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场大雨, 地面湿漉漉的。
陈既清陪了她很久,直到她熟睡他才离开。
叶缇出门的时候罗年年还在睡,她没吵醒她。
当告诉司机那个地址时, 叶缇心里是害怕的,是她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事, 也是困扰她多年的梦魇。
但她知道, 她必须做个了结, 不然她一辈子都将在痛苦中度过。
她不想遵守承诺了, 遵守承诺的感觉实在太累了,她坚持不住。
就这一次, 好好为自己勇敢一次。
到了地方, 叶缇在门口踌躇了很久, 好一会她才抬步进去。
她找到那个刻在骨子里的房间号, 但又是一次也没来过的。
她轻轻推门进去,里面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
女人穿着统一的病号服, 一头黑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很好,乌黑亮丽的, 披在肩头。
她低着头织东西,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你好, 请问你是?旁边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 见叶缇站在这里,出声询问。
叶缇回神, 我……我是她朋友的女儿, 来看她的。
好, 那你尽快, 等会到她吃药时间了。
好的, 谢谢。
工作人员走后, 叶缇提步进去,她坐在女人前面。
她有些艰涩地开口:阿姨,你还记得我吗?女人没理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叶缇也不恼,继续和她说着话,她看见毛球的丝线有些乱了,想理一理。
刚伸出手碰到一点点,女人的反应很大,怒视着叶缇,你拿我的线干嘛?我不拿你的线,只是帮你理一理。
女人盯了叶缇很久,确定她不想拿,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叶缇看着女人孩童般的眼神,艰难地开口:我是叶缇。
女人的眸子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哦,不认识。
叶缇来见的人是顾母。
她一直以来坚持的诺言也是答应的顾母。
万事开头难,但迈出第一步后似乎就没那么困难了。
叶缇讲了很多很多,讲顾川尧是怎么从默默无闻的小演员变成人尽皆知的顶流,对于她自己,她是只字未提。
她讲完了,但顾母仍没有任何波动,好像不记得顾川尧这人是谁一样。
叶缇顿了顿,说了她今天最想说的一句话。
阿姨,我答应您要在他身边呆满五年,但……我可能做不到了。
话说出来,叶缇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过,她很平静。
为什么?沉默许久的女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晰有力,眼神褪去了孩童的懵懂无知。
或许顾母的病在某一天就好了,但这个刺激对她来说太大太大,她宁愿用孩童的模样去伪装自己,去保护自己。
有时候大脑不仅仅是一个器官,它会下意识选择对人体有利的东西。
见到顾母清醒的样子,叶缇诧异了一瞬,又很快接受这个事实。
……没有为什么,是我自己做不到了。
你答应过我会好好陪在小尧身边的,这是你答应过我的!顾母似乎很不理解,她红着眼看着叶缇,质问道。
对不起。
叶缇看着情绪逐渐崩溃的顾母,除了说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顾母脸色狰狞地死死看着叶缇,拔高音量,像是陷入了魔怔。
叶缇一动也不动,任由她把自己的胳膊抓红、抓疼、抓出血。
半晌,顾母慢慢松开叶缇。
你走吧。
叶缇把掉在地上的线球捡起来,又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顾母突然叫住她。
叶缇停下。
……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顾母沙哑着声音,压抑着痛苦。
顾川尧是她的孩子,她非常清楚顾川尧是什么性格。
他其实很偏激,认定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他坚信他永远是对的,就像认定叶缇是杀父凶手一样。
可是所有人都清楚,顾父是主动去救叶缇的。
顾父亲手救下的女孩,却承受所有人的恶意和恨意。
她能看出叶缇对顾川尧有很深厚的感情,她希望叶缇能一直陪在顾川尧身边,用一颗真心去感化他……她承认她这么做很自私,但她是一位母亲,她舍不得看见顾川尧在无尽仇恨中度过一生。
同样,她也知道叶缇是无辜的,叶缇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但她真的做不到不迁怒,如果她的丈夫不去救她……他就不会死。
在最后一刻,她心软了,话到了嘴边,一辈子变成了五年。
她知道这很讽刺。
她不知道五年能不能让顾川尧放下仇恨,五年会不会消磨掉叶缇的真情。
这……是她身为母亲能为顾川尧做的最后一件事,哪怕,这对另外一个孩子是极不公平的。
看着叶缇长大的背影,她突然想通了,没有谁是为谁活的。
叶缇还年轻,她的青春还很长,她还有大好年华,她的一生……不应该是用来赎罪的。
她已经陪了顾川尧很久了。
她,也没有义务一直陪在顾川尧身边。
叶缇。
你已经陪小尧很久了,谢谢你。
为……自己活一次吧。
-回到家,一路上压抑的眼泪涌出眼眶,但眼泪并不苦,因为对她来说那些痛苦和糟糕的日子即将过去。
罗年年听见动静,从卧室里出来,她似乎刚醒,还在揉眼睛。
你去哪了?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对以前的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什么重要不重要的,以前不以前的,说这么深奥。
罗年年一边嘀咕一边倒了杯水。
她走到叶缇面前,瞌睡瞬间消散。
你哭了?虽然叶缇的眼泪已经擦干,但她的眼还是红的,上眼皮更是肿肿的。
是啊,还不允许我哭了吗?叶缇瞪了她一眼,但因为刚哭过,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把鼻子里的鼻涕吹出了个气泡。
叶缇:……罗年年一下就笑了出来,嘴角咧得想朵花。
好了,看见你这模样就知道你没事了。
我还是很难过,要吃你做的饭才能好。
得得得,本大侠今天就让你一回。
-叶缇和罗年年在公寓里呆了一整天。
晚上,罗年年已经睡着了,叶缇买了张火车票,一张从海市直达西藏的票。
次日一早,叶缇就把东西收拾好,罗年年送叶缇到火车站。
真不用我陪?不用,出去散散心,是时候和过去的自己告个别了。
罗年年看着叶缇不说话。
怎么了?叶缇问。
突然有种女儿长大成人的感觉,妈妈心里不舍。
……叶缇懒得理她。
时间差不多了,我进去了。
回来的时候打我电话,我来接你。
叶缇一边走进去,一边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Z164火车,途径15个城市,用时47个小时,一站一景。
青海湖、可可西里、昆仑山脉、唐古拉山、雪山……叶缇在民俗休息了一晚,她没有跟团,到了景点她才暂时跟一个旅游团走。
走在拉萨街头,仿佛穿越了时空。
用红白瓦砌成的布达拉宫以蓝天雪山为背景挺拔耸立着,五彩的旗帜迎风飘扬。
这里有壮观的山川,有朴实的情怀,有神秘的宗教。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皑皑雪峰,辽阔高原,放眼群山,眼前是遍地牧羊牛群。
奔跑在草原上,看见的是灿烂阳光,听见的是呼啸风声。
走到无边无际的草原,叶缇和旅游团分开,她一步步走上山峰。
越往上,空气越稀薄,呼吸开始急促,脑开始发胀,这是高原反应,但还在忍受范围。
群山重重叠叠,巍峨险峻又雄伟壮丽。
五色方块布一块接一块缝在长绳上,固定在两个山头之间,风很大,风拍打着经幡,呼呼作响。
叶缇拿了一面红色的经幡,红色象征火焰。
她希望。
顾川尧像红色的火,永远热烈,永远自由。
顾川尧,这是我第一次为你祈福,也是最后一次。
愿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岁岁平安。
再见顾川尧,再见我七年青春。
-这几天,叶缇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摆脱了过去,摆脱了糟糕的自己。
坐上回去的火车,她的座位靠窗,她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禁出神。
到西藏的第二天,叶缇把留了数年的长发剪了,只因顾川尧说过她长发很好看,所以她的头发从未短于肩膀。
其实她已经分不清对顾川尧是什么感觉了。
真的是爱吗?还是青春的遗憾?还是七年没得到的执着?还是对他父亲死去的愧疚?她想。
种种纠缠在一起,或许爱已经不单单是爱了,爱已经不纯粹。
他们或许注定不会在一起,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他们之间有一道填不满的沟壑。
孤独的少女爱上恣意的少年是没有结果的。
人真的很奇怪,做完只能感动自己的仪式感才能在心里跟他好好告个别。
喜欢的时候是真的喜欢,不喜欢的时候也是真的不喜欢。
我放下了,不会再往回看。
终于释怀了。
在车厢里,叶缇看到一本书,她随手翻了一页。
一岁有一岁的味道,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你的年龄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勋章,而不是你伤感的理由。
纵使眼里写满故事,脸上依然不露风霜,你吐下的所有委屈,终将喂大你的格局。
这段话叶缇不是第一次看见,第一次看见是在学校图书馆里,那会她还不是很懂。
但,她现在懂了。
又是47小时。
出火车站时,叶缇注意到一个小角,那里有一块寄语墙。
叶缇走过去,写下——愿我,愿我们,都能迎来新生。
作者有话说:关于火车和经幡参考了百度。
人真的很奇怪,做完只能感动自己的仪式感才能在心里跟他好好告个别。
——来自网络一岁有一岁的味道,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你的年龄应该成为你生命的勋章,而不是你伤感的理由。
纵使眼里写满故事,脸上依然不露风霜,你吐下的所有委屈,终将喂大你的格局。
——杨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