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第二章。

2025-03-22 06:52:50

◉ 61、早年旧事黑暗里, 女子将自己的神色隐藏在了阴影下。

她凝视陆羲洲的眼神有些困惑,但是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个:算了, 过去确实没什么好怀念的。

她说这句话本是无意,陆羲洲却觉得是在影射。

他在想沈知禾是不是在说她自己。

于是突然就心虚起来。

本来已经动了动脚, 作出了准备下去的姿势, 可思索片刻之后,又将腿收了回来,却往前很严肃地探了探身子。

因为沈知禾突然说道:那,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死亡?假如陆羲洲的计划失败了, 假如事情逃脱了他的控制,他大概率会面临死亡。

但凡是对其有了解的京城人都知道,政权更迭是最黑暗的。

先不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单就是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别人的刀下亡灵。

她看着眼前装着安老太太尸体的棺材, 心底突然涌上了些悲怆。

她其实很想把老太太当成自己的母亲, 但是很明显,她那些想要亲近的心思, 都会被两个人之间的隐瞒遮上一层白纱。

不伦不类。

然后她死了。

在一旁的陆羲洲坦然点头:想过。

说没想过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谁, 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哪怕计划不可能失败,但是只要心中有挂牵, 就会有很大的压力。

沈知禾离开京城后, 他的敌人从一个, 变成了两个。

对他身份仍旧有所怀疑的皇帝, 和把他逼到如此窝囊地步的巽安王。

还有, 与这二人串联起来的, 政治势力。

本来皇帝今年不该死的。

两年前,巽安王冒充太子给皇帝下毒,皇帝醒过来后,宫中的御医曾说,那次救回来还算迅速,若是好好养,能再活个三五年。

而如今区区两年便死去,已然是陆羲洲给他的极限了。

皇帝老年疑心重,当意识到自己身体每况日下时,就曾怀疑过自己吃的饭是不是被人下了药。

然而他找了人来试毒,最终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怀疑到了陆羲洲的头上。

这两年陆羲洲与他同一饭桌的次数,简直比上了宫妃。

若是但凡有一次皇帝下毒,他都不可能活到今日。

只是皇帝到死都没有想到,陆羲洲下的不是饭食,而是茶水。

一天只需要一杯。

两年就可以掏空一个人的身体底子。

而巽安王向来谨慎多疑,觉察到陆羲洲在对他动手之后,也不再与其虚与委蛇,两个人撕破了脸,都互相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陆羲洲想过很多次,如果真的没斗赢会怎么样。

如果被皇帝毒死,如果被王爷暗杀。

哪怕只有一次成功,他的人生都将结束于23岁这年。

但是又不敢深想下去。

太痛苦了。

沈知禾一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并不在意他到底后面会说什么。

她笑了笑:日子过成咱们这样,也挺厉害的。

她顿了顿:你说,若是当初你没赶过来,我把孙远泓杀死,成功逃脱的概率有多大?被官府杀死的概率又有多大?她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懈怠到了极致:其实不管如何,最后都会难逃一死吧。

陆羲洲,我死了,你会难过吗?女子抬起了头,在明灭灯光下,目光灼灼,笑意里带着极致的温柔。

这让陆羲洲的眼眶不经意间放大。

瞳孔里倒映着沈知禾看似无害的表情。

—安柳曾经说过,不要把人生过成遗憾。

沈知禾见安柳的最后一面,其实是三天前。

那个时候陆羲洲还会天天在她房门前站着。

于是偶尔沈知禾要去给小院里的花浇水,便会早早地趁着众人都在吃饭的时候,从茶馆离开。

等到了傍晚再回去。

那日她正好从小院给那些花浇完了水,准备买点午饭绕远点走水路四处转转。

行到安家附近时,女子一抬头就看见了安柳一人,孤零零在门口的矮凳上坐着,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宽大的衣袍里。

两条空荡荡的裤管,只有如同被暗淡皱皮包裹着的筷子一般的腿在支撑。

安柳喊住了沈知禾:来我家坐坐吧,我饭做的多了些,吃不完。

沈知禾想了想,也没推辞就答应了。

她帮着老太太把饭从屋里的灶台上端出来,坐在了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的墙角。

那里正午的时候没有太阳,老太太每天都是在那儿吃的饭。

其实还是想找你问问,这些天一直在茶馆里赖着不走的那位少爷,是你什么人啊?桌子是靠墙放的,两边都靠着墙角。

她和老太太各自占着一个位置。

沈知禾的动作有些僵硬。

她笑了笑:不是什么人。

我曾经跟他成过亲。

曾经?曾经。

桌子上陷入了一阵沉默。

因为若是出现这两个字,那定然是后面被和离,或者是被休。

老太太脸上笑容没变。

所有人都觉得安柳很健康。

明明年老,腰背却挺直,牙齿齐全,平日里也能做些活儿干,从来没生过什么大病。

可她很孤独。

当时的沉默结束之后,安柳抿着笑,声音细细地说着事实:他很喜欢你。

沈知禾当然知道。

她并不否认。

不要让这件事成为遗憾。

当时,女子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住。

她眨了几下眼,后来缓过来,将筷子夹着的带着点肥好咬的肉放在了老太太的碗里。

老太太却放下了筷子。

其实我这一生过得挺失败的。

安柳明明在说这样丧气的话,可整个人却仿佛都氤氲在了过去的幸福迷雾里。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弯的,脸上的皱纹也会在这一刻如花一般绽放。

我儿子在十五岁那年就离家出走。

四年都没有音讯。

二十岁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他要跟一个外面的女子成亲。

我拦不住他。

后来他们生了孩子,就把孩子放在了我这儿,俩人一块走了。

那个时候,我特别特别想念我丈夫。

沈知禾愣住。

她不得不将筷子放了下来。

安柳的丈夫是二十年前死的。

早年间,南方曾经遭过旱灾。

旱灾其实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就算天旱,也还有生的希望。

当时安柳的儿子正在外面,家里只有个三岁的孙子。

旱灾一来,她和官人带着孙子一同举家北迁,彼时大批灾民涌入江南。

等他们在清河镇安家后,整个南方又突发瘟疫。

安家谨慎小心,竟是一人都未曾感染。

然而所有的幸运,最后都终结在了那一场江南的暴雨里。

那天安柳的丈夫正好要去临近的山里找猎户要兽皮贩卖。

一般是第一天去,第二天回。

哪知就在第一天的晚上,天降暴雨。

那些一同跟她家官人出去的人回来说,他们本来再过一段就是一高地躲雨处了,结果遇见一土桥塌方,安柳的丈夫非要急着过来。

他刚走了一半儿,那桥突然就塌了。

被水流冲走的两个人,再也没回来。

安柳说这些的时候,满目都是回忆,却也能够笑起来。

当时听见自己丈夫的死讯的反应,随着那厚重而又平淡的情感,已经被时间隐埋在了这二十年的岁月里。

在他临走的那天上午,他想在家里吃顿早饭。

可当时已然快到中午,我就想让他去外面买一些吃。

俩人为这个事儿吵了一架。

是,不欢而散的。

安柳说起这些的时候,笑了笑。

我也不是要劝你。

我能看出来,那位少爷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你也喜欢他。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但是总有一些事来得及挽回。

世事无常,若是万一哪一天,有任何一个人死去,对剩下的那个,都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沈知禾的眼神微怔。

她的视线突然不可置信地落在了眼前的棺材上,眼睛圆睁,仿佛能透过棺材看见里头的人。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是找不到呼吸,也找不到心跳的。

伸手触摸到那冰冷的棺材,沈知禾的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柱流而下。

她的声音隐隐颤抖:原来她那个时候就想过自己要死了。

她是真的把沈知禾当成了亲人。

在自己临死之前,还要用自己这一生的经验,引导她妥善处理自己的感情。

不然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她临死的前一天。

沈知禾又哭又笑,明明是感动的,但是却又觉得可笑。

她不配啊,她怎么配呢?安柳甚至临死都不知道她是谁,凭什么就可以把自己当做她长辈一样,对她的生活引导指点?这些人真的是……自大到了极致。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陆羲洲不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他就站在一边,看女子将那些无意涌出的泪擦干净。

他大概猜出来,沈知禾定然是突然想明白了某件事情。

他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子,在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歪着脑袋试图安抚:我会难过,但是我不会让你死。

他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自己会死?陆羲洲很早就能感觉到,沈知禾在很多时候情绪都很消极。

他能想到缘由,问这句话的目的,也是在向她试探。

哪知沈知禾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的神色有些恍惚: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着,让我跟你重修旧好呢?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陆羲洲一个男人?就算是这般,可又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陆羲洲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为何旁人想不明白?她说这句话并没有想过让陆羲洲回答。

陆羲洲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答案。

于是这间灵堂里,重新陷入了静谧。

那只知了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叫声彻底消失不见。

二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或是谨慎,在耳畔回响。

很久很久之后,就在陆羲洲已经把那个问题放下,思索着以后的时候,沈知禾忽然开口说道:我困了。

陆羲洲闻声抬头。

女子的面庞暴露在闪烁的灯光下,却垂着眸子,微微低着头,并未看他。

这让男子刚刚平静下来的的心再次波动起来。

还没等想明白女子说这句话的意思,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站了起来。

走到了沈知禾的身边坐下。

把自己摆成了一副方便人靠的姿势,接着对着沈知禾说道:你靠着我睡会儿。

我帮你看着。

直到这个时候,心绪才跟上行为。

他开始忐忑。

若是沈知禾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怕是以后二人好好相处会更难。

然而还没等他思绪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身侧突然就靠过来了一个脑袋。

沉沉的,压在他的胳膊上。

几乎是倒下的瞬间,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而柔顺——竟是片刻就睡了过去。

陆羲洲侧过头。

昨日沈知禾就在中午睡了会儿,晚上守了一夜。

今日因为事务繁忙,苏氏一家都离开,女子除了中午掌柜来送饭的时候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几乎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他深吸了口气,无奈笑起来。

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想法了。

估计就是这丫头真累了,想要个人形靠背。

正好他在,正好他从不会反驳她,所以就把他叫了过来。

算啦。

就这样宠着吧。

总有一天能光明正大把她带回府的。

唉。

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他调整了一个更好的姿势,让沈知禾能够更好靠着。

视线落在眼前的棺材上的时候,大脑里突然想到沈知禾刚刚说的那句话。

眼神凝固在上面,神色也渐渐暗沉——不知道刚刚沈知禾想到了什么,但是大抵,应当和这棺材里的人相关。

—女子安稳睡了一夜。

醒过来时,脑袋正枕着身旁人的大腿,正好处于不高不低的位置。

随着呼吸,头会跟着腿一般轻轻移动。

身上披着的是她自己的斗篷。

天刚刚亮,周围一片安静。

那些人都还没有过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清晨的风还是有些冷。

沈知禾低头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斗篷,抬头正欲绕过男人,却正好撞上陆羲洲看过来的视线。

她没说话。

转身开始在屋子里活动身子。

等她将自己的身体都活动得温暖起来,苏氏的声音也从外面传了过来:我给你带了个烧饼。

你先趁热吃了。

你也熬了有两天了,今天就别在这边,直接回家去睡觉去。

等明天休息好了再过来。

沈知禾点头:行。

作者有话说:猜猜猜猜,这场旱灾有什么故事?*直接说答案:跟陆羲洲他爹被弹劾的那场旱灾是同一个。

◉ 62、关系和缓她一边小口啃着饼, 一边慢慢吞吞往院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也没回头,也没旁的动作, 整个人站住,除了不断动作的胳膊在告诉身后看着她的人她在吃东西之外, 就好像被定住了一般。

这让陆羲洲有些讶异。

苏氏此时正在忙着准备自己这一天守灵的事宜, 并未见到女子如此怪诞的举动。

陆羲洲寻求答案未果,心中突然产生了个想法。

他停下手里正在收拾着的东西,将那些一股脑全都抱在了怀里。

然后试探着, 往前走了几步。

从屋内, 跑到了屋外。

从院子内侧,跑到了院子大门。

他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直都目不转睛盯着前面女子的背影观察——果然,女子在听见他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来后,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陆羲洲心中一喜。

瞬间就笑开了。

他甚至喜滋滋地跟着女子一同走向外面的道路, 控制不住地要笑出声来。

一直憋着, 却又一直憋不住。

于是前面正专心致志吃饼的沈知禾就听见,身后不仅有脚步声, 还有断断续续地在憋着的抽气声。

她疑惑地回过头来, 二人视线相对之时,陆羲洲瞬间绷住的嘴角死死抿在一起,眼睛里同样露出困惑神色。

就像是在问她为什么停下来看他一般。

沈知禾:……女子转过身, 也不再纠结那人到底是笑还是没笑, 啃着烧饼, 慢悠悠的步子就像是带了个跟班。

回到茶馆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睡觉。

但是睡觉前得解决个大麻烦。

茶馆三楼, 沈知禾在屋内严防死守, 她用脚别着门边, 用一条胳膊死命按住门板,对着外面想要闯进来的男子怒目而视。

陆羲洲一脸无辜。

他个子很高,本就占着巨大优势,可在对峙之时竟是丝毫没有后退一步。

只是到底还是顾虑到了女子的力气。

男人在尝试推门板的时候,并没有用很大的劲,正好控制在一个和沈知禾不相上下的力道。

最终还是沈知禾占了上风。

陆羲洲收手的同时,就见到眼前的门倏而就被人合上。

发出轻微的一声撞击。

嘭。

他往后退了一步。

屋内,解决完麻烦的沈知禾将自己的外衣脱掉,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一天两宿未曾好好休息的身体,等到了床上之后,几乎是瞬间就撑不住地软了下去,一整日都未曾做梦。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傍晚。

临到太阳落山,沈知禾才悠悠转醒。

彼时她伸手将床边的窗户给打开,迷迷糊糊看了大概有半刻钟的日落。

等确定太阳到了地平线下,正准备躺下继续睡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熟悉的声音传入沈知禾的耳朵:知知,吃点晚饭吧。

沈知禾被这一声吓得缩了一下。

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羲洲怎么会来的这么巧?怎么会刚好在她醒着的时候过来?门外的人没听见动静,锲而不舍地跟她说话:你今日只吃了个烧饼,一天都没吃什么饭,楼下的小二临走的时候给你烧了一锅粥,起来喝点。

他说话的时候没敲门。

沈知禾的困意卷土重来。

可这般叫着总是会让人心生厌烦。

她本不愿理会。

哪知这个人认定了她醒着,一直在呼唤她:知知,我知道你起来了。

刚才我在楼下都看见了。

咱们喝完了粥再睡。

沈知禾痛苦地扶住额头。

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若是陆羲洲一直这般锲而不舍,估计就算她再怎么拒绝,最后都会被他说动。

这个人毅力太强了。

她真的心累。

天知道成亲之后的那一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沈知禾被迫从床上走了下去。

她拉开门抬头,一眼就看见外面站得笔直的陆羲洲。

男人明明也是两夜未睡,如今站在门外却精神抖擞,两颗眼睛丝毫不见疲惫之色,亮晶晶地被屋里窗外街道上对面酒楼挂着的红色灯笼照映。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从陆羲洲的身侧绕开,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因为天色已暗,小二已经把茶馆的门关上了。

这个时候的一楼,只亮着在柜台上放着的那一盏灯。

窗外只剩下了稀薄的光亮。

昏黄的室内,每个角落都被黑暗笼罩。

沈知禾睡得迷迷糊糊。

她扶着柜台看着灯柱醒神的工夫,那边的陆羲洲已经拿了火折子,将放在第一排桌边的那盏油灯点亮。

做完这一切,陆羲洲又丝毫未停地将火折子的光熄灭,回到后厨,将之前盛好的两碗粥端到了厅堂里,就放在刚刚点亮的那盏油灯旁。

面对着面,一边一碗。

并且贴心地放好了筷子和勺子。

你简单吃些。

本来今日肚子就空着。

小二原先还说要炒些菜的。

我给拦着了。

吃太油的难免会肚子疼。

他原本说完这句话屁股已经挨了凳子,结果因为一直未曾听见回应,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沈知禾还杵在原地,就再次站了起来。

绕过凳角走到了女子面前。

确认对方的眼神是散开的之后,陆羲洲什么也没说,拉过女子的袖子带着她走向桌上的粥边。

被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的时候,沈知禾还有些懵。

直愣愣的视线一路跟随男人到了自己的对面。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到一楼来吃?她皱着眉头,看着男子身后的那被帘子盖住的小门。

被点燃的柜台,被浸泡着的黑暗,被映照出轮廓的柜子的黑影,这都让沈知禾有些不安定。

她本不怕黑,也不信鬼神。

但不知为何,今日看着这厅堂里的黑色,突然产生了些恐惧。

陆羲洲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睛:是你自己走下来的。

女子面无表情回忆片刻后,神色突然尴尬——好像确实是。

当时陆羲洲确实没说让她下楼吃饭的这句话。

是她自己绕开了男人跑下楼的。

男子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出来了她心中所惧之事,有些犹豫地开口:不然,我跟你坐同一面?沈知禾摇了摇头:算了。

吃快点就行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哪怕是这样想,她还是很不安。

两个人喝完粥后起身离开,陆羲洲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沈知禾几乎是视野变得黑暗的瞬间,就扯上了男子的衣裳。

黑暗里,对方的身形有一瞬的停顿。

不过很快,陆羲洲就拿着两个碗往后院走去。

沈知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她大概猜出来陆羲洲停着的位置就在水池边上,却并未听见水流声。

又等了片刻,手下拽着的衣摆开始发生褶皱。

这让她猜到眼前的男人在转身。

于是困惑着询问:不洗了吗?明天早上再洗。

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并未出现什么异常。

陆羲洲垂头看着瑟瑟缩缩站在自己身前的黑影,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去抓女子的手腕。

楼道里有些壁灯的光,虽然仍旧不算亮,却也能看清每一阶楼梯。

然而拽着男子的那双手并没有松懈半分。

她甚至很紧张:太安静了,你说说话。

陆羲洲一愣:说什么?随便说点就行。

后背泛着凉意,就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窥视,这让沈知禾的步履有些艰难。

她想往前走两步,走到陆羲洲前面去。

但是又怕被这人笑话。

于是拽着衣服的手攥得愈发紧。

男子想不到:那应当说些什么呢?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沈知禾说这种要求,陆羲洲发觉大脑里此时竟捋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话题。

二人说话间,二楼的楼梯口近在眼前,陆羲洲的脚步未停。

这一整层都是有壁灯的。

但是这并不能给身后的女子慰藉,相反,拽着自己的手倒是愈发紧了。

他犹豫再三。

虽然此时若是去抓沈知禾的手,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但这个时候自作主张,难免会秋后算账。

于是陆羲洲微微加快了脚步,在沈知禾意识到他的思索之前,带着她往三楼走。

女子并没放弃:那不然说说孙远泓怎么样了吧。

那天你过来之后,我就再没见到他了。

还有,她顿了顿,我听说应天府那边要调动了。

是真的吗?陆羲洲顾虑着沈知禾的惧意,在她的声音落地的瞬间就应声答道:是真的。

孙远泓现在就在应天府大牢被暂时关押。

应天府知府这两日正在被调查,新帝派来的钦差大臣不日就会抵达。

旧任知府过两日便会和孙远泓一同送往京师,相关官员都会接受讯问。

他说完这些话后,二人已经到了三楼。

因为卧房近在咫尺,沈知禾也并未再张口出声。

陆羲洲把她送到门口,觉察到拽着自己衣服的手已经松开之后,这才将门打开。

他把原先拿下去的那个火折子点燃,摸索着点亮了桌子上放着的油灯。

那你睡觉,我先离开?沈知禾并无异议:好。

临走之时,陆羲洲回过头来,看向沈知禾。

彼时,女子正安安静静并腿坐在床边褪鞋。

因为屋子里就亮着一盏灯,故而男人的脸在黑暗里晦暗不明。

沈知禾从头到尾都未曾看他。

她垂着头认认真真地脱鞋,任凭男人的视线再怎么凝聚到她身上,都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后来男人见她已经躺在了床上,并未熄灯,直接转身离开。

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

吃饱喝足的沈知禾呼吸声逐渐绵长。

一切都很安稳。

唯一不好的是,她做梦了。

于是等第二天早上,沈知禾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逃脱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身侧的床边坐着的那一团人影。

还在被梦境余温熨烫的大脑没有丝毫意识到不对劲,反倒是那人影突然动了起来。

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皱着眉头关怀:知知,你是不是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沈知禾没说话。

她垂下头,散开的发丝挡住二楼她的视线。

眼前薄薄盖着自己的被单是纯色的,却因为腿的曲起,露出了层层的褶皱。

脖子被捅穿的窒息感和痛苦仿佛被带到了现实,如今大脑不受控制地在回忆,身上却在泛着疼痛。

她确实梦见了很多东西。

大多都是过往。

而刚刚的那个梦境,则是预测。

或者说是,另一种可能。

她梦见陆羲洲并未如约到来,她杀死了孙远泓。

只是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看热闹的人叫来的官兵抓捕。

最后被关进了应天府的大牢。

知府,一个七品官,一个狱卒。

在灯火通明的刑室里。

想对她不轨。

那把她想尽办法带进来的朱钗,被她攥在手里。

在三个男人惊愕的目光下,她丝毫没有手软地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闭气的前一刻,她看见了知府微微变大的瞳孔里,那个满目疮痍的自己。

我梦见你没来,沈知禾仿佛魂被抽走了一个一般,惶惶然颓散消极,我梦见我死了。

陆羲洲听不得死字。

他把沈知禾抱在怀里。

女子在那一瞬间的僵硬过后,也接受着男子没有言语的安抚。

陆羲洲,你怎么会来的那么巧?她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陆羲洲听出来,她是在说自己正好抓到孙远泓的那次。

他沉默着叹了口气。

怎么会来的那么巧?他一路紧赶慢赶,可不是仅仅为了来得巧。

若是他能够再快一点,说不定按天的事情压根就不会发生。

之所以正好是那个时间,是因为他在镇子外的时候,有线人汇报,说孙远泓去了。

所以才马不停蹄往里赶。

但这个不至于告诉沈知禾。

他只能生涩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两个人纷纷沉默下来。

作者有话说:这章从十一点改到现在,改吐了,真的。

电脑上改了三遍,手机上改了一遍。

短时期内应该不会想看这一章了。

早安(?◉ 63、恃宠而骄在濒临死亡的时候, 人是很绝望的。

因为不仅仅在感知着死亡的降临和生命的流逝。

同时也在感受着,那些过往的经历正在远离自己。

思维将变成空白。

过往也不复存在。

好像留下了些什么痕迹,但是又知道, 自己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遗憾,懊悔, 无奈。

更重要的, 是绝望。

那种绝望感,如同漫天的巨浪,不分远近, 不分高低。

从最开始的一小片浪花, 到最后的铺天盖地。

它席卷了心底的一切,将任何一个角落都塞满了痕迹。

在梦境里,当沈知禾被狱卒带着走出牢房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陆羲洲。

牢房里的过道亮度和陆府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跟着狱卒走的时候,仿佛是在从软塌走到方桌。

陆羲洲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沈知禾不知道自己被关进来之后, 他有没有来清河镇,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她想着, 若是陆羲洲能够早点到的话, 可能她也不用死。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个必死的局。

若是真的能够逃脱,也得在外面流落一二十年,等朝廷对她没了记忆, 才能在人群中露脸。

所以在知道自己必死的那一刻, 梦境里的女子看向知府, 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怕。

如果刑室里只有知府一个人, 沈知禾在梦里想, 她可能不会让自己死得那么快。

她或许会顺应着知府的意思, 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在临死之前,好好报一个仇。

一定要打得遍体鳞伤再休止。

她可能会听着那些或许痛苦或许酸爽的嚎叫,嘲讽地从上而下俯视他。

她会在他最欢愉的那一刻,抽掉他的命根子。

然后,再结束掉这一切。

可惜梦里是三个人。

她没有能力将这三个人全部弄死。

所以只能憋屈地选择自杀。

但是她又隐隐觉得,若是真的有能力,她也不可能杀死这三人。

毕竟她的仇家太多了。

若是人人都怨恨,到了最后每每想起一个,都在提醒她想起那些糟心的过往。

所以,如果说死前一定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可能就是,她还是很想见陆羲洲一面的。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模糊的眼前,充斥着她十九年的经历。

很奇怪,大都是离开京城前的那最后一年。

故而哪怕是生了他两年的气,哪怕被他弄得这么不堪,沈知禾不得不承认,不管是生气还是怨恨,都是源于爱的。

她在清河镇的这段时间,有大把的时间来思索。

就像是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陆羲洲时产生的烦躁一般,当她知道自己这些情绪是因为还有感情之后,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毕竟这样一来,连赴死都有了牵挂。

这实在不是她沈知禾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桩事,她想着,自己应当如今还是和陆羲洲一起腻歪,可就像男人说的那样,那件没脑子的蠢事其实并不是不可饶恕的。

就这样吧,不可能会有人比陆羲洲对她更好了。

不管是两年前的宠爱,还是两年后,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那张圣旨。

所以,此时正有幸处于现实的她,看向将脑袋放在她头顶的男子,说:陆羲洲,我再给你一次追我的机会。

沈知禾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她说的不是你还会追我吗或者再让你追我的话,你还来吗这样的疑问句,也不是请你或者或许这种请求或模棱两可的言语。

她用的就是一个陈述句。

而且是不容拒绝的陈述句。

她甚至在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未想过陆羲洲要是拒绝了会怎么样。

沈知禾本就是骄傲的,如今虽然落魄,也不允许自己的言语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出现卑微的情绪。

她就是笃定了,这就是陆羲洲想要的。

果然,男人愣住片刻后,倏而眼睛一亮,刚刚的懊恼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腔欢喜。

连带着唇角都翘了起来。

语气满是不确定:真的吗?就像是得了主人赏赐,欢天喜地手舞足蹈的奴仆,恨不得昭告天下人,他是得到偏爱的那个奴隶。

沈知禾只当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些情感,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低下了头,并未和他对视:真的。

她顿了顿,抿嘴吸了吸气,神色认真,目光严肃:就从现在开始算起,到我准备回京,将茶馆交接结束的那一天。

这是期限。

若是在这期间的任何一天,我很自然地拉过了你的手,或者是下意识同你拥抱,甚至可能是更深一层的亲吻,那就代表你追到我了。

这是标准。

我跟你回京。

结果。

但若是没有,沈知禾顿了顿,我虽也回京,却不可能再去你陆府了。

她其实在清河镇并不快乐。

毕竟父母亲族都在京师,朋友也皆为京城人士,身处江南,总是会有些孤独。

但是回京,却不意味着一定要回陆府。

她眉眼里落入一抹晨曦的光亮,黑色的睫毛上仿佛挂着金色的尘埃。

随着眼睛的眨动,那些金光闪烁,簌簌如流星一般滚动。

至于标准为何会是这种没有固定的衡量,沈知禾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毕竟言语可能会骗人,而心却是不能的。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动作,代表着内心掩藏着的最不为人知,却又最深刻的情绪。

若是她真的能够很自然去亲近陆羲洲,那一定代表着,她对陆羲洲再无芥蒂。

于是在清晨的曙光里,沈知禾抬头看着陆羲洲悬在自己上方的脸,神色郑重,目光澄澈。

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从不担心被眼前这人拒绝。

不知好歹也罢,不识抬举也罢。

自古恃宠而骄,都是先有的宠,才有的娇。

他们二人自成亲过后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是她在接受陆羲洲,而不是陆羲洲接受她。

她就是仗着陆羲洲喜欢她。

仅此而已。

男人答应了。

好。

两个人说好了以后,就在街上随便买了点吃的。

等填饱了肚子,沈知禾再次去了灵堂。

今日是第三天。

明天再过一天,后天就要下葬了。

下午,沈知禾正在跟着苏氏一同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时,一直守在她身旁的陆羲洲被一身着麻衣的人叫了出去。

等再回来,趁他着沈知禾休息,凑到了她身边,与其低声耳语:后天,也就是安柳下葬那天,应天府的新任知府将要任职上位。

到时候他会过来清河镇见我。

下葬仪式我就不去了。

他说这些话毕竟不能让旁人听见,故而离沈知禾的耳侧很近。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热气都喷在了耳背的绒毛上。

女子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体,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点了点头。

陆羲洲注意到她的动作,什么都没说,重新退到一旁。

他知道沈知禾的脾气。

不好靠得太近,也不能逼得太紧。

若是事事都要蹭到她眼前去,事事都要考虑到位,沈知禾好不容易迈出的那一步说不定要退回去。

对女子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浸透。

他太了解她了。

第四天的晚上,陆羲洲是和沈知禾一同去的灵堂。

她和苏氏约定好了,前半夜他们来,后半夜苏氏来。

故而几乎一整夜,这间屋子都没有一丁点聊天的声音。

第五日是个大晴天。

沈知禾睡了后个半夜。

早晨是被陆羲洲叫起来的。

男人只在清晨的时候靠着她眯了一小会儿,等太阳出来之后,给沈知禾买了早点,便离开了安家。

前两日苏氏找人算过,第五日下午申时乃是吉时,事宜下葬。

于是上午便专门腾出,留给众人哭丧。

彼时,安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刚到清河镇。

沈知禾冷漠抱臂靠在桌旁,看着那两个痛哭流涕的中年夫妇,突然想起安柳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我这一生挺失败的。

她所谓的失败,大抵是儿子十几岁就离开了她。

孙子也在十几岁就离家出走。

若是按照这些老人的想法,老无所依老无所养,确实称得上是失败。

但也不见得儿子和孙子不爱她。

当时过完端午,儿子说的是开始做全国的生意去找孙子,计划便是自清河镇周边开始做起。

从送信人找到他,再到安家儿子儿媳赶回来,不到五天时间。

这也是需要快马加鞭才能做到的。

沈知禾由此觉得,若说失败,倒也不至于。

不知九泉之下的安老太太见到自己儿子这般模样,会不会欣慰一些。

下午下葬结束后,众人四下散开。

因为老太太的丧事一直是苏氏和沈知禾在帮忙,故而安家这对夫妇还特意拉过沈知禾表达了感谢。

三人聊天的时候,沈知禾询问:这次回来,你们准备待几天?大概什么时候走?她只是随口一问。

眼见着两个男女皆面露赧色。

不去了,安家的儿媳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些亮点,怕我们家儿子回来找不到家。

就不去了。

而且——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摸了摸肚子。

沈知禾了然,原是又有了一个。

她没再跟他们细聊。

安抚了几句之后,便跟他们告别转身离开。

结果回过头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身影。

她视线微凝。

哪知,那人在发现她看向自己后,就像是一个影子一般,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沈知禾定在原地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追上去,而是慢吞吞回到茶馆。

此时日渐西斜,天边已有了浅浅的红晕。

茶馆对面的酒馆不知为何关紧了大门,这让做了一路心理建设的沈知禾本来的忐忑褪去了些,又添了庆幸的同时,又多了些难明的失落。

她脚步一拐,回到了自己的茶楼。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的客人阿谀逢迎的声音。

陆兄,我前些日子尚在京城时,曾听您亲人说可是有两个月都未曾回京了。

如今我南下,他们各个都想让我来探个口信,问您何时回去。

陆羲洲轻笑一声,正欲顺应着说下去:等我——一抬头,看见了从正门进来的沈知禾,连忙拐了话头: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自会北上返京。

沈知禾看了他一眼,全当没听出来这人临时改的话头。

她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记了一笔,直接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睡醒过来又到了傍晚。

沈知禾在自己的卧房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坐起来。

这一次显然比上一次要早些,太阳还在天上挂着,西边的红色烟霞正勾着太阳,不让它落下去。

她下楼找水喝。

此时的茶馆里还有一堆客人。

说书的班主正进行今日最后一个故事的总结。

端午他去应天府表演果真是有了成效,如今回来,茶馆里赚的钱翻了一番。

沈知禾这两日一直忙着丧事,连账本都忘了看。

便想着等明天闲下来后好好计划钱财分配。

若是能够一直保持这种高收入,可以多给自家的说书班子和掌柜小二多发些薪水。

她没坐到自己的雅间,随手捡了一个没人坐的空桌子。

一边思索一边倒茶的时候,眼前忽而一暗,外面的红色光亮骤然被拦在了对面那突然降下的人影后。

沈知禾眨眼抬头看过去,正是陆羲洲。

刚睡醒?沈知禾没说话。

她盯着刚刚陆羲洲坐着的位置,想起来新上任的知府有些眼熟,到底没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知府是怎么知道你在清河镇的?陆羲洲开始演戏。

他露出一脸苦相:我也不知道啊。

沈知禾俨然是不信的。

挑着眉头皱起,质疑的神色已经写在脸上了。

陆羲洲坚持不懈:京城的人是知道我在江南的。

但是大都不知道我在哪儿。

若是这位知府有心,其实也不难猜到——见到沈知禾眼中多了些嘲讽,男人连忙补了一个字:——吧。

呵。

沈知禾没忍住嗤笑。

她见他不想说,便又询问:那你们都说了什么?陆羲洲一听这句话就来了劲,他端正了坐姿,甚至就着沈知禾的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他过来自然是示好的。

茶满之后,男人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身前的桌上。

新任知府上任,就代表着原先应天府知府强抢良家妇女一案有了负责人。

虽说并不能审理,却可以将其押送至京城,由刑部负责。

他思索片刻:这次京城里下来的钦差大臣,你说不定也认识。

叫崔瑾康,是中书参议。

他夫人名叫李雅葳,你应当见过的。

沈知禾想了片刻。

好像是有见过。

那人似乎还有个一两岁的孩子。

两年前是一两岁,如今怎么也应该三四岁了。

不知道那孩子长得怎么样了。

不过因为他来的比知府要早些,再加上一到这边就忙于查案,他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我就也没有告诉你他到应天府的消息。

陆羲洲说了很多。

沈知禾一边听他掰扯,一边暗自思索。

后来,夜色逐渐沉了下去。

茶馆里的客人纷纷往外走,说书班子也早早下了班。

小二正准备收拾账本闭店。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陆羲洲突然将话题拐到了一边去。

他看着女子垂眸看着烛台下茶水的面庞,试探地开口问她:你想不想亲自处置孙远泓?问这句话,自然是详细思索之后的结果。

孙远泓毕竟直接侵犯到了沈知禾的利益,如今北上,自然是要押送至刑部受理。

若真是关进刑部大牢,陆羲洲在其中掺一脚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自然同样恨不得让他不得好死,可毕竟这个人和沈知禾有直接联系。

他再怎么怨恼,也不能将自己的主观心情代替沈知禾的决定。

女子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目光晦暗,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捏紧:那我就亲自弄死他。

作者有话说:◉ 64、见到沈父处理完安柳的丧事后, 茶馆里又安静了几日。

因为那些来找茬的人都被陆羲洲抓了起来,害怕的客人就都回来了。

虽说那日茶馆老板娘表现出来的行为很是吓人,但是相比于这个, 客人们更想知道,那位一直黏着老板娘的男子与她到底有什么过往。

清河镇的人向来爱凑熟人热闹, 尤其是对于沈知禾这种本来背景就相对成迷的。

这两日过来喝茶一坐坐一天的客人, 除了对说书班子感兴趣的那些,剩余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陆羲洲。

这种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事, 沈知禾就也没去管。

沈庭居来的时候在九月。

彼时清河镇已入金秋。

晚上睡觉若是打开窗户, 难免会着凉。

沈知禾虽然关了窗户,却并未换被子,还是用的夏日的薄被。

结果某天清晨醒来,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许是天气寒凉,这两日沈知禾见到那位服侍自己的姑娘的次数多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陆羲洲对她叮嘱了什么, 行为和分寸感拿捏得竟是和原先在陆府里服侍自己的那些丫鬟们不相上下。

从房间里出来之后, 姑娘就退到了一旁。

沈知禾下楼到库里找到了一小包红茶,在后院沏好, 拢了拢披风绕过前厅客人, 拿到了自己的小隔间里。

垂头倒茶时,带着热气的氤氲茶香正好扑在脸上。

慢悠悠从鼻孔里飘进脑仁。

温暖的茶水落入胃中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去买早点回来的陆羲洲正好路过。

他侧头看见里头的姑娘正惬意地窝在榻上, 便自进门之后拐了进来。

把给女子捎的早点放在矮桌上后, 男子也顺势坐到了另一张软塌上, 同时说道:沈大人已经到了应天府。

他的身子几乎是刚接触到软塌, 那边沈知禾的上半身就支棱了起来。

她看向陆羲洲, 刚刚还蒙着的脑袋轰然炸开:你说什么?男人垂头, 似乎是在缓气。

你父亲是昨日深夜到的。

如今沈家尚在风口浪尖,我并未让他来清河镇,只让他在应天府找了一客栈住着。

圣旨由我去应天府亲自颁布。

沈知禾想到那封昭告天下的复职诏令,不用多想便明白,若是沈庭居来到清河镇,确实会被有心人看见,难免会引起一番风雨,甚至可能会落人口舌。

再加上,沈知禾的位置一直都是避开世人的,若是此时暴露她正和陆羲洲一起,陆羲洲很难不会被说欺君瞒上。

她对此表示理解。

陆羲洲见她并无异议,便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我在想,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沈知禾愣愣看他:可以吗?自然,男人点头说道,等颁完圣旨,沈大人说不定便要回京。

你这边的茶馆尚在经营,又是一两个月见不到面。

所以,若是能够跟我一起去,便可见他一面。

沈知禾自是连连答应。

什么时候去?明天。

陆羲洲说道。

—去应天府的事情是陆羲洲一人包办的。

马车准备了两辆。

毕竟是租来的,故而男子在检查的时候,委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还在沈知禾坐的那辆马车上铺了好几层的软垫,都整理得差不多之后,才拉了回来。

陆羲洲把她送上去。

确认女子安坐无虞,这才招呼着车夫往前行。

本来若是他自己去,骑马便够了。

沈知禾自然也会骑马,只是这些年她瘦得太狠,若是骑马,定要被磨得骨头疼。

两辆马车前后相接,在清晨自清河镇离开。

从这儿到应天府并不算远,若是行得稍微快些,半天左右便可抵达。

二人上午过去,下午刚过了午时,便到了城里。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一处较为喧闹的大街上。

陆羲洲扶着沈知禾从车上下来。

等女子站定之后,帮她理了銥嬅理衣摆。

二人身前是家客栈。

刚刚一路,沈知禾虽也有回避街上风光,却也能够从被风吹起来的帘子缝隙中,看见外面的街景。

自京都迁到顺天府后,这边虽然在逐渐没落,但是一街一巷,一楼一阁,尚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商业贸易依然繁华,文人雅客也常见于街边。

虽敌不过京城,却也依然吸引着周围人前来交流谋生。

陆羲洲注意到女子打量客栈的视线,解释道:这两日正逢秋闱结束,临近放榜。

应天府周边那些参加乡试的考生在这些日子里都会来城中玩乐。

故而,沈大人住的那家客栈客房已被订满,此为另一家。

他把女子竖起来的呆毛按了下去,顺手揉了一把沈知禾的脑袋:等吃过饭,咱们再去会见沈大人,你看如何?行。

沈知禾点了点头。

她原本是以为自己并不想父亲的。

之前屡次提到,也只以为是责任。

但是昨日在陆羲洲说过那些之后,她一整天心都无法静下来,甚至晚上还有些失眠,才了然自己对沈庭居的思念原是如此之深。

只是再如何想要见到,宣读圣旨也不急于一时。

若只是单纯的颁布圣旨,在说完之后就能离开了。

可毕竟沈庭居是沈知禾的父亲,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要多说些话。

如今已过午时,若是不吃饭就去了,先不说沈大人有没有午休的习惯,单就是见面提起,也难免会有不周的嫌疑。

陆羲洲订的是上房。

他的房间就在沈知禾隔壁。

二人放好东西歇了会儿之后,便一同下了楼。

沈知禾跟着陆羲洲到了一家酒楼。

此时虽已过饭点,但毕竟如今这里正逢考生游玩之季,再加上这家酒楼相对出名些,故而人虽少了些,饭食却一直供应。

要的是包厢。

桌边就是窗户。

炎炎烈日敌不过考生游玩的心态。

今日天上太阳正强,虽并不炎热,却有些晒人。

二人落座后,本以为会清静些,却还是听见了街上的人声鼎沸。

打开着的窗户拦不住那些喧闹,沈知禾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再次躁动起来。

她后背平白升起了一阵凉意。

你坐我这边。

并未喊男子的名讳,声音也有些小。

陆羲洲没太听清。

他抬头看见女子缩着肩膀低头看着面前的碟子,垂着的眉眼拦住了面上的所有神色,已然明白了个大概。

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在了沈知禾的身边。

这样一来,女子的三面都被包裹,只剩下唯一不确定的前方,眼睛就能够看到。

这样的变化,足以将沈知禾心中的不安平复个大半。

却还没勇气往街上看。

陆羲洲起身,将窗户半掩,只留了一道缝隙,确定拦过了所有街景后才坐下。

从沈知禾的角度,只能窥见丝丝天光。

这样一来,女子心中便再次安稳了一些。

屋内仍旧明亮。

沈知禾终于可以坦然看向桌上的饭食。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却是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身侧那人看在眼里。

明灭晦暗的眸光里,隐藏着男人复杂的情绪。

沈知禾的心结尚未解开。

得到这个结果的陆羲洲并不意外。

他知道,旁人告诉她的事情,总没有她的亲身经历来的更为实在。

以她目前的情况,在清河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能回京城。

这件事也急不得。

陆羲洲微不可查地沉默片刻后,帮沈知禾夹了一块肉。

当下之急,是先让她长长肉。

沈庭居的客栈在城北,陆羲洲订的在城南,离得实在有些远。

不是他不订,还是因为这两日城里的人太多,大部分的客栈都订满了人。

要么便是只留了一间上房。

陆羲洲定是不能要的。

最后问着问着,就问到了城南。

不过所幸酒楼离那家客栈近了很多。

沈知禾上午已经在车上睡过,吃完饭之后,他们只在酒楼中修整了片刻,便走路去了沈庭居所在的客栈。

街上的人比吃饭前少了一些。

两个人在街上走着,虽然速度不快,却也不慌不忙。

在经过一家卖伞的店铺时,陆羲洲进去了一趟。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

朝廷有严格规定,普通百姓打伞只能以纸为材料,这种位于街边的小店铺,自然不会让他挑来挑去。

他将那把伞撑开,递到沈知禾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走越到城中的关系,二人拐过一条街后,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多了起来。

陆羲洲习惯性落后于沈知禾半步的身位,呈现保护的姿态。

只是随着人群愈来愈密,沈知禾的速度却在缓缓地减慢。

在她停下来的那一瞬间,陆羲洲往前走了一步,拿过被女子死死抓着的伞把,顺势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膀。

一句话都没说。

胳膊在给她的肩膀往前走的力气,几乎是在推着沈知禾往前走。

好不容易转过这条街之后,眼前的人终于少了很多,陆羲洲心刚放下一半,忽然听见女子小声说道:我可能没办法回京城了。

陆羲洲心跳一滞。

面上虽没甚表情,捏着女子肩膀的手却用了些力气。

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声说道: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庭居没有午睡的习惯。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沈庭居正坐在桌边看着手中卷册。

等打开了门,三人隔门而站,阔别两年之久的双方第一时间皆无动作。

沈庭居离开京城的这两年并未变化太多。

他最开始只是不解,比如,为何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就被押送入狱了。

但是他这人向来脑子直,天生的乐天派,所以很快就不再为这件事烦忧了。

转而去关注了旁的事。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沈知禾站在一旁,并未上前拥抱,嘴角微微翘起来,眼眶有些湿润:父亲。

沈庭居笑得比她豪放,他将双手按在沈知禾的肩膀上,重重一按:在这边可还好?尚可。

二人唠了几句后便停了下来,陆羲洲对其行礼:沈大人。

沈庭居看向他。

中规中矩回礼:陆大人。

陆羲洲抬了抬手里一直拿着的木盒子:诏令是现在念还是过会儿再念?现在念。

沈庭居让二人进门,待关上门后往后退了一步:老夫来应天府这一路上可是听到百姓都在谈论我们沈家洗清冤屈一事,老夫没那个脑子,却也知道这件事应当就是你陆大人的手笔,故而还是现在念吧,老夫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京师了。

老夫?一直在关注二人的沈知禾愣住。

对面的陆羲洲倒是没纠结这怪异的自称。

在沈庭居话音落后,他便将盒子打开,把里头的圣旨拿了出来。

沈知禾应当是要同沈庭居一起跪下接旨的。

圣旨的内容因为她已经知道,故而在领旨的时候,心绪并未有较大的起伏。

倒是沈庭居,在拿过圣旨以后,整个人开心得跟个孩子一般,对着圣旨看来看去。

老夫自陕西一路南下,一整条路上,所有百姓可是都在说我沈家罪行的判决,这可真是扬眉吐气。

他收了圣旨后指指点点:那个什么——巽安王?亏我看他人还不错,竟是记恨我到如此地步,枉费我平日里对他好言好语。

他说着,看向陆羲洲:不知这人,可是死了?尚未。

陆羲洲垂眸。

沈庭居双目一睁:没死?他不理解:云王不是成皇帝了吗?他怎么能没死呢?此人牵连甚广,新皇想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留他一命也是为了能够找出其中联系。

待脉络皆已查清,新帝自会妥善处置。

按照京城里那帮人呈递案情的速度,想来应该是快了。

等三人坐下之后,沈庭居便也不再管陆羲洲,拉着自己的女儿聊天。

从落地陕西,唠到他偷偷跑去嘉峪关。

他在那边呆了三五个月,交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朋友,侃天侃地好不快活。

后来因为陕西那边一直催得紧,怕他身份暴露,便又毫不留情地匆匆离开。

当初救你的那人是谁?沈知禾见缝插针。

沈庭居微微一愣,却是看向陆羲洲:你没跟她说吗?他这话纯粹是第一反应,没有旁的意思。

可听在沈知禾和陆羲洲的耳朵里,二人的心情顿时便换了一番。

女子挑了挑眉毛,心念微动之时,陆羲洲的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庭居大聪明:哦,不方便说。

其实也没什么,你应当知道,救我那人便是那日先去救你的那个,沈庭居抚掌倒茶,微微侧着身子,面对外面的天光,这人之前心悦于你。

陆羲洲轻咳一声。

沈庭居看向他。

沈知禾也看向他。

男子抿了抿嘴,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沈庭居看着好笑,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颇有些怨怒的意味:嗓子坏掉了?老夫还没说你呢,你把我关监狱便关了,老夫也不是细腻的人。

可你把我家女儿关进监狱是什么意思?老夫可是告诉你,这件事我到现在还气着呢。

公是公私是私,公事上你我二人可一同闲聊,但是私事上,你惹到我了。

陆羲洲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于是沈庭居便接着说:要老夫说,这件事就不能这么了了。

咱们家知禾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不过一个首辅,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陆羲洲俯身认错,丝毫不敢怠慢:我错了,我错了。

沈庭居翻了个白眼。

男子见他不想多说,便只能硬着头皮跟沈知禾解释:救人的是崔家的庶子崔启鸣,他的嫡兄你是知道的,就是此次来应天府的那位钦差大臣崔瑾康。

沈知禾第一次听到崔启鸣这个名字:他喜欢我?陆羲洲噎住。

他没再看她,转过头去,像是在刻意回避。

于是女子等了很久很久,才等来了一个嗯。

沈庭居讥笑着撇了个白眼:不管他。

不过我说真的,人家崔启鸣脑子聪明,如今也是人中龙凤。

因为眼界开明,侍奉明主,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官职。

你嫁他不亏。

这话一说,连沈知禾都噎住了——好不容易自己爹有脑子了,怎么会偏到这种事情上?刺激陆羲洲也不是这般刺激的。

再怎么说她若是同人成亲,也是二婚。

崔启鸣正三品的官位,多少人想将女儿嫁给他去巴结,怎么会轮得上她沈知禾?再说了。

女子皱着眉头往旁边扫了一眼。

身侧这人自刚才开始就显示出了极大的躁动不安,眼神几乎是钉死在了自己身上。

按照沈庭居的说法,陆羲洲也是帮着翻案的一大推手。

虽说公私分开,但是也不能这般过河拆桥吧。

一时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偏生那突然长脑子的沈庭居此时不在状态,正沉浸在自己绝计妙想里为这想法喝彩,自娱自乐看不到凝起来的氛围。

最终,这件事还是以陆羲洲硬着头皮为沈庭居倒了一杯茶,说了好几句道歉结束。

后来三人一直聊到太阳将要落山。

沈知禾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沈庭居摆摆手:圣旨都到了,我还留在应天府做什么?明日我便回。

女子正想点头,忽然听见那人又说道:对了,倒是你们二人,可以趁着如今秋闱尚未放榜,城里人正多的时候在这儿玩玩。

昨日我去附近转悠了转悠,倒是与京城那边不太一样。

沈知禾哽住。

我——陆羲洲替她回答:行。

沈庭居臭脸一摆:我跟你说话了吗?陆羲洲默默低头喝了一口茶。

沈庭居看出了沈知禾的犹豫:我听说了,你在清河镇从未踏出去过一步,此时来见我也是个机会。

把这边好好转一遍,等玩痛快了再回京城。

不急于一时。

沈知禾有些别扭:可我没带衣服。

陆羲洲到底没忍住,默默出声:我带了。

沈庭居这次却很满意陆羲洲的态度:那就这么说定了。

沈知禾:……哦,所以问她做什么?陆羲洲的动作很快。

两个人告别沈庭居时天色已暗。

他们买了点填肚子的饭食,绕开热闹的人堆回到客栈之后,陆羲洲便从自己的卧房里拿出带过来的衣物,将属于沈知禾的那一份递到了女子的面前。

都是些刚做好的成衣。

都放到你这里罢。

按照你如今的尺码,应当是刚刚好的。

沈知禾看着手里那一团崭新的衣裳,大脑有瞬间的空荡。

她本以为陆羲洲说的是假话,所谓他带了,是他要买的意思。

原来真的是在清河镇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她的语气微微颤抖:你是不是,蓄谋已久了想绑架我?陆羲洲一愣。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半晌后,沈知禾听见了男子略显忐忑的声音:……那不然咱们回去?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之后,空气愈发安静。

女子抿着嘴巴。

她垂眸盯着那些衣服看,过了很久,才不忿地默默吐出来两个字:不要。

陆羲洲倏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说:艹,还是写甜文适合我。

(陆羲洲的那点小心思啊~~~(指指点点◉ 65、送别玩乐沈知禾羞愤把他推出去关在了门外。

等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城里见到的这些人。

若是真的留在这里,这几天的街上一定到处都是人。

一想到自己要在人群之中穿梭而过,沈知禾后背便控制不住立汗毛。

怎么就头脑一热便答应了呢?她想反悔, 可若是让她半夜去敲陆羲洲的屋门,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拒绝, 却也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沈知禾抱着手里的衣服, 坐在床边。

鲜少地纠结起来。

沈庭居是第二日早晨走的。

九月份天亮的依然不算晚,但是三人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有临近的百姓排了长长的队准备进城。

从这儿去京城, 又是十来天。

沈庭居转过身:行了, 就送到这儿吧。

他看向沈知禾:你什么时候走?话音刚落,陆羲洲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他们站的位置并不显眼,排队的百姓只顾着进城,未曾往他们三人这边看。

于是落在沈知禾身上的明晃晃的视线,只有这两个人。

她抿嘴说道:等我把茶馆那边都安顿好, 没事儿之后再回去。

大抵, 不到一个月就能走了。

把沈庭居送走之后,沈知禾又回去补了个觉。

本来她没准备当天就出来转悠的, 但是陆羲洲带着她吃过午饭之后, 生拉硬拽连撒娇带求饶拉着她到了一艘戏船上。

听了一下午的戏。

沈知禾问起来的时候,陆羲洲不在意地解释道:知府上次在清河镇见我的时候给的。

想巴结他。

沈知禾了然点头。

她坐在戏船三层的包厢,从窗口看过去, 正面对二层的戏台。

这是上等票里的上等票。

据说戏船里的一层是富家子弟爱好的娱乐之地, 斗鸡斗蟋蟀推牌九样样都有, 还有家赌场和这家戏船签了合同, 在一层专门划出来了个小区域, 供那些人赌博玩乐。

沈知禾自然是不去的。

她和陆羲洲在包厢里坐了两个时辰, 等船入城之后,才被男人拖拽着到了甲板上。

看到了整个南京的夜景。

当时天上还晴空万里,结果哪成想,第二天就下了雨。

这个时候下雨,还是连绵不绝的细小微雨,怕是不日就要入秋了。

沈知禾清晨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潮湿而寒冷的空气,有些不太想起来。

她在床上又躺了片刻,补了个眠,醒来的时候外面还阴沉沉有雨声。

不想起来,也不想换衣服。

原本就并不确定今日要出去玩的计划,被她主观撇在了脑后。

刚把上半身支起来,准备用被子裹紧自己,女子便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敲门的频率和力气和陆羲洲的习惯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套了件外裳,踢着鞋子到了门口。

门外的男人见到女子这般模样,露出来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快去穿衣裳。

今日下雨,街道人并不多,咱们正好可以四处转转。

沈知禾没了法子,只能磨蹭着收拾好自己,抗拒而慢悠悠地走出房间。

彼时,男子正拿着一个斗篷站在门口等着。

他把斗篷套在了女子身上,帮她系上领子,扯着她下楼把伞打开闯入雨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目的地非常明确。

之前陆羲洲在会见新任知府的时候,曾有心向他询问过南京城内吃住玩乐的场所。

这人当时思索片刻,便说道:因为我也是刚上任,前两日才有所了解。

城里有条巷子,与中心那条主路平行,与其隔了一列楼。

据说那巷子里隐藏着最为低劣的青楼妓院,最大的地下赌场,最见不得人的黑市。

除了这些明面下的黑暗事物,在整条街上较为显眼的地方,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好吃的饭菜饮食。

当时陆羲洲还曾询问过:这地方你们不管吗?那知府摇摇头:陆兄我说了您别怪我。

如今这边官商勾结,当官的为了获得更多钱财,每年向商人收取赋税之余,还会收下很大一部分的贿赂。

而那些做生意的,只需给当官的一些钱财,负责官员便不会再去管。

毕竟现在的情况就是,只有给商人更多的权利,他们就能依靠着挤压雇工这种方式赚取更多的钱财,而官员也能从此获利。

陆羲洲当时神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那你呢?那人哂笑: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用旁的呢。

现在整个江淮都烂完了。

刁民小卒,已然自成一派。

我若是不随着前人的方式去走,我这个官也做不长久啊。

陆羲洲当时神色沉了沉,并未多说言语。

原本不了解这位新上任的官员他还不怎么在意,如今得知,对他更是喜欢不来。

已然将其拦在了社交门外。

看着好像就差拜把子成兄弟了,但实际上,早就建起了一座高墙。

只是也怨不得他。

这是根上的问题,他只是选择了一条能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路。

于是,当两个人站在那人口中街口的路边,看着眼前窄窄的巷子,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沈知禾有些迟疑:你说的就是这儿?她刚才听陆羲洲把这条街介绍了一路,本以为就算不宽敞,也应该是个宽阔路段,如今这街口,只能勉强容纳五六人并排通过。

除了路上的遮遮掩掩比较符合二人对这种街道的印象,其余却跟想象里的完全不相符。

陆羲洲也有些不确定了:就是这儿。

他以为沈知禾是不放心,正准备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见到沈知禾忽而抬步往前走去,愣神间,竟是已经走了进去。

偏生那女子还不知道陆羲洲的心中想法,往前走了七八步之后,转过身来:不走吗?走。

陆羲洲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走了进去。

外面看着普普通通一条街,往里经过了几家杂乱的卖小玩意儿的店铺之后,街道忽而一转,陡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眼前骤然明亮。

街道也宽敞不少。

这条隐藏在市中心的街并不为外人熟知,比之如今外面考生乱扫荡的大街,再加上今日下雨,街上更是没多少人影。

只有一两家食肆开着门。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其中一位店家探出脑袋问二人:吃饭吗?沈知禾转头。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合上伞:吃。

店里也没什么人,只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一三十来岁男子。

那人见到他们二人进店,将最后一口粥喝完,也离开了。

店家把饭端上来,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了俩人旁边那张桌子上,跟他们聊天: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咱们应天府的味道。

是从顺天府来的吧。

沈知禾没反应。

陆羲洲点了点头:是。

我就觉得你们的口音像是那里的,店家也不嫌他话少,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条街的?之前跟这边的朋友打听过。

陆羲洲跟他聊了两句后,突然想起来,询问道:我们是来这边玩的。

但是现下这个时间您也知道,街上到处都是人。

您能不能给我们推荐个地方,是不用挤人的?去秦淮河呀。

店家兴致勃勃跟他们推荐:秦淮河上可不止大的戏船,还有各种画舫。

你们这些从京城里来的有钱人,一般都挺喜欢去画舫的。

这些画舫都是河边青楼的产业,一艘画舫跟一个弹弦卖艺的。

这些船不会出城,往往都是在城里绕着一圈。

一个时辰就转完了。

街边全是整个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如今又逢下雨天,去画舫最好不过了。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若是出城去,还有大大小小无数山脉可以爬。

像是栖霞山这类,当下时节最是好看。

山中寺庙也多。

城北那座山上的寺庙最显灵了。

陆羲洲闻言,看了沈知禾一眼。

女子抬眸。

二人对视片刻后,沈知禾突然询问老板:晚上这条街可还会卖别的吃的?店家没想到话题又跳回了这里,愣了愣才说道:会是会,外面那几家闭店的食肆到了晚上都会开门。

只是这儿毕竟是暗街,晚上人会比较多。

我看二位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便不用往里走,只在咱们这一片找几家店就足够了。

沈知禾点了点头。

陆羲洲诧异询问:你晚上还想过来?沈知禾视线重新放回在男子身上,并未言语。

男人看着她隐晦的眼神,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等二人吃过饭告别了店主之后,并肩站在那窄巷旁边,陆羲洲这才笑着看向沈知禾:懒性这么大的吗?沈知禾找了个借口:下着雨呢。

因为晚上若是回来吃饭,他们的时间便只剩下了一个下午。

这一个下午,出城爬山再回来,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沈知禾的意思便是,在城里。

陆羲洲了然点头:那咱们去画舫?嗯。

男子佯装无奈叹了口气:唉。

若当真不准备爬山,怕是沈知禾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了。

想起今日早晨女子那满脸的起床气,陆羲洲笑着帮她弄开了伞。

于是,昨日下午沈知禾听了一晚上的戏。

今日下午沈知禾和陆羲洲下了一下午的棋。

小雨细丝丝儿地飘着,俩人窝在船舱里,弹琵琶的小姑娘偶尔唱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弹着,并不言语。

风从小窗口里飘进来。

沈知禾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

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要离开这里,沈知禾在等着男人下子的时候,偶尔会出神。

沈庭居十天左右便能赶到京城,沈知禾身为沈家女儿,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明日回到清河镇后,便可以准备交接茶馆的事宜,大抵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回去了。

在想什么?陆羲洲在发觉她再一次直到拐过街区都未曾下子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她茫然双眸。

沈知禾回过神。

有雨丝斜斜自窗口飘入客船。

扫在女子持棋的手上。

她盖上了帽子,把整个人都缩在了斗篷里:没想什么。

就是马上要回京了,她心情很复杂。

期待,高兴,又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陆羲洲听见她说的这几个字,心下了然。

他这些日子也摸出来了女子说话的规律,若是她说没想什么,那定然和自己的情绪相关,不是不能告知,而是无法言说。

所以,他只消一听,便能够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那你,陆羲洲顿了顿,有些试探地询问,要跟我一起回去吗?沈知禾将帽子拉低,盖住了额头。

她垂着眸子,在细微的雨滴落水的叮咚里,声音有些艰涩:我还没想好。

陆羲洲掩住眸中的一丝失落,转瞬笑起来:没关系。

我可以把你送到沈家。

沈知禾没说话。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于是这件事就此撇过。

二人在画舫上飘飘荡荡,下午雨曾停了一会儿,等到了晚上,又下了起来,隐约还有变大的趋势。

俩人从船上下来之后,陆羲洲便带着她又回到了那条街上。

吃过晚饭后,二人正要从店中离开,刚踏出店门,正要打伞,忽而听见外面的雨幕里传来了一阵惊叫。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咒骂。

来暗街还不夹紧你的尾巴,大路是你配走的路吗?敢拦爷的车,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隔得很远,沈知禾都听见那隐约在雨中响起的男子声线。

陆羲洲脚步一顿。

站在门口揽客的店家搬了个椅子坐下:二位还是等等再出去吧。

等这位爷过去了。

沈知禾看着尚未到眼前的人影,默默问道:路口不是很窄吗?为何这人能驾马车到街上?从店铺里进来的,店家知道他们是外地人,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解释,他们家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大的商贾世家。

街边的店铺光他们家就占了三成。

随便打通一个店铺,就能驾车进来。

沈知禾和陆羲洲站在外面的檐下。

说话之间,那辆马车就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你!我说你呢!爷出街你不笑脸相迎便罢了,摆个臭脸是怎么回事?整条暗街谁见了爷不喊一声主子?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沈知禾的视线穿过雨幕,落在那人瞪过来的眼睛上。

他在骂她。

女子眉头皱得愈紧。

刚才因为马车在她身前曾停了一瞬,故而此时,女子的裙摆上沾满了污水。

她没说话。

对面的男子见到这二人是这等反应,手里的小马鞭对着他们二人就要抽过来:我——贺三爷。

那男子身侧突然多了一双手,拦住了他即将挥舞过来的马鞭。

多忍忍。

现在正逢多事之秋,政权迭代,形势并不明朗,别在此处惹是生非。

说话之间,那人轻轻甩了一下车架,直接拉着那嚣张的贺三爷冲进了街道里面。

经过刚才那一出,自是无人再敢拦截他们的车架。

不过是顷刻之间,这马车便隐入了雾蒙蒙的夜雨里。

店家在看不见马车之后,才笑呵呵地重新开始言语:吓到了吧?你们最好还是别惹他。

他们家里做的是皇家的买卖,跟官府串通一气,横行霸道惯了,奈何不了他的。

沈知禾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皱了皱眉头。

她面色不虞,倒不是因为奈何不了他。

而是衣服上这些污渍。

今日下雨,她本穿的便是浅色衣裳,只在外面围了个斗篷。

刚刚马车呲水的时候,也不知是如何,斗篷下摆竟并未合到一起,整个裙摆现在都是黑的。

她在这边发愁衣服的时候,陆羲洲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仍旧想要说话的老板身上。

很快,那老板就继续感慨着总结:别看现在的应天府还是这般繁华,但是底下已经烂透了。

如今这般,也只是强弩之末,成不了多久了。

幽幽而叹。

声音埋没在数不尽的水滴中。

沈知禾觉察到双腿开始变得濡湿,扯了扯陆羲洲的袖子:走吧。

反正明天就回去了。

这里如何,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羲洲转身帮她把斗篷拢得更紧了一些,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便将二人的伞打开,跟在沈知禾的身后走出了不远处的窄巷。

许是因为下雨湿气大,二人皆未曾注意到,不远处的街对面,有个人自始至终都将脑袋隐藏在招牌后面,视线一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见到他们离开,那人也匆匆付过钱站起身。

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中。

—客栈里的小二送上来一桶热水,沈知禾简单泡了泡自己。

擦干净头发正欲睡觉,眼神忽而扫到了床上放着的那些尚未穿过的干净衣裳,她思索片刻后,将脏的干净的一起都抱了起来,出门敲响了陆羲洲的房间。

男人打开门的时候,沈知禾本不想进去的。

她站在门口,将衣服递给他:这些衣裳放你这儿。

我那边留了一件,等明日上午咱们离开的时候,你直接带走。

她的思路很简单。

因为她来的时候没带任何东西,所以走的时候,也不会带任何一多余的东西。

既然衣服是陆羲洲带过来的,便就由他带回去就好了。

只是话音刚落,男子突然就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门。

等把门严丝合缝关上,陆羲洲才无奈将衣服接过来:三层虽不常有人在走廊,你也要好好穿上衣服。

若真让旁人看见,到时候难免被人嚼舌根。

又没人认识我。

再说,都要走了。

沈知禾低头蹭着鞋子。

她也没想着多停留,本来就打算衣服给了以后就回去。

谁会想到他还会拉着自己进来呢?陆羲洲没管她的小声嘀咕,将衣服接了过去。

他房间的布局跟沈知禾的厢房是一样的。

桌上摊开的布包里放着一些零散玩意儿,显然是刚刚正在收拾东西。

房间虽不怎么隔音,但是很安静。

甚至安静得让女子的双颊有些发热。

两个人站在屋里相对而立,陆羲洲把衣服叠在手里:茶馆找到接手的人了吗?还没有。

茶馆那边,沈知禾虽然没有询问过,但是能发现所有人都很上心。

若是只他们几人单干,也能干出来名堂。

只是至于下一个老板,她还没有找到。

明天早上不用起太早,咱们可以吃完早饭之后再离开。

然后,等到出了城外,咱们其实可以在山边停一停。

他们说,城外的叶子都变红了。

这个时节出去,应当也很好看。

沈知禾点点头: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话题,屏息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来的人似乎不止一个,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在陆羲洲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敲门。

作者有话说:◉ 66、再嫁(结局)陆羲洲视线扫过去, 脚下顺势迈了一步,把沈知禾往后挡了一挡。

谁在外面?陆兄,是我。

是知府的声音。

陆羲洲和沈知禾对视了一眼。

男人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过来, 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扯着沈知禾拉到自己身后,回头捏了捏她的脸: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他转过身的时候, 沈知禾跟上去, 站在了门后的角落里。

陆羲洲因为顾虑着门里的人,所以在开门的时候,只开了一拃的距离。

在沈知禾的视野里, 男人只在门缝微微停顿片刻, 便抬步走出去关上了门。

模模糊糊的交谈声从门板传入里头。

并不能听清楚。

片刻后,外面又有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却是离开的。

等耳畔再次安静下来,陆羲洲将房门打开,对上沈知禾的眸子:走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他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衣裳, 从头到脚给女子裹上之后, 确定严丝合缝,这才领着她走到屋外。

外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二人进了沈知禾的房间之后, 陆羲洲顺手关上了门, 转过头时,女子已经将那件衣服递给了他。

男人捋了捋她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早点睡。

刚刚知府找我可能要说些事情,我们尽量声音小些。

沈知禾点头。

门外, 陆羲洲将门关上之后, 走到不远处的楼梯间, 将被赶走的知府重新叫了回来。

就在知府准备阿谀逢迎的前一瞬, 陆羲洲淡淡告诫他:隔壁有人在睡, 说话的时候声音轻些。

于是刚准备好的满腹草稿瞬间便哑了火。

第二日, 沈知禾起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昨日陆羲洲和知府的谈话她并未听见,如今起来,推开门见到已经在门外等着的陆羲洲,便将自己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放在了男人的怀里。

走吧咱们。

楼下的马车已经准备好,沈知禾此番一旦回去,便要准备离开的事情了。

—茶馆里和她想的一样。

在沈知禾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掌柜将管理这家茶馆的生意这件事揽在了自己头上,并且什么条件都没提出来。

这家店铺我也不要,我就帮您代管。

还是归老板您所有。

您每年就派人来查查账就行了。

若是经营不善,您再怎么处理都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知禾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院子里的那些已经开了的曼陀罗花已经隐隐有了些掉落的迹象。

本来沈知禾还在发愁,毕竟不忍心这些花都无人照料,结果刚想到这件事,那位之前一直负责照顾她起居的本土姑娘将这件事揽了过去。

沈知禾有些不太放心:这些花有一定毒性。

你还是小心一些。

若是今年等花败了,明年也可换些花来种。

不一定非种这个。

若非是生气极了,她也不可能挑个有毒的花种在自家院子。

如果真的因为这个花中毒,还得花钱看病。

那姑娘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这边就再没什么她需要挂心的事情了。

回京城的时间安排在了中秋。

两年前的中秋,她刚到清河镇。

两年后的中秋,她在回京城的路上。

沈知禾收拾好东西从茶馆里走出来的时候,步伐略微有些踌躇。

她到了对面的酒馆。

如今天气慢慢变凉,酒馆里的客人也变多了起来。

沈知禾站在门口往里看,许是因为在清晨,酒馆里人还不是太多。

她靠着门框,看着里头正在盘算账本的曾晚荷,神色里有些淡淡的的黯然。

从上次说开以后,两个人确实没再有过交流了。

沈知禾不是没想过跟她解释。

但是曾晚荷总是绕开她,特意回避跟她的聊天。

这让她心中的愧疚感与日俱增。

如今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站在酒馆门口,却是来告别的。

而且很有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走进了店中,绕开那些喝酒的客人,因为心中揣着事儿,便顶着那些人的视线,站在了酒馆里的柜台前面。

清河镇的人都知道她们两个人闹了矛盾。

但是不知道原因。

如今见她过来,自然是看得热闹。

沈知禾看着曾晚荷低头算账的身影,无意识地舔舐了一下下唇,这才说道:我要走了。

曾晚荷打算盘的手微微一顿。

沈知禾继续补充:这次一走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

怎么也认识你了两年,总也不能闹得不欢而散。

她把一路拿过来的茶包递到了女子面前的柜台上:这是今年还没送去朝廷的贡品茶。

我平日里在京城也喝的。

多给你留了一些。

说话的时候,女子还没抬起头来。

沈知禾便也不准备再在这边待下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往外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听见身后那女子叫她的名字。

沈知禾。

她停下脚步,没来得及转身,那人便说道:我问过苏氏了。

沈知禾心中疑惑,转过头来,听她继续说着:咱们应当,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吧。

曾晚荷说这些话的时候,仍垂着头,只是眼前的墨汁在顺着毛笔的笔尖垂落。

在账本上晕染了一小片的墨迹。

她之所以没去找她,最开始确实是生气。

但是那日她去葬礼不仅仅被沈知禾看见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同样也被苏氏看见。

后来苏氏找她聊了聊天。

于是还没过来的理由,变成了,她其实跟沈知禾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原本能够一起对坐饮酒的朋友,变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任是谁,心里都会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吧。

她们就像是两条并不平行的线。

在某一个点上相交,共处过一段时间后,便渐行渐远。

我听说了。

你在京城是有好友的。

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意,身份相近的地位,近乎是相同的学识和见识,想必我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

曾晚荷有点心灰意冷。

原先她或许会觉得沈知禾是把她当朋友,但是等知道了这些事情以后,便总是忍不住去怀疑这个人做每一件事的动机。

已经生出嫌隙了。

她们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了。

沈知禾也知道这些,她并未扭正女子的思想,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很平淡地说道:你跟她们一样,同样是我的朋友。

但是碍于各方面的原因,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她从酒馆走出去,本还沉浸在淡淡的忧愁之中,哪知刚抬眼准备回去,便看见了茶馆门外站着的那些送她的人。

掌柜,小二,苏家的几人,安家的那对夫妇,还有几个熟悉的客人。

沈知禾的脚步微顿,心底无端生出了些惆怅。

两年前她到清河镇的时候,还有个游手好闲的文人甄平,安家老太太也精神尚可。

不过区区才两年,便有人来去替换。

与其说是逃难过来的,沈知禾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候鸟。

她只是来这里栖息一段时间,把这里作为一段经历。

然而这些人却是真实存在的。

情感也是真挚的。

他们代替了京城里的那些朋友和亲人,在她出逃的的这两年里,成为她生活的全部。

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化为数道光亮。

站在最前面的是苏氏。

昨日苏氏听说沈知禾要走的消息,给她备了好多东西,叫了茶馆里的小二往这边来搬。

里头都是些吃的喝的,也有各种小玩意儿。

虽然并不值钱,但也情意满满。

老太太眼窝比较浅,在沈知禾走过去以后,眼眶里都是泪,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

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前两日我刚送别那位老姐姐,今日又要送别你。

怎的一直都在离别呢?沈知禾勾了勾唇。

苏氏又接着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二人定是要一起的。

你这样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非常人可比。

怎会一直在我们这小地方住着。

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吧?沈知禾应声:嗯。

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来了。

老太太肉眼可见地难过起来。

掌柜跟她叮嘱:老板,这间铺子还是你的。

我们每年都会把账本给您看。

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沈知禾无奈笑笑:这间茶馆你便直接要了得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我可不要,我还有老婆孩子,可不想管你给我这摊子。

而且我也最多管管账本,妥善经营这些事,我是如何也管不了的。

行,沈知禾笑着跟他说,我肯定会看的。

她一个个跟这些人告别,等所有的人都说完话之后,女子终于看向了不远处早早在马车旁边等待的陆羲洲。

男人倚靠在车边,抱臂抬头看她。

发觉她的视线之后,陆羲洲走到她身前,垂着头低声与她说话:东西都已经清点好了,咱们准备走?女子转过身,看向茶馆门前聚着的那些人,有些难过地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双方有来有回,沈知禾眸色怅然。

她控制住将要脱眶而出的不舍,正要转身时,看见了街对面的酒馆里,露出的一青色人影。

女子视线微凝,呼吸顿了一瞬后,终究还是收回视线转过了身,对着陆羲洲说道:走吧。

于是在围观人群抽噎和唏嘘声中,几辆马车终于沉默地离开了这条承载着沈知禾两年记忆的街道,向着外面的青山而去。

—从清河镇到京城需要十几日。

快的话十日,慢的话走几十日都是可以的。

最开始的两天,沈知禾偶尔会看向南方。

陆羲洲知道她是不舍,他往往总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安慰。

他很想说,如果后面有时间,他可以陪她一起再过来。

但是,到时候又会是以什么身份呢?想起那两封圣旨,男人总是无奈叹气——总不能真就最坏的打算,去给沈知禾的那座府邸跪着求她吧。

因为二人心里都有事,陆羲洲也不着急回京去处理被积攒了几个月的公务,故而此番回京,竟是在路途上走了整整二十天。

前十天,沈知禾心里全是不舍。

可从第十五天开始,女子的心里突然就被恐慌给填满。

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到京城,沈知禾便控制不住慌乱。

整颗心脏都是毛毛的。

后背也全是凉意。

她恨不得往自己身上套三五个外套,就为了换取一丝丝的安全感。

这种时刻表现出来的慌乱,自然被陆羲洲看在了眼里。

他什么也没说,更没安慰。

实在是,他早就料想过这一幕。

如果想要根除女子的症结,必须要回京。

而至少,沈知禾现在没有哭闹。

这就说明情绪还是可控的。

陆羲洲虽然同样感到一些难过,但是理智又让他不得不冷眼看着。

他很纠结,一方面,回京固然代表着沈知禾的心结有了解开的契机。

可另一方面,回京也代表着,沈知禾的选择出了结果。

所以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一路走得都很平静。

眼看着还有几百里就到京城,可就在沈知禾的恐慌马上要到达顶峰的时候,第十八天,马车突然遭到了伏击。

—沈知禾在陆羲洲心里是一等一的重要,带沈知禾回京,同样是所有事情里的重中之重。

男人共安排了五辆马车。

为了保护这五辆马车和沈知禾的安全,每辆马车都配有五名侍卫。

这些人,皆为陆羲洲从京城召过来的手下。

因时节已然入秋,阴天也较多。

故而在傍晚的时候,天上并不能看见西沉的太阳,阴云遍布的穹顶之下,身穿黑衣的一二十人,提着刀就冲上来。

跟那些侍卫碰上便是一阵厮杀。

为了保护主人的安全,那些人打斗的时候,特意到了马车前方的路段,在这五辆马车这边,只留了不到一半的人。

听见外面动静渐渐远去的沈知禾犹豫着掀开帘子打量了外面半刻,见没有动静,便大着胆子从马车的帘子里露出来了个脑袋。

正站在前面那辆马车旁边听着属下说话的陆羲洲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去。

他冲她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过来。

沈知禾战战兢兢移了过去。

陆羲洲又跟侍卫说了些什么,等那人退去,男人才转过头,拉着女子的手腕同她一起躲在了马车旁边。

女子声音很轻:是谁的人?不知道,陆羲洲侧头看向不远处,眼中流露出些嘲讽的意味,有可能是余孽,也有可能,是应天府那边的人。

沈知禾疑惑:新任知府不是一直在巴结你吗?你可曾还记得,咱们从城里回镇上的前一晚,知府曾经上门找我?陆羲洲眉目变得凌厉:当时我言辞并不友好,他很可能被逼急了。

毕竟我现在还不是首辅,若是他真的将我斩杀于路上,且这处又靠近京城地界,怎么也查不到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俩人一时无话。

那边的打杀还在继续。

陆羲洲丝毫不怀疑自己的人会赢。

他靠着马车不说话的时候,大脑里还在飞速地转动。

其实他个人还是觉得,是知府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在这里动手,很容易就能嫁祸给巽安王余孽。

这样一来,整治江淮,其实迫在眉睫了。

沈知禾虽然不相信那些人,但是她在这种时候,总是无限相信陆羲洲。

男人气定神闲,她便也不害怕。

只是手指还是拽住了他的袖子。

就在男人正要张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打杀声突然大了起来。

比之刚才,刀尖相撞的争鸣声愈发刺耳。

二人不约而同往外看去,原是那边打斗的两拨人马,又加入了一伙人。

陆羲洲眉头刚皱起,便听见对面的人群之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沈知知!本公主前来救驾了!沈知禾手突然捏紧。

—陆羲洲觉察到袖子的动静,回过头去看她。

却发觉女子笑得正开心。

她眼睛本来就长,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宽缝,黑黑的一条线。

勾起的唇角有些无奈,低头的时候,额头就靠在男子的胳膊旁。

突然,就很开心。

打斗声很快就消失了。

贺元康带来的一小队士兵很快就将这些人抓了起来。

尊贵的公主殿下在马上久等那二位主子不出来,耐心逐渐消磨殆尽。

她对着马车喊道:沈知知!我把你的嫁衣拿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提着一个布包。

眼神落在那两辆明显是用来坐人的马车之上,眉目之间尽显艳丽之色。

而彼时,陆羲洲的胳膊正被女子的眼睛来回蹭着。

她一边蹭,还不老实地问他:陆羲洲,人到底是为什么可以又难过又开心的?这话问的,让他哭笑不得。

他忍着笑放纵着沈知禾在他袖子上蹭眼泪,总是想嬉笑她两句,可每每张口,又颇为不忍心。

最终只能看着调整好表情的姑娘从自己身边走过,向着公主所乘的高头大马而去。

贺元康身后跟着一骑马男子。

正是一年多前去找过沈知禾的殷澜。

男子依旧温和,在公主说话的时候,就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地方。

不多言语,也从不反抗。

他抬眼看女子停在那匹红棕色的骏马旁边,仰头之时,睫毛盖了满眼。

而那位如今正在被整个朝堂议论的首辅大人,就默默跟在她的身侧。

贺元康耀武扬威地冲着沈知禾挑眉而笑。

沈知知!她一字一顿,笑容露出牙齿,本公主救驾来迟,还不上前迎接?沈知禾的眼眶又开始湿润。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侧头看向了身后一直跟着的陆羲洲。

当发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沈知禾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就,非常欢喜。

谢谢。

声音很轻。

是说给陆羲洲听的。

她知道,若非陆羲洲跟公主说,公主定然不会知道她再有两日就回京了。

如今她来迎接,肯定是之前告知过。

男人并未言语。

反倒是贺元康等不及了。

嘿!我说那个小姑娘,你磨叽什么呢?怎么?在南边呆了两年,连本公主都不认识了?贺元康蓦地绷住嘴巴,眼睛一横,倒是有几分生气的迹象。

沈知禾仰起头来看她。

碰上贺元康的视线之后,那位公主盯她半晌,也噗嗤笑了出来。

她利落地自马上翻身而下,看了她好一会儿。

接着一把抱了上去,在她的耳侧轻轻说道:回来就好。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

后来贺元康好不容易放开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陆羲洲,神态又恢复了以往的傲慢:陆大人,现在什么打算?从这儿到京城还有大概两百里。

走得慢点一两天也到了。

陆羲洲对她行了个礼,方恭敬说道:天色渐晚,不若公主同我们先找家客栈,等明日再赶路。

贺元康闻言,给了身后仍旧在马上的殷澜一个眼神。

殷澜从马上下来,走了两步,将原本在贺元康身侧的马给牵走。

等身侧再没了旁人,公主才对陆羲洲说:我们来的路上看了,前方十里有一镇子。

镇上有两家客栈,条件还不错,人也没住满,应该能凑出来个几间上房。

她知道陆羲洲此次南下是隐瞒身份,故而他们几人并不能住官家驿馆,若是遇见熟人,便将他们的行程暴露了个彻底。

所以只能住客栈。

陆羲洲自然同意:麻烦公主。

贺元康轻嗤。

翻了个白眼。

她拉着沈知禾,扯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显然是不想跟这个人待在一块儿。

于是陆羲洲便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欣慰的叹了口气后,才转头看向那边绑着刺客的士兵和侍卫。

带上一起走。

是。

经过这一番折腾,车队在停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继续北上。

马车里,沈知禾见到坐在自己旁边的贺元康,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掐掐摸摸,两年没有见到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甚至觉得有些虚幻。

贺元康任她□□。

后来等女子动作停下来,公主幽幽抬眸:看傻了?她趁其不备将自己的脸凑到了沈知禾面前,脸上的笑就跟之前沈知禾陪着她一同去青楼的时候,撩那些花魁小倌的表情一模一样。

沈知禾笑着躲开她想要蹭上来揽自己的手,把它老老实实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手在摩挲着对方的掌心的时候,她垂眸笑道:谢谢你。

谢谢我?贺元康听见这话乐得简直要疯了,行啊你沈知禾,还学会说谢谢了?她笑着笑着停了下来,原先的乐意在逐渐消减之后,暗藏于其中的讥讽便浮现于面上。

她靠在马车壁上,眉目之间闪过些阴郁的神色:说起谢谢,我还真得谢谢他陆羲洲。

语气颇为咬牙切齿。

这两年我真的是瞅到机会就想去看你,结果他次次拦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胸闷坐在沈知禾旁边:有一次我几乎都已经溜到城门口了,可就连守城的士兵都是他的人。

死活不让我出去。

沈知禾倒是不知道两个人还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渊源,她顺着话说道:可有过装扮?一说到这个贺元康就来气:自然是化妆了。

但是我这张脸你也知道,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而且陆羲洲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守城的人不看我的长相,仅凭身形,便能认出我来。

沈知禾笑了笑。

后来我没办法,只能让殷澜去了。

贺元康有些气,不过就那一次。

后来还想再出去,陆羲洲便再不让了。

谁都不行。

她说着,把后背靠在马车壁上,两个手搭在一起,小声骂道:活该。

沈知禾自然是听见了她的吐槽。

她抬头看过去的目光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贺元康挑眉看过来,对上女子的视线后,顿了一瞬,神态有些不太自然:两年前,我把他骂了一顿。

沈知禾俨然明白个大半,她也笑着靠在了车壁上:你也觉得他傻?愚蠢。

贺元康顺着嘲讽,他两年前干那件事儿太蠢。

委实不值当。

也不知道是哪根脑筋抽了。

她本不欲继续说下去,可当抬起头,看见沈知禾看过来的视线之后,还是多嘴说道:我手里有一张父皇在我成亲之时赐给我的玉牌。

见此玉牌,百万将士皆可为我开路。

这张玉牌的存在一直被我瞒得很好,也不知何时被陆羲洲发觉。

两年前为了让你出城,他求到了我这里。

所以,那晚救你那人身上那枚玉牌就是我的。

她说着,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这辈子唯二的高光,那天绝对算一个。

你不知道他那天求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多痛快。

我当时多想把他踩在脚下给他几个耳光,若非实在挂念你,那天我就不会让他直着出去公主府。

可惜,也就那一天。

贺元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遗憾:不过也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她自然跟陆羲洲是同一个想法,毕竟,若是陆羲洲不劫狱,她也会去。

只是当时那件事来的太过于突然,让她很是猝不及防。

故而她若是劫狱,也得等到第二天去。

所以,在折磨了男子好一阵儿之后,还是将玉牌给了他。

沈知禾没说话。

哦对了,贺元康趁着这个时候马车上就她们两个人,把陆羲洲的老底儿抖了个干净,他要了三封圣旨的事情,应当也跟你说了吧。

其实给你父亲那封,原本并非是诏令。

我皇兄的意思很简单,当初沈家入狱之时并未昭告天下,所以恢复沈家爵位,自然也不可能告知于百姓。

但是,陆羲洲屡次跟他提起,说沈家入狱虽未曾发布告示,可流言已经传遍了所有地方。

如今恢复爵位,自然要这样的一封诏书。

我皇兄勉为其难答应了。

之后便是给你的那两封,贺元康顿了顿,为了要到这两封圣旨,皇兄发了他好大一通脾气。

陆羲洲求圣旨的那几天,几乎日日都会在御书房前面等着。

原本贺元康是不知情的。

彼时因为之前陆羲洲一直在拦住她出城,两个人的关系到达了一个新的冰点。

见面了不说话都是小事,偶尔贺元康还会针对于他。

但是就在那段时间,公主驸马惹的事有些多,太后常找她去皇宫谈话。

正好有一天,当她从太后宫里出来准备出宫回府之时,经过御书房,才看见此时本应该在内阁的陆羲洲正跪在御书房前面。

原本她只是对此感到讶异,并未想多管闲事。

但是在见到皇兄身边一直跟着的公公在跟陆羲洲说话之后,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

那公公解释了陆羲洲的意图之后,颇为为难地跟她说道:公主您也劝劝他。

这实在不是皇上不给,而是这圣旨要的不合常理啊。

他说着又看向了垂头不语的陆羲洲:若说这些朝廷里的规章制度,陆大人您应该比小人知道得更多才是,您虽地位尊贵权利甚大,可官职并非一品,若是真的给沈家贵女要一品诰命的封赏,这不合制度。

再说了,沈家嫡女原本就已经有郡主的封号,之前落狱的时候也并未收回,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他只是个侍奉皇帝的太监,陆羲洲在这儿不走,皇上也被他扰得繁乱,只他一个公公夹在二人之间,便更是为难。

饶是他都不理解,明明谁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怎么到了陆大人这里什么都不通了呢?他甩着拂尘来来回回踱着步,惆怅地叹了好久的气。

站在一旁的贺元康至今都记得男子当时的反应。

当时她看见原本低下头去的陆羲洲抬起了脑袋,发黄的阳光下,男子面色在记忆里有些发白。

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够。

声音虽轻,却很果决。

身侧的公公再次叹了口气,贺元康看着他的眼神,思绪有一瞬的飘忽。

陆羲洲的想法全然都是为了沈知禾。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封号。

更重要的,是地位。

被宣布出来的封赏,与陈年已久的封号,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陆羲洲要的不是别人取笑她,说她是一个下过狱的郡主,他要的,是所有人在面对沈知禾的时候,只能想起她的地位,不敢议论她的曾经。

所以,不够的。

那公公说得没错,他官居五品,却权倾朝野,给沈知禾要五品诰命才是符合制度的要求。

诚然,若是真的封她为五品,其他人看在陆羲洲的面子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这不是陆羲洲想要的,更不会是沈知禾想要的。

成为一个活在男人地位名声之下的五品诰命,和一朵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有什么区别?他要的是,就算脱离了他的庇荫和地位,沈知禾照样可以在京城里肆无忌惮。

所以这个要求很大胆,得偿所愿也渺茫。

但是他还是来了。

还请公公再去同皇上说说。

那公公转了个身,神色无可奈何:皇上不会见你的。

沈家的诏令皇上已经答应你了。

至于这两封实在不合常理。

陆大人,若是不更改,再怎么求都没有用。

陆羲洲没说话。

他垂着头,似乎是在思索。

我去吧,贺元康突然想明白了,她敛去眼中神色,我去跟我皇兄说。

如今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贺元康跟沈知禾说起这些的时候,对陆羲洲也重新换上了一副姿态。

我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佩服他。

在我发现之前的那几日,陆羲洲每天清晨下了朝就去候着,等到了晚上才归。

平日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多放于下面的官员,有人来找他,也是直接在殿前。

后来我去找我皇兄说了好几次。

在他们看来,你的身份本来就没有问题。

沈家的赦免都已经颁布了,何必再多此一举给你两封圣旨。

我后来好说歹说,求祖母告太后求了一圈,才跟着陆羲洲一块把这两封圣旨要下来。

她说完这些的时候,沈知禾就安安静静坐在她的旁边听着。

不过,话说回来,沈知禾,你到底决定要的是哪一封?沈知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在情感上最终肯定会无论如何都偏向陆羲洲,但是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很乱。

贺元康也并未指引她去做选择,把话题拐到了另外的方向上。

但是显然,沈知禾后面聊天的兴致都不算太高。

—等到了镇上,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客房还剩下三间。

贺元康和殷澜一间,沈知禾和陆羲洲各一间。

晚上,所有人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安顿下来后,陆羲洲站在自己的客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他想起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女子流露出的那些闷闷不乐的情绪,猜到肯定是公主对她说了什么。

于是便想着要不要再去问问。

哪知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羲洲脚步一顿,思索片刻将门打开。

待看清外面的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竟是沈知禾。

她孤零零站在走廊里。

很显然,刚刚她敲门的时候并未抬头,如今二人相对,男子也只能看见她头顶零碎的发丝,和高于面部的鼻梁。

陆羲洲声音带着尚不清楚的愕然:你——还未说出声音,那女子蓦然便往前一扑,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胸前。

陆羲洲心下一惊。

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扯着沈知禾就进了自己房间,将门关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胸前一片凉意。

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了?公主给你说什么了?屋子里很安静。

陆羲洲只能依靠着胸前的凉意是否在加重扩大,来判断女子如今是否止住了发泄。

他愣在原地,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动作显得有些木讷。

没过多久,女子的声音便闷闷从那个地方传来:……陆羲洲,我是不是特别矫情啊?陆羲洲没说话。

双眸的神色却暗了暗。

很久很久之后,胸前的凉意并未再扩大的时候,始作俑者缓缓将自己的身体退开,退到了离陆羲洲一步远的地方。

她垂着头,回避着陆羲洲看过来的眼神。

语气是还未缓下来的嘟囔:对不起。

陆羲洲微微一僵。

很快,他把心里的那点不自然撇开。

他盯紧了女子脸上的表情,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却故作轻松地笑着,询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去了一趟江南还变成了个小哭包呢?女子面色微红:……跟你学的。

陆羲洲轻轻笑着顺承:是是是,跟我学的,好的不学全学了坏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沈知禾在床边坐下,用帕子沾了些水,蹭着女子的面颊,帮她擦干净那些残留在脸上的眼泪。

除了相互交错的呼吸声,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陆羲洲换了一件干燥的衣裳走出屏风的时候,沈知禾仍旧坐在床上。

她低着头抱膝,看着就像是一只半梦半醒的小猫。

还没等走近,沈知禾便张了口说道:今天在马车上,公主问我想要选哪一封圣旨。

陆羲洲原本还自然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

虽然只有脚步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但是停滞了瞬间的心脏却滞留在了半空。

悬着,迟迟沉不下去。

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坐在女子身边。

如果说,刚刚那句话对陆羲洲来说仅仅只是个揭晓答案前的紧张,那么女子后面说出来的话,便将这种紧张彻底击溃,让他的心情变成了比之更甚的紧张。

因为,沈知禾说:我觉得我挺不要脸的。

他下意识地反驳:不许这么说。

沈知禾摇了摇头:我——她说着,晃了晃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觉得,我挺黑暗的。

我今天跟她说我还没想好要哪个。

但是我想了一路,我觉得我真的,很不知好歹。

陆羲洲想拉过她,但是却被她挣脱开。

我其实在两年前就什么都没了。

我现在得到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你给的。

我父亲落狱出来,是你的功劳。

那三张圣旨跟我们沈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全都是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给的。

她说的有些哽咽,但是却皱着眉头把这些话都说完还不够,还在后面加上了一句结论。

陆羲洲,事实就是,我配不上你了已经。

咱们两个的地位是不对等的。

就像是一个没有扶手的跷跷板,两人分别坐在两边。

原本两个人势均力敌。

每个人都占据着几乎是相同的领域。

所以不管其中一方表现得再怎么喜欢另一方,双方都会顾虑到对方的情感。

所以才不容易起冲突。

但是突然有一天,沈知禾瞬间变轻了很多。

于是陆羲洲便猛然在这段感情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而沈知禾在这种猛然的攻势下,必将滑落到陆羲洲笼罩的范围之内。

成为他的附庸。

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天开始,沈知禾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

如果她非要与陆羲洲绑在一起,那她就不再有原先的地位。

她会变得脆弱,她会患得患失。

所以,她心里其实一直有很大的不安全感。

甚至在陆羲洲到了清河镇找她之后,这种不安全感,转化成了自卑。

是的,自卑。

这在两年前的她看来,是肯定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

沈知禾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但是我又不愿意撒手。

我不敢想象如果将来你的身边出现别的人我会怎么样。

我现在还能仗着你喜欢我,跟你顶嘴耍赖。

但是,将来呢?假如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而彼时依托你而生的我,又该如何自处?恐怕会一片黑暗吧。

本来生活就已经够如履薄冰的了。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去选,便是因为,她既想要他,又不敢要他。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承担不起任何赌失败的风险了。

所以才一直吊着他。

这就是不要脸啊。

她本来不准备说这些的。

只是在贺元康说过那些事情以后,她没办法将自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接受男人的爱护。

她父亲可以坦然接受。

是因为她父亲与陆羲洲之间还夹杂了一个她。

但是她不行。

她跟陆羲洲有直接的关系。

她接受不了。

沈知禾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一起。

曾经她不用看人脸色,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她高贵骄傲,受尽万千宠爱。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经常会对自己产生一种很浓重的厌弃感。

她知道陆羲洲喜欢的不是这个。

而一旦把一个人的耐心消磨殆尽,所有现阶段得到的一切都会化为虚影。

屋子里很安静。

在沈知禾踏入这间房门之前,陆羲洲从未想到她是来同自己说这些的。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沉入到自己世界里的女子,掩住心底泛起的刺痛,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于是,属于男人的熟悉温度,在两年之后,还是将沈知禾彻底包裹起来。

沈知知,你这样,让我很难受。

灼热的气息随着说话喷出的气流,缠绕在两个人之间。

陆羲洲的眼眶有些发红:我承认我一开始喜欢你,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

我喜欢你的小骄傲和小脾气,这些跟你的身世背景都有关系。

但是,知知,当爱意加深之后,我对你的感情,跟你的家族背景经历,便再没了任何关系。

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会喜欢。

我知道你在意这些,所以,你没有家族,我便还你家族,你没有地位,我便给你地位。

你顾及着旁人的议论,我便帮你把那些议论都封锁在那些人的嘴里。

你怕重蹈覆辙,我便帮你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显得说话的语气有些慌乱: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知知。

他是喜欢沈知禾带着傲气的样子。

但是他喜欢的是眼前这个人。

他给她所有的这些,不是为了让沈知禾重新变成自己喜欢的那副模样,而是为了让沈知禾变成她喜欢的那副模样。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你不用有负担。

他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那些难过的情绪。

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垂下头去,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女子看不见的地方。

很久很久之后,沈知禾突然挣脱开他的胳膊,抓着他的衣服领子,缩着脖子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你不会累吗?你日理万机,还要安抚我的情绪,你不会觉得累吗?陆羲洲轻叹了一口气,指尖略带着颤抖地,碰上女子的面颊:知知,我欣喜还来不及。

这都是他造成的。

他把沈知禾弄成了如今这样,他自然也会把她捧到天上,让她重新拥有过去所有的美好。

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故而她每笑一次,他对她的爱意便会更多一分。

他抱着她,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轻轻地蹭着她的鬓发,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不会太久的。

他会把她重新捧成天上月。

所以,他感受着怀里女子真实的体温,那长达两年都未曾触碰过的温度,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里面。

沈知知,跟我回去吧。

很久很久之后,女子才缓缓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喜轿早早准备在了城外。

陆羲洲的想法从在清河镇的时候便是,若是沈知禾同意了,便直接在路上用喜轿抬进城里。

若是沈知禾没同意,大不了再收回去。

他想到了沈知禾会拒绝她。

但是他没想到,沈知禾拒绝他是这个原因。

又笨又傻的。

真的是。

不过好在,提前让人在京城里预热的婚事,终究还是按照计划推进起来。

车队又行了二日,在城门外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知禾被陆羲洲叫着从马车上下去的时候,还不明所以。

结果等落了地抬起头,才恍然看见在不远处站着的陈氏兄长嫂嫂,还有庶妹。

陆羲洲松开了她的手。

沈知禾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她几乎是跑着去到了那久违的一家面前,停也没停,抱紧了陈氏死死不撒手。

嫂嫂和庶妹也围上来,几人抱作一团。

口中不停念着:回来就好。

陈氏一开始还很关心她,一边上下摸摸,说她都饿瘦了,一边又问她是不是在那边吃了很多苦。

说起来这个,沈知禾想起那些被茶馆掌柜硬塞到马车上成箱装的的碎银和银票,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用抱得更紧的力度掩盖着自己的心虚。

陈氏被她一勒,皱紧眉头。

沈知禾你——开始叫大名了。

这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可太清楚沈知禾刚才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原本还很关切的心里,突然就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她甚至想让沈知禾快点把自己放开,她倒是想看看自己女儿这是在整什么幺蛾子。

便也不再说话,等着女子把手撒开。

哪知,等到席妤和沈宁颐都已经站在一旁了,沈知禾还是未曾放手。

陈氏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行了,她嫌弃地扫开沈知禾的手,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确定还要嫁给陆羲洲是吧?沈知禾乖巧站在她面前,还没说话呢,陈氏又说道:不记仇?没嫌隙?不觉得他狼心狗肺没良心?沈知禾呼吸一滞。

她不知为何,莫名心虚。

结结巴巴说道:那……那不嫁了?那边,陆羲洲因为一直不放心,趁着几个人抱作一团的时候就跟了过来。

如今听闻女子这不确定的询问,当即一个激灵:不行。

他把沈知禾拦在自己身后,对着陈氏正要开口,哪知今日摆谱的妇人抬头看着陆羲洲就骂起来:觉得自己给我们沈家翻案了特别厉害是吧?我们沈家压根不需要你救。

要不是看在知知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是谁啊?把陆羲洲骂得哑口无言。

毕竟陈氏说得也没错。

本来陆羲洲若是不动手,他们也在慢慢找证据,只是会相比之下慢一些。

如今陆羲洲横插一脚,却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头上。

怨不得陈氏不开心。

不过,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陈氏翻了个白眼,转头再次没好气看向沈知禾:不长心的家伙。

本以为这件事都过去了的沈知禾:???她轻咳了一声:我爹呢?本来问这句话她是想转移一下自己娘亲的注意力,哪知陈氏却说道:被我打残了,下不来床。

沈知禾:啊?噎住。

她忽然开始庆幸自己不在沈府住了。

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爹点了一根香。

—沈家人此次过来不仅仅是为了迎接,同样也是来送嫁妆和嫁衣的。

十日前他们就已经秘密开始发请帖。

两日前,得到公主给的确切消息之后,立马将此事公之于众。

如今,全城的人都关注着沈知禾回京这件事。

沈知禾换好衣服坐在喜轿里被抬着入京的时候,心里还充斥着不真实感。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同一个人举行两次婚礼。

这次沈家给的陪嫁,加上圣旨上写的所谓的封赏,再加上从清河镇带过来的当地特产和小玩意儿,让沈知禾觉得,这次婚事比上一次还要重大很多。

感觉就像是,自己这次再嫁陆羲洲,承载着这些人的期望一般。

这让她颇为诚惶诚恐,莫名感动。

外面的陆羲洲不知道在跟谁打着招呼。

陆大人!把你夫人又娶回来了?沈知禾跟着帘子,都能听见男子带笑的声音:娶回来了。

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在此时安定下来。

她觉得自己应当是要很开心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感动渐渐淡下去之后,沈知禾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难过的情绪。

她说不上来。

明明周围的百姓都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情,传进来的也全是所谓的佳话,明明她能想到的事情也都是些这些年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她突然就开始难过了起来。

她捏着屁股下垫着的软垫,喘息逐渐急促。

很快就有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也不知道自己被这种情绪裹挟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好像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像是被困在这小小的轿子里,找不到出路一般。

没人知道轿子里的人到底什么心情。

直到轿子变得平稳,沈知禾才勉强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顺应着周围人的呼喊,从里面走了出去。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按照上一次成亲的步骤,按部就班地进行。

晚上,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的沈知禾看着眼前陆羲洲,眼前突然一片恍惚。

男人的手自她头顶落下,顺着鬓角慢慢滑落到下巴。

他在红色的烛光下,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女子的脸。

刚刚是不是哭了?他今日接过沈知禾的时候,就发觉女子走路的姿态有些不太正常。

当时仅仅只是猜测,如今看她的脸,终于让他发现了端倪。

沈知禾没说话。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间房间里,她对着新婚之夜的男子,说出来的那番言语。

……既然你我成亲,你便不能纳妾,也不能出去厮混。

若是让我发现你有问题,我是一定要同你和离的……如今想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这些年来的朝朝暮暮,皆桩桩件件呈于眼前,丝毫不曾忘却。

陆羲洲。

她看着他,想伸手去碰他的脸。

男人低下头,让自己的面颊触碰到了她略带着些冰凉的指尖:嗯?你答应过我的。

你不能让我受委屈。

还作数的吗?作数的。

他眸色暗沉,顺势坐在床边,用自己的鼻尖碰上了她的。

在她尖而光滑的鼻头上蹭来蹭去。

气息逐渐变得滚烫。

这辈子都作数的。

作者有话说:没了。

全文完了。

说一下预收的事儿。

着急完结是因为要考研。

所以下本会在元旦左右发。

然后,那几本预收都不是火葬场题材(!!)。

和尚寡妇偏甜爽,瞎子那本偏宠虐。

下本开和尚寡妇,下面贴文案。

喜欢的小伙伴们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吖~(星星眼)《娇俏寡妇修罗场生存指南》:【一肚子坏水想拐寡妇的清冷和尚×一肚子心眼又浪又怂的黑切白寡妇】十八岁的夏维安,在经历了假装爱上梁家七十岁老头骗婚嫁进去当天老头死了暗地挪移老头财产和继子纠缠不清等一系列事件后,终于迫于舆论压力逃到了京城外的皇家寺院里。

光风霁月的大师梧砚眉目和善,用最平和的语言说出最嘲讽的话:夏施主这是祸害完京城了,赶来祸害我们青山寺?夏维安皮笑肉不笑:嘿,哪儿能呢?数月后的一个夜晚,住持在万籁俱静里惊叫:什么?她拐走了梧砚?一时间,青山寺兵荒马乱。

—第一时间发现夏维安和梧砚有猫腻的,是梁家继子。

他叫着几个贵族公子拦于青山寺山门外,正欲爬山问个明白,哪知此时正好见到携手下山的夏维安和梧砚。

当即便忍不了,招呼众人纷纷冲上前来,势必要给梧砚一个教训。

梧砚面不改色。

数个招式结束后,他看着地上嗷嗷直叫的几个男子,淡然拉住一旁夏维安的手:不好意思,我上辈子是个将军。

夏维安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目瞪口呆。

—成亲当晚,夏维安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处于一奢华宫殿内,面露凶相的宫女面对一贵气女子,恶狠狠递去一条白绫。

女子死在梁上的那一刻,夏维安骤然惊醒。

她连夜摇醒梧砚。

呜呜呜,有人要来夺舍,我好怕。

生活不易,梧砚叹气:夫人,那是你。

硬要说是夺舍的话,也是你夺舍了别人。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耐心告诉夏维安她重生的这件事。

你是个公主,我是个将军,懂了吗?夏维安呆滞点头:懂了。

后来梦境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她总觉得这件事跟梧砚当初告诉她的有所出入。

终于有一日,她拦在男子面前,颇为纠结地问他:梧砚,你老实告诉我,你上辈子,不单纯是个将军吧?梧砚心虚。

夏维安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当即一个棒槌打了过去。

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还哭唧唧诉委屈,矫情万分:梧砚,你怎能这般骗我?────────────㏄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