让她支撑起抵抗这些议论的心态。
看似走得坦然自若,但实际上,内心极其不安。
她开始有意识回忆今日的这一遭事情,从头捋到尾,自陆羲洲那日的变化, 到今日自己被抓, 以期忘记周围百姓看过来的目光。
没成想,等那些小兵将她推到牢房里, 还真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回过神来, 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唯二的光源,一为走廊上燃起的吊灯,二便是对面的牢房墙上, 那小小的通风口。
如今刚过午后, 通风口斜斜洒下一片光亮。
落在对面那处牢房的地上。
沈知禾乍眼一瞧, 才从那光亮的周围, 看出一模糊人影来——原是有人在的。
只是一直缩着, 隐藏在了黑暗里, 让人看不出面容。
沈知禾收回视线。
刚刚她想了一路,小盒子定然是下人放在自己屋里的。
她屋中的下人就三个,一为软荷,二为春燕,三为长愿。
可她对自己的丫鬟了解得实在是太少,故而,也推不出具体是谁。
再有就是陆羲洲手里拿的那些东西。
当时因为距离有些远,沈知禾并不能看清那些纸张到底是什么材质,上面写了什么。
但是如今再想起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就是从沈府那边传来的信件。
一开始的信是沈庭居写的。
再到后来,刘氏也跟着写了几封。
当时陆羲洲还帮忙验证过那些信件的真假。
他肯定不会同那些无聊的女子一起构陷自己,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纸上所用的手段,并非是朝中常规的隐藏方式。
那么这件事是女子所为,跟刘氏脱不了干系。
可让沈知禾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刘氏要针对她?她和刘氏统共也没说过几次话,虽常年共处一府邸,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刘氏为什么会想要害她?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如今只觉得脑子都要炸掉了。
面前放着一摞干草。
沈知禾之前并未细看,如今思绪渐渐淡去,目光落在上面,这才意识到那干草上似乎有些东西,便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其中一捧干草垛上,黑了一块。
阴暗的视线里,她几乎不用触碰嗅闻,便已经猜出来,这怕是上一个被关在这里的犯人的血。
她蹲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处干涸的血迹。
一想到这里曾经死过人,沈知禾就控制不住犯恶心。
可理智想一想,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毕竟牢房中死个人,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在主观上,沈知禾却忍受不了这么乌糟的环境。
阴暗,潮湿,角落发霉,稻草上都长着霉菌。
她觉得自己光是站在这里,便被一群脏东西给包裹,浑身都在发毛。
她哪受过这种罪?跟死人同住一件屋,还……她看着干草上被咬出来的小小的齿痕,喉间突然涌上一股呕吐感。
还有老鼠。
意识到自己所处之环境,沈知禾喘着气,试图把自己极度紧张的心跳给安抚下去。
右脚却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会疯掉的。
她双目惊恐地打量着这牢房中的每一个角落,布满蜘蛛网的墙缝,墙头一闪而过的黑色阴影,似乎长着绒毛的砖块。
还有,放在角落里,那张散发着霉味的,不知道被多少人躺过的草床。
每一样东西,每一样东西都会让她充斥极大的不安。
眼泪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就一滴。
每个眼眶就一滴。
她很快滚动着喉头,将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
胳膊上汗毛直立,大脑中已经在想象那些东西爬到自己身上的情境了。
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去哭喊着让那些人放她出来。
她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在面对这种环境下,痛哭流涕。
她站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忽而笑了出来。
断断续续,只有气流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万分嘲弄。
后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眨着眼睛垂下头来。
想她沈知禾一世尊贵,竟然被陆羲洲弄到了这般田地。
她讽刺地笑着,捏成拳头的手早已在心中对他千刀万剐。
去他的计策谋略!她管他什么后果计策,管他什么缓兵之计。
她宁愿死,也不会愿意在这种环境里生存。
还不如被那些人给弄死呢。
至少死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在这里经受折磨。
脾气要爆炸。
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好她。
她抓着头发,压抑怒火。
整个人被环境弄得暴躁而阴郁。
她越想越压不住气性,甚至,身侧的墙壁传来一阵摩擦的动静的时候,沈知禾还无所觉地站在原地。
直到,呲的一声传来。
是风从牙缝中快速流动传来的声响。
沈知禾蓦地一僵。
她警惕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原是墙上的一块小石砖,被隔壁牢房那女子弄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那人还在小洞的周围不停敲来敲去。
咚。
咚。
咚。
在撞墙。
整个硕大的牢房里,只有那一块儿在发声。
沈知禾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失态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如今反应过来,便将刚刚的想法都压在心里,确定自己现在看起来很是平常,衣服也没有凌乱痕迹,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小洞那边蹲下。
对面是个亮晶晶的眼睛。
那人发觉她过来,连忙往后挪了挪,露出自己带着枷锁的脑袋。
她顶着满头脏污头发,手和头被锁在一起。
光看着沈知禾就觉得费劲,可想而知,刚才女子拉下砖块有多吃力。
她打量那人的时候,那女子也在打量着她。
你还好吧?那人探着脑袋询问,语气有些忐忑。
沈知禾沉默。
对面等了会儿没等来回复之后,便说道:我刚才听见你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他们应该没打你吧。
沈知禾摇了摇头。
见她这般冷淡,那女子也没放弃,好奇地再次询问:那你是新来的吗?沈知禾凝视着她,迟疑点头。
对面见状,垂下头去,似乎是在查指头。
沈知禾忍住恶心蹲在原地,等了许久,对面的女子才抬起头:你已经是这个月到这间牢房里的第十个人了。
沈知禾皱眉:第十个?对面听见她说话,仿佛一只被惊了的兔子,快速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见女子那一声之后,这才小声叮嘱:你声音小些,莫要让那些人听见。
她顿了顿,跟沈知禾普及:据我观察,你在的这件牢房死的那九个,被狱卒糟蹋的足足有五个。
这五个可是都自杀了。
还有两个据说也是被折磨死的。
那剩下两个呢?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沈知禾这都不知道:当然是自杀了。
就昨天,那姑娘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那人说着,仿佛很是艰难地转了一下身体,靠在了一边:你长得太好看啦,他们会糟践你的。
沈知禾没说话。
那人没听到这边的动静,歪了歪脑袋,从那洞口里露出半个眼睛:不信?沈知禾摇头:不是不信,是不会。
对面一噎。
她仿佛就像是觉得沈知禾无可救药了一般,晃了晃脑袋退到了一遍,一边缩着头,一边还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沈知禾闻言哂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
见到那女子并没有再理自己,沈知禾也不再这洞口旁边站着,而是退到了一边去。
她看着四下的地方,一想到这屋子里曾经发生的事情,便愈发坐不下去。
对面牢房很安静。
沈知禾看着那一个小小的排风窗口,大致估摸出来,如今应当是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有狱卒过来收盘子。
因为沈知禾是刚来的,故而便也没有在她这牢房门前过多停留。
女子牢房中的犯人其实并不多。
就像隔壁那人说的一样,被关到这儿来的,大部分都出不去。
一些人被女囚犯折磨死,一些人被狱卒折磨死,还有一部分,不堪其扰,自己就自杀而亡了。
时代总是对女性更苛责。
被关进监狱的女性,就算是后来被平反了罪过,或是所犯之罪情有可原,后续哪怕是出去了,也会被人唾弃嘲讽,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所以沈知禾才会格外怨恨陆羲洲。
可是像是隔壁这女子如此自如的,倒是不常见。
等牢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沈知禾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周围的囚犯都很安静地入睡。
静谧的氛围里,连心跳都成了噪音。
隔壁那间牢房从那洞口传来了均匀呼吸声。
那女子想来是已经睡熟了,发出了一阵呼噜声,可怕得像是在锯木头。
明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沈知禾却一点儿也没有睡意。
就在她准备活动活动站得酸疼的腿的时候,外面的廊道尽头突然变得嘈杂。
仿佛有什么人进来了。
她侧耳听去,模糊的交流声从尽头那边的狱卒屋里传出。
不多时,脚步声便自那边顺着廊道缓缓而来。
过来的大概有三个人。
一个脚步声沉稳些,一个脚步虚浮些,还有一个,步伐比较混乱。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知禾也抬起了头。
那三人正好在此牢房门前停下。
她不认识。
牢门打开后,其中二人走了进来。
领先的那人手里提着一盒东西,身后跟着的搬着一木椅。
他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这才转身看向自刚刚便一直冷眼看着的沈知禾。
恭敬行礼:夫人。
沈知禾没说话。
她抱着臂,神色淡淡。
她看着这人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张,恭敬地双手呈上,听他说道:这是陆大人今日撰写好的和离书。
一共是两份,皆已盖上手印。
若是夫人看了没什么意见的话,便可同样按上手印。
您留一份,我拿回去一份。
他说完这话后,便站在一边,动作一动不动。
等着沈知禾接过去。
沈知禾面色未变。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已经气过了,现在接到这手和离书,竟然很平静——简直不能再平静了。
就好像,陆羲洲在把她弄进牢房之后选择和离,是件很正常的事一般。
她伸手接过,视线落在上面的字上。
方正之中带着洒脱,确确实实是陆羲洲的字迹。
条条框框很是清楚,二人一旦和离,所有东西皆归陆羲洲所有。
等于说,这封和离书一旦生效,她除了个空有其名的封号,很可能就是一个穷困的破落户了。
这哪里是在和离啊。
沈知禾看着有点想笑。
可又控制不住面上的失落。
她是真的不知道陆羲洲到底在想什么了。
黑暗里,手在发抖。
她的目光落在拿着和离书的手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不受控制的抖动抑制住。
而另一只藏在袖子下的手,则握成了拳头。
女子面容很平静。
我有选择不按的权利吗?那边的人听见这话,就好像已经预料到女子会这般问了一般,马上便恭敬俯下身子:这是陆大人的吩咐,还请夫人不要让我们为难。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榜了呜呜呜。
我今晚调整一下心态,明天争取继续开始日六。
然后大概等到十月中旬左右就完结了。
剧透一下下一章:劫狱。
为什么文案上写的阴差阳错,你们明天看就知道了(嘿嘿)。
◉ 42、越狱逃脱等他话音落地, 沈知禾才蓦然发觉,这时候耳边竟然万分安静。
就连隔壁一直传来的呼噜声都消失了。
仿佛整个牢房里,就他们几人一般。
她歪着头。
大脑一片混乱。
视线的余光里, 这人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早已准备好了印泥,仿佛就等她盖个手印上去, 便算是完成任务。
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 这边所有人都会听见他们的谈话,都会知道她是谁。
沈知禾看着手里的东西,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在两封和离书上都盖上了手印。
那人将其中一封接了过去, 重新放回在了袖子中。
然后转过身来,仍旧是那副恭敬的态度,跟沈知禾说道:这是夫人今日的饭食。
大人怕夫人住不惯牢房,特意让鄙人来送来一把椅子。
牢中比不得府里,烦请夫人容忍一二。
沈知禾没说话。
那人也不来讨嫌, 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完之后, 便退了出去。
等牢门落了锁,门外三人渐渐远离, 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知禾的视线在那些东西上扫视了一圈后, 落在了手里拿着的那封和离书上。
薄薄的一张纸,下面垫着的是一个小信封。
如今拿在手里,竟觉得无比烫人。
夫人?她喃喃自语。
已经不是夫人了。
呼吸有一瞬间, 是没有丝毫声音的。
她将那和离书折了几下, 正欲撕碎, 却又从那满怀的怒气里清醒过来, 连忙停止动作。
大脑闪过一道弧光。
她不能撕, 她得留着。
陆羲洲这次的和离, 定然是要昭告全天下的。
她被当着面送进了牢房,又被众人知道陆羲洲与她和离。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把她沈知禾的脸面从头上撕下来,如此狠绝地扔在地上踩。
她肯定得留着。
这是他们和离的证据。
她正想着,洞口那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略微有些惊讶的声音:你到底是谁?沈知禾整理了一下心情。
她将手里的和离书收起来,抬头看向那洞口。
明明没有露出人形,却也让对面听见了她的声音:很重要吗?那人沉默片刻:倒是也不重要。
主要是好奇。
过了片刻,等沈知禾伸手将放着饭食的盒子打开,那边的人又问道:那我问问你,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被抓到这儿的,总行了吧?行啊,沈知禾拿起筷子,随口说道,谋反。
谋、谋反?嗯。
谋反。
沈知禾说起来的时候脸上甚至在笑。
隔壁的人呆滞住:那刚刚那个人——我家官人让他过来的,她说话不嫌事儿大,侧头找着洞口看过去,是他亲手把我抓进来的。
那人瞠目结舌,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沈知禾逗弄完了这人之后,终于安心看向那一盒子的饭菜。
送来的是她最喜欢吃的鱼肉和羹汤。
鱼肉是陆府的厨师做的,用的是鲤鱼。
羹汤也迎合着沈知禾的口味,做成了甜的。
沈知禾一边吃着,一边讥讽地发笑。
知道的,这是她在监狱里的第一顿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断头饭呢。
她极其耐心地吃了一个时辰。
然后便收起来放在了一边去。
牢房里的女子上午要进行改造,下午有半个时辰的活动时间。
狱卒一个个将牢房门打开,专门躲避开了沈知禾的这一间。
她避开身,面对这身后的墙壁。
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只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
耳边只有脚步声,最多,便是气流从嘴巴里出去的轻声交谈。
等这些人放完风回来,便是放饭。
两个年轻狱卒在经过沈知禾牢房门口的时候,将原先那人送来的盒子收走了。
临走的时候,二人头碰头,声音传入沈知禾的耳朵。
可惜了,能看不能吃。
旁边那人踹了他一脚:你可别想了。
知道里头是什么人吗?那不是知道了,所以才不敢的嘛……声音渐渐远去,沈知禾听得直犯恶心。
隔壁那姑娘自然也听见了这二人丝毫不带掩饰的丑恶声音,趴在那小洞那儿试图往里看:诶,你到底什么身份啊?我刚才可是听到了,原来你说的他们不会对你动手是真的诶。
她刚才去放风的时候好像被人打了,说话的时候嘟嘟囔囔,比之前模糊了不少。
沈知禾摇了摇头:没什么身份,贱民一个。
对面立马摆出不信的表情:你可别骗我。
没骗你。
沈知禾在这儿呆着也是无聊,便索性跟她聊了起来。
她把原本塞到胸口的和离书拿出来,递到小洞洞前头:识字儿吗?认出来这三个字儿是什么了吗?和离书?嗯。
两个时辰前,我是首辅陆羲洲陆大人的夫人。
至于现在,沈知禾嗤笑,贱民一个。
那女子当即便骂了一句脏话。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把你抓过来的就是他?沈知禾没说话。
那女子震惊:怪不得你说什么人家不会动你,原来是有依仗。
可他为什么会把你送到监狱里来呢?沈知禾摇了摇头。
她要是知道的话,现在估计就不会那么暴躁了。
等吃过了饭,监狱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刑部这边压着全国各地送过来的犯人,大多都是犯了极刑的普通百姓。
像沈庭居那种朝廷要员,则被关押在都察院里。
沈知禾只消想一想便也知道,她如今之所以在刑部,一来,应当是有陆羲洲的手笔。
二来,刑部这边有女子监狱。
静谧的夜晚,周围的人都在安睡。
沈知禾却怎么也睡不着。
椅子到底比不了床上,硬的靠在哪里都疼。
只是那张发了霉的床,她又不能躺上去。
大脑里也是一团乱麻,什么都捋不出来。
不管再怎么生气,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牢房中呆着,等待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明日。
睡睡醒醒之间,沈知禾的鼻息里突然闻到一股火烧的味道。
她刚开始还以为是梦里的气味,后来意识到不对,这才睁开眼睛。
不远处似乎也有人被这火势给惊醒,高呼:起火了!一时间,尖叫的,骂人的,什么声音都有。
沈知禾原本还有些茫然的脑子骤然清醒。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探着头往烟雾的来向看去。
就在隔壁隔着两个牢房的地方,火势正在熊熊燃烧。
红彤彤的光亮照亮了整个黑夜。
旁边那牢房中的女子自睡梦中惊醒:什么什么?什么货?提什么货?沈知禾没理她。
很快,火势就蔓延到了第三间牢房。
原本睡下去的狱卒连夜爬起来灭火。
一群人咒骂着,泼水的泼水,逮人的逮人,管理的管理。
然而火势越烧越大,这些人压根就管不住被惊了的囚犯。
沈知禾满耳都是女子的尖叫声。
震得耳朵发麻。
就在一片慌乱的时候,火势已经开始往沈知禾这边蔓延。
她正准备往后退到一安全区域,忽而见到,有一穿着黑衣的人影自火光中而来。
愣神的工夫,那人便已停在了沈知禾门前。
他从缝隙里扔进来一件衣服,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穿上,我带你出去。
是从没听过的声音。
沈知禾的动作顿了一瞬。
那人带着黑色面罩,只漏出来了一双眼睛,将自己的脸围得死死的,女子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顺从地拿起了衣服——有人来救她,不走是傻瓜。
等她收拾好之后,转过身来,正欲等待下一步的动作,哪知就在自己的牢房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同样也是一身黑衣。
沈知禾:???她还没反应过来,两个黑衣人已经开始了对打。
一片火势里,二人身手矫健,每次都能完美避开那些飞溅过来的火星,拳拳到肉,身形极快在火与木头中穿梭。
沈知禾不懂武功,却也能大概看出,二人应当是不分上下的。
数次交锋之后,眼看着火光已经要吞噬掉沈知禾这边的额牢房,先来的那个黑衣人心中一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个匕首,与另一赤手空拳的人过了两三招之后,对着腰间一闪而过的亮色划拉了一刀。
收刀之时,一把捞过了那掉落下来的玉佩。
二人动作先后停下。
玉佩被持刀人拿在手里。
另一黑衣人人想要抢夺。
哪知他刚准备动手,便见那人就着火势看玉佩上的字迹,等认出来之后,收了防卫的姿势,扔过来还给了他:你救她。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从火势里穿梭而去。
剩下一人虽不明所以,却也立刻转过身来,低头将那牢门上的挂锁打开,对着尚未摸清楚状况的沈知禾点了点头:夫人,得罪了。
压根没有犹豫的时间。
趁着火势还没蔓延到这边,接着那些火光造成了视觉阻碍,黑衣人一把拉过沈知禾的手腕,当即便朝着计划好的路线跑去。
经过隔壁牢房时,沈知禾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那带着枷锁的女子震惊立在门边,满头污发在火光照耀下发着油亮亮的光。
沈知禾来不及多想,便跟着那人一路冲向外面。
身后有一两声的尖叫。
有人越狱了!又是一片慌乱。
—等二人绕过小路,避开院子里那些守卫的士兵后,黑衣人带着沈知禾跑到了刑部后门。
后门那边有一茅草棚。
棚下藏着一辆马车。
似乎是见到二人过来,那藏匿在阴影里的车夫渐渐出现在月光下。
三人马不停蹄爬上了马车。
沈知禾坐在马车里,而车夫和黑衣人则一同坐在前面。
那车夫一刻不敢停留,当即甩着缰绳,驱使着马车在寂静的京城街道上狂奔。
等到了城门,马车渐渐停止。
随着车身的一个摇晃,那黑衣人已然跳下了车。
他走到守夜的将军面前,将自己的玉佩递给了他。
马车里,沈知禾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那身披铠甲的将军转身走向城门,将其打开了一个正好能够让马车过去的口子。
车夫见状,立刻甩起缰绳,带着身后的马车孤身闯入进了黑夜。
马车在京城的郊外穿梭。
不知走了多久,沈知禾才感觉到,车身的速度在慢慢降下来。
此时,在这寂静得让人有些发慌的夜里,只有她和那车夫二人。
她掀开帘子,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闪而过,低头问车夫:去哪里?应天府。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