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夫人似并不在意周遭人奉承的言语,在领了一杯酒之后,又道:当然了,今日大家聚在一起,自然有要事要商议,咱们帮会不可一日无主,我才勉强接了现在的位子,带着诸位一起发财,不过现在二少回来了,我理该让贤。
此言一出,帮会的长老们有埋头吃肉的,有微笑颔首的,有淡然喝茶的,神色各不相同。
但是,郭夫人话锋一转,现在二少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你们看看,是不是应该让二少休息休息,等到身体好了再主持大局?咱们也不差在这一时,是不是?你们也该明白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吧。
方锦如静坐在一旁,摆弄着皓腕上的宝石手链,有几丝碎光溢出,华美精致。
做母亲的心情?方锦如在心中轻笑,郭夫人这话说得还真是滴水不漏,她不主动让贤,想把持着大权,居然把这种心情归结为做母亲的因由,归结在母爱上,真是伟大!可是这种话又能骗得了几个人,在场的无一不是在江湖上混迹已久的人精,岂能不知道她对权力的贪婪?虽然二少回来了,理应将这帮会事情还给二少。
但是郭夫人掌舵,又有什么坏处呢?说起功绩,且不说郭夫人将老五收拾之后,将他的家财和手下管辖分给大家一些,单单就说她和黄四爷联手这一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如今郭夫人又认了廖青峰做干儿子,背后又有富可敌国的黄四爷做后盾,怎么看这架势也比刚刚回来无所依靠的二少要强。
方锦如的心中计议并没有错,当郭夫人说了这话,众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默认了她的言辞。
众人都想着发财,都不想给自己找堵。
郭夫人满意一笑,正觉得意。
却没想到身边一直顺从自己的方锦如,突然开口说话道:郭夫人,青峰没来么?他怎么说?方锦如陡然扔出这句话,使得在场火热的气氛霎时坠入了冰点。
廖青峰,曾经是二少身边的人,如今却已经依附了郭夫人。
成了郭夫人的干儿子,现在二少回来了,这地盘和权力之争,他又要何去何从?众人都瞪着眼看着郭夫人和方锦如,两个女人都很是厉害。
此时虽然较上劲,但是脸上却都浮着笑意,仿佛是一对母女一般温和。
郭夫人笑道:锦如。
你看看你,什么事都想着青峰,现在嘉嘉身体还没康复,他得陪着她,今天就不能过来了,但是你放心,我早已经私底下问过他了,他也记挂着二少的身体。
对这个决策没什么异议。
顿了一顿,又眯着眼道:锦如,难道你对这计划。
有什么不满么?郭夫人您为儿子想得这么周全,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满。
方锦如笑道,只是过不久我不是要出远门么?我那手下的赌坊和窑子。
要不先让二少帮我打理着吧?这些工作并不繁重,他可以边康复边打理,也不碍事。
方锦如的言辞很轻柔,但是这话说出来,郭夫人心里却是微微一惊。
郭夫人心里惊的是,方锦如这话是个圈套,她难以回答答应或者不答应。
她不让二少回来接手,就是不想给他机会插手帮中事务!一旦让他接触帮中兄弟,他的势力很快能恢复,人气很快能聚集起来,那么她自己一手铸就的大业很容易就拱手还给他了!所以她不能答应!可是,倘若她不答应,那么帮中其他人都会觉得她太不近人情,她所谓的顾及二少身体的话根本站不住脚,不攻自破,不过是她为了避免分权的借口罢了!这个……郭夫人拖延时间,脑中思虑着。
老雷在这个时候发话了:郭夫人,我觉得方小姐这话说的有理,总不能让二少什么都不干,在家里当大少爷吧。
我支持方小姐的说法。
是啊,郭夫人,方小姐这说法不错!是啊,我看可行。
老雷发话之后,又有许多心中向着二少的人附和说道。
郭夫人骑虎难下,勉强笑道:那好,就按照锦如说的办吧。
她笑着转头望了望方锦如,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很是亲昵。
方锦如脸上也漾着笑容,回望着她。
但是两人此刻的内心,却都是冷了。
郭夫人明白方锦如的立场,她站在二少一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二少冒死救她,才有了她的现在,她报恩尚且不及,从她嘴里夺食喂给二少,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她不能容忍这种状况一直发生下去,她不能容忍方锦如帮着二少一步步蚕食自己手中的权力。
郭夫人想,眼见着就要过年,过完年,一定立马把方锦如送得远远的。
二少似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皆是熟视无睹,在一旁喝了几口茶,那性感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扔下杯子,对郭夫人道:头疼,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顾郭夫人和在场人的反应,转身就走。
方锦如很想追出去,但是她不能,况且她的小手仍是被郭夫人紧紧按着,动弹不得。
这帮会聚餐不欢而散,二少走了没多久,各位元老都纷纷借故离开,剩下桌上一大堆没有吃的菜肉,堆得满满。
热气依然没有散去,盘绕在繁复的水晶灯周围,像是浮着一层仙气。
吃呀!厅中空荡,郭夫人笑着对身边的方锦如说着,顺手夹了一块生肉到她的碟子里,依旧满面春风,吃呀!仿佛筷子下的不是血淋淋的生肉,而是什么珍馐美馔!方锦如看着白瓷碟中带血的红肉,顿觉恶心,想要挣脱,郭夫人的手却并不松,抓着她的左手,眼眸中透出阴厉:还不吃?!方锦如神情僵顿,这是方锦如第一次见到郭夫人的另一面!她依然笑着,笑得是那般友善。
可是在这笑容背后。
却藏着浓浓的杀机。
方锦如不动声色,压住心底的恶心,自然地夹了起来,忍着作呕的冲动,吃了下去。
郭夫人却并不善罢甘休,又夹了一块到她的饭碟里:锦如啊。
我一直对你如何?你的家中父母,我也一直在照料,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好么?这话说得温柔,实则是赤裸裸的威胁!拿家人来威胁方锦如!方锦如知道刚才在众人面前帮二少争取,或许会有些惹恼郭夫人。
但是她却没想到,郭夫人真的会对她做出什么来!多吃点。
郭夫人笑着说,笑容渗着狰狞之意。
方锦如咬着牙。
还是自己太轻敌了!太年轻了!她知道二少此时没法出头,没法为自己争取,廖青峰又不在,能发言的只有她了。
只有在这种长老都在的场合,说的什么话才掷地有声,才有分量,不得反悔。
二少虽然回来,但是他从前的势力都被郭夫人疏离殆尽。
现在在帮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是小弟们,都是郭夫人的死忠。
这种时候。
二少想收拾城池太难了。
就如同在企业里,一个新boss的上任,总是带着下面人事的换血。
方锦如太明白这一套了。
她为二少做了事。
动了郭夫人的逆鳞,现在面对的局面和惩戒,虽然让人恶心,但仍是轻微的。
她明白。
方锦如又夹了一块生肉,慢吞吞吃掉了。
红唇上甚至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薄血,有几分决绝的味道。
你还小,有许多事你根本不清楚。
你以后的路还长,可要擦亮了眼睛。
郭夫人依旧往她的碟里夹着生肉,快吃。
方锦如紧紧捏着筷子,飞快地将碟子中的肉全部吃掉,到最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忙用嘴捂住了。
郭夫人突然冷了脸,沉声道:锦如,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说完这话,她松开紧紧捏住方锦如的手,啪地一声,将筷子甩在桌上,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方锦如再也忍受不住,跑到墙角干呕起来。
过了一阵子,胃肠中的痉挛才终于缓和下来,她漱了漱口,跌跌撞撞地出了餐厅。
方锦如回到卧房内,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不觉间泪水已经从眼角处滑落,洒到床单上。
好难啊,如果再这样下去,没有了二少,自己在这个圈子里,真的好难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隔壁响起了女子的歌声,隐隐约约听着她唱:何必呢……何苦呢……并听不分明。
又过了片刻,听到门上咚咚敲门声,方锦如将脸上残泪拭去,振作精神,开了门。
白小姐,你?门口站着的是白芷若。
白芷若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情愿,道:我听说你这边有留声机,有这首歌,是么?说着,扬起手来,手里拿起一张白纸,纸正面朝着方锦如的脸,那纸上写着简单的唱词,每段开头皆是:何必呢,何苦呢。
方锦如突然心念一动,道:这歌是从哪来的?白芷若道:兆苍说叫我学着唱,还说你这里有这歌的唱片,是不是啊?顿时,方锦如心中一股宏大的暖流席卷而过!她何曾有过这样一张唱碟?!她也从未听过这样一首歌!何必呢,何苦呢?其实,这是二少在利用白芷若向她传话!是他在极其温柔地和她说话,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他都体会到了,他能知道她将要面对的委屈,他心疼她所承受的所有!她明白!方锦如突然笑了,笑得让白芷若莫名其妙。
怎么了?白芷若似不耐烦了。
哦,我突然想起,那唱片之前被我弄坏了,早就叫我扔掉了。
不好意思啊。
白芷若喘了口粗气,讪讪而走。
方锦如关上门,慢慢走回床前,心底的暖意,像是冰川融化,那清新滋味,一点点地洇开。
突然觉得受得那点委屈值了。
这一刻,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她想要见他!上次独处的时间太短,她想要见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她想要听他亲口说说这个白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