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可以跳过的题外话。
写这章前半部分的时候,就一个感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比陆羲洲对沈知禾还好了,也再也没有人会比陆羲洲更适合沈知禾了。
而且我也很喜欢沈知禾。
她整个人对感情的矛盾点就是过于理智。
如果陆羲洲不来,她绝对会让自己忘掉京城里的一切,在江南安宁生活。
但是陆羲洲来了,所以情感上的爱意让她把那些遗忘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
嗯,我其实挺喜欢看有脑子的人谈恋爱的。
◉ 60、守夜闲聊一整个晚上, 陆羲洲都呆在沈知禾的旁边。
但凡女子有摇摇欲坠的迹象,就给她一个支撑。
直到女子缓过来开始挣脱,他再松开手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幸好中午的时候陆羲洲让她睡了会儿觉。
不然夜里恐怕很难坚持下来。
一整夜, 沈知禾没有说超过两句话。
第二日的报丧是苏氏去的。
苏家一家子都跑了出去,按照计划告知找人来。
整个安家就成了沈知禾与尸体的共处一室。
如果陆羲洲不算人的话。
整个上午, 沈知禾就坐在尸体的一侧, 偶尔累了,也会站起来四处走走。
安家并不大。
只有一个破败院子和一堂屋。
堂屋旁边是卧房,在院子的东边, 是厨房和厕所。
厨房里还放着昨天刚买回来的青菜。
本来可能今日中午就要被做掉, 如今也不会有人再去吃它。
孤零零的一坨,躺在案板上。
整个院子占地比较小,每个屋子也都很挤。
墙角种着一棵石榴树。
如今时节尚早,并未结出石榴果,满树都是绿叶子, 映着后面的墙, 颜色鲜艳,阳光下似乎在发光。
沈知禾并没有转太久, 她很快就回到了屋里。
老太太的尸体就放在堂屋。
因为已经过去了一天, 尸体从僵硬的状态缓缓开始恢复到原来的柔软。
沈知禾偶尔会很好奇地摸上去。
在察觉到手下的触感是已经没有温度的肌肤的时候,女子才会恍然意识到,哦, 原来这个人已经死了。
还有那些尸斑。
她本以为那些是长在皮肤上的, 结果手指按下去的时候, 会发现那些斑点有消退的迹象。
最开始只是无意触碰。
后来在发觉之后, 开始时不时就去捣捣试试。
直到这个行为被陆羲洲发现。
沈知禾!男子一个激动喊了她的大名。
女子吓得一个哆嗦。
她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
转头看向身后从墙壁旁立直身体的男子, 神色有瞬间的迷茫, 仿佛在质问他——你喊什么?安柳已经死了。
你这般捣弄她的尸体是做什么?沈知禾回过头看刚刚按下去的那块地方,发觉那里已经恢复了原样,迟疑地念叨着:我就是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沉思了片刻。
自己如今对老人家按按戳戳,确实是有点不太尊敬。
正好她是跪着的姿势,便对着老者磕了个头。
陆羲洲看在眼里,又觉得好笑。
他晃了晃脑袋,正准备往外走走看看,却忽然听见沈知禾在他身后问道:你说,我死了之后,也会是这般样子吗?陆羲洲脚步一顿。
他正欲回头看她到底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却听见那女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好丑。
一时间,陆羲洲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安慰她,还是该笑她。
他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门板上,抱臂垂头看着那低头看尸体的女子。
此时不知是不是连老天都觉得安柳走得有些不值,天突然阴了下来,太阳消失在云层后。
只有屋子里的白烛是常亮的。
虽然有光,但架不住光线暗沉。
陆羲洲垂眸看过去的时候,沈知禾的身形几乎要和那白烛融为一体。
仿佛也躺在榻上,身形单薄得宛如与安柳同卧。
他双眸凝怔,往前走了两步。
等看见那界限分明的轮廓,这才停下来。
耳畔寂静。
今日是报丧之日,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在今天过来吊唁。
沈知禾的主要任务其实还是守着尸体等苏氏他们回来。
中午吃了掌柜带来的饭,等到了傍晚,几乎是出去了一天的苏氏一家才迟迟从外面赶回来。
最先进来的是苏氏。
她脚步匆匆踏入门里,刚看见屋中光亮,便对着里头的人说道:今日做法后便入棺。
不等明日了。
不然夏日温度高,也就晚上稍微凉快些。
若是再等等,怕是尸体都要臭了。
沈知禾迎上来,正好看见苏氏的大儿子和人扛着一棺材往里头搬。
行。
当晚,众人便用今日买来的东西,合力将灵堂装点了一番。
将老太太挪进棺材中后,确认这处没什么大问题,众人这才撤走。
最后一个人临走之时并未关门,从门口往外看过去,外面仿佛被浸泡在墨汁之中,在荒凉的村镇之中没有一点光亮。
窗户也敞开。
偶能听闻蝉鸣。
屋里的两个人各居一隅,一个坐得端正,一个懒懒散散。
陆羲洲自然是那个懒散的。
毕竟他和安柳并不熟悉,如今能跟着一同来守夜,也是沾了沈知禾的关系。
他坐在墙角的地面,歪歪斜斜地靠着,曲腿将手搭在膝盖上。
那边并无什么光亮,暗夜里,双眸盯着某处,略无神采。
安老太太的死讯来的过于突然,这场丧事不单单是一切从简,甚至是着着急急慌慌乱乱。
就连白布,也是苏氏趁着今日报丧,去镇里的集市上买的。
傍晚的时候刚挂上。
从屋里的前头拉到后头,还弄了几朵大白花。
白色的背景下,似乎连烛光都在发冷色。
沈知禾窝在温暖的烛光旁边,神色同样有些彷徨。
很久很久之后,陆羲洲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他在桌子旁为沈知禾倒了一杯水,然后递到了女子的嘴旁。
沈知禾恍而缩了一下,伸手接过茶杯。
水是傍晚烧的。
现在这个温度刚刚好。
将水杯还给陆羲洲后,男人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陆羲洲正要坐下,却忽然听见沈知禾说:聊聊天吧。
声音很快,并不好听清。
但是男人却隐约猜到。
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并未抬头看他的女子。
因为不确定,所以陆羲洲没敢第一句开口。
他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满目都是白。
沈知禾神色淡淡,无悲无喜,像是从过去的回忆而来,又像是要奔赴无尽的缥缈之境,仿佛来自于尘世,又超脱于尘世。
就连声音也虚幻地闪烁在烛光下,显得不真切。
两年前,你把我从刑部大牢里弄出来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垂着上眼睑的,陆羲洲只能看见她的两排黑色睫毛,本来就不算亮堂的屋内,睫毛下的黑色愈发显得阴暗。
陆羲洲下意识捏住手下的桌子。
两年前。
手松开时,他也垂下了头。
能想什么呢?把沈知禾送走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但是现在想来,把她弄进去,却是下下之策。
不仅仅沈知禾沦为众人的嘲讽对象,就连他自己也陷入了被束缚的地步。
那段时间不仅沈知禾不愿意回忆,就连陆羲洲都不愿意去想。
我以为你会在这里过的好一点。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出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沈知禾笑了笑:确实挺好的。
如果你不来,就更好了。
陆羲洲抿唇。
他轻叹了一口气,想笑,可声带没有震动的哈了两口气之后,又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如果自己不来,沈知禾会在这边过得越来越好。
但是,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要来的,他从没想过让沈知禾离开。
他算对了计策,算对了轨迹,算对了结果,他给自己和沈知禾都安排好了退路。
唯独没有算好的,是舆论。
也是人心。
也是在那天之后陆羲洲才知道,当一个人脱离了自己原先固有的身份之后,就会被一些人胡乱猜忌。
他把所有的事都想的很复杂,却忘了流言蜚语对女子的杀伤力。
他深深地吸气,以桌面为支点,扶住了额头。
因为算错了这一步,所以之前的所有就都不重要了。
这就是他的错,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自己辩解。
唯一想的,也是补救。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他稍微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蜡烛上跳动的火苗好像发出了一些聒噪的声音,眼前的光亮翻转旋绕,沈知禾缓了很久,轻笑了一声。
那停职呢?停职也在你的计谋之内?她说的停职,是在到了清河镇安顿下来以后,从京城过来的消息。
世人好像总喜欢听一些旁人的落魄事儿,譬如当陆羲洲官复原职,清河镇人对他的议论,比之之前停职要小很多。
可沈知禾知道。
她甚至知道,陆羲洲被停职了多少天。
陆羲洲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停职是临时变化。
毕竟他当时只是有预感会被人说,可却并未预料到,杨宗远会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将他的发现——即他陆羲洲的身世——告发。
现场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脱身之道。
只是等巽安王在皇宫接见他,他才被告知有很多人在巽安王那里状告沈知禾。
于是计划不得不调整。
当时他给自己争取了几天时间。
在那短暂的几天里,巽安王几乎天天堵他,手下的喽啰轮番上阵挑衅嘲讽,所求目的,便是惩处沈知禾以证明他的忠心。
在沈知禾离开之后,巽安王抚掌而笑,为陆羲洲的证明而开心。
皇帝下令严查。
而云王,则给他递了一根橄榄枝。
停职的二十五天,是他决定报复并想到完美计划的二十五天。
但是,他突然又说道,我预料过我会被停职。
包括复用?嗯。
二人又陷入到了寂静的氛围里。
我这个人,习惯了计划我每一天的日子。
并且,在实际情况发生变动的时候,他可以很快的理清缘由和过程,并瞬间想到新的计划。
陆羲洲深吸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我没有办法。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每天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情该多好,跟你过寻常夫妻一般的生活。
但是首先,太子与我们家有仇,我那时每天都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推翻太子。
我每天都会反思,今日有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这是我那个时候全部的生活。
他坐在了桌子上,靠着墙,眸中如暗夜一般深沉。
后来我成功推翻了太子。
我以为心里的大事终于少了一桩。
结果还没喘口气,你我就前后出事。
在觉察到我可能会被弹劾的时候,我当时就想,一定要在判决之前把你送出城。
我要求自己一定保护好你。
这个时候,我每天都在反思,确保你安全的计划有没有进展,弄死巽安王的步骤有没有停滞。
再后来你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却又尽数憋在嘴里,从鼻腔里呼出:那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若是我是个普通人,咱们两个是不是就能过幻想里的生活。
他笑了笑,停了两瞬。
声音逐渐无奈:可知知,这其实是个悖论。
若我是个普通人,你不可能嫁给我。
可我是首辅,身负重任,你跟着我却享不了清福。
所以他很愧疚。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竭尽所能去陪她,宠着她,维持着女子与生俱来的骄傲。
却还是被他毁了。
就那一次犯了轴,余生便尽是懊悔。
沈知禾轻哼了一声:所以,你去求了两张圣旨,目的还是为了圈住我。
因为你觉得,你现在所有的大事都处理尽了,可以坦然迎接我了,是吗?陆羲洲的呼吸停顿一瞬,原本抬起来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
如果一定要说实话,那真相就是——是的。
他承认他求来的那两封圣旨是有很大的私心。
他之所以让赐予的宅子放在京城,便是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可能退路。
可除了私心之外,他还是希望沈知禾可以过得很好。
沈知禾不会留在江南。
随着事态发展,清河镇的人对她的了解只会愈发多。
再加上有人会强迫于她,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是被封赏,也很难得到庇佑,而沈家肯定全家都会留在京城。
他也想过若是沈知禾死了……却往往只停留在这里,再不敢往下深入去想。
所以,他给她的选择就是最好的。
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若是沈知禾真心想要拒绝自己,直接拒之门外便好。
这般一来,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效果。
她恢复了她的身份,保留了她的婚嫁权利。
哪怕是一生不婚,有皇帝的诏令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见到男子沉默,沈知禾嗤笑着偏头,眼里有些晶莹剔透的光: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自大。
陆羲洲垂头不语。
不知何时,门外又传来了知了的叫声。
孤孤单单的一只,连声音都时强时弱,断断续续。
那,沈知禾突然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男子,双目炯亮,神色却依旧淡然,我能知道你的本名吗?陆羲洲愣了下,和女子对视上的时候,神色还有些不解。
不过很快,他就回复道:就叫陆羲洲。
我的本名,就叫陆羲洲。
顿了顿,男子垂眸笑起来:十四岁那年我父亲去世。
十五岁那年,我不仅仅改掉了我的名字,还把我前十四年的人生全都涂改成了另一幅虚假模样。
两年前处理太子贪污案时,我曾一份一份看过调查官员呈上来的案宗。
那些当年被构陷的官员随着太子的落幕全部被平反。
而我之所以能官复原职,是因为杨大人当年并没有直接证据。
没有人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也会把他忘了。
十五岁以后,我就是陆羲洲。
没有原名,只有本名。
是新生。
是和旧梦一起激励自己往前行的,新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