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逝

2025-03-25 14:43:09

天禧三年深秋,西北各部南下,朝庭急忙调兵遣将,却爆出镇西大将军叛国之言,军心不稳,西路溃不成军,难民纷纷投奔京城而去。

人们衣衫褴褛,所过之处草根树皮不留,却留只只坟包于荒野之中。

京城里繁华如旧,车水马龙行人接踵,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与那热闹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秋草调零,半青半黄地拉耸着。

半开半合的院门上,斑驳的青漆要掉不掉,三间砖房塌了半间,又有一间连门也没有,呼呼的风吹进黑黑的门洞里。

正中那间倒是有门,此时正大开着,一眼可见里头支着脚的旧木桌子,缺了条腿的椅子。

靠墙的炕上那堆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棉絮里,若不是正抖得如筛糠一般,几乎看不出那里躺着一个人。

不……炕上传来痛苦的呢喃,不会……爹爹不是……声音渐渐细不可闻,被阵阵呻吟取代。

阴沉的秋风从大开着的门里进去,带着墙外传来若隐若现的热闹声,更显得一室凄凉。

炕上的人突然睁开双眼,明亮的目光和潮红的脸庞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兴奋来:迎春,连翘!除了远处传来的微弱叫卖声,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她的目光暗淡下来,自言自语,哎,迎春已经不在了……继而又想起来,连翘呢?她努力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为脑子里的想法发急,连翘也让她们害了?连翘!她脑海里响起迎春被杖责时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的嘲笑和讥讽,身子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急的,又抖起来,连翘……她脸上的潮红快速褪去,苍白如宣纸,侧倒在炕上,半个身子探出炕外,双眼望着院门,青灰色微动的双唇似乎溢出几个字,但见新人笑……离这荒凉小院很远的东边,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宽大暖和的御书房里,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修长男子背对着门,专注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舆图。

城外的热闹传不过来,冷宫的凄清也影响不了这里。

皇上……娘娘……凄厉的女声若隐若现,御书房外戒备森严,把厉声叫嚷的女子阻在远处,只隐约可闻。

修长的背影转过来,白皙面上几缕精致的胡须,衬得立体的五官更添成熟。

他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座椅里,低声自语:宫里,也不平静呢!不只这戒备森严有亲卫御林军的御书房,就是这宫里京里,料想那些跳梁小丑也蹦Q不出什么名堂!他眉宇间疲惫却自信。

但那人既然敢闹到御前,还让他听到了,少不得要问一下。

拿起右手边尚温的茶盏,他略抬高声音:丰年!几乎是声音一落,原本空无一人的门边站出一个身穿灰黄公公服的太监:皇上!坐在巨大书案后的俊朗男子喝着茶,全身放松着。

听到应声,下巴朝门外轻轻一抬。

丰年十几年前就被先皇赏给了当今皇上,跟在他身边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主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的是什么屎。

后.宫里跑来不懂事的侍女,已经被侍卫们带走了。

这扰乱宫庭之罪,可大可小……话未尽,意思却已尽。

**妃子之间的争斗,犹如朝堂之争,虽说各凭本事,却是皇上的平衡之术。

不过要是闹到皇上面前,小事也要变大事。

嗯。

皇上应了一声,未做表示,继续闻着没有热气的茶。

丰年暗自松了一口气,正待退去,却听外面传来飘呼断续的女声:皇后……重病……娘娘……他心下暗叫不好,就听见哐啷一声茶盏落地。

猛一抬头,迎面对上一双要吃人的锐利双眼。

他腿一软,禁不住就跪了下来。

皇上……尊贵的男子只看了他一眼,马上起身大步走出御书房。

把人带上来!他站在门口亲自喊。

丰年脸色灰败。

两个侍卫押着一名衣衫鲜艳,却因挣扎东破一口西破一划,还多处脏污的女子,她乱发掩面,扑跪在地。

皇上,奴婢连翘,求您救救皇后娘娘!站在宽桌大案前的人不敢置信:连翘?你不是在冷宫服侍皇后吗?连翘抬起头,扒开脸上的乱发,露出脏污黄瘦的小脸,眼泪流了下来:禀皇上,娘娘原就体弱,现住进冷宫,饭都吃不饱。

半个月前淑妃前去探望,却说迎春冲撞了她,当着娘娘的面把迎春杖毙!从那之后,娘娘就病得起不来床,奴婢请不到太医,抓不到药,娘娘的病更重了,这两天昏迷了几次,就快不行了……她把头磕得嘭嘭作响,只几下额上就流了血,奴婢不得已冲撞御前,皇上如何责罚都行,但请救救娘娘!皇上仿若呆住一般,直到她再次磕头如捣蒜,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腾腾地后退了两步,突然转头看跪在一旁的总管太监,大声历喝:丰年!总管太监除了不住的磕头,一句话也没说。

走!皇上看着一室木头般的人,紧握双拳一甩袖,抬脚朝外走。

机灵的连翘不等侍卫动手,利落地窜起来提着裙子跟上去,落在皇上身后三步远,跟着他快步往冷宫方向奔去。

原本等候在门外的侍卫宫女们纷纷跟上,呼拉拉走了三分之二。

总管太监面无表情地站起,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定在原处。

虽然贴身服侍皇上是他的职责,可这回,跟不跟上都不要紧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明白自己离死之日不远。

但一番心机,总要有个结果才行!他一咬牙,抬脚走出房门。

那个女子是皇上霸业的阻碍,自己的这番作为并没有错!武官有沙场裹尸,文臣还有死谏,皇上做不到的时候自己死也要相助!罪臣之女若是留下来,要如何自处?皇上若不舍,如何向朝堂向天下人交待?一命换一命,值!深秋的阳光西斜,背阳的冷宫显得格外灰黑破败。

此时远处闹市的叫卖声已听不到,小院里更是连呻吟声也不闻。

嘭!小院半开半闭的门被身穿明皇常服的男子一脚踹开。

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缺聪明人,更不缺自认为聪明的人。

见到总管大太监不在,正是表现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太监挺身而出,在男子面前阻了一阻:皇上,此地脏污,还是让……男子布满红丝的双眼瞪过去:脏污?这里住的是朕的皇后!朕的结发妻子!脏污!太监因这威慑力十足的一瞪,顿觉跨下温热。

皇上抬脚在他大腿处一踢,腾出路来,进了小院大开着的门里。

那灰黑的炕上探出个身体来,像是在迎接众人。

容儿!皇上飞快走过去,扶住那突出一把的骨头的人,把她油乱的盖住了脸的头发往后拨,小心得像是对待一份珍宝,容儿!入手的冰凉让他的心也跟着落到冰窖里,用力握了握拳,指甲刺进掌心才唤回一丝理智:快传太医!他早该在御书房就宣太医,而不是心存侥幸,看到眼前这个又冷又瘦的容儿时才相信连翘的话。

连翘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守着院门!皇上下了令,拥挤的众人退了出去。

在等待太医到来的时间里,足够他了解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女子的落井下石。

……这半个月下来,娘娘吃什么吐什么,但能有口吃的已经不错了,奴婢弄不到合娘娘口味的食物,娘娘的身体就更差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无能……皇上摆手:起来吧,别跪了。

你有什么错?是他把她打入冷宫,是他让淑妃暂管**,是他放心跟在身边十几年的太监总管,一个多月来没问过一句没想过看她一眼。

错的是他啊!皇上……太医欲言又止,为难地看他。

但说无妨。

他的声音疲惫,带着虚弱。

外人看不到的掌心里,丝丝血迹。

娘娘自前年小产过后,身子已虚。

现怀着两个半月的身孕还住这里,又急火攻心,更是伤了根本。

臣,臣也无能为力……有了身孕?!他的右手抚上她的脸,沾上丝丝血迹,鲜红得晃眼,她什么时候醒?容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现在我们有孩子了,你一定会因孩子好好活下去的吧?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臣可以施针,但之后……太医战战兢兢,该说的却还是要说。

怀里冰冷的人,苍白的脸,青灰的唇,微弱的脉搏,无一不让他心痛得要发狂。

施针。

他用尽力气,终于吐出两个字。

不试,就没有可能醒来,试了,还有一点可能。

她头上的银针越来越多,长长地刺下去,慢慢旋转。

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等待是如此漫长。

他低声惊呼:宋太医,她怎么还不醒?宋太医擦掉头上的汗,感觉背上也冷飕飕的:快了,快了。

她慢慢地睁开眼,没有痛苦也没有饥饿,眼前的人疲惫哀伤。

瑜景?渐渐聚焦的眼看到他身后狼狈的连翘,再看到破败的砖壁。

记忆回笼,她是被从最尊贵的皇后之位打入冷宫的罪臣之女啊!怀里的人双眼渐渐无神,他着急起来,一叠声说:容儿,你有了孩子,两个半月的身孕!容儿,你不是一直盼着的吗?你要快点好起来,养育我们的孩子!大半年来他只每月来自己的宫里一次,吃完饭便走。

然后,一个莫须有的罪臣之女的罪名,他就能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打入冷宫!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点点在乎自己的吧?可是,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天家无情!她闭上眼。

孩子?我要带着未出生的孩子,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