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如在书房沉思片刻,走到窗前,见那院中路灯之下,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来回巡逻,而窗口正下方,却是已经枯败的花坛,在灯光斜射的光影中,尚能看清有些干枯的枝桠在寒风之中瑟瑟而动。
方锦如心生一计,回到红木书桌前,打开抽屉,取了抽屉中的洋火,又取了几张白纸,点着了,快步走到窗前,趁人不备扔到窗下。
正是天干气躁,那火苗遇到枝叶和干草,呼地一下着了起来,方锦如不动声色,回到桌前的座位,等待了片刻。
不多时,便听到窗外想起炸雷一般的喊声:走水了!来人呐!走水了!快打水!随着窗外逐渐响起的人声和呼叫,那焦糊的烟味也从窗口缝隙中蹿进屋里来。
方锦如这才整了整衣服,佯装不安地打开门,对着走廊里呼喊道:怎么回事?那走廊里本来在巡逻的手下正慌张向楼下而去,有一位小弟正要去请方锦如避难,此时忙道:方小姐,不好了,楼下走水了!方锦如喝道:那你还不快去救!那小弟道:方小姐,先请你下楼吧,这里太危险了!这我自己知道,你别磨蹭了!快去救火!方锦如严厉说道。
那小弟闻言,点了点头,忙也蹬蹬蹬迈步下楼,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走廊瞬时空荡,暗红色地毯映衬,有几分暖意。
方锦如蓦地抬头,不远处的房间前,有个健硕的身影正在倚门静观。
兆苍!方锦如呼吸有些急促,终于单独相见了!要抓紧时机,问个清楚!她急走了两步。
走近他,低声道:二少,我有话和你说。
兆苍此时已经换了灰白色的睡袍,穿在身上,如同一层银色流水,在光下散发着流动的光华,半遮半掩的胸膛透着坚毅和十足的安全感,脸上虽闲散,却并无丝毫笑意。
什么话?兆苍毫不避讳地反问他。
方锦如咬了一下嘴唇,拉起他的大手。
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但是嘴里却仍是沉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走。
兆苍并没有抽出手,眼神中仿佛有些疑惑,径直让方锦如拉着,沿着楼梯下楼去。
一楼已经乌烟瘴气,救火的人闹得沸反盈天。
方锦如避开众人,拉着兆苍一直绕到后门,从后门到了后院里,又走到整个院落里最人迹罕至的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兆苍,你跟我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锦如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兆苍眉宇间汇成一个川字。
方锦如仔细看着他的俊眼,想从那墨黑的瞳仁中看出什么,但是四遭光线昏暗。
什么都看不清,她不由地又走近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晰。
地上的薄雪此时已经开始慢慢消融,空气中的冷意更甚,兆苍穿得单薄。
只待了片刻,胸口脖颈处已经开始泛红。
明明应该听他说清楚的。
可是他显然没有话想要说。
方锦如的心慢慢变得像这四周的冰雪一般寒冷下来,曾经那么刻骨,现在连回忆的权利都剥夺了么?原本应该停滞在他身子一寸之外的动作突然间无法停下来,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她,怂恿着她。
方锦如猛然张开双臂,环住了他健壮的腰身。
她将头侧靠在他的胸膛上,耳缘紧紧贴着他的肌肤,有几分温热袭来。
咚咚咚,透过那肌肤,能听到如同晨钟暮鼓般的强健的心跳声。
男人的身子瞬间僵了一下。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并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揽紧她。
曾经骂他是流氓,鄙视他的流氓行径,可是此刻,如同冰凌的他,却更比从前可怕百倍。
方锦如知道,自己曾经那般放肆,是因为他的宠溺,而如今没了他的宠溺,她在这黑暗的世道里,还有几分胜算?但是此刻,比起关心自己的命运来,那心底更单纯的情感却更加强大,且不管明天、不管以后,她此时只想问个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从郭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解释,究竟是不是兆苍对郭夫人的谎言,而兆苍,究竟还记不记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暧昧和感情!沉默片刻,四遭悄寂。
火好像灭了。
兆苍似并不在意方锦如的熊抱,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打破了寂静。
方锦如一愣,不觉松开了手,呆呆地抬头望去,兆苍低头看着她,像是在瞧一只受伤的小猫。
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一阵冷风突然袭来,在这风中,方锦如的眼眶突然模糊,嘴里低声呢喃着:看来是真的了,你真的把我忘了……那眼泪盈满溢出,潸然而落。
远处,已经渐渐隐约响起了手下的声音:看见二少和方小姐了吗?……你去那边找找,对……那边没有……去那边看看……他们快要寻过来了,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方锦如突然觉得很泄气。
兆苍已经忘记她了,他已经有了那个叫白芷若的新欢,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脚下步子一移,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再多问还有什么意义,再纠缠还有什么意义!方锦如几乎要呼出声来,去和寻找他们的手下见面。
可是!就在这一霎,方锦如陡然觉得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揽了过去,还未及反应过来,却觉得下巴已经被牢牢禁锢,纤薄红唇上已经落上了掠夺般的狠狠一吻。
极其短暂的一瞬!兆苍已经松开了她!她抬头惊悚望去,兆苍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感觉只是一场幻觉。
她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似乎懵住了。
兆苍似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发,复又低首,在她耳边细不可闻地说了声:傻瓜。
傻瓜。
轻轻的,甜腻的,温柔的。
霎时,方锦如心里从方才无尽的悲戚里顿生出满满的狂喜!自己没有猜错,没有猜错!这里面有故事,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来不及问了!但是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知道他是在做戏就好,只要知道他心里还有自己就好!突然沉不住气了,突然忍不住想笑。
方锦如咯地笑了一声。
极轻的。
却觉得脑袋后面又被轻拍了一下,回头看去,兆苍却已不再看她,反而是快步向着来寻他们的手下走了过去。
四下昏暗并看不清晰,只听着他们的声音清晰传来。
二少。
二少!快看是二少!嗯,扑灭了?兆苍的声音。
是!二少见到方小姐了吗?方小姐?没见到,你们没去那边找找?好,好,我们这就去找,快快!快。
去那边找找!渐渐,四遭静了下来,方锦如在原地又等了片刻。
在后院中绕了一个圈,才又慢慢走回小楼。
方小姐!一个手下发现了她,你没事吧?没事,兄弟们怎么样?都没事,火已经灭了。
损失大吗?方锦如问道。
这还不知道。
方小姐。
你刚才去哪里了?我们都找了您好几圈了呢!我一直在前院啊!你们去哪里找的?对了,二少怎么样。
下楼来了吗?下来了,刚才已经找到了,送回屋里去了。
方小姐,你也回屋休息一下吧,这突然走水,真是吓了一跳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小弟说道。
方锦如点点头,又随着手下查看了一下烧毁情况,便回到客厅静静等待郭夫人和白芷若回来。
既然已经搞清楚了,她不能过多地和兆苍接触了。
她此刻突然有些明白兆苍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了,此时当她知道兆苍在隐瞒之后,心里却更加忐忑、更加悸动,她只怕自己的演技都不能遮掩这份情感。
她虽然尚不知道兆苍为什么瞒着郭夫人,但是此时她已经清楚,兆苍和郭夫人,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对立面上。
郭夫人和白芷若回来时,真被家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才短短一个晚上,小楼外围就被烧了一半,满屋子都充斥着一股巨大的烟味。
见了方锦如,郭夫人道:锦如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今天真是太邪门了。
白芷若道:兆苍和我刚回到家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太糟糕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我得去看看兆苍,他在哪呢?方锦如摇摇头:听兄弟们说回屋了。
郭夫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望了望方锦如,欲言又止。
白芷若的目光从方锦如的脸色落下去,直到她脚上穿的暗红色小靴,靴子边缘上有泥沙和水渍,在干净漂亮的地毯上,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芷若抿嘴无声笑了一下,道:我去看看兆苍。
说着,便迈开步子,上了二楼。
郭夫人却拉着方锦如坐下,道:我刚才去见黄嘉嘉了,多亏了你,要不然,这事还真是麻烦,虽然说黄四爷那边和日本人关系好,但是这个加藤明太郎最近有些不合群,黄四爷也说不上话。
方锦如道:珠玉本来就和我有宿怨,这里面的事,确实是冤冤相报。
郭夫人叹了口气,道:黄嘉嘉怀有身孕你知道了吧?这城里不太平,过阵子,白芷若的父亲带兵要进驻,我只怕到时候再会闹上一阵子,对安胎不利,我想着,不如你和黄嘉嘉去外地躲一阵子吧。
方锦如心中一紧,郭夫人动手了,她想把自己和兆苍隔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