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一下应天府:因为参考的是明某朝,又懒得想名字,索性直接把应天府搬了过来。
历史上的应天府是明朝前期的都城。
今江苏南京。
本文架空,此应天府与历史上的应天府无关。
解释一下监狱:明代已经出现了监狱这个名词。
并且,狱霸就是在明代产生的。
文里写到的那女子嘟嘟囔囔的声音,就是被狱霸打了,不过因为不重要,所以没详细写。
关于起火:写到起火,第一反应是写走水。
但是搜了一些资料后发现,走水最早用于替代火灾的记载是在清朝。
原先这种用房适用于地方方言,后来旗人入关,将走水替代起火的说法带到了内地。
资料里都说古人讲究避讳,但是我也确实没搜到清朝之前他们管着火叫什么。
但是搜到了几个颇有渊源用来代替火灾的词汇。
(祝融:重黎,颛顼的玄孙,神话中的火神。
回禄:回禄,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禄信于耹隧。
出自《国语·周语上》。
也即,在夏朝兴起的时候,祝融将领在了崇山这个地方。
等祝融死了,回禄出现在了聆隧这个地方。
是继承衣钵的关系。
荧惑:火星的别称。
以上都可代替火灾一词。
)◉ 43、江南事纪/京城故人他们最终停下的地方并非应天府, 而是那里所属的一个小镇。
名唤清河。
沈知禾下车的地方是个独栋小院。
院里有个姑娘,不用她付薪水,一直在照顾着她的起居。
沈知禾在清河镇呆了一年多。
最开始她就住在那处院落里, 后来她觉得自己住在这不知道主人的院子有点奇怪,便索性用马车里不知道哪儿藏的一箱子钱盘下了一家茶楼。
接着, 把小院改成了一座花园。
在清河镇的第三个月, 沈知禾去茶楼里跟掌柜和账本的时候,有个乱着头发衣服却很规整的人找上了店来。
他穿着一身白布衫,身材颀长却充满了颓然之态。
走路东倒西歪, 俨然是刚从对面的酒楼里出来。
这人一进门就自言自语:对面的酒楼老板忒不是个东西, 老子要喝酒,她还不让我喝了。
又不是不给她钱,非得让我过来喝茶。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柜台后的沈知禾说道:掌柜的,给老子上壶茶。
你要什么茶?西——他蓦地一顿。
脑袋也不迷了, 心里仔细品着刚刚那一声询问的声线, 愣了愣才回过头来,迷迷瞪瞪看向沈知禾:这茶楼里什么时候换掌柜了?沈知禾没说话。
她顶着那人探寻过来的视线, 侧头看向一旁敛声站着的掌柜, 示意让他来应付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脚步刚要踏入后院,那醉醺醺的男子便叫住她:你等等。
见沈知禾没停, 那人几乎是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一把拽住女子的衣裳:我让你等等。
沈知禾被迫停下来。
她冷眼回过头去, 看向那莫名其妙的男子。
哪知, 男子在近距离看到她的正脸之后, 原本还浑浊的双眼登时便亮了起来,指着她激动万分:你是……你是……沈知禾皱眉。
想了片刻,那人便说道:你是沈知禾。
京城里那户沈家的郡主!沈知禾眉头愈紧。
他又多说了两句,女子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曾到过京城,是个落魄文人。
他原先还在京城的时候,自己还未出嫁。
当时,整个京城都将沈知禾奉为玫瑰仙子。
我还为你写过诗呢。
可惜,没人喜欢。
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伤感。
沈知禾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那人也不过多纠结,倒是问道:我记得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和陆首辅说亲了吗?怎么如今会在这里?沈知禾拧眉。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准备转身离开。
男子茶也不喝了,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一路都在表达自己对女子的倾慕与疑惑。
后来直到看见沈知禾在一独院跟前停下,这才止住了絮絮叨叨的嘴。
院子里,一排排黑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从小屋的门前,一直蔓延到了三面的围墙之上。
甚至还有想要顺着围墙往上爬的趋势。
闻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香气,那男子立刻顿住脚步,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安:这是什么花?沈知禾回过头看向他。
那人见她不说话,便猜测道:是山茄子吧?女子低眉不语。
良久,就在那人以为沈知禾不会回答的时候,女子蓦然开口,却是向着花丛深处走去:是。
黑色的曼陀罗。
曼陀罗。
那男子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产生疑惑的同时,还在担忧那已经闯入院中女子的安危。
他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拉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进去。
这花是有毒的!你在你住的地方种这种花做什么?沈知禾被他拉的一个踉跄。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住想要骂他的怒气。
她垂下头,看着那被人攥住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指拉开。
等重新恢复自由,女子俯下身,从花枝上揪下来一朵即将枯败的花,随意丢给了身后那人。
祭奠我死去的婚姻。
说完这话之后,沈知禾便站起身来,再不管身后的动静,朝着花丛后面的小楼走去。
往后的日子里,这人常出现在沈知禾的周围。
每次见到都会走上前来,兴致勃勃跟她聊天。
原本沈知禾还会跟对面酒楼的老板坐在一起一同饮酒,后来那人养成了在酒楼里守株待兔的习惯,沈知禾没了法子,只能一次买上个好几坛,搬回茶楼里慢慢喝。
沈知禾来清河镇的第七个月,见到了从京城那边来的故人。
她是八月到的江南,七个月过去,正好是江南的梅雨季。
沈知禾嫌天太阴,又嫌空气太潮,左右都不适应。
平日里,若非真的有事,不愿意走出茶楼一步。
那日是想到院子里种的那些黑色的花了。
当时她想着,要不要给那些花搭上个棚子。
反正这种花比较糙,比起陆府里那些名贵的品种,总是要好养活些。
她将最后一口茶喝尽,眸色微沉。
又想起陆府了。
心尖杂乱起来。
她将杂念撇到一边,把伞捞过来,准备回去看看。
结果刚走出茶楼,正准备撑开伞,沈知禾一眼便见到了对面酒楼的招牌下面,站着的那个清瘦俊朗的男子。
他明明站在酒楼的檐下,却打着一把油纸伞。
在江南春日潮湿的风里,男子穿着一身湖蓝色锦衣,外面套着一黑色斗篷,透过缥缈的水雾,遥遥地看向路的这边。
沈知禾一时忘记了走路。
她看着那人跨过这一条街,仿佛跨过了从京城到清河镇的五百多里的路程,仿佛,跨越了这一年来所有的时间长河。
殷澜踩着地上的水坑,好像踩着沈知禾在京城里的所有记忆。
缓缓而至。
二人相对无言。
应当是过了很久很久,殷澜才恍若惊醒一般,将手里的东西抬起来,递到沈知禾的跟前:这是公主让我送来的。
是个提盒。
从京城到这儿得有半个月。
这盒子里定然不可能是吃的。
沈知禾接过来,并未着急打开。
可视线却落在上面。
手下意识地捏紧了盒子上的提手。
殷澜看着她垂下去的头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着,像是要握拳,又像是,只是颤动着。
公主让我告诉你,原不原谅陆羲洲是你自己的事,她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她还说,再过一个月,京城里的玫瑰花就要开了。
殷澜顿了顿:我来之前,陆大人——好了。
沈知禾阻止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殷澜,神色平静:要不要进去喝杯茶?今年早春的普洱昨天刚到,还有去年摘下来的茉莉,一直在库里放着。
殷澜与她对视,沉默片刻:好。
于是刚刚出来的沈知禾又再次拐了进去。
等小二将茶点送上来的时候,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很阴,耳畔全是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后院的檐下在漏雨。
掌柜用一瓷盆接着,叮叮咚咚的声音传到了前面。
这个时候,店里没多少人。
殷澜抿了一口茶,温暖的水立刻浸润了整个胃里。
他将茶放回到桌子上后,才低声开口:我以为你会开一家酒楼。
倒是想开,沈知禾笑了笑,对面那家酒楼的老板是个刚成亲的姑娘。
那是他们家世世代代的铺子,总不能不要了转手卖给我。
这家茶楼,也是因为原先那夫妻二人的儿子去世了,一下子承受不住打击,店也开不下去,正好沈知禾要。
便卖给了她。
公主说,她本想给你送点酒什么的,想了想应天府这边什么都有,便也没有买。
盒子里有她给你写的信。
一个月一封,如今已经有七封了。
你来江南这件事,只有公主和我知道。
汪家那位夫人并不知情。
沈府的庶女还没嫁人。
如今两个王爷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她谁也不乐意嫁,非要等你回去再做决定。
还有,殷澜顿了顿,夏将军以无所出为由,休了自己的妻子。
至于夏喻娴,已经嫁给了参知政事。
如今朝中都在弹劾杨大人,公主说,这应该是陆大人的手笔。
沈知禾这一次没再阻拦他。
殷澜说完之后,气氛有一瞬的沉默。
沈知禾抿茶后,将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我父亲呢?我父亲,沈庭居。
殷澜突然不吭声了。
这异象让沈知禾抬起头来。
觉察到女子的视线,殷澜这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日他们将你劫出狱后,同样有人将沈大人也劫出了狱。
但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他就像是别人眼中的你一样,人间蒸发掉了。
沈知禾沉默。
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对了,殷澜思索着,又开了口,公主让我告诉你,沈大人入狱是巽安王下的令。
至于原因,她告诉我是因为沈大人的性子太过顽固,对皇上愚忠,多次忤逆巽安王的意思。
将沈大人除掉,是巽安王的顺手之事。
沈知禾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多大反应。
她其实已经能够猜出来了。
只是这些日子在江南,远离京城那个乌糟的地方这么多个月份后,她早就已经不去想那里的事情了。
沈知禾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
在殷澜的视线里,女子低垂着脑袋,挡住眼睛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
那白皙透亮的皮肤,在如此阴暗的环境里,竟也成了照亮的一角。
他紧张着,蠕动着嘴唇,喉头滚动:关于陆大人的事,你还要听吗?沈知禾摇了摇头:算了。
于是殷澜再次陷入了沉默。
二人无声喝茶良久,门外的太阳似乎有探头的趋势,露出来了一些光亮。
殷澜看着手中清澈的茶水,几块小小的碎渣落入杯底,仿佛洒在被映射的面庞之上。
他看着自己在茶盏里的影子,终于鼓足了勇气,带着些忐忑地,轻声询问:那你呢?视线里,女子正划圈的手指微微停顿。
他心提起来,知道这是越界,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心翼翼地补充着:你还好吗?作者有话说:打完收工!◉ 44、江南纪事/玫瑰往事沈知禾笑了笑, 却避而不答:你觉得呢?殷澜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越界了,更知道沈知禾听出来了这句话并不是公主让问的。
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在那一瞬间爆发性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之后, 便再不能支撑他继续下去。
于是这件事就此翻篇。
沈知禾为二人填满茶,提议道:若是不着急回去, 其实可以在这边好好转一转。
不想在这儿停留, 往北走便是应天府,据说极为繁华,你在那儿玩玩也是可以的。
殷澜摇了摇头:不了, 喝完这杯茶便要回京了。
本来贺元康是想自己来的。
但是她毕竟身份尊贵, 若是冒然出京,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怕是很多人都会发觉沈知禾的踪迹。
殷澜本不知道公主的决定。
故而当贺元康后来不知怎么想到他,让他代替自己过去的时候,殷澜内心极为开心。
哪怕是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公主府, 但是和沈知禾能够见上一面, 也是好的。
可现在不但见上了,还说了很久的话。
他很满足。
二人喝完茶后, 沈知禾留他吃了顿饭。
然后送他上了马车。
她看着马车消失在下着雨的街角。
渐渐的, 连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沈知禾心中难免怅然。
她不知道殷澜是什么时候来的,或许是今日一早, 或许是昨日, 或许来得更早些。
他带着京城里那些人的嘱托和想念, 悄无声息地来, 又默不作声地走。
沈知禾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和他说上话。
也是第一次认识他。
转身的时候, 外面的雨有一两滴飘到了裙角上。
沈知禾低头的时候, 突然意识到,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殷澜的到来就像是一场意外。
是沈知禾走上未知路途的时候,看见了一片曾经见到过的花朵。
她也会流连,但却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再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于是生活再次平静下来。
除了店里的小二,没人知道故人到来的痕迹。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九个月,请了一家说书班子。
班子里三五人凑在一起,闲的没事儿了,一人在前头说书,一人负责打板,剩下的几个人拉弦。
她偶尔也会跟着那些招来的客人一起听。
听前朝旧事,听当朝新闻,听神话传说,听著书古典。
有和她相关的,大部分都是与她无关的。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一个月,对面酒楼的老板曾晚荷平安生下了个大胖娃娃。
宴请那天沈知禾没去,后来她拿着礼物过去拜访,那小娃娃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撒开。
曾晚荷索性当场就下了决定,要让自己的女儿认沈知禾为干娘。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三个月,隔壁住着的那个老奶奶的孙子独自出了清河镇,要去千里之外找父母。
于是自那以后,老奶奶时常来茶楼里,一坐便是一天。
沈知禾在清河镇的第十六个月,迎来了在江南的第二个冬天。
清河镇下了很大的雪。
铺天盖地的雪花飘飘扬扬,很快就铺满了大街。
满目的银白里,炊烟和云雾相互缭绕,街道上置办年货的人肩踵相接,和吆喝声混在一起。
到处都是即将过年的人气。
沈知禾披着斗篷从茶楼里走出来。
她习惯了在寒冷的天气里喝酒,蓦地让她在冬天喝茶,尚有些不太习惯。
于是闲的没事,便喜欢到街对面的酒楼里去。
哪知这次刚走出店门,尽头的街角突然走来了个小孩。
那小孩沈知禾之前经常见。
这一片好多不到十岁的小乞丐,很小便无父无母,一帮情况相同的小孩混在一起,常常混迹于街头。
偶尔沈知禾会见他们可怜,给他们一杯茶暖暖身子。
这次只有一个。
他在街角里出来的时候,好像还在和什么人说着话。
等看见沈知禾准备抬步走了,那小孩便急急忙忙小跑着到了女子的跟前。
他将原本塞在胸口的盒子小心翼翼拿出来,双手递到沈知禾的面前:这是一个大哥哥交给我的。
他让我递给你。
女子接过来。
东西很轻,是个很简单的木制小盒。
上面并没有什么雕琢与装饰,四四方方的长条一个。
沈知禾没有多想便直接打开。
等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眼睛莫名开始酸涩。
——那是一朵干了的红玫瑰。
它被小心地固定在了盒子里,保留着玫瑰花瓣一层层的重叠,甚至包括每一个褶皱,每一片细小的纹理和绿叶,都完好得没有任何萎缩。
干了之后的玫瑰花是深红色的。
虽比之前小些,却保留着最完美的形态。
干花,只要稍微碰一下,便会破碎。
轻则产生一些细小的渣子,重则大片大片掉下花瓣。
可这一枝玫瑰被保护得很好。
足以可见送来的人到底有多么小心。
沈知禾的手指在颤抖。
她看着那朵干了的玫瑰就躺在手心上的盒子里。
她看着它突然到访,就好像是看着某位故人,带着她前十八年的所有记忆,从京城里步履蹒跚,异常艰难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原来又过了一年的春夏。
她已经很克制地让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可是在这一瞬间,那些被她努力抛弃的,全部卷土重来,如同江涛巨浪,侵蚀着艰难滞留出的小块净土。
那般坚决地,不留丝毫余地。
等收拾好情绪抬起头,送东西的小孩不知道拐进了哪家店里,彻底地找不见了踪影。
她也没有往街角看去。
正准备将手里的盒子盖上的时候,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原是一柄扇子打了过来,正好塞进缝隙里,拦住了她的动作。
吟诗的穷酸男人探头,在看见里头的玫瑰花之后,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这是谁送的?沈知禾并不想跟他说太多:与你无关。
她说着,盖上盒子之后,正要往茶馆里面走,那男子又再次说道:诶,我这几天去打听了打听,他们说陆首辅陆大人亲手把自己的夫人关了起来,夫人连夜越狱逃脱。
这个夫人,是不是就是你啊?沈知禾顿住脚步。
她甚至目光凌厉地回过头去,双唇崩成一条线,表情略带杀意。
那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去告发你。
他说着,见沈知禾已经走到了店里,连忙几步跟了上来。
这玫瑰是他送的吧?不会是想找你复合吧?他知不知道把一个女子送进监狱会造成什么后果?哪儿来的脸面找你?闭嘴!沈知禾厌恶地回过头来。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盒子,若不是顾及到里面的那支玫瑰,她早就将那盒子甩到他脑袋上了。
对面原本还越说越义愤填膺的人一愣,有些莫名:不是吧沈老板,他都已经这样了,你还忘不了他?滚!女子呼吸急促,气得脖颈都是红的。
她伸手去抓手边的扫把,对着男子的身上就打了过去。
那人见到这阵势,又抵挡不住茶馆里众人的目光,最终也只能灰溜溜逃走。
而剩下的沈知禾,盯着众人看过来的,如同刀锋一般审视的视线,拿着扫把的手如同被火烧一般,让她整个人都无所适从。
后背冒着凉意。
手一松,扫把便落了地。
啪嗒。
这声音让她浑身一震,紧接着,耳畔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她甚至是有些无助地落荒而逃,孤身一人回到了楼上。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被人注视的恐慌感才逐渐消散。
沈知禾蹲下去,让双目被黑暗包裹,有眼泪从憋不住的红色眼眶中滚落下来。
——她不是忘不了陆羲洲。
她是忘不了那个沦为阶下囚的自己。
那样阴暗的一天,本应该尘封在自己的大脑里,被遗忘,被销毁。
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被人拿出来,反复鞭挞。
—曾晚荷忙里得闲过来找沈知禾喝酒的时候,推开门便见到里面的女子正呆呆坐于桌前,盯着桌上一打开的盒子发呆。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着脖子往里看,便见到一朵干枯了的玫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那株干玫瑰。
这是谁送的?沈知禾没说话。
从曾晚荷的角度来看,女子看向玫瑰的瞳仁有些涣散,应当是想事情入了迷。
她便几步走上前来,勾着沈知禾的脑袋坐在了旁边,陪她看了半晌之后,随口猜测道:是你前夫?话音刚落,便见到女子的手指动了动。
心中便已经确定了答案。
沈知禾在她的询问下回过神,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将盒子的盖子小心盖上之后,便推到了桌子的角落里。
这间屋子是她专门为自己腾出来的书房。
里面虽然并没有很多的书,但是架不住空间大。
有一张桌子,还放着一张小床。
正中间是一张短腿案几,旁边放着一圈的软塌。
被她弄得很温馨。
曾晚荷和她说话的时候,二人一高一低,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沈知禾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她,尽可能让自己笑出来:可能是吧,我不知道。
曾晚荷眉头愈高。
沈知禾刚盘下这间茶馆的时候,便已和眼前这姑娘认识。
时间长了,难免会说起自己的过往。
她将那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进行了加工。
她告诉给曾晚荷,她曾经与人成亲,后来那人考取功名,看上京城里的富贵小姐,就同她和离了。
得亏曾晚荷心大,从未想过沈知禾的一举一动哪里是乡野之人的习惯,便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只当她是个被渣男抛弃的可怜人。
她听见沈知禾这般说,也来了兴致,坐在女子的旁边跟她出主意:我觉得,是不是你那前夫被那世家小姐抛弃后,想到你的好了。
给你送玫瑰求复合的?沈知禾笑了笑:他还不至于被世家小姐抛弃。
明明沈知禾说的是一句实话,甚至还有些谦虚,但是在毫不知情的曾晚荷看来,这就是她对前夫的维护。
于是便立刻板着脸开始批评教育起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人家当初同你和离,那就是没把你看在眼里,你不能因为人家送来了一朵玫瑰花,就把他身上的恶行给忘了啊。
要我再说,曾晚荷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案几边上将带来的酒坛子打开,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送花过来也不送个好点儿的,送干花是做什么?咒人死吗?沈知禾被她逗笑,摇了摇头走过去同她一起坐下,没再继续解释。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等两个人都喝到了微醺,沈知禾才斜斜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目光有些迷离地盯着那被自己放在桌角的盒子。
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有些听不太清。
他送来这朵花的意思是,他要来了。
这才是沈知禾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她想的不是玫瑰。
玫瑰太干了。
被晾干的玫瑰就像是搭载着沈知禾这么多年过来的岁月一样,所以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才会产生酸涩。
她想的是她自己。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在京城啊。
京城里的人习惯将她和玫瑰联系起来。
所以,她一看见玫瑰,满脑子便都是自己的过往。
比如,那盆被自己从皇宫带回来的玫瑰花。
比如,成亲那日被百姓扬起的,纷纷扬扬铺满了一路的玫瑰花瓣。
比如,陆羲洲为她建的那一大座玫瑰园。
还有在玫瑰开得最为璀璨的那天,她和自己的朋友一同去看玫瑰花开的那天,她突然便被人抓了起来。
她这一生的前十八年,是被玫瑰串起来的。
说起来像是无尽荣耀,何尝又不是禁锢的枷锁?可刚才在看玫瑰花的时候,沈知禾突然意识到,就像是她觉得这玫瑰花搭载着她十八年的青春一般,送来玫瑰花的人,也是在告诉她——京城里的玫瑰花又败了一季,他保存着每一年的玫瑰,他把玫瑰送过来,连同沈知禾被他毁掉的,曾也那般美好的十几年的过往。
他将这些都还给她。
所有的这些,就像是在说: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从头来过?曾晚荷甩着酒盏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
她奇怪地盯着沈知禾看,神色莫名:你流泪了。
沈知禾闻言,垂下头浅笑着叹息。
她知道的,只有一滴。
她不敢再出现在京城了啊。
被自己的郎君抓起来的女子,被关在监狱里的女子,被昭告天下和离的女子,逃过狱的女子,罪臣的女子。
随随便便哪一样拉出来,都是要被戳着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来头,是要被浸猪笼的。
她根本就没办法摆脱这个梦魇。
她该怎么去见陆羲洲?他是元凶啊。
沈知禾将桌上的酒一抿而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等这一杯也下了肚子,眼眶里便再次凝聚出了一滴眼泪。
擦掉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说了。
喝酒吧。
随着醉意的加深,前朝的一朝一梦,都会在她的印象里渐渐具象,再渐渐模糊。
等曾晚荷醉过去后,沈知禾宛若木偶一般,呆滞坐在窗前。
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看着浮生百态,就像是,在看着往日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今天没有第二章了嗷~这章是四千多字的。
明天再让——◉ 45、陌生重逢那朵干了的玫瑰一直放在沈知禾的桌子上。
她在桌边坐着的时候, 经常会看着盒子发呆。
但是每每想要打开,却总是没有胆量。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知禾看盒子的次数越来越少。
外面的景物从皑皑白雪变成了青翠嫩草。
街边柳树上的嫩芽也从青绿变成了深绿。
但是从冬天就表示自己要过来的人, 到了春天依旧没有来到。
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下去。
沈知禾正在习惯清河镇的生活。
除了偶尔还是会产生一些惶然,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 但却和这边的人正在慢慢融合。
对面的酒楼老板成了她的朋友, 俩人隔三差五就凑在一起喝酒。
曾晚荷是贩酒世家,自小喝酒已成了习惯,哪怕是喝得再如何烂醉, 睡一觉起来照样生龙活虎。
而沈知禾虽也能喝, 可偶尔贪多,总觉得胃疼。
不过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隔壁的老奶奶也经常到店里。
她的孙子在离开了清河镇之后,只在第一个月的时候寄回来过一封信,后面便再没了消息。
偶尔沈知禾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些落寞, 可唯一能够做的, 也不过是多陪她聊聊天。
老奶奶名叫安柳,和同一条街上住的那位媒婆互称姐妹。
那媒婆只有姓氏而没有名字, 她小时候家里太穷, 生下来便给了别人家做了童养媳,随的夫姓,姓苏。
后来年龄大了, 却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姓氏。
托着老太太的关系, 那声名整个清河镇的红娘苏氏, 终于成功跟茶馆的新任老板沈知禾搭上了话。
她原本只是想打听打听, 帮旁人说亲。
哪知在喝了几次茶之后, 便越来越喜欢沈知禾, 恨不得把她认成自己的女儿。
就算是说媒,也要挑清河镇极好的男子来与之相配。
虽然从未成功过,那苏氏也从不以为是沈知禾的眼光太高,却认为是那些男子都配不上这和离过的年轻姑娘。
沈知禾每每与之交谈,皆万般无奈。
小院那边彻彻底底被她翻新成了一座花园。
楼里的东西她一动都没有动过,外面的山茄子顺着墙角爬到了窗台。
每一次沈知禾过去,都能看见绿油油的叶子铺满了所有的道路。
她习惯住在茶楼里。
茶楼一共三层。
一层是茶馆,二层是客栈,三层,则是她休息和办公的地方。
偶尔茶馆里的小二不回家,也会在三层找到一个房间,晚上在这里住下来。
原先一直照顾她起居的姑娘,也开始在茶楼里帮着沈知禾干活。
所有人都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只是偶尔,沈知禾在面对长了苔藓的白色墙壁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种恍惚感。
这种恍惚感在提醒着她——她并非江南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怔了,沈知禾总觉得那些叠在一起的苔藓,之所以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是为了提醒她,她应该清醒过来,尝试鼓起勇气去面对那一年一年的,交错重叠的过去。
可是她不敢。
她把自己封闭在了清河镇这个小地方。
一年多的时光里,她从未走出过这个镇子一步。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每每意识到,却总是无法控制在这一瞬间勃然爆发的忐忑。
于是得过且过。
—陆羲洲来的那一天,清河镇正在下雨。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阴,又过潮的缘故,沈知禾身上的旧伤在梅雨季偶尔会隐隐泛起一些疼痛。
虽然并不影响行动,却总是能感觉到。
连懒觉都睡不好。
只能早早爬起来,要么在书房中坐着,要么在外面转悠,要么,便在掌柜旁边核对账本。
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己沏一壶茶,坐在柜台旁边的榻上看着雨幕发呆。
这日她正核对着账本,原本安静的茶馆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有人穿着皮靴自门口缓缓而入。
沈知禾停下了手里的笔。
她没抬头,却看见了那人在柜台前停下。
垂下的油纸伞上,挂着湿淋淋的水滴。
在沈知禾目光放上去的时候,水滴正凝聚在一起,自伞尖滴落。
手指不听话地开始颤抖。
她停下手里正在记账的动作,还没等抬起头,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道:老板娘,今年新春,可曾有新上的茶叶?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可仔细听来,却能觉察到其中沙哑。
所有的想法都在一瞬间过去,沈知禾很快反应过来。
她平静地抬起头,目光陌生地打量着来客,语气也是常规的客套:客官想喝什么?普洱只有去年的,最早一批的天目贡茶已经送入了皇宫,店里还有一些剩的,要不要尝尝?她的目光一触即离。
对面的男人声音带着些艰涩:……好。
女子并未放在心上。
旁边的掌柜叮嘱着小二上茶。
沈知禾便继续低头核对账本。
眼前的阴影缓缓离开,那人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哪儿也没看,就坐在面对沈知禾的方向,或是垂眸深思,或是抬头左右环顾。
可那人每每抬起头来,沈知禾便总是能感觉到,好像有道视线,在盯着她看。
后来核对账本入了佳境,女子便也将那道视线忽视,专心投入到手中的事情中来。
等账本核对结束之后,媒婆苏氏搀着自己的老姐妹就走了过来,俩人一同踏入门里。
寻了一合适位置之后,苏氏抬手对掌柜招了招。
老样子来两壶。
掌柜连声应道:好嘞。
沈知禾将笔放下,看着那坐在门口的老姐俩,愣了一会儿后发觉那男人的视线又打量过来,这才回过神。
安奶奶之所以叫安柳,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家门前正好有一棵柳树。
她是典型的清河镇人做派,心思活络却温和婉约,看着有些怯懦,却坦坦荡荡。
哪怕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也不再挺直,却依旧保持着那沉稳而内敛的温柔。
但是媒婆苏氏不一样。
她习惯了在各个人之间周旋,从十几岁开始便形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整个人活络又聪明,在人群之中交际,总游刃有余。
惯例的茶水一定是好看的花茶。
年前的茉莉,早春的迷迭香,或是一直被压在库里的月季。
有什么便为她们泡什么。
等二人的茶沏好了,沈知禾为她们端过去倒好,正要转身走出茶馆,那苏氏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女子转过身。
苏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给她腾出来一个座位,看着她坐下,这才问道:最近甄三那小鳖崽子可还有来骚扰你?沈知禾轻轻笑着:还是那副样子,隔三差五便来一遭。
不过我听说他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回去成亲。
女子顿了顿,又再次说道:你知道的,他们家不在这儿。
甄三便是那位落魄的文人。
沈知禾也是这一年的时间里逐渐了解到,他名叫甄平,三是排行。
家在贵州,只是常年云游四海,不怎么回去。
苏氏闻言放下心来。
她拉过沈知禾的手,轻缓拍了拍:前两日我又帮你留意了一户人家,咱们清河镇有户姓孙的,大儿子去年考中了进士,二十来岁,这次回来是到应天府任职。
前两日我去看了看,人家品行不错,长得也还端正。
更主要的是他未曾跟旁人说过亲事,若是将来他能在应天府稳定下来,你们二人倒也合适。
沈知禾有些无奈:不用了,苏姨。
这已经是说过的第六个了。
苏氏总是把她当自己女儿。
又怕她时间久了嫁不出去,又怕她嫁得不好。
但凡遇见一个,便要了解一番,等确认是极好的男子,就会立刻介绍给她。
哪怕沈知禾跟她说过很多遍,她已经跟人成过亲了,最近还不想同人议亲,却也依然对此乐此不疲。
怎么能不用呢?苏氏不太高兴,你现在这年龄,这长相,怎么不能配上人家这从应天府过来的官呢?你可别跟我说什么怕人家看不上你,我可告诉你,应当是你看不上人家才对。
她顿了顿:当然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知禾轻叹了一口气,满眼皆是无奈之色。
她拉住安柳的胳膊:安姨你看她。
安柳笑笑,并未言语。
她们三人在一起说话常发生的情况是,说话的人只有沈知禾和苏氏两个,安柳总是眯着眼在一旁看她二人斗嘴笑。
她常笑得慈眉善目,不搭腔也不插话,只偶尔才帮着沈知禾说上一两句。
如今听见沈知禾喊自己,也不过是笑意扩大了些。
就在沈知禾正想着法子从这说亲的事情里逃脱的时候,门口又呼呼啦啦过来一人影。
来人并未打伞,外面虽然雨也不大,却还是被淋湿了额上的发丝。
他看见这三人坐在一起,心中一咯噔,刚喝下去的酒几乎在这瞬间便化为了锐气,几步便站在苏氏面前,不留情面挤兑她:哟,苏家婆婆,又来给咱们老板娘说亲呢?人家都拒绝你多少次了?还这么不要脸皮死劲儿在这儿拉皮条呢?甄平!沈知禾制止了他。
那人一愣,却是将目光看向她,脸上的埋怨瞬而消失不见,整个人都开心起来:知禾,我跟你商量的那件事怎么样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思南。
我可是都写信跟我娘说了,她可乐意见得你同我一起回去呢。
沈知禾拧眉看了他半晌。
还未曾开口,便听见那苏氏在一旁叫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知禾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面?不仅苏氏生气,就连一直沉静的安柳也甩了不好的脸色。
甄平横鼻子竖眼:我跟她说话轮得到你这个老妖婆插嘴吗?乱点鸳鸯谱的假红娘。
苏氏一听这对自己所做之事的侮辱,不顾自己五六十岁的身躯,当即便站了起来,跟那甄平对着骂。
沈知禾见二人这吵架的架势,想来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便默默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偷偷溜入后院,从后院离开。
哪知她仅仅只是刚站起身,那原本还吵架正欢的男人一眼便看了过来,当即也顾不得上风下风的问题,一把拽过女子的胳膊,把她拉停。
你等等。
拽的是手腕。
因为这个姿势,沈知禾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飘散的酒气。
她低头看向被拽着的那截手腕,感觉就像是正被呕吐物浸泡着一样。
越想越恶心,眉头也跟着厌恶皱起。
还未等她挣脱喊人来轰他出去,身后不知道哪里的椅子突然被人拉开。
紧接着,脚步声缓缓而至。
瞬息之间,沈知禾只察觉到拉着自己手腕的手陡然松开,等回过头,便见到原本安分坐在角落里喝茶的旧人正抓着甄平的手腕,强势将他的胳膊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杀猪般的惨叫瞬间传遍整个茶馆。
啊——沈知禾看着这人痛苦的神色,掩住眸中的不屑。
她丝毫不想管这些糟污之事,于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给那人,便转身走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更晚了。
今天下午一直在帮着打蛾子。
(家里生蛾子了)有第二章。
但是还没改出来。
我争取。
如果睡前改不出来,明天上午发第二章。
早点睡,提前晚安~*一些注意到的标记:茉莉:明末流入民间商业化迷迭香:明代李时珍发现并入药◉ 46、被人看穿在沈知禾的身后, 被留在茶馆里的四个人正在交锋。
甄平显然是对这个打扰到自己的人很是生气。
他抬起头,正欲骂过去,却在看清这人的脸的时候, 倏而变得疑惑:你是谁?我怎么看你这般熟悉?陆羲洲没说话。
就连苏氏也没再跟那甄三争吵。
她同样看着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
眼神让陆羲洲极为不适应。
就好像在评估他的价值, 要将他卖掉一般。
估摸着女子这个时候应当已经从茶馆的后门离开, 他这才松开钳制住甄平的手。
于是那落魄男子又是一阵嚎叫。
陆羲洲没管身后的视线。
他从大门离开。
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甄平见主角都走了,便也没了跟苏氏互斗的劲头,便也转身走出茶馆。
唯一能够证明陆羲洲来过的证据, 便是桌上那一壶早已放凉的青色透亮茶水。
第二日, 陆羲洲没来。
后来连续好多日子,陆羲洲都没来。
沈知禾也不在意。
因为江南的梅雨季,正好是院里那些曼陀罗花播种浇水的时候。
若是天一直下雨,曼陀罗花依附的土壤排不出去多余的水,怕是要被大面积淹死。
前些日子茶馆里的掌柜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打水装置, 众人一同帮着种花的时候, 掌柜便将那装置安在了园子里。
那装置很神奇,从井中抽出水之后, 直接就能将水按顺序跟着管子一路浇过去。
如今江南雨多, 虽然浇水的装置用不到,却还需要有人看着,免得雨一旦多起来, 便将这一院子的花都糟蹋了。
连绵的雨一连下了十天。
之前陆羲洲没有过来的时候, 沈知禾给那些花又搭起来了个棚子。
如今雨停了, 便要回去将那些棚子都打开, 让它们接受一下阳光。
哪知这一次, 她刚踏进院里, 便见到里头站着一人影。
曼陀罗还没开花。
甚至这个时候连花苞都未曾长出。
从门口看过去,那穿着一身蓝色锦衣的男子就站在一片葱绿之中,他背对着她,手指似乎在摆弄着身前的叶子。
听见身后的动静,陆羲洲回过了头。
只一眼,便锁定了站在门口一脸不友好的沈知禾。
一时间,风忘记了说话。
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被拽下来的叶子脱离了束缚,孤零零垂落在了地上。
沈知禾只觉得今日晦气。
她自然不用去想,为何陆羲洲会知道这个地方。
如今她甚至还为此高兴——若是她还住在这里,岂不是天天都要被陆羲洲骚扰?再说那姑娘也是陆羲洲的眼线。
届时便是他们二人在这院中对付自己一个人了。
沈知禾垂下头,思索之间,倏而又想到了在茶馆三层放着的那朵干枯玫瑰。
她本都要将男人过来这件事给忘了,哪知不过是过了一个春天,这男子说到做到,果真从京城那边下来了江南。
沈知禾不想见到他。
她一见到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些两年前的事。
也控制不住那些从脚底,到尾椎,再到身体各个角落的凉意。
就像现在,胳膊上已经立起了汗毛。
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做没看见他,立刻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眼看着她转过身去,心中着急,连忙叫道:知知!沈知禾的脚步微顿,但却没有停下。
她甚至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消失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心中的燥郁在此时全部化为了促使沈知禾回茶馆的动力。
女子一路脚步飞快,等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已然站在了茶馆门口。
正要抬步上楼,忽而听见那说书的人扯了一嗓子:要说那云王——女子蓦地停下脚步。
又在讲今朝事。
所以,云王如何?她站在靠近门边的柱子旁,注视着前面那仿佛在指点江山的说书者,仔细听了片刻,才知道原是云王被人下毒了。
虽然被宫中太医救了回来,皇帝却震怒,下令让首辅彻查此事。
沈知禾眸色微动。
抱着臂的手轻轻在布料上抓了抓。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听关于京城的消息了。
有一段时间是很回避听说书的。
因为说书再怎么编撰虚构,那也是在原有事实的基础上进行加工。
所以一旦说起今朝之事,她总能从这些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听书中,她总共听到过一次专门属于她自己的专讲,还有一次是在讲太子之死。
讲她沈知禾,那说书的人将她当做传奇来说。
而太子之死,则是将这当成恐怖故事来讲。
如今沈知禾只是听了两句,知道是个什么事之后,因着刚刚的情绪还未曾放下,便决定上楼去缓缓。
结果刚抬起步子,后背便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正是那位总是和安柳老太太一同过来的红娘苏氏。
见到女子看向自己,苏氏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那日拦着那二皮脸甄三的男的,是谁?小老太太毕竟年龄大了,身子略微缩了些。
跟沈知禾说话的时候,得抬起头仰着脖子看她。
略微有些松的皮肤被下巴拉长,甚至连皱纹都少了很多。
沈知禾看见她眼中的复杂情绪,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苏氏没说话。
但是她缩着下巴,却向上抬着眼皮,这神情仿佛是在告诉沈知禾,她不信。
沈知禾垂着头,倏而笑起来:苏姨,您真的是想多了。
我确确实实是不认识他的。
可能他就是看甄三不顺眼,所以才制止的吧。
你可别骗你苏姨。
怎么敢?沈知禾说瞎话不带眨眼。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终于过去了,正准备跟她告辞上楼的时候,那原先被她遗忘在小院里的男人,竟也跟着跑到了这边的茶馆。
他站在门口,望向沈知禾的方向,迟迟未曾进来。
女子听见动静只看了一眼,在认出来者是谁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苏氏见状,同样抬头看过去。
自然见到了那男人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忐忑与不安。
一时心下了然。
苏氏这一生只成过一次亲,却帮人说过无数媒。
见过的男男女女,不说各个类型都有所见识,却也是在一次次说媒中历练出来的人精。
那男子眼中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情绪,苏氏一眼便看出来了。
待她回过头,重新看向沈知禾,脸上的神色也换了一换: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她说着,垂下眸子,微笑着开口:其实苏姨知道你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你平日里穿的衣裳,一件件皆非我们这种人买得起的。
对面曾晚荷看不出来,你安奶奶也没见过。
但是我也少说也跟很多人都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你这一身的价位。
你说你是同前夫和离之后到的这边,苏姨信了。
但是苏姨怎么也不会信,你的前夫是因为看上了世家女子才抛弃你的。
此时台上的说书人正讲到高潮处,底下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叫好声。
在嘈杂的环境里,沈知禾听着苏氏的剖析,心沉了下去。
苏氏接着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苏姨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他身上衣服的料子,同你应当是一个地方生产的。
你说你不认识他——她顿了顿,却是笑出来。
她用最平和的话,揭开了女子一直以来的谎言:怎么可能呢?沈知禾呼吸一窒。
其实苏氏也夸张了。
她原本注意到衣服的时候,只当这人是从旁处找来的旧相识,并未往前夫那方面想。
若非刚刚见到那男子看过来的眼神,她也不会这么快便反应过来。
因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喜欢她。
但很显然,这两个人曾经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
知禾,你不妨告诉苏姨,她仰着头,将自己的态度放的和缓,语气却逐渐犀利,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沈知禾没说话。
她不敢去和苏氏对视。
生怕自己的想法被她看见。
于是便只低着头,看着身侧垂直的桌角。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在大脑的一片迷茫里,在那些空洞的时间与空间中,沈知禾仿佛觉得自己身处一模糊天地。
前方一片混沌,而后方未见来路。
她摸索着,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但是很显然,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后来,她隐隐约约听见了那些喝彩的人正哄闹着散去。
眼前这才重新聚焦。
苏氏还抬着头,等待着女子的回应。
沈知禾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能够让自己平静地看向她。
她勉强勾着笑,轻轻挣脱开了苏氏的手。
然后强撑着已经开始透露出疲倦的神色,将自己与那人撇开关系:苏姨,您想多了。
我真的不认识他。
她说完这一句话,便再不留恋地上了楼。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而楼下,说书人显然再次开始了新一场的讲述。
苏氏回过头去,看向了门外同样转过身,准备离开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刚改完,头懵懵的(也不知道我睡醒看的时候会不会发现大bug)*虽然,可能大家都睡了。
但是还是提一嘴,我是每天都会更文的。
就是早晚的问题(因为我是写一点改一点发一点)凌晨更新算在前一天的更新。
也即,不管那天有没有更文,晚上都是会发新章的。
嗯,爱你们~今天也要开心嗷~◉ 47、告别掌掴沈知禾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她自回到三楼, 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整个人说不上什么感觉,好像在被一种很失落的情绪包裹,但是又能感觉到, 自己有些难过。
屋子里有些昏暗。
沈知禾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视野,突然有种天地之间就剩下她一人的感觉。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她发觉自己到了清河镇之后, 便一直在将自己与其他人剥离。
哪怕身边的人对她再好, 她都习惯将自己束之高阁。
于是日子久了,仿佛灵魂与肉.体分离。
肉.体在和这些人交际。
而灵魂,则在冷眼旁观。
她甚至曾一度觉得自己是冷漠的。
冷漠地不去在意那些世俗的情感, 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和这个世界交接。
但是今天她又突然发现, 原来这样冷漠的灵魂,也同样脆弱无比。
随随便便看见一个故人,一件旧物,一桩旧事,都会立刻让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崩塌破碎。
她裹紧了自己躺在了床上。
由内而外地, 产生了不安全感。
浑身都在散发着凉意。
被浸泡, 被浸透。
她自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情绪里呆太久。
等到了第二天,所有的情绪又被压在了心里, 她一如既往出现在人前。
因为昨日并未将那些棚子拉开, 故而院子里喜欢太阳的曼陀罗花如今还无法彻彻底底接受阳光。
所以她还得再去一趟。
醒来的时候,沈知禾估摸着这一次的陆羲洲应当不会再去了,这才在上午再次跑到了小院那边。
果然, 一整个上午, 女子的眼前除了那些绿叶, 再无其他事物出现。
哪知天刚晴了两天, 等到了下午, 便又下起了雨。
沈知禾并未带伞过来。
只能趁着雨还不大, 连忙往茶馆那边跑。
所幸院子里的事都做完了,如今回去,也不用再记挂。
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
沈知禾一路顺着旁人家的屋檐,躲着淋着回到了自己家茶馆的门前。
因为雨淅淅沥沥,一路屋檐又多,故而等到了地方也不过是额头有些微微的湿润。
她头顶上散发着一些潮气。
除此之外,衣服也稍微湿了些。
整个清河镇就这么大,平日里茶馆里的掌柜和小二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店中。
若是不忙了,这些人便会回家办点杂事。
此时只有掌柜一人在店中。
掌柜见到她回来,询问道:快到端午节了,咱们闭店吗?沈知禾正往里走的脚步一顿,反应过来:不了。
到时候你们回家过节就回家便是,端午咱们茶馆不会有很多客人,我一个人就够。
掌柜点了点头。
他姓王。
因着年龄稍长些,沈知禾便总唤他王叔。
他儿子前年刚成了亲,就在沈知禾盘下茶楼铺子的前两天。
当时得知成亲的消息,沈知禾还为掌柜多发了些薪水。
哪知那孩子成亲后便去考了秋闱,后来秋闱中了,春闱却落了榜。
彼时沈知禾还曾问过:还考吗?掌柜摇了摇头:不考了。
他们家没有聪明人,也不会从小.逼着自己孩子考取功名。
孩子没那么上进也在情理之中。
那孩子回来后便一直在镇上做着小本买卖,补贴家用。
跟茶馆就隔着两条街的距离。
剩下的三个小二年龄小些。
其中有两个也已经生了孩子。
另外的一个前些日子承蒙苏氏照顾,同一邻近的农户女儿说了亲。
两家定下的良辰吉日,便是在过了端午之后。
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沈知禾跟掌柜说了两句话,便准备往后院走。
哪知后面一直在等老板回来的人听见了动静,竟是掀开帘子直接闯到了沈知禾的面前。
是说书班子的班主。
班主年龄不大,才三四十岁。
见到沈知禾,男人挠着后脑,有点不太好意思:老板,今日上午你没在店里的时候,应天府那边有贵人到了咱们这儿,说是想请咱们班子端午那天到应天府去说上两场。
好事儿啊。
沈知禾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将挠脑袋的手拿下来:那人说下午还会过来同您聊聊,毕竟可能一去就是两三天。
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那也没事,正好还能给你们壮壮名声。
扩大一下影响。
沈知禾准备去歇会儿,这一个月你们就在咱们茶馆里准备准备,到时候去他们那儿别丢人就行了。
那人傻乐:行,老板。
等这些事儿都汇报完了,沈知禾便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看着众人还在门堂,赶了赶他们:行了,今天下午人也不多,你们都早点回去。
一会儿那人来了我跟他说便是。
结果自这天答应了那应天府来的贵人之后,女子本以为到了第二天来喝茶的人会多些,哪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临到中午还没什么人过来。
许是因为要过节,或是因为忙着农事挣钱。
沈知禾只惆怅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雨也下得少了。
茶馆的厅堂里有三扇窗户。
门左侧两扇,右侧一扇。
沈知禾这两天趁着店里人少,在右侧的那扇窗台周围用木头搭了个雕花柜子。
下方是个小小的容纳,上方是镂空的屏风。
虽然并非是全包围,却也将这块地方同周围那些客人分隔了开来。
她将被围起来的地方加高了一层。
又在窗边摆了个软塌。
闲来无事,便会坐在那软塌之上,或是饮酒,或是喝茶。
耳边是街角的喧闹和屋里的人烟,眼前是来往的人群和或晴或雨的江南。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的心无比寂静,像是脱离世俗之外的个体,如同在水中静止的,泡发的茶叶。
这两日陆羲洲天天都会过来。
他近来很是安分,到了店中便自己点一杯茶水。
也不言语,也不走动。
就坐在沈知禾后面的地方,或是低头思索,或是盯着她的背影看。
偶尔他会觉得那女子有些过于的寂寥。
她特意用了雕花的柜子,看着好像多了一层装饰的美感,但陆羲洲总觉得她在将自己与旁人割裂开。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担忧。
他也会尝试着跟她说话。
但是沈知禾从未理过他。
他的眼神明目张胆,丝毫不带掩饰,哪怕沈知禾背对着他,都能够觉察到那令她有些不太舒服的视线。
可她是这茶馆的老板,也没什么可逃的。
所幸又过了三五日,陆羲洲就没再坚持天天来了。
对面的曾晚荷知道沈知禾为自己搭了这样惬意的地方,终于有天抱着酒坛子过来。
俩人分别坐着一软塌,各自抱着一坛子,对着窗外饮酒聊天。
曾晚荷刚坐稳身子,便抱起坛子灌了一口。
沈知禾已经习惯了这女子饮酒时的豪迈之风,如今见状,也从善如流地跟着往嘴里灌。
我听说,这两日清河镇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曾晚荷看沈知禾的眼神有些审视。
陆羲洲的出现并非秘密。
毕竟清河镇就这么大,哪儿多出来一个人,哪儿少了一个人,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更何况茶馆离酒馆也就是一条街面对面的关系。
至于这人是谁,苏氏的儿子偶尔来店里买酒,也都已经告诉给了他们夫妻二人。
如今问沈知禾,是在证明自己的猜测。
对面的女子手指敲着坛子的旁边,低头笑:这种事儿你问我做什么?曾晚荷不上当:人家苏姨说了,这人是来找你的。
据说是你前夫。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可是还记得,当初你那朵干了的玫瑰花,可还是这前夫送的呢。
沈知禾听见玫瑰花,愣住了片刻。
倏而又笑了起来。
她知道曾晚荷很不喜欢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
她笑着晃了晃脑袋:你想什么呢?是觉得我会吃回头草?还是觉得我会原谅他?曾晚荷挑眉:那我可说不准。
女子听见这句话,笑容里带上了一些苦涩。
清河镇的人很天真。
最开始沈知禾觉得,她在清河镇很安全。
说不定真的能够抛弃过往安心在这儿生活。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关于她的身世,光茶馆的那些说书人,便已经讲了很多遍。
什么自幼父亲封侯,什么被封郡主,什么与公主互为手帕交,什么赞颂与那门极为奢华的婚事。
说书的人不仅讲这个,他们还讲婚后。
说她和陆羲洲伉俪情深,在大街上恩爱。
甚至,他们还把那日陆羲洲带兵将自己抓起来的事情,当成了某种悬疑的事情,都讲给了众人。
若是听者稍微留意一下,其实很容易就能够发现,说书人形容当时的天气,说什么被抓起来的那天,整个京城的玫瑰花开得艳丽,第二天便全都败了。
这样的描述与沈知禾到清河镇的时间仔细一对比,极为巧合的刚好对得上。
若是真有人留意,一告发便是一个准。
但是或许是沈知禾太敏感,又或许是清河镇的人太大条。
总之,除了那位落魄文人,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
说起来,曾晚荷突然提了一嘴,那甄三是不是要走了?我听说他娘一直催着他回家。
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外游荡,但是听说还挺有孝心的。
沈知禾点了点头:是,等过了端午他就回去了。
他回去了也好。
这人太不靠谱了。
一直在咱们清河镇转悠,也不是个事儿。
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来去匆匆。
从明亮日光,到暗夜将至。
眼看着最后的一点亮光都要消失不见,两个人手里分别抱着的坛子也都见了底。
沈知禾站起来,将曾晚荷送出了茶馆。
此时街上已经没了什么人。
就连原本在茶馆里喝茶的,也都纷纷告辞回到了各自家中吃晚饭。
不过是二人从店中走出来的工夫,身后的茶客便全都走光了。
等曾晚荷的身影消失在女子的视野中,沈知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收回目光,准备回到店里。
这次喝酒有些贪多,又未曾吃东西垫肚子,如今站得久了,不仅脑仁疼,胃也有点不舒服。
于是便略带着惆怅地挪了两下步子。
结果视线不知道怎么一转,忽而发觉身侧正站着一黑影。
因为天色渐暗,她看不太清,眼神便多停留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原本还笑着的唇角立刻就扯了下来。
神色只瞬间就变得冷淡。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
沈知禾本想当没看见他的,但是自己已经盯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再转头,未免有些刻意。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索之时,陆羲洲却几步便走上前来。
他站在沈知禾的面前,因为身高有差距,故而低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女子垂头的发顶。
他的声音就像如约而至的暗夜,低沉又沙哑。
家里的玫瑰等过了这个月就要开了。
知知,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声线听着似乎很忐忑,喉咙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般。
沈知禾听在耳中,觉得有些断续。
她没说话。
甚至没有给一点反应。
她想当做自己完全没听见这个声音的样子,准备绕过男人往自己的茶馆里走去。
哪知刚往前走了一步,身侧的男人便拽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在接触到女子手腕的那一瞬间,沈知禾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的心跳陡然开始狂躁,借着酒劲上头,骤然转过身来,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个巴掌。
掌风极快。
陆羲洲本可以躲开的。
但是他没有。
于是,啪的一声。
她没有卸一丝一毫的力气,他也没有躲一分一寸的距离。
掌掴的声音炸在空荡荡的街上。
清脆。
又残忍。
在这一声结束之后,空气里先是一阵寂静。
紧接着,便是一道颤抖着的,吸气声。
街道是东西向的。
太阳已经落在了地平线下。
如今的天上只有一些落日的余晖还在不死心地挣扎。
整片天空,几乎都已经成了被黑暗侵占的地方。
男人的脸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