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盛帝

2025-03-25 14:46:05

小舟说完这话后,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小舟见他开了门,便进门去,先是拿了面巾给元晦,递上了茯苓盐让他漱口,最后又让他坐在铜镜前,好帮他梳理头发。

那头发都打结了,小舟怕扯痛了他,便小心翼翼的用木梳沾了些水给元晦梳理,心里盘算着柴够不够烧一大桶水,给这六皇子从头到脚洗干净的。

坐在铜镜前,元晦小心翼翼的咬着馒头,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便是里面又加了什么,他也一定要吃,饿着的感觉和肚子痛一样,都很难熬。

等吃完了馒头,元晦舔舔嘴唇,虽然动作很细微,小舟还是发现了,端了碗水给他,只是刚才烧热水的时候留下喝的白水,刚才她瞧着没有粥,便舀了一碗带来。

元晦有些犹豫,看着碗却迟迟不去接,小舟最后只得又将碗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殿下要去上早课吗?小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再轻柔一些。

见元晦依然不说话,只是那样从铜镜中看着她,小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给他看。

元晦先是一愣,随后不禁抿起了嘴角。

小舟也跟着笑,到底是小孩子,便是装出一付死人脸,依然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脸蛋怕是随了娘亲,擦干净后,好看的紧。

元晦偏头看了看小舟,说道:你是我的宫奴,是吗?小舟放下手中是梳子,施大礼,奴史姓小舟,是景言宫的女官。

看着小舟额头贴着地面,元晦眼神越发显得幽深起来,半晌不说话一直看着小舟,也不唤她平身。

低伏在地上的小舟被他看得直冒冷汗,不明白这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那是一种怨毒的光芒,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些女官的死,真的和这个孩子有关系,哪怕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慢慢的,小舟还是开口又问了一遍:殿下要去上早课吗?若是晚了,总是不好的。

元晦又看了小舟一眼,最后点了点头,让小舟继续为他束发。

小舟毕竟入宫时间尚短,对束发多少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才弄好,却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

小舟本想再散了重新束,但是又听到外面传来钟声,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便把东西收拾了,打算等元晦回来后,再帮元晦重新束发。

等元晦走后,小舟便把元晦的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帘布和被子都拿出去晒,衣服也都拿出去洗,不想浪费柴,便打了井水上来洗。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进史家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打了井水打扫,现在也是打扫,只是换了个地方罢了。

一直到了午膳的时辰,元晦才慢慢回来,身上的衣衫更脏了几分,衣摆也是潮湿的,甚至连脸上也带了伤。

小舟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她便是不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天的早课结束,余下的,便是诸位皇子自行安排的时间,多半安排为马术与习武,元晦不傻,自然不会去凑那个热闹,只是在房中温书。

小舟见元晦在温书,便将手上最后一件衣裳搭上了竹竿,然后去陈福那领午膳。

到了门外,还未来及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季嬷嬷的声音,哎哎哎,我说你做什么,那只是两个娃娃,你用得着给他们分那么多吗?哎呦嬷嬷,就是两个馒头而已,这菜您老是不吃的,咱可记得呢。

陈福说着,便用筷子敲了敲碗碟,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舟低垂了眼皮,知道这元晦的膳食已经被分了去。

可是现在自己也不见得有法子,还是先避开一些的好,以免人没帮着,自己搭条命进去。

坐在拐角处,一直等到听那陈福拎着食盒出来的脚步声,小舟这才详装刚刚走来。

一见到陈福,便连忙施礼,福公公吉祥,小舟是前来领膳食的,不好总劳烦您老亲自送去。

陈福瞧见小舟后,眼睛一亮,伸手拉着小舟的手,将她扶起来,昨个天色暗,没瞧见,你这孩子可比前几个俊俏多了。

福公公谬赞了,小舟甚是惶恐。

小舟面上挂着得体笑容,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想将手从陈福手里抽出来,却感觉那陈福握的紧,她又不好用力,只能由着他握着。

哎呦,咱家说的可都是摸着心坎的话,啧啧,漂亮,特别是这眉眼,跟那一般咋咋呼呼的野丫头就是不一样。

陈福说着,还在小舟手上拍了拍,眼儿将小舟整个人扫了一遍。

这下,小舟心里更觉古怪,但好在那陈福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把食盒交给了小舟,便回去了。

等他走远了,小舟这才松了口气,匆匆的赶回去。

午膳依然简单,元晦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小舟准备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

小舟被盯的纳闷,出门后还打了盆水照了照,确定自己没什么异常,便更是纳闷的坐在哪里托着腮。

等元晦用完了午膳,小舟进去收拾,看着空荡荡的餐盘,小舟抿了下嘴唇,有些后悔没能先拿出个馒头来。

等小舟退道门外,将门关上时,元晦缓缓的扭头看向了门的方向晌午什么都没吃,下午又做了很多事,小舟的肚子更饿了,本指望晚上能吃一些,却一等二等,天都要黑了,那元晦又盯着她瞧,她这才硬着头皮去陈福那问问。

结果到了那里后,发现那陈福早就喝的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睡觉,旁边还有酒壶和几粒浸了酒的花生米,小舟叹气,明明宫奴禁止饮酒。

转身去找了季嬷嬷,将这事儿说了,季嬷嬷听完她的话后,便丢了块牌子给她,让她自个去膳房,看看能不能领些糕点什么的来。

小舟笑着应了,明白那膳食应该是早早的领来了,只是没有给她与元晦留罢了,至于说什么糕点,也只是说看看能不能,也就是说,也许有,也许只能再饿肚子。

回去与元晦说了声,小舟便提了灯笼,出了景言殿,膳房离的并不近,所以小舟才会提灯笼出来,至于膳房的位置,小舟也只是迷迷糊糊记了个大概,便捡了块尖锐的石子,每到一个拐角处,便趁着没人的时候,刻下一个小小的印子,以免自己走迷了路。

路上问了几个宫奴,却依然没有走到膳房,小舟有些暗暗恼自己的无用,连个膳房也找不到。

一个宫奴带她走了些,最后又遥遥一指,你顺着这道,一直走,走个半柱香的时辰,便能瞧见了。

小舟千恩万谢,便打算往前走去,还未迈步,便被方才那宫奴一把抓住,拉着往后面退了几步,然后带着她跪下去。

小舟有些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未开口问,就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而且是很多很多的人,整齐统一的脚步声。

小舟心里暗暗思索,莫非是巡逻的侍卫不成,若是那般,她们也无需这般施大礼才是。

千万别抬头,不然会被拖出去打死的。

那宫奴见小舟还抬头看,便也顾不得品级了,直接将小舟的头压了下来。

行列极整齐而严肃,一个个近侍卫都将一手放置在刀柄上,以便于突然发生变故时,好能第一时间拔出刀子来。

在他们的正中,那是一乘看着非常普通的轿子。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轿子为明黄色,轿帘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抬轿的是六名太监,轿子的里面端然不动地坐着的,便是当今圣上,盛帝。

肃静的前进,偶然可能听到些笨重的轿杠在轿夫的肩膀上转动所发出的声音。

成群的侍卫宫奴,默默无声地随在队伍的后面,很迅捷地走着。

他们的速度很快,似乎是急着赶往哪里,等队伍走远了,那宫奴才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又给小舟也拍了拍。

小舟感激的道了谢,哪怕这宫奴只是因为她是女官,才这般做。

按照这宫奴所言,小舟又挑起灯笼继续往前走,但是她显然忘记了,那宫奴所说的半柱香的时辰,是按照那宫奴的步子,所以她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又迷失了方向。

不止是如此,她手上的灯笼也忽明忽暗,显然是蜡烛要燃尽了。

低头思索了一下,若是没灯笼,自己怕是要明个早上才能回得去。

便咬咬牙,往旁边走去,想看看能不能找个宫殿,借根蜡烛来,最好是能碰到熟识的女官,那便更好了。

拐了弯,小舟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这里也不像是哪个宫殿,更像是宫殿墙外,她围着绕了许久,也没绕到门的位置,不由有些泄气的叹了口气。

谁在那里!小舟一口气还未叹完,便听到前方忽然响起呵斥声,随后便有许多灯笼往这个方向走来,小舟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几个带刀侍卫便将她给团团围住。

☆、第一百章 腰牌小舟被忽然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手上的灯笼也没拿住,掉在了脚边,燃了起来,见状便略微后退了些,却也不敢大步后退,以免被怀疑要逃走,直接给正法了。

你们都退下!然。

一众带刀侍卫纷纷列到红墙边,那本在侍卫后的人走了出来,小舟低垂着头不敢看,只看见了那人一身银色软铠,腰系盘龙玉佩。

什么?小舟一发愣,自己来宫中的时间不长,也似乎并不认识这当差的。

抬起头来。

然。

小舟抬起头,接着两旁侍卫手中的灯笼看清了面前的人,只见他头顶镶玉龙冠,面覆月明面具。

此人正是太子元恒。

我们见过。

从面具后发出的声音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古怪感。

小舟咽了咽吐沫,不知道为什么这元恒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惧怕,便涌上了心头,心也提到了喉咙眼。

大胆,见到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其中一名侍卫呵斥一声,小舟便感觉身后被人一推,整个跪在了灯笼上,便连忙用手将仅剩的星火熄灭,这才算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太震惊了,不然也不至于会连下跪都忘记。

没有什么会比一个烹杀宫奴的主子记得你,更让宫奴害怕的事情了。

今日是宫中上善日,定昏后是禁止走动的。

元恒声音冷冷的说道,伸出手去,想让小舟平身,但是几乎整个人伏地的小舟并没察觉到,他手指微微蜷缩了些,便收了回去。

奴是景言宫的女官,并不省得今日是上善的日子,只是想去膳房取些点心,但路上灯笼熄了,便想要来借根蜡烛。

小舟的声音有些怯怯的,毕竟自己的确是到了人家的地方,本就是理亏,这些人又在做什么,有什么是值得太子亲自带人巡夜的。

侍卫里有谁嗤笑了一声,借蜡烛,这是什么烂借口,我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还借蜡烛。

赤雷。

元恒轻声的说道,那些侍卫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元恒从小舟的手中勾起了陈福给她的牌子,在手掌中摩擦端详着。

小舟见状,立刻磕头道:奴说的都是真的,奴是方到景言宫当差的女官,唤作小舟。

姓什么?那隔着面具所发出的声音,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小舟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父姓史,小舟全名史小舟。

哦。

面具后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玩味起来,那礼部的史清名是你什么人?礼部尚书正是家父,小舟为史家长女。

说谎。

元恒缓缓开口道:史清名长女唤作史月柔,嫡女唤作史月琼,她们二人,本王都见过,却未曾见过你。

小舟猛的抬头看向那说话的人,又是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只知道那后平的谢玉娘,而忘记了她的娘亲的存在,我才没有说谎,我娘亲才是正妻。

等她说完这话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对着太子大喊大叫,这下完了。

元恒看着像是被踩到痛处一般忽然暴躁的小舟,竟然缓缓弯下了腰身,在小舟耳边轻声说道:那,你便是尚未入族谱。

说完这话,他看到那唤作小舟的孩子身子一僵,看来多半没错。

劳太子殿下记挂,奴小舟惶恐。

小舟努力翘起了嘴角,低头谢恩。

元恒直起身子,史家到底有多少女儿,那史清名到底有几个妻子,对他来说并无不同,便吩咐了身旁的侍卫,给她灯笼,带她去膳房,就说是本王的主意,。

面具的冰冷还在面颊未散,小舟咬牙,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何以这般奇怪。

哦,对了,你的腰牌呢?走了几步,元恒忽然停下了脚步,声音依然很冷淡。

小舟一愣,腰牌是指什么?难道是自己刚到景言宫的时候,那陈福给她的那块木牌子不成?或者说,是季嬷嬷刚才给自己的,景言宫的牌子?想着便将两块牌子都奉上去。

元恒慢慢步来,走到小舟面前站定,伸出手,将小舟手中的景言宫牌子一扫,扫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才拿起了另一块写着谨言慎行四个字的木牌,端详起来。

景言宫的腰牌是不刻字的吗?元恒说着,便顺手从发冠上抽出了盘龙金簪,盘龙冠没了支撑,便滑落而下,旁边的侍卫赶忙接住,捧着。

元恒在小舟的腰牌上刻下了史小舟三个字,然后将手中的东西丢了过去,小舟也赶忙接着。

等东西拿到手,小舟懵了下,这不是她的腰牌,而是一块写着恒字的玉牌,便高高的举起,也不说话,意思便是请元恒收回。

想要回自己的腰牌,明日酉时,再来此处。

元恒捏着腰牌上的穗子在小舟眼前晃了晃,然后便带着侍卫离开了此地。

小舟整个人都傻了,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嘿,还傻愣着做什么,快些个,不知道咱们还得巡夜吗?那留下的侍卫见小舟还在发愣,便没好气的说道。

小舟连连道歉,捡起了地上景言宫的牌子,然后跟着侍卫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尚膳房去去去,哪里来的孩子,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吗,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

小舟递上景言宫的牌子,那膳房的人便将她往外撵,走走走,耽误了给太后炖……怎么这般慢?本来站在外面的侍卫有些不悦的凝眉走进来。

那侍卫刚进门,那本在一旁翘脚喝茶哼小曲的膳房管事公公便立刻笑着迎上来。

哎,这不是柳侍卫嘛,什么风儿将您老给吹来了。

那侍卫瞥都没瞥膳房管事公公,只是指了指小舟,你们给她拿些点心,别耽搁时间,我还得回去当值呢。

膳房管事公公啧了声,一边连连应声,一边给膳房里的嬷嬷使眼色,那嬷嬷赶忙将新蒸好的糕点装进了食盒,陪着笑脸,递到了小舟手上。

女官大人,您拿好了,还热着呢,若是不够,便让人来吩咐一声便是,咱们给您送去,何须劳烦您老跑这么一趟。

小舟笑着点点头,腹语道,景言宫里就她一个能跑腿的,不自己来怎么办,这些人显然是认识这在太子身边的侍卫。

见小舟拿到了点心,那侍卫将灯笼给了她,便又回去当值了。

小舟也便提着食盒往回走,那膳房管事公公还将她送出了门外。

小舟不由有些感慨,心说若是自己一个人来,指不定这些膳房的人要怎般刁难,单单看她刚才递了景言宫的牌子时,这膳房中的人的态度便可知道了。

便是同样为龙子凤孙又如何,云泥之差,依然是有的。

等小舟走后,刚才给装糕点的嬷嬷便凑到了膳房管事身边,管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我明明瞧着那是景言宫的牌子,那太子跟下的女娃娃,我也是认识的,怎么就换了人了呢?管事公公瞥了她一眼,兰花指一甩,你要是能瞧出来,咱家这位置,就该换你坐了。

这下,膳房里的嬷嬷宫奴们都围了上来,毕竟此时膳房的事务已经去了七八,这管事公公的话自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管事公公卖了一会关子,这才开口,这事儿,你们也甭问了,主子们的事儿,咱们这些个下人哪里说的清楚啊,还是低头做你们的事儿吧。

管事公公说完这话,便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景言宫的人怎么会跟太子爷身边的侍卫扯在一起,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小舟又是一叹气,看着红红的高墙,她似乎不记得刚才那个地方是怎么走的了,若是明日不能去取回腰牌,自己将会受到何种惩罚?想到这,小舟便不由打了个颤。

回到景言宫,季嬷嬷已经歇着了,小舟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元恒的房外,在门外唤了声,那元晦很快的便将门打开,放她进来。

小舟瞥了眼,并没有在温书,不晓得在做什么,似乎是很匆忙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殿下,这糕点拿的多些,等下小舟取一些给嬷嬷公公送去,余下的您便收好,以备不时。

不时其实是非常经常有的。

小舟将食盒放下,这糕点虽然多,但是决不能让季嬷嬷与陈福二人知道,所以只是取了几块常见的糕点,拿盘子盛着,施礼告退,出了门。

等小舟走后,元晦走到桌边,掀起了食盒的盖子,看了眼里面的糕点,便眼神渐渐冷下来。

小舟将糕点送去时,陈福还在睡,她便取了几块糕点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下面铺着油纸。

然后便又转身去了季嬷嬷房里,将糕点和景言宫的牌子一同奉上,季嬷嬷见到小舟带着糕点回来,不禁有些惊讶。

这糕点似乎……不是咱们这宫例的。

☆、第一百零一章 心机小舟将糕点送去时,透过陈福半掩的房门,看到陈福依然在床榻上酣睡着,尚未醒酒。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明白自己并不适合进去,所以便将早早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悬挂在了门板上,然后便又转身往季嬷嬷的住处走去。

到了季嬷嬷房中,小舟先是施礼,然后便将糕点和景言宫的牌子一同奉到了季嬷嬷的桌子上,季嬷嬷见到小舟带着糕点回来,不禁有些惊讶。

在季嬷嬷看来,这小女官是绝不可能从膳房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宫奴手里拿回来什么的,她之所以丢了牌子给她,让她自己去膳房取糕点,不过是怕她在此多做纠缠,便借着去膳房拿糕点的由头,打发了她出去,也好让她碰碰钉子,知道谁才是这景言宫的主。

又仔细打量了那盘子里的糕点,季嬷嬷不禁眯起了眼儿,狐疑道:我怎么瞧着,这糕点似乎不是咱们这宫例的糕点?小舟听季嬷嬷这样一说,心中顿时一咯噔,她哪里会想到,这各宫能取的糕点还有分别,那膳房的嬷嬷给她取糕点的时候,一定是看到了那柳侍卫,便按照那太子元恒宫里才能取的糕点例给她取的。

但小舟明白,心中便是再慌张,也不能表露出来,便立刻笑盈盈的褔身,回嬷嬷话,许是因为小舟去的时候路上走岔了道儿,所以到那膳房时,糕点都分完了,小舟本想着这次要无功而返时,刚巧膳房里正在为某位主子做糕点,这批糕点味道甜了些,那主子又好淡雅些的,所以那膳房的嬷嬷便多分了几块儿给咱们宫里。

小舟说着,还露出一付孩子气的天真来,好似能得这糕点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季嬷嬷看着小舟的模样,并不像是在撒谎,便心中腹语这不过是个孩子,自己未免也太多心了些。

于是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常有的事儿,也亏了你赶的巧,我看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早早的回去休息吧。

那小舟便不叨扰嬷嬷了。

小舟暗暗松了一口气,福身施礼,退了出来。

出来后,小舟脚下也没停歇,又匆匆回去提了井水到灶房,烧了些温水。

这时候元晦怕是已经吃过了糕点,也算是用了晚膳。

水热了,小舟便拿水葫芦舀了热水,倒入了铜盆中,又拿了面巾,前去伺候元晦洗漱安寝。

等她端着热水进去时,发现元晦正端坐在桌边,见到她进门,元晦便将食盒往前推了些,你也吃些吧。

小舟一愣,两顿未进滴米,小孩子的身子终究是熬不住的,只是闻着那糕点散发出的甜味,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着抗议起来。

不禁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那糕点散发出的香味,轻轻下蹲了些,褔身道:小舟谢殿下赏赐,但还是先伺候殿下洗漱为先。

洗漱的事情,晚些也没关系。

元晦起身,将放着糕点的盘子端到了小舟面前,拿去一块糕点便递到了小舟嘴边,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小舟还是……呜……元晦忽然将糕点塞进了小舟的嘴里,这忽然的动作,让小舟吓了一跳,手上的铜盆也掉落在地上,水洒湿了二人的衣摆,小舟慌忙跪了下去,口中的糕点也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一旁去,奴小舟,泼湿了殿下的衣衫,甘愿受罚。

元晦眼眸闪烁了一下,便蹲下来,翘起嘴角,笑道:那……我便罚你吃光这些糕点。

元晦又将盘子送到了小舟面前,眼睛一直在紧紧的盯着小舟的眼睛,缓缓的开口道:我便看着你吃,一口也不可以剩下。

小舟有些傻眼,这算是哪门子的惩罚,应该是奖赏才是。

还是说,这孩子其实知道她一直没吃东西,才这般做。

想着,小舟便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糕点做的很细,如雪花般,入口既化,甜腻的味道,一下子充涌在唇齿间,让小舟不禁满足的眯起眼,翘起了嘴角。

好好吃。

只是好吃?元晦问道。

小舟歪了歪脑袋,用舌尖舔了舔牙齿,细细回想那味道,嗯,有点甜,但是并不腻。

你喜欢就好。

看着小舟的模样,元晦眼神放软了些,嘴角也上扬起来。

这是小舟第一次见元晦对自己笑,也不由地跟着弯了眉眼。

你笑的真好看。

元晦轻声说道。

他的话,还伴随着肚子的声响,小舟先是一愣,随后便捂嘴笑起来,元晦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许笑。

殿下也吃。

小舟把盘子往元晦面前推了些。

好,我们一起吃。

元晦笑道。

二人你一块,我一块的将盘中的糕点吃完后,小舟又连忙伺候了元晦洗漱,以免水凉掉,还要重新去烧来,等做好这一切,小舟便收拾了盆子,走了出去。

当关上门的刹那,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眼眸也生出了一些淡淡的惆怅。

刚才,元晦所为,与其说是让她吃糕点,倒不如说是在猜忌于她,拿她来试毒。

也许是因为这景言宫从未领过这么多的糕点,而且季嬷嬷也说了,这种糕点不会分给景言宫,自己出去的时间又久,种种猜忌放在一起,便是自己,也是会生疑的。

何况这三天两头要防备他人来害自己的皇子们。

元晦必然是因为看到这不属于自己宫例的糕点,起了疑心,害怕自己被收买了去,把下了毒的糕点带了回来,想要加害于她。

他倒也聪明,不过问小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只是藏起了一半的糕点,笑着哄骗小舟吃下去,若非是后来那肚子的叫声,小舟一定不会察觉出蹊跷,还会对这主子的体贴感恩戴德,这便是上位者惯用的伎俩,这元晦虽然年幼,但天生的血脉,也能让他将这些宫术施展的淋漓尽致。

小舟看着天空,自己跟的主子有这般的心机,她是该高兴才是,至少要比跟了个傻子要好,也有出头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她会那么难过呢?翌日浣衣司将洗好的衣物送来,小舟将衣服抖了抖,大致的检查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拿了针线篓子出来,安静的坐在了墙角缝补起来。

冬天的衣服比较厚重,她根本不够力气将这些衣服洗干净,便只能送去浣衣司去清洗。

但每一次,浣衣司将衣服送回来的时候,衣服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破损,她也不好跟人理论。

有一次甚至在元晦早课要穿的衣服袖子上扯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小舟去问了那浣衣司的管事,管事却只是哼笑一声,若是不愿,大可以不送去,这洗衣服的都是粗使唤宫奴,一个个大手大脚惯了,哪里能保证这衣服没个破损什么的。

小舟便明白,这人在屋檐下,他们景言宫没势力,莫说是这浣衣司的宫奴了,便是宫里的一条狗,都会跟在后面追咬。

争辩不过,最后只能又将衣服抱了回来,又怕耽误了元晦早课,小舟便咬咬牙,拿那不过关的女红,挑灯缝补了一宿,才让那缝补的缝隙没那么明显。

此时,元晦正坐在床边的软榻上,软榻是小舟特别从库房里找来的,不晓得为什么,她对这窗前的软榻很是执着。

他看着窗外忙碌的小舟,甚至没有察觉自己手中的书卷都拿反了。

自从这个小女官来到这景言宫后,季嬷嬷与陈福便是彻底的不再伺候他的起居。

每天都是这个小女官去领膳食,伺候他洗漱,帮他梳理头发,甚至陪着笑脸将本该属于他的月例物品也给讨了来,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官都是这般,现在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洗的很干净,还有厚厚的棉衣。

他并不想给她多找这些麻烦的活儿,也知道她每日打理整个景言宫很是辛苦,但是那些所谓的兄弟并不会因此停止欺负与他,他每天依然会挨拳头,身上的衣服依然会脏,会破,那小女官也不曾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情,总是很细心的缝补好,哪怕是一夜不睡,也绝不耽搁他上早课。

她总是笑的很温暖,一点没有那些女官的自以为是的清高,也不像是他遇到的那些女孩子般娇气,但却有他所讨厌的卑微谦逊,遇事先低头的软脾气。

有时候季嬷嬷和陈福会欺负她,她也只是一个劲的褔身认错儿,让他有很多话儿想说,又不能说。

哪怕他也是一位的装傻忍让,但是他们二人并不一样,他忍让,自有他的凌云之志,而这小女官却没有上进的心思,只是怯懦的模样。

还有,这个小女官似乎很喜欢看书,有时候帮他磨墨的时候,会忍不住往他手上的书上瞥,每一次他都假装不知道。

甚至这个小女官每天都有趁着他去上早课,悄悄的翻他的书看,甚至会悄悄将放置在最里面的书籍拿回房里,第二天再送回,他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由着她去。

☆、第一百零二章 云锦元晦腹语,与其死读书,倒不如不读书,这小女官便是这般读书读傻了,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

今日的膳食并没比起初好到哪里去,显然这小女官并不敢反抗季嬷嬷和陈福,自己便只能跟着这小女官一起吃宫奴的那份,他告诉自己不该生气,却每次在看她只是偷偷的啃着白馒头,甚至饿着独自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元晦这般看着,手上书卷一页未掀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小舟放下了手中的活,看了看天边,她还记得昨夜的约定,虽然这个约定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与元晦说了一声,便早早的去将晚膳给领了回来,季嬷嬷与陈福两人那送了膳食,然后又见元晦也已经在用膳,便退出了房门,一路出了景言宫。

虽然她已经旁敲侧击知道那宫奴的腰牌用处并不大,只是用来进出景言宫所用,这对此时的景言宫来说,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季嬷嬷也又给了她一块新的。

但此事儿并不在这快牌子上,而是在那拿着牌子的人身上,太子元恒下令让她酉时到昨天的那个地方,拿回属于自己的腰牌,她若是不去,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小舟真是懊恼的想要去撞墙。

前阵子才听说,有一个跟了他许久的女官,不过是在他面前打了茶碗,甚至没有碰触到他,他便命人将那名女官拖下去,装进布袋中活埋掉。

若非后来言妃娘娘出面拦了下来,那女官便不会只是被赶出宫那么简单了。

但是,被主子赶出宫的女官,便是回到家族中去,下场恐怕会更惨吧。

那时候,轻则被草草的送去做卑子,重则许就‘染病’,然后一苇席子送去了乱坟岗,尸身便是被野狗拖了去,也无人知晓。

又想到自己连续得罪了这残暴的太子爷两次,结果还能站在这里,甚至很快又要再见第三次面,小舟就犹如脚下生根一般。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便是这打出生那天起便是太子的元恒,可以说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围在他身边,从来没有人敢顶撞过他,所以自己的作为,才会让他感觉很特别,人便是这样,对特殊的总是抱有好奇。

就像是一只吃饱的大花猫戏弄一只拼命挣扎想要逃命的老鼠一般,就等着哪天腻了,便将从前觉得有趣的事儿拖出来,给这老鼠定了罪,然后一口将老鼠吞掉。

唉……小舟深深的叹了口气,攥紧的小拳头松开,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今天这次,她是一定要去的,到了那里,就装出更懦弱的模样,无论怎么,一定要和元恒身边的人一般,这样才能让元恒觉得无趣,从而高抬贵手放过她。

见招拆招吧。

小舟想着,便依照昨日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走了许久,已经到了酉时,小舟有些茫然的看着似乎没有任何分别的红墙灰瓦,因为她想起来,自己昨天为了找人借蜡烛,拐了三个弯,后来是由柳侍卫带着去的膳房,自己并不敢张望,所以到底是在哪里见到太子元恒,她根本就不记得。

小舟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是自己告诉那太子爷,说自己因为记不得路了,所以才没有去,太子爷会不会认为她在撒谎,然后将她给活埋了?答案是肯定的。

想着,小舟便焦急的在这些红墙间穿梭,希望能刚巧碰到元恒,那便更好了。

更钟响,酉时已过,元恒抬起手,看着手中的腰牌,许久。

殿下,时辰已经过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明日让人唤她来便是。

元恒身边并无旁人,声音的来源也很模糊,并无定向。

影子,你也觉得她不会来,是吗?元恒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想到,那孩子连让人带个口信都没有,她还真太将自己当了回事儿。

回殿下,昨日并非云锦当值,云锦不知殿下口中的她是指谁。

声音依然不明方向的传来,但云锦还是恳请殿下先回宫中休息,外面露重,若是累得主子病了,陛下怕是又要大发雷霆了。

元恒又看了眼手中的腰牌,然后垂下了手,那腰牌便从他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吧。

是。

影子……殿下还请吩咐。

不,没什么。

是。

随后,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地上的腰牌捡起来,塞进了袖子中。

……再说小舟这边,酉时钟声响起,陆续有敲更宫奴走动着,小舟的心里越发的着急,但又不敢在宫中奔跑,更是不敢喧哗,只能尽量走的快一些。

时间已经逼近戌时,小舟心都提到了喉咙眼,若是再不能找到的话,她便得赶回景言宫去了,不然这么晚了依然无令在外宫中闲逛,是犯禁的。

这里很偏僻,很少有宫奴经过,小舟便是想找个人问路,也是找不到人的,想回主道去,又迷茫的看着红墙,现在宫中还有很多人走动,她根本不好留下任何印记。

大人,请留步!忽然,看到前方隐隐有一道身影,小舟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轻声喊着,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请等一下!眼看人家要走远了,小舟左右看看四下并无巡视,便疾步跑了过去。

走近一些的时候,小舟立刻顿了步子,因为对方身上穿着的是四等侍卫的软甲,这个时候最怕的便是侍卫。

几乎是立刻的,身边便做出了转身,开溜的动作来。

站住!身后传来声音,小舟心底一惊。

这么晚了还在深宫奔跑,乃大不敬,若是逃跑,罪加一等。

小舟垂头,自己到底是没看黄历,还是拿了前年的黄历来看,最近总是诸多不顺。

大人吉祥,奴并非是奔跑,只是步伐略快,还请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奴这一次。

小舟低着头,小声的解释道。

抬起头来。

然。

小舟抬起头,看着那比自己高上很多的侍卫,那侍卫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月光映照着他的脸庞,略微有些慵懒的模样。

你是混血儿吗?小舟看清楚对方的相貌后,便笑着问道。

什么?那侍卫凝眉看着小舟,面色不悦。

小舟立刻反应过来,这般的相貌,怕是在大元并不算好相貌,便赶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讥讽的恶意,混血儿是我家乡的一种说法,指很俊俏的人。

年轻的侍卫摸着自己腰间的剑柄,垂头苦笑,他自己的相貌,他很清楚。

小舟见他这般,也不再解释,以免多说多错,再牵扯出更多来,无法收场。

那侍卫沉默,小舟也沉默,二人闷到一起去了。

那个你……哎。

嘘……正当小舟打算打破这平静时,那侍卫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手中的灯笼吹了,手一揽便将她抱到了一旁的拐角处躲着。

小舟看了一下,巡夜的侍卫从前方的宫墙拐出,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虽然很远,但是不能保证完全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所以这个侍卫才会这般吧。

刚才看到这个侍卫一人时,她便有些疑惑,这宫中侍卫当值不可能只有一人,所以这个侍卫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心里不舒服,才会自己一个人走着,这样便算是渎职了,他一定也不想被人发现才是。

那个。

小舟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继续说道:我叫赵千帆,四等女官。

那侍卫楞了一下,你叫赵千帆?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小舟笑着点头,名字是奶奶起的,很诗意的名字,她只是很想告诉他,自己是千帆,而不是小舟。

你呢?成云锦,吏部成侍郎家中长侄,四等侍卫。

那年轻的侍卫对她说道。

小舟翘起嘴角,同女官一般,官家的儿郎也要入宫,从最低等的侍卫做起,家世好的,便可直接为皇子们的伴读,这成侍郎家的侄儿,和自己应该是一般都是身后没什么势力的人。

你为什么会来这?因为和别人有约定,但是这里的宫墙都一模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就这样走到了这里来。

小舟解释道。

约定?嗯,我昨天在……成云锦疑惑的看着她。

……小舟却茫然的看着成云锦,磕磕巴巴了半天,伸手比划着说道:在两道红墙间,有人拿了我的腰牌,让我今天酉时在那里取回。

听了小舟的话,成云锦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什么叫两道红墙间,这宫里的墙几乎都是红色的,墙围间的通道更是多不胜数。

她居然只记得这一点,便要找到地方。

你别笑啊,我知道大概的位置,就是在这附近,这里也没什么人,如果见到有人站在那里,就一定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 赴约小舟见成云锦还在笑,不由有些窘迫起来,手指弯曲,甚至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她也知道,这样的说法有些可笑,但是这宫闱之中确实是到处都一样,很容易走迷路,自己又被元恒一吓,所以才会有些惊慌失措,哪里会特别记得路。

而且她的想法也没有错,这附近甚至连守卫都没有,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才是。

成云锦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也说了,约定的时间是酉时,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你怎么保证你要找的人还在那里等你。

他的话一出口,小舟脸上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净。

没错,元恒怎么可能会等她,也许已经回了他自己的宫殿,然后让侍卫去景言阁捉拿自己去了。

暗暗一咬牙,小舟略微福了个身,对成云锦说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便要转身往回跑,成云锦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我也只是说说,既然约定了,也许还在等也说不定。

小舟看着成云锦,不会的……我要回去了。

小舟挣开了成云锦的手,她必须赶回去,不然那些侍卫拿不到自己,一则会怀疑她畏罪私逃,二则会将此事怪到元晦头上,本就不受宠的皇子,若是再与太子结仇,让人找到了由头,那便会雪上加霜。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也许他还在等呢。

成云锦抓住了小舟的肩膀,根本不允许小舟离开,小舟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甚至连动都动不得,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不能告诉你。

老实说,小舟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侍卫,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好感,就好像很久以前便和这人见过一般,但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吐露更多,这样的亏,她吃过,一次就足够了。

明天,你还会来吗?成云锦慢慢放开了束缚的手,声音里带了些苦涩。

小舟也沉默,如果她能逃过这一劫的话,一定会来吧。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

宫中规矩,内女官不得与外臣见面。

小舟又是一福身,她的声音很冷。

只有这样,才能断绝这人的念想,若是自己这次回去后,被处置了,他也不至于会知道这件事情。

千帆……成云锦轻声喊道。

小舟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走着,哪怕成云锦的声音有些让她说不出的感觉,但是对于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她是不可能停下。

回到了景言宫,小舟四处看了看,并无侍卫来过的痕迹,心说难道自己猜错了,元恒并没有对自己抱有杀心。

想到这,小舟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

自己没有去,便是落了他的面子,堂堂大元朝的太子爷,脸面岂是一个小小的女官能驳的。

外面传来更锣声,小舟这才想起自己还未伺候元晦梳洗,便慌忙去提水烧水,然后匆匆的端到了元晦房门前,见元晦还未熄灯,影子映照在窗上,显然还在温书,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让奴小舟伺候您洗漱吧。

屋内的元晦紧皱眉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打开了房门。

方才他发现这女官不见了身影,便用冷水凑合了一下,其实在这女官来之前,自己一直都是用冷水,所以并没有什么不适。

现在,他只想知道,这个小女官方才究竟去了哪里。

但是当小女官把热面巾递上时,他还是没有开口,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甚至担心开口后,她的回答会让他不舒服。

小舟刚才出去了,走的远了些,天一黑,便找不到路,这才回来晚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小舟轻声说完,又看了眼元晦放在桌子上的书卷,道了声:殿下,学而不思则殆,思而不学则罔,虽然书多读一些是好的,但是殿下不能为了读书而不顾身体,更不能什么都读,以免乱了思绪。

元晦读的书好是好,蕴含了大智慧,小舟也知道这些的重要,但是她更看的清楚,这六皇子元晦唯一的靠山是兵部尚书萧怀臻,这萧怀臻其人,是个为马背而生的人,最看不得的,便是儒生的扭捏,曾经在翰林院,因为一句不合,便痛揍了翰林学士,为此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这样的一个人,只能以其所好,才能与其亲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舟才会在每次收拾的时候,将兵书放在上面,为的就是让元晦能多看几眼,以免日后与萧怀臻见面时,二人无话可谈,只有与萧怀臻扯上关系,那些人才会有所忌惮。

她并不指望这六子元晦能登上那帝座,毕竟帝君依然防着萧家做大,又早早立了储君,便是那储君地位不稳,还有嫡七皇子在后面,便是一个个排下来,元晦也是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储君候选人的。

虽然事有例外……小舟甩甩脑袋,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甩出去。

那一夜,小舟都没有合眼,总是担惊受怕,但一直到早上,太子那边也没让人来拿人,小舟去领了早膳,伺候了元晦洗漱,依然没有瞧见什么动静,不禁有些疑惑。

元晦走后,她又开始偷偷翻出了昨日未曾看完的《异人志》,这书名听着有些奇异杂谈的味道,其实是百余年前一个名叫慕十里的人的个人志,书中记载着他从一介贫寒书生,成为开国功臣,最终死在异乡,不得归故土的事情。

看到这,她有些不胜唏嘘,这些开国时立下汗马的功臣们,似乎都是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这便是所谓的君心难测吧。

到了晚上,小舟依然没等到侍卫来拿人,不禁狐疑起来,便趁着拿晚膳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却也毫无收获,只是听说这几日圣上抱恙,太子爷一直都随在圣上身畔,想来便是这个原因。

小舟有些松了口气,心说这圣上病了,太子爷一定是忙得焦头烂额的,自己这种小虾米,自然不在他眼中,若能再拖几日,许就将此事给掀了去,也说不定。

随后小舟又谨慎的打听了圣上的病情,以及何时病倒的,那些太监们哪里肯说,只是随便敷衍了她两句,便匆匆领了膳食回来处去了。

小舟忐忑不安的回到了景言宫,侍卫依然没来,小舟便安慰自己,也许圣上病倒的时间是昨个酉时前的事儿,所以那太子爷也没有去,所以自己才躲过一劫。

伺候元晦用膳时,元晦让她一同用膳,小舟犹豫了一下,便端了碗,略夹了些菜,到一旁吃。

元晦看着她的举动,不禁皱眉。

小舟详装没瞧见,继续吃自己的。

她知道,这元晦此举是在向她示好,表示愿意放下皇子的架子与她以朋友相待,自己这般做,他便是不说,心中也是会道她不知变通,甚至暗暗责怪她的不识抬举。

但是她却不能,她明白此时元晦所为,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毕竟在他此时落魄的时候,自己可能是唯一陪伴在他身边,又好生待他,不离不弃的人。

自己与之元晦,就好比陈嬷嬷与之自己,但是自己能在最后放陈嬷嬷一把,这元晦不见得能在最后放自己一把,这便是天家与普通人家的差距。

她今日一时不注意,与这元晦同桌共食,他日这事儿便可能成为元晦要将她置于死地的理由。

她不过是想混了品级出去,并不打算冒这个险。

等元晦用完膳食,小舟便上前收拾了,然后伺候元晦洗漱后,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但回到了房中后,小舟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总觉得自己该去那个地方看看,虽然不知道成云锦会不会去。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来到了那个地方,但是并没有看到成云锦。

小舟有些难过的低下头,的确,昨天自己已经拒绝了,对方自然不会再来。

但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却看见了一身软甲,抬头看去,正是成云锦。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二人异口同声后,便都笑了起来。

虽然你昨天说不会再来了,但是我还是想来看看,看看你会不会来。

我怕你会来,又担心自己来晚了,我昨天真的以为自己会来不了。

小舟抿嘴笑了笑,成云锦的个子很高,而自己的个头还小,与他说话,尚且要仰视,今天的他梳着整齐的发,连一根发丝也没滑落,这样的严肃,让他看起来比很严肃。

为什么会以为自己来不了?成云锦不解的问道。

因为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主子,怕那主子将我活埋了去。

小舟笑着回答道,不过,现在看起来,也许那主子是有些事儿要忙碌,便将我这茬给忘记了。

什么主子,这般的厉害,说杀就杀,说埋就埋。

成云锦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屑的哼笑一声。

这般的主子,除了太子爷,还能有谁。

☆、第一百零四章 长宁太子……成云锦一愣,诧异的看着她。

骗你的,这都会信,你真是只长个子。

小舟笑嘻嘻的拉了拉成云锦的手,让他低下头来,然后用白嫩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脑门,然后开口道:忘记长脑子。

成云锦抓住她的手,攥在了手里,说道:不瞒你说,我便是在太子爷身边当差,并不觉得太子爷是那般妄杀无辜之人,外面的传言,你不能尽信。

嗯。

小舟点头,对成云锦的话表示了赞同,毕竟三人成虎,你说的也没错,不然早在我入宫的那天,就已经死了吧,传言这种东西,听了后信三分便是,但是他曾经要活埋跟着许久他的女官,这事儿倒是真的。

她还在宫奴殿的时候就听说过,此时绝非是传言那么简单。

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那样做,也是有自己的不得已的理由。

这宫里头,每个人做了什么,都是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是情皆孽,是人皆冤,不过是站的角度不同罢了。

小舟淡淡说着。

翌日小舟取了午膳等了许久,也没见元晦回来,一直等到了申时,才远远的瞧见了元晦的身影,将尚在灶房温热的午膳端出来,小舟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圣上下了令,要考各位皇子的学问,所以太傅便将早课延长,以教导更多的学识给众皇子。

这事儿一出,太傅身边的宫奴们纷纷前往各殿,将信儿给各殿的管事说与,让伺候太监将膳食带去尚学院,以伺候各位主子用膳。

景言宫也得了信,但那陈福是断然不可能会去的,所以元晦只能饿着肚子。

明个,小舟陪着殿下去。

小舟说着。

元晦起初没在意,但等到第二天,小舟真的拿着女红活计跟着他去尚学院的时候,元晦不禁有些诧异。

女官跟着去学院,虽然太傅没说不允许,但是也还真是头一回。

殿下不要担心,若是不让,奴便不跟进去,只是站在外院,与宫奴站在一起,绝不会让殿下难堪。

小舟明白元晦的心思,所以在他还未开口前,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她不是没想过让陈福跟来,但是那谈何容易,莫说让陈福来贴身伺候很难,便是真的来伺候了,心中有怨恨,施展些什么不入流的把戏,难保元晦会因为他,而在这学院里出多少丑。

到了尚学院,小舟便随元晦入内,与那些贴身伺候的太监们站在墙角,有略小一些的太监对忽然来了个女官很是好奇,但是碍于此事屋内的皇子凤孙们正在温书,也不敢发出声音来问。

小舟支着耳朵听着里面太傅所说的话,手里也不闲着,慢慢的绣着帕子,繁琐的花样她也不会,便随着花样,绣着一支兰花草,长长的叶子,一朵含苞。

学而不思则殆,思而不学则罔。

元晦说着,太傅听后略思,连连夸赞声便飘出了学堂,妙极,妙极,没想到六殿下还有这般见解,实在是让老夫惭愧。

课堂外,小舟抿着嘴笑,那是当然,孔圣人的话,自然妙极,只是这元晦这般,怕会为自己招惹目光吧。

低头又开始绣花瓣,小舟心里想着,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这元晦比她想象中要有心计的多,这般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吧。

咦,怎么还有女的啊。

耳边刚响起声音,肩膀上便伸出了一只手,去捞小舟手上的帕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手上的绣针便扎了上去。

那只手的主人哎呦了一声,小舟连忙回头看,那人看起来和元晦差不多大,连相貌也又两分相似,顿时心一沉。

能在里面的,自然都是皇子龙孙。

于是便慌忙跪了下去,奴并不知道是殿下,针也没放好,这才扎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那位被扎的皇子本就疼,一听小舟说是针没放好,顿时恼了起来,胡说,你胡说,哪里是针没放好,分明是你拿了针,那么用力的狠狠扎本殿下一下!老五,莫要胡闹。

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孩子走过来,呵斥了他一句。

二哥,是她先扎我的!那年纪小些的孩子,还把手递给了年纪大一些的孩子看,你看看啊,都出血了。

我怎么瞧着是你先抢人家东西,抢人家女孩子的东西,还好意思大声嚷嚷,让人瞧见了,算怎么回事。

可是……小舟低垂着头,心里明白过来,这二人便是贞妃所出的同胞兄弟,二皇子元瑾与五皇子元徽。

还请两位殿下能饶过小舟这一次。

小舟装出一付胆小怕事的模样,在宫奴殿的时候,便听人说过,这二皇子元瑾是出了名的仁慈,五皇子元徽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子,只是希望这听说的,能准一些。

你起来吧。

元瑾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很快便让小舟起身。

于此同时,其他皇子公主们也都趴在了窗户上看向这边,元晦心中更是焦急,但看到小舟起来后,也便放下心来,不禁庆幸此时得罪的是老五,而非旁人。

元瑾端详了小舟的装束后,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奴,小舟,是景言宫里的女官,随六殿下来。

你一个女官,怎么跟到了这里来。

便是太傅没有明说,但也没有这般的先例才是,便是跟来,也都是随侍太监。

不然元徽也不会这般好奇,趁着太傅人刚走开,便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没错,一个女人,怎么能跑这里来,不知道这里是爷们的地方吗?元徽皱了皱鼻子,对小舟扎自己的事儿还记得,而且他刚才还瞧见她偷偷往里面瞧,随着太傅的话,动手指,分明就是偷听呢。

元徽话音未落,便感觉后脑勺挨了一下,不由大骂起来谁啊!居然敢打本殿下!不怕本殿下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吗?好啊,你就让父皇砍了本宫的脑袋啊!伴随着一声娇吒,小舟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年岁差不多,面容娇俏的女孩子。

又是你,你干嘛总是看我不顺眼啊!元徽一见那女孩,便郁闷的嚷嚷着。

谁叫你说错话,这里若是只能让爷们来,那我算什么?长宁,老五他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他这人说话口无遮拦,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莫要跟他计较了。

没错,五哥一向都是这样,长宁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他计较。

其他皇子们也纷纷帮着劝着。

长宁将眼儿一瞥,道:本宫有跟他计较嘛?哼!众人心说,这般还是没计较,那若是计较了,该是什么模样。

你这奴才,怎么这般没有眼色,还不赶紧滚出去!元晦呵斥一声,那意思便是让小舟赶紧的离开这里,避一避。

然。

小舟褔身,然后慢慢往门的方向退去。

等等!长宁公主忽然喊了一声,小舟脚步一顿,心立刻提到了喉咙眼,甚至连元晦也有些紧张起来。

长宁公主走到了一直低垂着头的小舟面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然。

小舟略微抬起些头。

抬高一点啊。

长宁公主有些堵气,她说了抬起头,这小女官居然只抬起一点点,这和低着头有什么区别。

然。

小舟又抬起了些头。

长宁公主仔细的打量了小舟一会,放在老六那里,可惜了。

说完这话,抓住了小舟的手腕,往里带。

居然敢说不能有女人,她就偏要将这女官带进去,还让她跟着听课,看他要怎么办。

小舟心微微颤抖着,这女孩子便是那长宁公主,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注定一世荣耀的女孩子。

你就站在这里,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你。

长宁说着,狠狠的剐了元徽一眼,那话儿自然也是说给他听的。

但是她哪里知道,元徽现在已经不疼了,对小舟也没刚才那种怒气,反而是有些想要跟她玩儿,毕竟他跑出去,便是因为好奇,想跟她玩的。

想着,他便委屈的看着自己的二哥,意思是想让二哥帮自己将人抢回来。

元瑾也深知他的脾气,无奈的笑着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长宁可是大元朝唯一的公主,当今圣上膝下的独一份,地位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何况他又是哥哥。

元晦看着小舟,眼中有些担忧,但也没多说什么,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站在长宁身后,小舟心里很乱,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站在这里,周围全是凤子龙孙,自己这算什么。

自己的主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在自己主子的桌边甚至没有旁的皇子。

最前方的位置是空着的,显然是那太子元恒的位置,太子尊,不与旁人共坐。

随后坐着的便是长宁,其母妃姜妃乃是大元开国太傅姜老太傅的孙女儿,深受帝君敬重,地位崇高。

☆、第一百零五章 学堂长宁身边有个七八岁的男孩,看上去有些怯懦畏缩,眼睛里却满是对小舟的好奇探究。

他的衣着与其他皇子略有些不同,小舟便大胆的猜测,此人便是皇后所出的七皇子元昊,嫡出却非太子,这身份的确有些尴尬。

再随后的,依次是二皇子元瑾,与其胞弟五皇子元徽,在他们并排所坐,是宁妃所出的三皇子元睿,与生俱来便有种亲和,一双笑眼看着小舟,便是无笑,也似笑三分。

坐在元睿身边的,是如妃所出的元嘉,小小年纪便冷着一张俊脸,看着便不好相处,其母妃如妃,本是宫奴出身,只因相貌恍若仙子,这才母凭子贵成了妃子,但见到了其他妃子,依然要福身施礼,故以奴身矮半级。

八子元骐早夭,顾无。

远离众人而独坐着的孩子,是九皇子元棠,他的母妃越妃,乃是越国公主,越国强盛,一直为大元朝所交好,历朝来均有通婚往来。

至于眉妃所出,十皇子元渊,也的确如传闻中一般,因为体弱多病,从而并无来尚学堂读书。

太傅本就走的不远,回来后又作揖,道耽搁了诸位皇子公主的学业,实在是惭愧。

一抬头,瞧见这课堂里,多出了一人来,看着装束,应该是个娃娃女官,便问道:这孩子是……是景言宫来的女官,便在那,也不会碍事的,太傅您就莫要赶她出去了。

答话的是三皇子元睿,年纪尚小,便已经瞧得出温文尔雅的风度,他打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边,却一直微笑旁观,并未开口说过一句。

现在一句话,更是七窍玲珑,既把事儿说出来,又给众人留了面子,以免小舟被赶出去时,长宁又要将元徽那套女子不可入学堂的话儿搬出来,那样可便是闹大了。

太傅听了元睿的话,心中升起了些疑惑,既然是六殿下的女官,怎么站在了长宁公主的身后。

而且那五皇子也一直在试图引起那娃娃女官的注意,怎么瞧,也不似一般的随侍。

刚才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管怎么说,这三皇子都开口了,自己便不好再赶人出去,何况他本来就没有要赶这孩子出去的意思。

孩子,你唤作什么?这名字是一定要问的,至少也要知道,这多出来的学生,姓什么,名什么。

小舟福身,不敢有隐瞒。

回太傅大人话,奴唤小舟,史姓,为景言宫当值四等女官。

太傅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会进来?回太傅大人话,奴本是随六殿下前来,以随身伺候,方才在外面听着太傅的教导,觉得甚好,公主心善,见了小舟在外面,便让小舟进来伺候,也好近些听着太傅您的教导。

小舟轻巧的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给掀了去,决口不提。

堂内各人均是面色各异,二皇子元瑾微笑,见五皇子元徽还想开口,便给他使了眼色,让他莫要开口。

三皇子元睿浅笑着摇头,九皇子则挑眉看向了她,有些玩味。

只有元晦看着小舟的眼神最为复杂。

可曾识字?太傅又问道,他瞧着这孩子也是个乖巧的,而且这些女官也是官家的女儿,这般年纪,想来也是识字的。

回太傅大人话,小舟略识,只是《女戒》所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小舟只是略懂皮毛。

小舟乖巧的答道,声音里似乎还带了些惶恐的颤音。

《女戒》中有这话吗?太傅有些纳闷的想着,但是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不知道,毕竟他便是饱览群书,也没可能会去读过那些妇人书,也便没深究,让小舟搬了凳子,坐在了元晦身后,与众人一同听课。

小舟推脱了一下,本想说如此尊卑不符,那太傅便道,此处乃学堂,只有学生与夫子。

小舟这才点了头。

到了午时,小舟便跟着那些随侍太监们一起去领了膳食回来,这一次未经过季嬷嬷与陈福,所以膳食尚且算得上不错,小舟提着快有自己身高一半的食盒,吃力的跟着那些随侍太监回来。

隔了老远,元徽便迎上去,想要帮忙,小舟却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些,避开了他。

我来帮你。

元晦上前要帮忙,小舟连忙拒绝,元晦却不容她拒绝,与她一同将食盒提了过去。

被撇下的元徽嘟起了嘴,嘟囔道:不就是个女官嘛,有什么好炫耀的,本殿下宫里要多少有多少。

没想到,这一个食盒就这般重,真不晓得你是怎么将两个食盒提回去的。

将食盒摆放好,元晦看向小舟,笑道。

小舟也跟着笑了笑,她便是走一路,歇一路,实在走不动,便将两个食盒轮流放在地上,先提着一个往前走,然后放下,再提后面的那一个。

而且,重的只有一个食盒,宫奴的那份,其实很轻。

以后,我便去接你好了。

不能跟着去帮忙,到半路去接她总可以吧。

殿下,这万万使不得。

小舟连忙摇头拒绝,这怎么可以,要让人瞧见了,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殿下还是先用膳吧,太傅可是定了时辰的。

至于为什么,她还是等回到景言宫再与元晦说与吧,这里终究还是眼耳太多。

随侍太监们纷纷伺候着各自的主子用膳,小舟也不例外,将膳食从食盒中一一取出。

元徽一直在瞧着这边,见小舟忙碌着,却只有元晦一人的碗筷,便拿了自己的汤碗,将八珍汤给倒了,然后盛了些饭,又夹了许多自己认为好吃的菜,伸手将碗往小舟面前凑,喂,小女官,你饿不饿啊?你当你谁啊,人家就算现在要吃,也不该你招呼。

长宁对元徽的殷勤很是不屑,而且你的筷子都沾了口水,让她怎么吃,那是会……会……啊,对了,毁了名节的,你想害死她啊。

元徽有些疑惑的看着元瑾,想让元瑾告诉他,长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你得问问旁人。

元瑾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却也把目光放在了小舟身上。

在用膳期间,元徽一直想要借着这机会,去和小舟搭话,都被长宁给挡了回去,小舟便借着这二人对峙的空荡,为元晦布菜,这里不比在景言宫,她自然不能取一些去一旁,所以只能饿着。

至于长宁与元徽二人,小舟明白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态,尚学堂目前就只有她一个女官,所以他们便将她当做了新鲜的物件,争来争去,而非是她小舟有什么了不起的特殊之处。

这般自知,她还尚有。

尚学堂中的膳食的时间,持续的并不久,太傅用膳后,便来到学堂,夫子学生纷纷施礼,以示。

就在众龙子凤孙坐下,翻书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宫奴来报,说翰林院的戈修撰来找太傅一同下棋。

哦,快些代老夫请去偏厅……不,还是老夫亲自去好了。

太傅一听,面上喜色难掩,他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好与人下棋,特别是遇到了棋艺特别好的,更是有些迈不动步子。

这戈修撰是个棋艺高手,能与他下去,自然是欣喜若狂。

听到宫奴的话,小舟不由心道,这戈姓并不常见,且是修撰,会不会是戈承呢?云轻怎敢劳太傅大人亲自来请,当真还是识相的自己进门的好。

伴随着温润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便迈过了这学堂的门槛儿。

进入学堂后,那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作揖道:下官戈承唐突,居然不省得诸位殿下尚在此读书,惊扰了诸位殿下,实在是羞愧。

小舟心中一喜,目光便也一直看着戈承。

太傅大人,如此看,云轻还是先去外面候着的好。

戈承轻声与太傅说完这话,便看了小舟一眼,还调皮的眨了下眼睛。

小舟抿嘴轻笑,这般动作,在姬廉那倒是平常,放在戈承身上,却是少有的顽皮。

等皇子公主们开始低头看书卷时,小舟便悄悄后退了些,顺着后门便走了出去,太傅只做她是出恭,又非真正的学生,也便没多问。

戈承像是知道她会从后门出来,早早的在那等着,小舟见到他后,方要施礼,便被戈承拦住,将她抱起,往旁边走去。

一直到尚学堂后面的小花园,这才将她放下,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舟乖巧的福身,道:回大人话,小舟现在是景言宫的女官,今日跟着主子来尚学院。

戈承见了,便笑了一声,这里又无旁人,你无需这般多礼。

跟六殿下来这里伺候着,也没旁的。

小舟点点头,道:反倒是大人怎么来了?如你所见,闲暇无事,来找太傅下棋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辰,尚学堂还未下课。

戈承笑着说道,他倒还真没想到小舟会在这里。

☆、第一百零七章 合作听说是圣上要考皇子们的学问,所以太傅才会延迟早课的时间。

嗯,这事儿我倒是听人提过,只是最近圣上身体抱恙,才一直耽搁着。

戈承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摸小舟的头顶,才过了多久,你便清减了很多,不过也是没办法,跟错了主子,自然也要吃些苦头。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六殿下……说到这,小舟顿时哑口,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没错,六皇子元晦也许能上位为帝君,或者能在兵部有一席之位,但这些终究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以后的事儿,谁能保证会如何。

与其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如想想,自己要如何位列仙班。

戈承的声音带了些鼓惑。

小舟有些迷茫的伸出手,在风中微微蜷缩着手指,感受风从指间流动,在指尖慢慢盘旋,最终离去。

指望自己吗?她不是没想过,但是她有什么?善良,说的直白了,便是懦弱。

因为胆怯未知的后果,所以只能详装善良,以求与世无争。

来到这里,身后没有任何背景势力,手中没有任何筹码优势,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她不是没有茫然过,甚至想要冒一些头来,结果便是被人打压的险些因此没命,所以她胆怯了,怕若是挺直了腰杆,下一刻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也是不甘心的,哪怕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能力,却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告诉自己不要眼高手低,却不禁去想。

来到这里后,她不止一次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然后就那样睁着眼睛,一直发呆到天色泛白。

她一味的忍让压抑,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又会担心自己会压抑着压抑着,便不知道该如何将弯曲的腰背挺起来,像是被落雪压低的树枝一般,挣扎着,挣扎着,最终支撑不住,断裂开来。

在此之前,无论受到了什么样的欺负,她都努力的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些,等长大一些,有了品级,就可以和谢玉娘对抗。

但,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根本就只是骗人骗己罢了。

要知道,这人世间上的事儿,并非只要你能占了个理字,便可以小博大,最终得以昭雪,更多的是被压抑着,生生世世,最终被碾压在历史的车轮下。

便是有特殊的机遇,这般等着那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到来的机遇,还真是可笑又可怜。

入宫了又怎么样,不过是让谢玉娘恨的咬牙切齿一阵子,然后重新布局,将自己拖进去,自己终究还是处于弱势,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躲避。

说到底,她这样逃入宫中,也不过是像只斗败的丧家犬,因为惧怕后母,而夹着尾巴躲入深宫,想要避开这可怕的灾祸。

不但如此,她还要虚伪的为自己找了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借口,以安慰自己。

这般的自己,连她自己都想吐弃,何况是旁人。

不惜己尊,何以人惜之。

小舟想明白了这一切,手慢慢攥紧成拳,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戈承,淡淡开口道:小舟愚昧,愿大人能给予明示,以免去小舟之忧。

她清楚,这戈承是何等的谨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说这种唐突之言,他一定是有了万全的打算,什么都盘算好了,这才会与自己说这些话,话中带着话儿,她还不至于瞧不出,只是不明,那暗藏是,与自己所想,有几分似罢了。

听到小舟这般说,戈承非但没有因为小舟忽然表现出的异常成熟而感到惊讶,反而很是满意的笑了起来,道:我没看错,你当真是没让我失望。

小舟听了,只是笑而不言,心底却升起一些无法与人言说的苦涩来。

见小舟只是笑,并不答话,戈承便继续说下去。

你难道就没想过,那兵部是何等地方,为什么圣上可以由着萧家独大,你竟然还妄想从兵部闯条生路来,还是另找个主子的好,那六殿下一脉,当真是走不通。

小舟有些诧异的看着戈承,没错,圣上要铲除一家独大的萧家,自然不会让萧家人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那等于给自己埋了祸根。

既然圣上如此放心,问题必然出在那萧尚书身上。

想来也是,元晦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那萧尚书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元晦根本就是同自己一般,是被家族所弃的棋子。

想到这,小舟抬头看向戈承,她一直觉得这人看着虽然很温和,其实是个冷情之人,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如此冷情。

冷静的,有些可怕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帮你吗?戈承虽然问着,但却并没有让小舟回答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继续开口说道:因为我们两个人很像,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我,所以我才会帮你。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戈承有些迷惑,但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怎么都无碍的思绪,低下身子,在小舟耳边轻声吐出了话音,而如今,我也同样,需要你来帮我。

小舟沉默,的确,不是有了品级,便可以做一切以为能做到的事情,这座都城中,没有一个位置,是为弱者准备的,她需要的不是品级,而是实权。

是不是,只要我与大人合作,大人便可以帮我,大人想要得到什么。

小舟看着戈承,自己想要的,戈承很清楚,她却不知道,这戈承到底要的是什么,这让她心底很不安,正常交易,怎么看,都很诡异。

我只能告诉你,你并不会失去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百利而无一害。

戈承眉目一转,拉小舟到了秋千前,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来,坐下,我给你说些有趣的事儿。

好。

小舟点头,坐上了秋千,戈承便轻轻的帮她推动着秋千。

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大元朝啊,尚书位居正二品,圣上恩赐六进六出家宅,以示皇恩浩荡。

小舟听到这,不禁凝眉,不对,既然为六进六出,那史家的九进九出是怎么回事?戈承一见小舟这般模样,便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了她的兴趣,便又继续道:丞相家的宅子八进八出,太师家的宅子也是八进八出,怎么一个礼部尚书就住了九进九出的宅子呢?我当时也是这般问你爹爹的,问这礼部尚书为何还在自己家宅外筑了道篱笆?那不是篱笆。

小舟有些疑惑,篱笆就是篱笆,墙就是墙,怎么戈承要说那是篱笆呢?是啊,你爹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当时很是气愤的对我说:墙是墙,篱笆是篱笆,篱笆是竹子绑成的,这墙可不是,就好像人家喂猪一样,一定要用结实的墙挡住才行,哪有用竹子的,真那样了,还不被猪给拱了去。

戈承说的时候,还学着姬廉挑眉毛瞪眼的模样,口气模仿的是惟妙惟肖,小舟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心说这戈承作什么要用这般哄小孩子的口气逗她,刚才那些气氛与现在这气氛,让她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小舟笑道:大人啊大人,你这话这般地损,可别忘了,小舟也是姓史的,大人莫非是要说小舟是小猪嘛?是吗?戈大人可不记得你入了史家的族谱。

小舟面上笑容有些僵硬,没想到,连戈承都知道这事,而自己却还被蒙在鼓里。

戈承瞧见了小舟的表情,便疑惑的问道:你当真没入族谱?他刚才说那话,不过是说笑罢了,毕竟小舟入宫后会被分到这里,显然是那史家没打点好,这族谱入的跟没入并无区别,所以他才会那般带讥讽的说出那话,但没想到,居然让他给说中了。

小舟不知道戈承的心思,双手握住秋千两侧,低垂了头,不瞒大人,小舟一直以为自己与娘亲已经入了族谱,但如果小舟现在没猜错的话,这一切都是老夫人用来打发小舟的假象,甚至连娘亲都未能正式入史家的祖室。

她当时就奇怪,怎么会如此简单,甚至那谢玉娘没有因此而折腾一场,要知道,娘亲入了祖室的话,史清名死后,便是要和娘亲合葬的,而谢玉娘只能以妾室身份,葬在祖园外墙,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但她终究没作回事儿来看,只当那老夫人念及李家的恩情,这才没有在这事儿与她为难,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天真过头了。

戈承略微沉思了一会,便问道:你可以确定吗?嗯,太子爷元恒似乎看过史家的族谱,并无小舟的名儿,想来应该是真的。

小舟感觉心都有些酸了,自己挣扎,努力,最终娘亲还是魂归无处。

戈承笑道:如此,甚好。

甚好?小舟有些诧异的看着戈承,这人怎么说出这般话儿来,到底有什么玄机在其中,是她猜不到的?☆、第一百零七章 秋千至于这个嘛……戈承微微一笑,随后便低头在小舟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舟听后,眼睛不由瞪大,嘴巴动了动,却惊异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甚至忘记要如何呼吸,一直到憋的胸口发痛,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鸟雀可罗,雄鹰壮志,因为它们所看到的天空,是不一样的。

戈承笑着说道,手下推动秋千的动作并未停下。

一次次的起落,小舟一直试图转头看着戈承的脸,明明他笑的如此温和,为什么她却如身处冰地一般,这样微笑的一个人,便是奶奶一直希望她能成为的人吧。

可惜,奶奶到死也没看到,哪怕她一直拍着她的手背,说很喜欢这样的千帆,但那在她趴在床边浅眠时,那声声叹息,她却还记得。

最终结局,都如奶奶生前所预测中的一般,她被推下了云端,失去了一切,甚至连命都丢了。

奶奶一生的家业,都毁在自己的错信上,每回一想起奶奶,她便心如刀绞,这般的遗憾,她一生也无法补救,愧疚着轮回,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小舟看着天空,心中默默想着,二世为人,怎能亦复。

她是懦弱过,是退缩过,是惶恐过,傲骨一根根断过。

若是此时,弯腰捡起傲骨,一根根数过,是否从此能将命运改写,此生再无遗憾?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怎么了这是?戈承察觉出了小舟的异样,不禁皱眉,心道自己是不是将话儿给说重了,这终究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停下了动作,看着秋千上的娃娃,眨着红彤彤的眼睛,不禁有些心疼,这孩子,又不晓得心里憋了什么。

风吹的眼睛好痛哦。

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小舟抬起手,揉了揉。

别揉。

戈承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揉完了会更痛的。

小舟点点头,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大人,你刚才还没说完,为什么史家是九进九出呢?当今右相姓谢,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嗯。

小舟点头,她确实清楚,也正是因为右相姓谢,又有女儿,所以她才会被逼的无路可走。

等等……戈承不会说无意义的话,他刚才说右相?大人,当今丞相不是只有一位?小舟有些不解的发问,还是说,她孤落寡闻了,居然不知道还有位相爷的存在。

现在是有一位没错,但不代表曾经没有。

站在小舟身后的戈承轻勾嘴角,带了些讥讽,史家的宅子,本是姓解,前主人解鸿乃是尚书令,也便是公认的左相,后来因谋反被灭了九族。

至此,小舟便明白了过来,想必那尚书令之死,与史清名有关,不然史清名这个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也不会位居尚书,起初她以为是因为谢相的缘故,看来是自己猜错了,毕竟帝君心如明镜。

将那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斩草除根,然后将宅子赏给了此事中立功最大的官员,这也是平常。

大人,我那爹爹与那位解尚书令大人是朋友吗?应该算是忘年之交吧,听你爹爹说,二人很投的来,当然,这只是听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你爹爹应该比你大不了几岁。

戈承说着便笑着摇头,那姬廉喝醉的时候,特别的啰嗦,若是没人陪着,只要未醒酒,他能跟一棵树聊上一夜,单单是他与解尚书令的忘年之交,他便不晓得说了多少遍。

听着戈承所言,小舟甚至可以想象的出姬廉当时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说起来,你最近还是略微小心为上,你那爹爹去皇后娘娘那找你未找到,回去便将房中可摔的都摔了,可砸的都砸了,对你所为,可以说是非常的气恼。

戈承笑着提醒道:你便躲着些,等过阵子,等你爹爹将这事儿给忘了。

小舟有些伤脑筋的挠了挠头,大人,这分去哪一宫,又非是小舟一个小小女官能决定的,爹爹为这事儿恼小舟,小舟着实的是冤枉啊。

得了吧,你若是想去皇七子身边,绝不可能去不了。

戈承笑着摇头,他可还记得清楚,小舟从太师府走的时候,姬廉特别给了这孩子装了个百宝箱出来,里面的东西随便拿几件出来便足够这上下打点的。

何况,这孩子手上,还有颗琉璃珠儿。

那琉璃珠可是件稀罕物,皇后娘娘得了后,便给了姬廉,姬廉又给小舟,便是让她拿那琉璃珠儿去找皇后娘娘。

他却在一次无意中瞧见,那琉璃珠儿出现在史四娘的手上,便明白这孩子是故意为之。

毕竟琉璃珠儿是悄悄到了她手上,这事儿史四娘是不可能得知,便无抢夺一说。

且,以那史四娘的傲气秉性,也绝非那般会抢夺之人。

大胆,谁准你坐本宫的秋千!这喊话之人,不是那长宁公主,还能有谁。

只见她面色不善的剐了秋千上的小舟一眼,然后又怒气冲冲的瞪着在小舟身后的戈承。

其实不止是长宁公主来了,其他的皇子们也都跟着来到了这尚学院后院。

想来,此时学堂已经到了下课的时辰。

奴小舟,并不知道秋千是公主殿下的,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小舟连忙从秋千上跳下来,福身施礼。

下官戈承,见过诸位殿下。

随着小舟,戈承也向前半步,深深与那些龙子凤孙们一作揖,从六品修撰,却得时常入宫伴驾,地位自然与一般修撰不同,是得了帝王特许,赐予:跪君不跪臣。

长宁走过去,坐上秋千,对戈承吩咐道:本宫也要玩,但是本宫不要这个小女官推,本宫要让你来推。

下官领命。

戈承笑着点头,然后在长宁坐定后,来到了秋千后,用力一推,尚未抓稳的长宁便被甩了出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摔了一脸泥土。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都憋笑起来。

小舟也连忙将脸埋低,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戈承是故意为之?你……你好大的胆子!!!被摔出去,长宁还未反应过来,等她听到那元徽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时,顿时涨红了脸,羞恼的对戈承大喊起来。

公主还请息怒,实在是下官手上并无准头,方才这孩子坐在这里,下官便用的此力道,却不想公主万金之躯,居然如此轻盈,故才会将公主甩了出去,还请公主莫要怪罪于下官。

戈承满脸真诚,声音也是惊慌失措,说的好似真的一般。

小舟将头脸埋的更低了,这戈云轻的舌头杀死人,一点都没说错,他这话一说,不但将自己的罪儿拐到了长宁的身上,还夸赞了长宁公主轻盈身姿,自己倒是无辜的紧。

胡说八道,本宫要告诉父皇,让父皇砍你的脑袋!长宁觉得委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下官实在是愧疚,不若由下官陪同公主前去。

你!你可恶!公主可是伤着了,下官这便去唤太医来。

不用了!长宁气的要死,却偏偏拿这人没办法,她又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人的厉害,死人都能给他说活了,自己这事儿闹到父皇面前,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何况父皇此时尚抱恙在身,自己去了,绝不会讨到好果子吃。

这个可恶的修撰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这般戏耍与她,早晚她要加倍讨回来。

下官着实担心的紧,不若由下官背着公主去寻太医。

见戈承还在一脸正直的说着,小舟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伸手扯了扯戈承,示意他见好便收,随后小舟便上前扶起长宁,为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一是这戈承也忒大胆了,居然连公主都要戏耍,这事儿真闹大了,吃亏的必然是这当臣子的。

二则是她的肚子,憋笑憋的有点疼了。

戈承笑了笑,他本就不是真冲动之人,怎么可能会故意去惹公主,不过是为了把事儿揽在自己身上,又让小舟与这公主面前表现一番,能交好,那便更好。

所以看事儿都差不多了,戈承便就坡下驴道:既然公主无碍,那下官便前去与太傅大人下棋,若是公主有闲情,下官万分愿意请公主同往。

谁要去,你滚啊!长宁破口大骂。

下官告退。

戈承说完,人便走了。

等戈承走远,长宁又看向为自己拍完灰尘,便回到元晦身边站着的小舟。

你知道不知道他这人很坏啊,你怎么认识他啊,还跟他一起玩。

小舟抿嘴笑了笑,果然是小孩子,居然说玩。

福身,道:回公主话,戈修撰是奴小舟的救命恩人,曾于南奔救过小舟一命,小舟一直铭感五内,本以为不会再见,却不想今日见了,这才会忘形,居然占了公主殿下的秋千,还请公主殿下能多多见谅。

戈承真正救了她一命,并不是在南奔,而是在这都城中,但她却不能将这事儿,道与旁人。

☆、第一百零八章 卷子便是小舟不愿说与,那长宁公主又岂是个会瞧人脸色之人?什么救命之恩?怎么个救法?呃……这事儿要从很久前说起。

小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告诉她,自己是在南奔赶集会时,因为当时人很多,在桥上时,被人群挤下了桥,落入河中,得戈承所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般被挤落河中的事儿很常见,不至于引起怀疑,便是怀疑了,也不可能真的一一去核实,所以小舟并不担心。

再者,当她说到了集市的时候,对这虽然贵为公主之尊的长宁来说,却是新鲜的,一下子便将刚才的疑惑丢开,对那宫闱之外的生活升起了浓浓的兴趣,甚至连几个皇子也都来了兴趣,有围上来的,也有离得远些,却都是听着的。

一般天未放全亮,赶集之人便会早早的起床赶路,有货物的会赶着牛车,骡子车,然后聚集到固定的地方,货物少的,会挑着扁担,或者肩上有这样的褡裢。

小舟比划了个长长的袋子一样的东西,前后都可以放东西。

随着小舟的描述,那宫闱之外的生活,便如同泼墨画卷一般在众人面前展开。

她记得在南奔的时候,阿婆曾经带着她一起去集市上卖绣的花样,人群熙熙攘攘,酒幌招摇,大路两侧,是成排的小贩摆着摊子,吆喝声、讨价声此起彼伏,馒头铺的伙计还正掀开热气腾腾的笼屉,不比这宫中的馒头精致,南奔的馒头都很大个,一个个趴在笼屉里,就像是一只只的白兔一般。

但那些日子,现在却早已不复存在,想着不禁鼻子有些发酸。

你阿婆对你可真好。

长宁公主眼里满是对小舟口中所说集市的向往,好似能带小舟去集市的人,便是这个世界上对小舟最好的人。

小舟点点头,阿婆待自己,是真好。

回到了景言宫,小舟依然如往常一般伺候着,膳食什么的也早早的提来,伺候元晦用膳,季嬷嬷与陈福那边,也没有任何怠慢。

元晦一直在盯着小舟,眼神复杂。

小舟只是装作不知道,她明白,这元晦因为所处位置,与一般皇子不同,性格谨慎早慧,也多存了戒心。

一直到小舟要端着铜盆出去时,元晦还是开口了,小舟是吗?回殿下话,奴确唤作小舟。

小舟福身,对于这已经伺候多日的主子,还不敢确定自己的姓名,多少有些无奈。

你与那戈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能怪元晦会生疑,实在是小舟的救命之恩说辞,尚且不足以说服于他,要知道,是这戈承救了小舟一命,而非反之,何以戈承会为她做下推秋千这等下事,所以他根本不信。

殿下一定奇怪,小舟乃都城史家长女,与南奔有何干系,小舟所言,并非胡言,小舟曾因病在南奔旧宅中养病,所以才得以结识戈大人,大人一直对小舟很是照顾,还请殿下莫要猜测。

对于元晦心中所想,小舟自然是清楚的,这事儿,她本就明白,明眼人一定会生疑,所以她便把自己与戈承之间的事儿半真半假的掺和在一起,撇重就轻的说出来。

反正她的话儿不假,史清名当初就任之处与南奔临地,她也确实是在南奔便识得戈承,至于救命之恩这事儿,还是那句话,没人会真的去查,也查不出。

毕竟戈大人不是穿官服,小舟也只是无名之人。

见小舟一付胆怯的模样,元晦叹了口气,道:你莫要慌张,我并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才会开口问问罢了。

然。

小舟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便福身告退。

史小舟,你不似一般的女官,我看的出。

元晦在小舟踏过门槛的瞬间,这般说着。

小舟心里一凛,面上却装出一付不解的模样。

罢了,你出去吧,早些休息,明日早课,你依然要同我去。

然。

小舟福身后退,将门关上。

那一瞬间,小舟看着门板上的雕花发愣,元晦才智,着实是让她惊叹。

她也早早的想过,若是此人为帝,必然要比那太子元恒登基要来的好,对自己而言,也是最为有利,只是,这背景势力,着实是个难题,这也是她迟迟不肯多言的原因。

罢,尚且静观其变,以谋后事。

翌日尚学堂太傅,卷子都给递了吗?元徽绕在太傅身侧,问道。

回五殿下,都递了,现在翰林院的诸位大人们正在阅览,等他们看了,便会呈给吾主圣,让吾主龙目圣览,想来无需多时,便会有消息传过来。

太傅年岁已近花甲,怎么经得起元徽这般晃动,差点整个人栽到桌案上。

元徽一听卷子才到翰林院,立刻不高兴的又抓住太傅道:啊,那得到什么时候啊,那些官员们,一个粮簿都能看半年,父皇啥时候能瞧到我的卷子啊?太傅啧了一声,心说什么叫粮簿看半年啊,那是粮仓账目,自然是要时时增减。

元睿笑着摇头,见那太傅都要被他给摇散了,晃晃悠悠的,一付不敢言的模样,便不禁笑道:老五,那些翰林院的人知道咱们父皇要看,怎么会耽搁呢,而且咱们太傅又不是仙卿,怎么能知道父皇瞧到了哪份卷子,你就别缠着太傅了。

老三说的没错,老五你就安静一会,这般闹腾,也不怕被人瞧了笑话去。

元瑾也跟着劝,但也没抱多大期望,毕竟老五这脾气,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改的掉的。

无论父皇先看谁的,你元徽向来都是个给咱们垫底的,着什么急啊。

长宁嗤笑一声,怎么肯轻易放过这话头,自然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元徽闻言气恼,便是他学问不好又怎么样,她长宁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但当元徽刚要开口时,一旁的元瑾便拦住了他,又眼神示意他瞧了站在长宁身边一直低着头的小女官,你一个哥哥,怎么还跟妹妹计较起来了。

我……元徽一字后,便止了声,一甩袖子,瞪了长宁一眼,一付好男不跟女斗的意思。

元瑾松了口气,他们的母妃贞妃娘娘与长宁公主母妃姜妃娘娘,二人一直都是明争暗斗,这长宁也是向来都与元徽不怎么对盘,他便一直跟着拦着劝着,就是怕元徽冲动脾气,出了什么事儿,将局面闹僵了,连带着他们的母妃贞妃也跟着挨父皇训斥。

而此时,他瞧见元徽似乎对这个小女官,很花心思,这才会利用了元徽不愿在这小女官面前表现出不好的一面,从而劝住他。

见元徽不肯再开口,长宁只觉得无趣,便眼睛一转,看向了身侧乖顺的小女官。

哎,小舟,你怎么也不说话儿呢?长宁公主对这个年纪相当的小女官很是喜欢,哪怕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只是自己的那个恭恭敬敬的,实在是让她倒足了胃口,怎么看,也是老六宫里的这个让人喜欢。

小舟与旁的女官不同吗?这倒没有,反而比她见过的那些女官更加懂礼数,施礼叩拜,一个不含糊,甚至连话儿也说的圆滑,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个小女官与其他女官不一样。

就好像是盆里的兰花,和空谷幽兰一般,平时瞧着没什么分别,但迎风那么一微颤,便让人移不开视线去。

其实不止是她,七皇子元昊,五皇子元徽,也总是喜欢跟她玩,便是年纪略大的二皇子元瑾,三皇子元睿,也是对小舟甚有好感。

她想过跟元晦将这人讨了去,可又不合礼法,毕竟这女官不比宫奴,个个身后都有官家,且她将此事与母妃说过,母妃顿时便将脸色给沉了。

因为一宫女官不得多,若是小舟去了她宫里头,她宫里的女官自然要去元晦宫里,而她宫里的那个,唉,说起来还是她的母妃姜妃的远侄女儿。

回公主话,主子们说话儿,奴不以得插话,否以宫奴戒规处置。

小舟轻轻福身后,声音轻而缓。

明明小舟谨言慎行,保持主奴规矩,凡事也不愿冒头,却反而让这些龙子凤孙觉得稀奇,啥事都喜欢扯上她,其中长宁更是喜欢的紧。

这般事儿终究不在预料之中,这让小舟心底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尚学堂的皇子们焦急等待时,翰林院也是一团遭。

打南华门入不足百步,便是座坐北面南的翰林院。

这叫什么跟什么啊,这一准是那五皇子所作。

明翰林扯着手中的卷子,给房中其他人看。

众人一瞧,也纷纷摇头,直叹这五皇子元徽不是块念书的材料。

坐在一旁的戈承捧着个汤婆子,有风自门窗进来,他的身子还微微的有些打寒战。

其实这元徽所作有多差,戈承却不以为,以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能作诗写对本就是稀罕事,不过是这孩子放在了这堆皇子间,便显得差了。

☆、第一百零九章 翰林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五皇子元徽才能深得圣恩,因为资质平庸,才没可能争夺储君之位,也不会被那群大臣们拿腔作势,用来撼动天威,这也是其一。

戈修撰,你也来瞧瞧。

其中有个大嗓门的林姓翰林,瞧见戈承在一旁坐着不吭声,便喊了他一嗓子。

在这林姓翰林的印象中,这戈修撰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在这都城里数一数二的角色,可惜后来……唉……不过呢,便是这戈修撰此时官职低了些,倒也不怕,毕竟还是个能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不是。

这升官的事儿,怕也是早晚的,所以他一向都想与这人多做亲近,只是奈何这人看着好相处,其实是个软钉子。

林姓翰林这么一喊,其他翰林大人也瞧向了戈承,几个能做主的那么一使眼色,众人便明白了过来,也跟着邀戈承上前评判。

没错没错,咱们这边只顾着忙活,怎么把戈修撰给忘记了,戈修撰莫怪,赶忙的来帮咱们瞧瞧,瞧瞧这些皇子们,到底哪些个是头首,哪些个又是尾梢,也好让咱们早早的交差不是。

还请大人们莫要取笑与云轻。

戈承哈了口白气,将手中用绸缎包裹严实的暖炉抱的紧一些,道:在座的诸位大人,哪个不是才学八斗之栋梁,既然诸位大人都难以定夺,云轻不过一小小修撰,何必再上前去,落这面子。

瞧戈修撰说的,咱们这里,可就戈修撰你与当今圣上最为贴心,戈修撰又何须多做推辞。

资历稍长的翰林,摸着自己的胡子呵呵笑道,看着豁达,但那眼中精光却逃不过戈承的那双眼睛。

大人莫要取笑与云轻,云轻人微言轻,无根无荫的,平日无伤大雅的事儿说也就说了,此事岂能做了儿戏,而且要论这谁能在圣上跟前说得上话,谁能及得上您老的德高望重不是。

戈承轻笑一声,将话锋又给拨了回去。

何须拿他揣测圣意来说事,分明是觉得这选了哪个皇子都棘手,今个是没太子爷在,所以皇上那边尚还好说,可是少了太子爷一个,那后妃那边,还有皇子身后的朝中大臣们那边,也不见得就是好对付的。

这哪个皇子落后了,朝中上下能放过翰林院不成?一个名次乱了,这翰林院也就乱了。

所以将他们将他戈承拉出来,便是想让他戈承来担了这事儿,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便将脏水儿都往他戈承身上泼,这戈承正是圣上恩宠之时,身后又有一个姬廉,那些大臣们便是再气恼,也不敢轻举妄动,翰林院不就照样地风平浪静了。

想的好是好,一个个也都精明的紧,但那戈承呢,也不见得傻不是,把他们的神情一一看了去,心底不禁冷笑起来。

我说戈修撰,你就别再推辞了,咱们可都仰仗着你呢。

那林姓翰林是个彪悍的大汉,比起翰林,更像是个武将,见戈承还欲推辞,便几步上前,大掌一挥,往戈承肩膀上拍去。

戈承一瞧,那一巴掌可不是闹着玩的,便立刻抬手,将手中汤婆子抬起,挡住了林姓翰林的手。

那便却之不恭了。

其实这种情形,他早就猜到了,他也不是当真想推辞,只不过是不想那么快答应,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老东西们起疑罢了。

见戈承站起来了,林姓翰林一傻眼,手一收,捞回了个汤婆子,还挺烫,反手便是一甩,给甩了出去。

汤婆子撞在了墙角,咕噜了几声,便没了音。

等戈承走进案桌,有个眼尖一些的翰林便啧笑一声,道:啧啧,我说戈修撰啊,咱们这翰林院的饷银,可没给谁短了,也没给谁缺了,怎么戈修撰还穿的这般……这般朴素呐。

说是朴素,其实是在讥讽与戈承,笑他昨日一场冬雨过后,便无冬衣可穿,又讽疑他的饷银不晓得是否去无门,没准是给巴结了上头的人,结果落得这般狼狈。

能进这翰林院的,哪有个蠢人,一听便明白,也便都真真假假,纷纷跟着哄笑了起来,口上却还似关心一般。

你们这群没眼色的东西,没瞧见戈修撰穿的单薄嘛,还不赶紧的将门窗给关上,火盆也给升了,咱们热了不打紧,别冻着这圣上面前的红人。

没错没错,若是圣上知道戈修撰在这翰林院病了,咱们这翰林院的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快快,把那汤婆子也捡来,给戈修撰加块火炭,送来。

哎,这戈修撰也是客气,若是戈修撰手上银财短缺,咱们也非不仗义之人,便是给戈大人凑个百八十两的,也没什么不是。

对对对。

众人心说,这人嘴可真损啊,可算是把戈修撰当了乞丐,损足了这文人的气度。

让诸位大人见笑了,云轻实乃穿错了衣衫。

戈承面上陪笑,心底却是冷笑,知道这群翰林们对于自己这个从六品却处处与他们相平早已不满,今日瞧见自己穿的单薄,自然要嘲笑一番。

不过嘛。

说到这,戈承一顿,然后续道:云轻这阵子又给家乡送了些银子,手头上的确是有短缺,诸位大人既然一番美意,云轻明日便在府上设薄宴,以候诸位大人大驾了。

这下,那些起哄的翰林们都傻了眼,一个个连说一定一定。

其实一个个苦着张脸,心说,嘿,这戈云轻可够损的,这就讹上他们了。

但是心中再气再恼,那说出的话能不算数吗?戈云轻不要气节,他们可得要,这财,是破定了,这上级给下级送银子,亏也是吃定了。

等把晚宴时间定了,戈承这才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了案桌前,随意翻了几下卷子,又检查了盖着名章的红纸,确定无缺,这才开口说道:诸位大人,依着云轻来看,这凤子龙孙的卷儿,咱们瞧着哪份都好,还是呈给圣上龙意天裁,以好裁定究竟哪是头首,哪是略稍。

这话说的巧,让他拿主意,他便把事儿又原封不动的抛了回来,不过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将决定的事儿交给圣上裁断,也显示的出他们并无结党营私,瞧着没什么,里面含的倒也多门道。

众人纷纷道也好,便差了人前去请示,不一会儿御书房那传来话儿,让他们将卷子带去,到御书房见驾。

翰林院一众便出了翰林院,携步通往御书房走去。

等小太监传唤了,一众人便抬步进了御书房。

院子外守着的御前侍卫们见翰林院的诸位大人们进去了,便都抿嘴偷笑,悄声说道:你们瞧见没,这些大人们,一个个包的这般严实,进到里面可有的受了。

可不是,圣上与太子爷倒是穿的单薄,火盆烤的刚好,可苦了这些穿着厚实的翰林院的大人们,圣驾当前,谁敢宽衣解带。

另一个侍卫搭腔道。

其实便不是此时在御书房,他们这些文人也不会宽衣解带,因为有损斯文啊。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几个侍卫都笑起来,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官家出来的,对这些大人,并无那些宫奴们对这些大人所有的敬畏。

我看啊,也不全是遭罪的,还有个不遭罪的呢。

旁边的一个侍卫抖了抖手里的东西,那是个大毛毡披风。

瞧见没?这一准是戈大人的吧?有个了然些的,便开口问道。

可不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就抛给了我,我一瞧,好嘛,穿的单薄着呢。

这戈大人怎么这般的精明,还只是个修撰呢?一个新来的小侍卫也凑了上来,一双眼睛给黑耀石一般。

这些侍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摇了摇头,这谁能知道呢。

那拿着戈承披风的侍卫将披风抖了抖,折了起来,放在一旁,问那忽然冒出来的小侍卫。

我还没问呢,你是哪家的?怎么没瞧见过你?我叫闻重,闻老将军是我的远亲大公。

那小侍卫有模有样的抱拳,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今个早上便要来当值,结果路上出了点事儿,这才来晚了,在这给诸位赔礼了。

咱们这不兴那么多规矩。

那侍卫咧嘴一笑,哦,原来就是你啊,将门虎子,当真不假。

御书房御书房内陈设幽雅,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窗下设置非常见软榻,而是一铺可坐可卧的高低炕,可见圣上在此批阅奏章,时辰晚了,在此处歇息,也是有的。

此时圣上龙体方愈,吹不得风,门窗便是紧紧关着的,暖炉火盆也堆满了整个御书房,圣上于案后端坐,面色尚有疲惫。

太子爷元恒便立于一旁,并不言语,静静的看着面前地上伏趴的一众翰林院,不晓得在想什么。

一众翰林院的大人们都伏跪着,汗珠子直往下掉,也不敢抬袖去擦。

☆、第一百一十章 父子因为品级的原因,戈承本应是跪在最后的,只是圣上见他进了御书房,便省了他的礼数,让他到后方站着,以记录今日皇子公主们的成绩。

与那些有汗不敢擦的翰林大人们比,这戈修撰当真是舒坦多了,他听闻今日要阅卷,便料想这太子爷不在其中,圣上定下的历序一定会大乱,这些只知道背死理,瞧不清楚脸色的翰林们不好拿主意,一定是要到圣驾前,等龙目圣览不可。

这圣上要看的话,岂能是一时半会儿就出来的。

再加之圣上又方愈,太医一定会吩咐关窗升火盆,穿多了,只是会遭罪丢脸罢了,所以他才会这般打扮,毕竟冷的时间,远远没有在这彷如火炉中的时间来的多。

若那些翰林此时还不明白自己被耍了,那便是当真草包了,心中暗暗恨戈承明明知道这御书房堪比火炉,却不提醒于他们。

戈承在一旁仔细的记录着,并不去瞧他们。

什么样的同僚可交,什么样的同僚不可处,他心里自有自己的思量,这些翰林们,与他并非同道,也瞧他不上,圣上将他丢进去,便是要给他找个婆婆管着,好好的挫一挫他的傲气,他心里明白的很,可这些翰林却不明白。

一个个便是心中恨不得将他这忽然冒出的狠狠辗碎,也没一个敢上来参上一本的,非得让他给逼急了,才会不痛不痒的戳上一戳,这般下去,难做的,是他戈承。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此时念着卷子的人,是翰林院宣奉,他与其余八人并跪于盛帝案前,说时以膝前行半步,念完后,便等着圣上评判,圣上评完了,他便得退回去。

本闭目养神,只会点头或者摇头的盛帝听到第二句,便睁开了龙目,听完了整篇后,便手扶着龙椅要起身,旁边太子元恒便连忙上前扶着。

面具后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怪异,父皇大病初愈,若是有什么所需,告诉恒儿,让恒儿为父皇取来便是。

也好。

盛帝点了点头,并不说要什么,那元恒便了然于心,冲那宣奉伸手。

见到这情形,那宣奉立刻膝行上前,将手中卷子递上。

元恒拿了起来,要递给了盛帝,父皇圣览。

盛帝却不接,只是将那卷子推回到了元恒手中,道:你先代朕先瞧瞧。

这般的恩宠,无需多言。

恒儿省得了。

太子元恒并不觉不妥,拿起卷子,仔细的看了一会便道:所言甚好,字儿也是极好,恒儿觉得,此文可取为头首。

朕也是这样觉得。

盛帝将卷子拿了回来,遮盖名章的黄纸掀开,定睛一看,不由一愣。

旁边站着的元恒,也是一愣,因为那卷子上的名字是——元晦。

盛帝抬头看了眼案前所跪众人,又冲戈承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案前来,元恒识趣,明白这时候便是要定名次了,便往后退了几步,到后面站着。

等名次排出来后,盛帝便挥手,让翰林院一众退了。

戈承临出门时,将手中皇卷递给了杵在门边的总管太监连海,然后才踏出了门。

连海与也随后告退,这便是要去尚学堂,告知那些皇子公主们名次去了。

你一直在看那戈承吧?盛帝开口问道。

元恒连忙收回了视线,回道:什么都瞒不过父皇的眼睛,恒儿只是看那戈承,明明来报都说此人略有小慧,可瞧着却不像,比如今个,就只有他一个人穿的单薄,想来是个极聪明的,为何只是个小小的修撰,一时间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便多思了会儿,走了神。

正是因为这戈承太聪明,太明为臣之道,所以才只能当个小小的修撰。

何以?元恒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聪明反而不好了。

盛帝笑着摇摇头,恒儿,你还年幼,很多事儿还只是看表面,你得想想这般的人若是手上有了实权,你得如何平衡朝野。

元恒本不愚钝,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儿臣多谢父皇教诲。

盛帝伸手将元恒手执与掌心,这朝堂,就好比一个棋盘,棋子要一个个的落。

是。

不想再提朝堂上的事儿,盛帝又问了起了别的。

说起来,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回父皇,打春便十五了。

尚学堂怎么样,怎么样,连公公你倒是说啊。

一瞧见盛帝身边的的大总管连海捧着皇卷回来了,众皇子凤孙们都瞧了过去,五皇子元徽则整个人都要挂到了那大总管连海身上。

哎呦喂,咱家这腰喂,可要断了。

连海怪叫一声,详装出一付气恼的模样。

他一直都跟在圣上跟前伺候,与这心无城府,又莽撞爱闹的五皇子自然也是交好的,这才会在他面前这般说笑。

那边元徽一听,忙讨好的给他揉揉腰眼,一边揉一边说道:咋样,不疼了吧,不疼就赶紧的告诉我嘛,我都快急死了。

连海叹了口气,心说这五殿下何必呢,这次次都是五殿下的名次最后,也是常事了。

连公公,你便快些念了吧,不然老五非得急死了不可。

元睿笑着帮腔,其实他又何尝不想知道呢,看着再小大人,终究还是孩子,对这事儿还是蛮上心的。

元睿一开口,长宁也嚷着要早早的知道,毕竟这般吊着,总是让人心里紧张。

连海一看,诸位皇子公主都开口了,也便展开了皇卷,既然各位小主子都说了,咱家也便不念前头的话儿了,直接些念了名次,也好让诸位小主子回各位娘娘那领赏儿。

头首为二皇子元瑾,那文章做的,没人不夸的。

连海念到元瑾的名字时,元瑾只是微微一笑,并无旁的,显然对此并不在意,虽说年岁不大,他也早早的是都城里出了名儿的才子。

其后是七皇子元昊,虽然文章不见得最好,但是这嫡皇子的名字,岂能在后面的,所以便是给他划上头首,也不是没可能。

这理儿,元昊却是不懂的,面上喜色无需言语,恨不得立刻就回宫去,与皇后说与了。

随后的是九皇子元棠,四皇子元嘉,二人依然那副模样,一人冷冷的看着,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兴奋,一脸的成熟,不似个孩子般。

另一人也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

其后的,便是三皇子元睿,他听了后,面上的笑意加深,似乎对此很是愉悦,小舟却瞧得出,这三皇子元睿对此,并非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在意,反而是毫不关心才是。

随后的便是长宁与元徽。

宣布至此,那连海公公便不再说话了,这剩下的便只余下一人,末的自然就是那六皇子元晦,这事儿,便不好再读出来了。

其实从刚开始念,元晦便有些失落,等到念完,他便攥了拳头,低垂了头。

在元晦旁边的小舟也是暗暗咬了咬嘴唇,虽然说她不同意元晦冒头,但是看到他那副焦急的模样,最终还是明说暗言的将《劝学》给他背了。

起初那句学而不思则殆,思而不学则罔也罢,后来的《劝学》也罢。

与元晦想要冒头的心思不同,小舟的心思,都不过是要试探一下圣恩罢了。

断不可能为垫底的卷子,却偏偏垫底了,可见这圣上便是明白这六皇子有才智,也给压了下来。

看来传言并无夸张,盛帝有意为太子元恒斩荆劈棘,这露出的苗儿,便不能探出头,他这般打压,便是要这六儿子,一辈子碌碌无为,最终在宫中终老,从而断了萧氏一族的念想。

其实,便不是元晦,这学堂中哪位皇子又能冒出头去?想起元恒的传言,小舟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外面有宫奴悄悄的到太傅耳边说道,太傅略微皱眉,并无什么说的,只是跟着那宫奴出了尚学堂。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小舟也是纳闷,不解为什么会突然安静下来。

元晦瞧着小舟这般疑惑,便对她解释道:这是太子爷来了,咱们也出去吧。

一听元恒来了,小舟心头猛的一跳,不禁略微颤抖了一下,面上却如常,轻轻福身道:然。

小舟心说,即使在这学堂没瞧见过太子元恒,也知道这太子既然也是这太傅的学生,理应是进这学堂中,与太傅作揖才是,不至于骄纵成这般模样,这般要他们出去迎接,定然是身上有了什么差事,要省得,当今盛帝又非昏君。

小舟一心一念,只愿那元恒忘记了自己的面貌与名字,若是让他这般再来一句我们见过,那自己当真是不晓得该如何收场。

如小舟所想,元恒的确是有差事在身,他将众人的卷子给带了回来,现在便在凉亭中坐着,等着要发还给众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冲突其实,按惯例一般都是由太傅去取,然后交还给各位皇子公主,让他们带回各自宫中,好给诸位娘娘一观。

今天刚巧太子爷在御书房,便给顺便带了来,他不愿进尚学堂内,谁也没办法,只得迎出来。

小舟与跟着其他随侍太监在后面走着,经过亭廊时,见一名宫奴正被人用特制的板子掌嘴,口鼻已经被掌的都是血,连本来的模样都瞧不出。

那立于一旁示意继续打的人,正是长孙写意,元恒宫中的女官。

那么宫奴一直在惨叫求饶,长孙写意却无动于衷,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忍看过去,心知这般下去,便是不死,也会因为有损宫闱被处理掉。

这宫闱的红墙,怕就是用血染出的吧。

想着,小舟便不禁停下了脚步,想着能否与那长孙写意商量一下,不要再打了。

闭上眼睛,我带你过去。

元晦轻声说道,只作是她害怕,便也跟着停下脚步,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小舟的手,给她带去一丝暖意。

小舟抿嘴,努力让自己笑了笑,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这般并不合乎礼数,若是落了话口,可就麻烦了。

奴无碍,还请殿下先行。

嗯。

元晦明白小舟的意思,便几步追了上去。

不过也多亏了元晦这般一动作,小舟才没有冲动的冲过去阻拦,她不能冲出去,那虽然是长孙写意让人在打,也必定是那太子爷元恒所下的令,不然长孙写意也不会这般狠辣才是。

她若是真冲动了,不但救不出人,连带自己也是要死的,而且会牵连到元晦。

长孙写意察觉到了小舟的目光,便回头看向她,小舟连忙低下头去,略微福身,算是打了招呼,却不与长孙写意对视,长孙写意并未多放在心上,转身又指挥起来。

那惨叫声不绝于耳,她隐隐听到长孙写意说着要将那宫奴的嘴缝上什么的,这让小舟不禁攥紧了小小的拳头。

穿过回廊,来到亭子外。

施礼后,长宁便上前道:太子哥哥,方才我们瞧见那写意姑娘正在惩治一名宫奴,不知道这宫奴做错了什么?她显然也是被那宫奴的惨状给吓着了,居然用了这般质问的口气,众人听了,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长宁自己也在说完后,察觉自己的口气不对,但是一时间不知道当如何才是。

长宁,现在可不是能让你撒娇的时候,太子哥哥是有差事在身的。

三皇子元睿笑着说道,听着是在斥责长宁,其实是在提点她,为她解围。

长宁立刻又娇气的问了一句,却换来元恒一句与你无关,便没了下文。

大哥,这若是那宫奴错儿大了,便给埋了吧,若是错儿不怎么大,也便不要再打了,免得吓着长宁不是。

二皇子元瑾笑了笑,他与太子元恒虽然谈不上交好,但也是唯一说话,元恒还听的进去的一个。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本王还能说什么。

元恒一抬手,确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告诉写意姑娘,将人舌头拔去,赶去偏殿便是。

伏跪在众太监身后的小舟暗暗攥紧拳头。

许是因为要来尚学堂,所以太子元恒今日并非如往日一般,一身华丽的明黄衣袍,而是皇子间常见的玉白衫,衬着面具,双手交叠拢与袖中,身子修长立于云水亭中。

随后,便是除皇七子元昊外,皇子们一一上前谢帝恩,也就是领卷子。

从元瑾开始,元瑾谢恩,元瑾身边的随侍太监上前去到一旁领卷子,依次下去,到了元晦这里,小舟心都提到了喉咙眼,低垂着头,上前打算去那太监手中迅速将卷子取了,放在元晦手中,然后自己赶紧的下去继续跪着。

但是,当她从她站起来去领卷子起,那元恒便一直盯着她看,其实元恒打从他们从亭廊走过时,便已经看到了她。

等等。

元恒开口道。

小舟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拿着卷子,往元晦面前走去。

老六,你宫里的这个小女官,是聋子不成?小舟,还不拜见太子殿下!元晦闻言,立刻呵斥了一声。

小舟脚下一软,立刻跪了下来,然后以膝盖转身,伏趴向元恒所在的方向。

抬起头来。

然。

小舟缓缓抬起头来,却并不与元恒正视,元恒瞧了,也没有说话,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元晦一见,便明白这二人之间一定有发生了什么事儿,又见小舟一直瑟瑟发抖,头脑一热,便走了出去。

太子哥哥,元晦宫里这女官,不懂事儿,不知在哪得罪了太子哥哥,还请太子哥哥能给个面子与元晦,让元晦将这女官儿带回去,好生教导一番。

元恒看向了元晦,许久才开口道:多日不见,六弟变了许多。

元晦闻言心一颤,没错,他一直隐忍不发,这太子爷早早的就有所怀疑,自己今日所为,可以说已经是招摇了,那卷子,这太子爷想必是已经看了,若是将自己作了储位争夺者,借机整治与自己,自己身后又毫无势力,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子哥哥,元晦宫中只有这一个女官儿,太监和嬷嬷都不与元晦玩儿,所有还请太子哥哥放过这女官儿。

元晦连声示弱,虽然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是也只能放手一搏,今日这道槛一定要过去,便是这太子爷生疑,也不会当真今日整治与他,他还是先将这唯一一个肯对自己好的小女官救下来,至于后果,暂时不要去想。

哦?元恒眼睛微微眯起来,他是不喜欢这个总是阴沉的弟弟没错,但是不表示自己的弟弟能被宫奴欺负。

既然如此,明日本王便让人将你宫里的太监嬷嬷全都撤换掉。

元晦一听,有些发愣。

小舟却是吓了一跳,赶忙对元晦使眼色,元晦便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立刻开口说道:多谢太子哥哥,只是这撤换之事,大可免去,元晦宫中宫奴已经伺候习惯了。

那便随了你。

见元恒并未坚持,小舟不由松了口气。

她当然不是舍不得季嬷嬷与陈福二人,只是那元恒若是换了人来,一则是许就来的是元恒所安插的眼线,到时候,元晦怕是性命都难保,二则是这季嬷嬷与陈福二人若是不明原因被调走,若是去了好些的宫里当差,自然无事,若是去了差些的地方,必定会怨恨与这景言宫,认为是她与元晦二人搞的鬼,与宫奴间那样一说与,他们便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那时候的日子怕比这时候要难过百倍。

两者其害,选其轻。

元恒一直看着小舟与元晦之间的互动,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卷子拿来。

元恒伸出手,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而白皙,拇指上戴着一只白玉扳指。

卷子在小舟那,元恒却看着自己,这让元晦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元恒所言是对谁所说。

小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跪着将卷子送到元晦面前,元晦立刻明白过来,不是让女官拿,而是让他亲自送过去,这必然是想要羞辱与他,自己万万得忍得。

将卷子递到了元恒手上,元恒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下一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塞进了他手心里,还未等他明白手心中是何物,便感觉手被抬起来,那手心里的东西便飞出去。

亭子外的荷花池发出咕咚一声,似乎是小石子落入的声音。

遭了,父皇的玉龙扳指。

元恒转头看向荷花池,声音里却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

六弟,你待如何是好?元晦一懵,不知如何反应。

小舟猛地抬头,那方才还戴着的扳指怎么可能忽然就丢了出去,分明是有意陷害之,这元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要让元晦下去将玉龙扳指捞上来。

只是这天刚打春,荷花池水更是冰冷,同样是皇子,这般的教训,实在是欺人太甚。

其实不止是小舟明白,其他人也都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这太子爷忽然要整治这元晦,按说他们之间虽然有时候会欺负于老六,但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多少有个度,那太子爷元恒更是不屑于此,怎么今天要这般。

每个人都有些同情的看着元晦,心说这六皇子一定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子爷,那可是要倒大霉了。

奴小舟,然。

还未等元晦答话,小舟便抢先磕了个响头,然后站起身,顺着荷花池边沿的小假山便往下走去,根本不给留余地。

元恒诧异的看着小舟,其他人也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面色各异。

没错,虽然元恒那话一听就明白,是想让元晦下去打捞玉龙扳指,以此好整治他一番。

但是,元恒并没开口明说,一定要元晦下去,小舟这般一接话,可以说是让这元恒吃了个哑巴亏,为主代罪,罚奴不罚主,任谁也拿不出个错儿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倔强这孩子,果然不似表现出的那般呆傻,反之应该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

小舟,你上来。

元晦一见小舟要下水,脸色立刻就变了,刚才那些伪装出的稳重也不见了。

小舟摇摇头,继续往下攀爬。

元晦急了,顾不得旁的,跑上前来就拉住了小舟,小舟,你听我的,先上来,咱们……小舟回头看他,眼神里有些哀伤,便是元晦不说,小舟也是明白,元晦是打算将这落了御赐扳指的错儿认了。

可是,认了的话,去圣上面前走一遭,看着没什么,其实就已经是完全被摒除与九重帝心之外,以后连个王爷也做不得,没有封地,不能出宫,也让帝君安心,明白萧氏一脉再无翻身机会。

一个这般的皇子,日后要如何自处?忍吗?忍一辈子子,然后疯在景言宫中,最后怕死了都没人知道。

小舟去去便回,殿下无需担忧。

小舟轻声说着,然后推了元晦一把。

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需谨记。

若是说从前二人都尚是彼此谨慎防备,不曾以真面目相视的话,此时,她便不再假装,元晦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小舟笑了,她此时是真心为这六子着想,也可以看出,这六子也是当真为她所担忧,真心的不愿她遭罪,一种被认可的情绪总容易操纵人心,让人义无反顾的付出,她一直都觉得这很傻,可是今个才知道,傻也罢,不悔。

这开春的池水依然很冰,小舟鞋子没入水中的刹那,水立刻涌入鞋子里,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似乎与这大冷天的下水池很有缘分,上一次就是为了活命,跳下去,借此装疯卖傻,躲过了一次次的危险。

这一次,看着是为了捞扳指,其实又何尝不是为了活命。

只不过这一次,怕比上次还不如,上去后怕是连个大夫都请不来,一定会留下病根吧,她这捡来的身子,还当真是多灾多难。

元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他一直都谨慎小心,甚至没有妄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只是小心翼翼的多读一些兵书,希望有一天能出宫去,然后一展抱负,哪怕在寒苦边疆度过一生,也好过在深宫一辈子看不见天日。

小舟伸出一只脚,试探着踩踏稳池边缘的礁石,刚想下另一只脚,忽然感觉脚下一松动,手上所抓也松了,整个人往水池栽了去。

小舟!元晦再也顾不得,跑到了荷花池边,想要下去救人,但是却在看到水波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怕水,他曾经被人按在水里,虽然他已经忘记那人是谁。

她要是死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元晦瞪向元恒,瞠目充血,为什么有些人什么都有,有些人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吃着山珍海味,却还要时时刻刻惦记穷人手头上那个干涩馒头,是不是一定要将那馒头打落在地上,踩碎了,才甘心。

遭了!会不会淹死啊。

长宁看了看荷花池,又看了看元恒,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心里更是焦急,也不敢让其他宫奴帮忙。

元徽更是急的跳脚,多亏一旁元瑾拉着,不然非得跟着跳下去不可。

咳咳咳……索性荷花池不深,小舟也便爬了起来,口中污水吐出,不住的咳嗽着。

小舟,小舟。

见元晦伸手,小舟又咳嗽了一声,然后笑着伸出手,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便放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小舟,小舟!元晦几乎是滚爬着在池边随着小舟走动,此时的他什么都忘记了,脑海里只有这一个肯对自己好的人,只有这个名字。

小舟看着这样的元晦,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却也给冰冷的身体,带了些暖意。

便伸出两根手指头,指着自己的两颊,还男子汉呢,羞羞羞!随后,又吐了吐舌头,扮了鬼脸逗他笑。

做完这一切,她便转身,她没有忘记自己下池子要做什么,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开始一步步的往那荷花池中心走去,水的阻力让她小小的身子有些站不稳,她只能稳稳脚步,一点点的往前走。

此时残荷早已落尽,一抹粉色在池中走动,恍若一朵睡莲一般,虽然有美感,却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元恒双目紧紧的盯着荷花池中的小舟,拳头紧攥,指关节都泛白了。

他不明白,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老六有什么好,为什么可以有个奴才为他做到这般,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她难道不这样做,等于与他元恒为敌吗?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自然的对这老六好,还毫不矫作。

这是怎么……刚从御书房请意后赶来的太傅一瞧见这大冷天的,一个孩子下进了池塘子里,不禁有些焦急,但刚开个话头,便被元睿拉到了一旁。

太傅只作没瞧见便是,这事儿,管不得。

元睿细微的一瞥,那方向便是元恒。

太傅叹了口气,甩袖离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这事儿他也确实管不得,也不敢管。

元睿随后也与元恒说了一声,告退了。

在他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告退,甚至连一直嚷嚷着不愿走的元晦也被元瑾给拉了回去,长宁不愿走,也被闻讯而来的女官领了回去。

小舟弯下腰,摸着脚边的东西,细细长长的还被淤泥包裹,很是光滑,便有些好奇的将那东西摸了上来,等她拿起来一看,立刻又给甩了出去,吓的连连后退,摔倒在池子里,又赶忙爬起来,往池边跑了过去。

这下,小舟真的是怕了,为什么这里会有死人的骨头,不,应该说,这里还有多少死人的骨头。

这样死去的人,到底有多少,甚至连捧黄土都没有,也许都没有人知道。

是不是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上来。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出,面具后的声音有些古怪。

小舟扭头看着他,眼泪根本止不住,她是真的被吓着了。

手给我。

元恒将手又伸出了些,眼睛一直盯着小舟,湿漉漉的模样,泪珠子一直在掉,小脸也冻的发青,嘴唇都紫了,这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舟又转头看向跑到这边,也想拉自己上去的元晦,见他此时正疑惑的看着她与元恒,便闭上了眼睛,拍开了元恒伸来的手,然后略微下蹲,福身施礼。

奴小舟,未能寻回玉龙扳指,不敢休息。

说完,又继续往荷花池中走过去,膝盖浸在冰冷的水,小舟努力让牙齿不那么颤抖。

那你便找,若是找不到,便死在里面!元恒是真的气恼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女官。

简直是不可理喻!小舟的倔劲也上来了,转过身,福身道:劳太子爷挂心,小舟,定然。

说完,又转身继续走。

元恒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去。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长孙写意,走到了亭廊栏边,你先上来吧,差个宫奴下去寻便是。

太子爷这个时候走,便是没明说,也分明是就有放过这史小舟一马的意思,何况她也不乐意看她这样冻着,怎么说,也是认识的。

小舟听了长孙写意的建议后,轻轻摇了摇头,长孙姐姐,小舟都已经湿透了,何必再拖人下水呢。

宫奴也一样是人,自己怕冷,人家也一样会怕冷,她实在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她无法心安。

长孙写意听了她的话,不禁嗤笑一声:贱骨头。

说完便带着那些宫奴离开了这里,反正话儿她传到了,这人要怎么做,是她自个的事儿。

长孙写意天资聪明,又是三朝元老唯一的嫡孙女,生而有势,她的成长环境注定她必将清高骄傲,也不会懂得小舟为什么会怜惜其他宫奴受寒,这一点她注定要与一直隐忍的小舟格格不入。

小舟咬着下唇,长孙写意骂的一点没错,自己这臭脾气,的确是贱了点,对人家好,不见得人家就会感激不是。

长孙姐姐,还请留步!小舟喊了一声,声音不大,还带着寒冷的颤抖。

长孙写意顿了步子,有些狐疑地回头看向她。

小舟在池中,手上拿着的,是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扳指。

还有劳姐姐,将这玉龙扳指交还给太子爷,告诉太子爷,小舟不辱使命,将这玉龙扳指寻了回来。

长孙写意走过来,伸手接过了玉龙扳指,拿帕子给包严实了,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往回走。

小舟松了口气,刚才与长孙写意说话的时候,她便摸到了这扳指,仔细思索了一下,一直没打定主意是亲自送去,还是让长孙写意带回去。

但是当长孙写意转身的时候,她便决定,还是交给长孙写意的好,也省得自己与元晦还要到元恒跟前去,请个安,再受羞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捞骨至于不亲自去,礼数合与不合,可以容后再另于众人面前再请罪,虽然面子落的要多些,但终究是安全些,比起面子,她更惜命。

太子爷若想要景言宫毁,也许明天景言宫就会因为天干物燥而烧成灰烬。

长孙写意虽然没答应,但是小舟也知道,这人一定会将扳指送到元恒手中,这样一来,那元恒再追究,便显得他小家子气,这事儿暂且便算是平了。

不过这梁子,也是结下了。

小舟,来。

元晦显然是不会水的,瞧他对水的畏惧就知道了。

殿下,小舟还需要一会,殿下若是等不及,便先回景言宫去,路上若有人问及今日所发生的事儿,殿下闭口不谈便是。

这事儿便是大家都清楚,元晦也绝不能开口,一个字都不说,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不利的事儿传出去,以免被元恒冠上诋毁污蔑的罪名。

元晦凝眉,不说便不说,这没什么,他更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儿。

这扳指都捞上来了,你还在下面做什么,还不赶紧上来,会冻病的。

小舟省得。

小舟说着便把自己的外衣解开,然后伸手在脚下摸索着。

小舟只是想,先把这位朋友的尸骨捞上来,以免这日日浸泡,到最后连骨头也没了。

此时正巧日落时分,听小舟这样一说,元晦不禁吓的一哆嗦,不明白为什么小舟会不惧怕,这可是他一个男孩子都会怕的,而且小舟刚才不也被吓的大哭过?殿下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小舟起初还惧怕,现在便不再惧怕。

小舟颤抖着,又捞上一块骨头,小心翼翼的包裹着,然后又弯下腰去。

小舟只是觉得,这宫奴与小舟一般,都是苦命之人。

小舟也非良善之人,只是期望今日小舟收骨,他日会有人为小舟收骨。

小舟说完这话,不由一怔,瞧瞧自己这话说的,好像是在抱怨跟错了主子一般,回头看去,元晦果然抱膝坐在荷花池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殿下不要误会,小舟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这话,说着也不对劲。

元晦低着头,他很想说,我会保护你,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他,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何况是保护眼前这个人。

十年砺一剑,出剑,一剑封喉。

平日常使剑,树敌生事,成大业所忌,不可为也。

殿下请不要妄自菲薄,小舟不会跟错主子。

小舟笑着说道,是的,这孩子的确不够强大,但较之一般的孩子,已经是非常隐忍。

手底摸着的,有些古怪,小舟拿了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支凤头钗。

几乎是立刻的,小舟便将那凤头钗给按回到荷花池中,然后用淤泥将其埋上,又踩上几脚,这才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情?没什么,摸到了个鱼骨,老人说,这东西不能见日头,不然会不吉利。

小舟不慌不忙的扯了个谎。

元晦听了,笑了笑。

那你倒别怕,这太阳早就下山了,倒是你,赶紧的上来吧,我看你的嘴唇都紫了。

小舟笑着答应,估摸着附近也没骨头了,再有,也都被冲散了,而且她也不能再呆了,一则是太冷,二则是她也会怕,便提着那些捞上来的骨头往元晦所在的池边去。

元晦起初还有些惧怕,但转念一想,小女官都不怕,自己怕什么,便接过了那包裹好的骨头放在一旁,然后伸手将小舟拉了上来。

小舟整个身体都已经冻的僵硬了,根本使不上力气,元晦费了很多力气,才将她从水池中拉了上来。

出了水池,冰冷的衣服紧贴着肌肤,风一吹,小舟眼前便有些发黑。

元晦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愧疚,便蹲下来,意思是要背着她回去。

小舟摇摇头,这事儿不成,若是让有心人见了,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天都黑了,没人会看见的。

小舟又是摇摇头,这宫中的规矩,见不得暗,所以天未黑便早早的掌灯,这尚学堂回景言宫的一路,不见得会暗到哪里去。

小舟本想将这话说给元晦听,但是她浑身发抖,冷的牙齿直颤,根本说不得完整的话,倒不如不说。

见她这般,元晦便知道这小女官一定有自己的心思,也不再坚持,扶着她往回走,心里打定主意,若是有人经过,便松开了便是。

二人回到了景言宫,元晦去备热水和火盆,小舟进了里屋手抖着,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将衣衫给换了,然后打算走出来,却在转身的时候摔在了地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膝盖传来刺骨疼痛,让她的脸色也变的苍白。

刚才她一直在硬撑着,其实根本就是整个身子都冻僵了,这样一痛,她便开始惧怕起来,担心自己因此落下病根,或者干脆的冻坏了膝盖,那样自己是不是就再也站不起来,若真是那样,自己的一辈子该怎么办……就在小舟胡思乱想时,听到外面元晦在喊她的名字,想来是送火盆来的。

小舟张开口,微弱的应声,外面元晦听着声音不对,也顾不得旁的了,赶忙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看到小舟躺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来。

将小舟整个裹在被子里,他开始揉搓小舟冰冷的手脸,但是好像没什么效果,这景言宫里火盆子不少,但是这当主子的却只有一个,放在床边微微散着热气,小舟颤抖着将小脚伸过去。

元晦怕她烧着,便将火盆拿的远了些,小舟又靠近些,元晦又拿开了些,几经躲闪后,她也实在是没精力再应付,她是真的怕自己自此被废掉,也便再也顾不得旁的,裹着被子发抖,只希望自己能无病无灾的过了这次。

小舟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能烧些热水来,洗个热乎乎的澡,或者只是洗个手脚,擦拭一下,也是好的。

但是元晦却舍近求远,去烧了火盆,想来是那灶房的柴火不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了。

小舟早上跟着元晦去尚学堂时还余下一些,此时却不见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让季嬷嬷与陈福拿去烧了,这时候也领不来柴火,便是能领,这元晦也不能去领,这点脸面,丢不得。

还冷吗?因为急需热度,所以火盆里的火烧的很大,同样也烧的很快,不一会便没了热。

已经好很多了。

小舟笑着说道。

元晦不说话,伸出双臂作势要将小舟双腿抱进怀里暖着,小舟吓了一跳,挣扎了开。

小舟自己捂着便是,殿下无需为小舟做到这番地步。

这等事情,多半是奴身为主人所做,而元晦终究是皇子,她自然不能这样由着他。

我是真的担心你。

元晦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小舟省得,谁对小舟好,小舟心里也清楚。

又推了一把,元晦才松了些,小舟这才得以将自己的腿收回来,放进了被子里暖着。

没带奴字,也不是然,小舟当真是拿他做了朋友。

殿下,小舟今日拍落了太子爷的手,怕是要给殿下惹来事端,殿下莫要责怪才是。

拍的好,你不知道他冲你伸手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幸好你拍了回去,我看着可当真是可了心,瞧瞧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那么一施礼,他更是气的眼都喷火了。

元晦说着,声音慢慢轻了些,也开始看向小舟,见她在笑,并无不开心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他什么都有,我只有你而已。

殿下有的东西,其实很多很多,只是殿下没有发现罢了。

小舟心说,一直觉得这人心计很重,现在仔细想想,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腿变的暖和时,便开始有种说不出的痒,小舟知道,这是冻后的感觉,便用手去搓,元晦看她这样,便扭过了脸去,似乎还有些害臊。

这下小舟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手脚了,大元朝虽然未明令男女五岁不同床,八岁不同席,但是似乎一直是有特别忌讳于此。

她倒是没什么自觉,却不想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还会知道这些,这让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揉搓了一会,感觉腿好了许多,小舟心里惦记着,自己是不是要想办法找寻些汤婆子之类的捂着膝盖,别落了病根,那可是个麻烦事。

只是,要怎么才能找到,莫说自己这房里了,就是元晦房里的,怕也被季嬷嬷给收了去,去管事太监那领,想来也是行不通的。

还是很冷吗?在小舟想的这一会,元晦已经跑回自己那,将自己的被子给抱了来,也覆在了小舟身上。

虽然重了些,但却是暖和了不少,小舟不禁向里面缩了缩,傻乎乎的在被子哈气,希望能暖的快一些。

殿下可曾想过,这般下去,我们当作如何打算?暖和后,小舟的脑袋也灵光了些,便开始思索起事儿来,深思熟虑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遮星元晦也看向小舟并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便是自己不问,小舟也会继续说下去。

小舟双手摩擦着取暖,垂着眼帘,似乎是在思索要如何开口,待她掀起眼帘时,一双漂亮的眸子看向元晦,很亮,就像是浸了潭水的夜明珠一般。

她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的弯曲收拢着,声音也低了些。

小舟这里有三条路,一则争,二则逃,三则忍。

一争为储位归属,力争上游,殊死一战,不胜则亡。

二逃为联络外力,逃离这里,隐姓埋名,从此他乡。

三忍为命运不公,外松内紧,隐忍不发,曲意逢迎。

小舟看着元晦,元晦也看着小舟,也学着小舟的模样,伸出了三根指头,认真的说道:一争,九死一生,元晦知道,小舟一定会为元晦尽心尽力,元晦不愿小舟为元晦冒险。

二逃,元晦永世埋名,虽求得一世安稳,但小舟当如何自处?他日与元晦同逃,也逃不过一世骂名,被史氏一族视为叛族,万世吐弃。

所以,元晦别无选择,或一日扶云,或一世屈膝,但求与小舟携手,不离不弃。

待收拢起最后一根指头,童稚的嗓音,早已掷地有声。

小舟一愣,她本以为元晦会选择第二条,逃,因为只有逃,才是最好的选择,她也早早的计划,只要逃出去,找姬廉帮忙,不怕没机会再站起来。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元晦会选择第三个,只是因为怕她小舟拐带皇子出逃,而被史氏一族所吐弃,累得骂名。

想到这,小舟不禁鼻子一酸,眼泪便滑出了眼眶。

这一下元晦算是慌了手脚,你别哭啊,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我给你赔罪成不成?要不,你打我两下,你可别哭了,看着我都想哭了。

小舟摇头,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抚了一下,翘起了嘴角。

天上的星子虽然微弱,却非凡人所能掌握,只要乌云散尽,定会耀于天地万物。

若是云雾依旧遮眼,一挥,二毁,三灭。

小舟伸出小指,虽然这个方法很孩子气,但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

元晦伸出手指,勾住了小舟的手指。

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会对小舟好,只对小舟一个人好。

蜡烛滚下晶莹的蜡,然后在滴在桌面上后迅速变了颜色,在烛光的照耀下,两人纤细的手指依然孩子气。

哎呦,这不是陈福公公嘛,这是做什么呢?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房内的元晦与小舟二人顿时面色刷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窗外。

难道说……难道陈福一直在外面……他不是从来不会来这下人房吗?是有人指使,还是无意闲逛至此这。

这陈福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听到了多少?艰难的吞咽了下吐沫,小舟心知,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才那些话,其实已经是大逆不道,足够她与元晦二人,车裂五马。

只是这样想着,便不禁攥紧了拳头,整个身子不住地抖了起来,惧怕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心底暗暗骂着自己的不谨慎,这般可算是惹下了大祸了。

元晦也怕,看着窗子上的影子,抿了抿嘴唇,感觉嘴唇发干。

我出去看看。

见他这样说着,便要往外走,小舟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急着出去,还是看看再说。

兴许,兴许那陈福没有听到,或者听的不多,这样出去,便会让他生疑。

小舟努力的往好的一面想,哪怕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多么的苍白无力。

再说在外面的陈福,本来趴在窗户边上,在偷偷听着里面的动静,因为心虚,所以忽然被人一喊,可以说是吓的魂飞魄散。

他恼火地回头,正要臭骂来人一顿,却见那来人是二皇子元瑾跟前的小太监初正,便立刻堆满了献媚的笑脸迎上去。

哎呦,咱家就说呢,怎么大晚上的听到喜鹊叫了,一准是知道初正公公您要来,来给咱家报喜来了。

这个时辰,哪还能有什么喜鹊啊,这也就是个客气话,但是那初正却受用的很,一听陈福这样说,顿时就笑开了。

哎呦,这是哪啊?可是你们家主子住的地?初正也就这么一说,他这才刚进景言宫没走多远,按说这地也不当是主子们能住的地方。

但是呢,这可没个准,谁知道这景言宫,是个什么‘规矩’呢。

得,初正先给你们主子请个安好去。

初正说着就往前走,他迈开的步子阔,头也不似一般的太监低着,显然是跟在元瑾身边,是个得意的。

陈福见他当真是要前去叩门施礼,便连忙伸手给捞到一旁去。

别介啊,这哪能是咱们主子住的地,也就是个女官儿的房,咱家打这路过罢了。

陈福陪着笑脸说道:至于小主子嘛,当然住在那上好的地方呢,哪能跟这呆着,不过啊,这会儿,怕是已经歇下了。

哦,这么早啊。

初正有些奇怪的嘟囔着,毕竟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他,一向都是看惯了秉烛夜读,哪里见过二皇子早睡过。

谁说不是呢,许是今个读书累着了吧,若不初正公公到咱那喝口茶水,润润喉咙,回头再请小主子安便是。

也成,那就回头再说吧。

初正也不在意,反正是个失势的主子,自己就是不请,他还能说什么不成,何况自己又不是不请了,只是晚一些罢了。

哎呦,还未能问初正公公真不知道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咱这景言宫来了。

还不是主子的吩咐,喏!初正抬起手中的筐子,走到了陈福跟前。

此时他见陈福一脸的疑惑,便知道他不晓得这是什么,便把盖在上面的布给掀开来,道:瞧见没,可都是好东西,咱们主子专程给你们主子送来的,说是驱寒的,咱们主子那人品,您老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初中笑着便伸手拍了拍陈福的胸口,那话里的意思,二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咱家给拿去熬了,初正公公还请到咱家那屋里歇着,很快就好。

陈福说着便要将人往自己住的地方领。

哎。

初正一拍他的手,着什么急啊,这药啊,咱们家主子吩咐了,还得让我亲自地,在你们这里给熬好了,给你们主子送了去。

初中说着,还有些不情愿的意思,但最后还是问了陈福灶房的位置,去煎药了。

陈福起初还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也便明白,这是元瑾忌讳与他,怕他中途贪了那些个药材去。

便一撇嘴,心说这些当主子的,一个个精的跟什么似地。

陈福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不是回事,还是得去灶房搭把手,便又看了眼屋子里,冷冷的哼笑一声,然后去了灶房。

哎,初正公公,这哪能让您动手啊……房里二人待陈福走远,这才略微松了口气,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二皇子让人送药给元晦?还是驱寒的,分明是给小舟送的。

说来这二皇子当真是心细,特别差了人送药不说,还命人将药煎好,以防止下人多手。

至于陈福,小舟几乎可以断定,这人一定听到了她与元晦的对话,而且听的很多,但是他却没有说给那叫初正的听,还给他们遮掩了去,显然是另有打算。

这打算,究竟是怕这事儿,报上去时,人知道的多了,争了他的功劳。

还是说,他打算威胁与他们二人?那又有什么是值得他威胁的?这种不明,让小舟多少有些担心。

便告诉元晦,如果有人问起这事,便说是那陈福在胡说八道,装傻混过去,毕竟只是个孩子,身边也没跟什么大人,便是那些人不肯信,只要元晦咬死口不应,那些人也奈何不得他,毕竟他还是个主子,至少还不敢明着来。

若是事儿闹大了,去了上头能管事的那些帝后面前,那便更不用担心了,那陈福便是将元晦拉下了马,也会被以嚼主子的舌头的罪名被拔了多话舌头,那事儿陈福不会不知道,所以绝不会那样做。

想到这,小舟不由安心许多,至少元晦是安全的,她这边却不是很乐观,元晦便是力保她,说她什么也没说,她也少不得被那些人教训一番,若是事儿再闹大些,她便拖着陈福一块挨板子。

反正她又不是没挨过,挺挺就过去了,决不能便宜了那陈福。

想到这,小舟有些难过的把眼睛闭上,叹了口气。

她这也是瘪着肚子说气话,陈福是老油条,自己又与多少宫奴熟识,到时候便是同样挨板子,自己终究是吃亏的。

但这件事,她却不愿告诉元晦,以免他担心,也怕他冲动。

过了一会,驱寒的药送去了元晦房中,元晦也早早的在床上捂着被子,详装受寒,却死活不肯吃药,让那初正将药放下,然后给他找蜜饯果子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十不仅是将初正支出去,元晦还以自己觉得很冷,把陈福也支了出去,让他去给他翻出四个汤婆子来,还要都放好了炭火,拿绸子包裹严实了送来。

被命令去找蜜饯果子,初正心里有些犯难,心说他哪里会知道这景言宫的蜜饯果子都搁在哪,拒绝是肯定不成,他还当真不至于为点小事得罪个主子。

他左右寻思着,灶房许是有的,便爽快的应着声,奴这就去给六殿下您寻来。

陈福一瞧,立刻赔笑,要知道这蜜饯果子虽然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东西,却也是落不到这元晦这的,便将初正领到自己房里去取。

初正瞧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克扣主子东西的事儿,便是大家心里都通明,却也不会有人当真去戳破。

临走时,陈福狠狠的剐了元晦一眼,那眼神玩味的,让元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这老东西一定是听到了自己与小舟所说的那些话儿了,只是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罢了。

咬咬牙,元晦详装常态,一直到瞧见那两人走远了些,这才跳下床,端起药碗便往小舟房里跑,边跑边吹着,以便到小舟那里能直接喝,不会耽搁时间,让那初正瞧出些什么。

喝了驱寒的药,又有汤婆子捂着,小舟发了发汗,心知自己这次算是躲过去了。

第二天清早,元晦自己打水洗漱,因为没有柴火,所以是用冷水洗漱,小舟寻思着,自己该去领些柴火回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摸摸自己的额头,烫的厉害,便明白自己还是染了风寒。

元晦看她病的厉害,便寻思着下学后去太医院走一趟,便说是自己病了,取两付药回来,他便是再不受待见,也终究是个皇子,想来那些太医院的人,不至于会为付驱寒药为难于他才是。

临走时,元晦又拿了些蜜饯果子来,是昨个晚上让初正拿的那些,还有些搁了几天的糕点,虽然干了些,硬了些。

元晦走后,小舟一个早上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却没有见有人来提自己,心里便有些耐不住,担心是直冲元晦去了。

一直到了下学的时辰,元晦依然未归,更是让她心提到喉咙眼,甚至动了起身去尚学堂的心思。

好在很快,元晦便打外面回来,怀里抱着的书本里,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见他安然无恙,小舟这才松了口气,但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心里却更是打鼓了。

她倒更希望这事儿能早点发生了,早点扛过去,也好过这样担心着,这样一直没事儿,她反而更担心,不知道这陈福到底想要玩什么把戏。

元晦拿了药回来,便有些为难的看着灶房,昨个灶房便无柴火,初正却也煎了药,显然是自陈福那取的,这老东西,不知道是自己领了柴,却不给灶房取些回来,还是干脆的把灶房的那份也给搁在了自己那里。

这让元晦心里很是气恼,却又硬生生地给忍了下来,奴大欺主又非一朝一夕之事,他此时便是去与管事说了,将这陈福撤了,不见得下一个会更好,何况那管事的也不见得会为此事撤了陈福,若是真等那时候,陈福因为此事而反咬一口,或者暗地里整治他与小舟,或者干脆弄死了他们,伪装成意外,怕也没人会真的仔细追究起来。

这般一瞧,倒不如先忍下。

在景言宫四处转了转,这景言宫向来鲜少有人打扫,便是小舟来了,小小的孩子,也不可能把这么多年积攒的树枝树叶什么的一下子都送出去,所以他很快就抱着一堆枯败的树叶树枝回来。

拿了火折子,点了火,树叶发出很大的烟,有些呛人,元晦回去拿了些灯油,总归是着了。

等元晦端着药来的时候,小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等吃了药,小舟又对元晦耳语一会,让他去陈福住的地,看看陈福在不在房里,元晦点点头便出去了,很快便带来了消息,人在。

小舟听了,眉头锁的更紧了。

说起来,小舟所住的房间,窗户正对景言宫出口的青石子路,若是陈福出去,理应自己能瞧见才是,她却只见到季嬷嬷出去了,便疑心那陈福是不是打后门走了,可是人却是在的,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晌午吃了几口干巴巴的糕点,小舟又沉沉的睡去,元晦便在一旁拿本书看着,也守着她。

一觉醒来,已经近黄昏,小舟摸着自己的额头,已经退烧了,想下床走动,却又被元晦劝了下来,说是好生养着,莫要留下病根。

随后元晦便提出要去书库寻几本兵书来看,还说要给小舟拿本《大元通鉴》回来给她打发时间。

小舟仔细想了想,叮嘱他凡是有谁问起什么,需说少说,少说不说。

元晦道自己明白这理,让小舟不要担心,便离开了景言宫小舟坐起来,拿了女红来做,心绪却总是不宁,一个简单的花样绣了许久,还是将丝线拆开重新绣。

足足一天了,那陈福,到底想做什么?书库全名叫做崇文阁,离尚学堂不远,当今盛帝崇武,却也不至于轻文,每年都会差人与崇文阁大肆修葺,工匠们为此也花了不少心思,这黑色琉璃瓦顶,红色琉璃瓦剪边,廊设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腰檐之处设有暗层,西尽间设楼梯连通上下。

若说这外面瞧着就够气派,那里面更是不一般,二层中三间与一层相通,周围设楼板,置书架,足足摆满三百书架,可以说是将这大元能搜来的,都给搜来藏阅,三层除西尽间为楼梯间外,其它各间通连,每间依前后柱位列书架间隔,宽敞明亮。

如果仔细些的话,会发现这书架摆设绝非随意,而多为奇门八卦摆设,寓意吉祥,可见当时摆放也是花费了心思。

崇文阁外的看守宫奴认得元晦,见他来了,便施礼,元晦点了点头,便进了崇文阁。

进去后,元晦取了《大元通鉴》,随后便在储存兵书的几个书橱间转着。

按规矩,他是不能将太多书卷带回宫去,也不能总是来这里,所以要好好的挑一挑。

在他进来后没多久,崇文阁正门便打开,这让他不禁一愣,因为打正门进的只会是三个身份,帝王、太子、太傅。

透过书架的缝隙看过去,见来人是盛帝,身边跟着的是十皇子元渊。

这老十年岁最小,又体弱多病,出生的时候弱的跟只小猫一般,所以盛帝对这个儿子,也多了几分怜惜,时常带在身边,而老十的母妃眉妃知书达礼,也是常伴君畔。

元晦咬咬牙,走过去,跪下行大礼。

儿臣元晦,拜见父皇,愿父皇万福金安,龙体康泰。

你怎么在这?盛帝皱眉,有些不悦,便随意的问了句,知道元晦是来借阅兵书,眉头这才松了些,点了点头,道了句:倒也是个上进的。

随后又叮嘱了几句,无外乎是好好念书,要好好跟着学些本领什么的,便让他起来了。

儿臣谢父皇教诲。

虽然只是几句话,元晦却很是高兴的谢恩,随后便退了几步,让盛帝过去,然后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书架前。

面上依然是难掩的兴奋,毕竟他几乎没有被盛帝赞赏过,甚至可以说,连面都不得见。

六哥。

说话的人是刚才一直跟在盛帝身后的老十元渊。

元渊因为身子弱,所以个子比同龄的孩童要瘦弱的多,走过来,白软的小手抓住了元晦的袖子,略显疲惫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了元晦,很是高兴,却碍于盛帝在,没自己说话的份,这才一直忍着,直等到盛帝去寻书,他这才抽了身,来找元晦说话儿。

元晦也很高兴,这些兄弟中,便只有老十会喊他六哥,而且从小被娇惯的老十,并没有任何的骄纵,反而乖巧懂事,性情温润如玉,十足如他娘亲一般的与世无争。

这也是元晦会对这十弟有好感的原因。

元渊跟着元晦在书架中绕了许久,陪他说话儿。

十弟,你该回去了。

元晦虽然很开心,却又担心盛帝会找不到元渊,从而大发雷霆,便开始劝他回去。

元渊一听元晦的话,便点点头,也好。

就在转身的时候,元渊回头看元晦,六哥,你知道《百里诗卷》放在哪里吗?娘亲提过,我想拿回去给她看。

元渊喊眉妃娘娘为娘亲,而非母妃,可见这母子间的亲近。

元晦想了想,似乎是在另一个书架上见过,只是那书架在通风,便把书卷都摞在了旁边的书架上,也难怪元渊绕了一圈,也没见到了。

被搁在书架顶上了,我上去给你取来。

元晦想着,自己可以顺着书架爬上去,然后把《百里诗卷》取了给元渊。

元渊笑着点头,很是感激,便跟着元晦往那个书架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条件到了书架前,元渊还很体贴的替元晦扶着书架,惹得元晦直乐,心道就元渊那小身板,还能在书架倒的时候,扶住书架不成?书架上有些脏,那些宫奴显然是偷了懒,元晦爬上去后,抖碰了些灰尘,元渊便在书架下打了好几个喷嚏。

元晦翻了翻,总算是找到了要找的书,便抖动中书,对元渊喊道:你看,是不是这个。

元渊笑着点头,刚想说话,忽然感觉呼吸一下子变的很困难,捂着脖子便大口喘息着,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随后便摔倒在地上。

老十!元晦吓坏了,连忙跳下来,去看他的情况。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崇文阁中其他人的注意,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元晦心中有些通明,刚转身想要喊人帮忙叫太医来,就感觉有人一脚踹上了他的腹部。

孽障!盛帝一看到这情形,上前一脚将元渊身边的元晦踹开,然后把地上的元渊抱了起来,旁边的太监机灵,连忙便跑出去宣太医。

盛帝的力道很大,元晦被踹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撞在了旁边的书架上,撞落了一地书卷。

圣上,你可得为我们小主子做主啊!老十身边伺候的嬷嬷眼儿一下子就红了,认准了是元晦欺负了元渊。

元渊说不出话,便想要摆手摇头,想告诉别人,不关元晦的事,但是他却连这个力气都没有,眼前也直发黑。

父皇,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儿臣只是上去替十弟拿这本书,并不知道为什么十弟会这样。

便是隐忍聪慧,终究不过是不足十岁的孩童,元晦被盛帝的盛怒吓坏了,爬跪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元渊会突然发病。

狡辩,我们都亲眼看到了。

那嬷嬷不依不饶,她方才明明看到元渊躺在地上,元晦就在旁边看着,这里又无旁人,除了他,还会有谁?父皇,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儿臣当真是不知道十弟怎么会这样。

元晦说着便跪着往前移了几步,在散落的众书卷中,找到了刚才的那本《百里诗卷》,然后呈给盛帝看。

盛帝略微皱眉,明白这是因为元晦上去拿书的时候,抖落了灰尘,这才引发了元渊发病,但是他却懒得在这里耗时间,元渊的病情也不容他耗时间,便抱着元渊去救治,而将元晦交给了那嬷嬷。

从心底来说,盛帝并不会觉得此事只是意外,他认为元晦这人很不吉利,毕竟老十的病才见好转,却因为他又发病。

而且……自从那卷子出了后,他便一直对这个孩子有些芥蒂,觉得这孩子心机着实是深沉了些,便是有人告诉他,老十这病发是元晦有意为之,他也不会觉得没这可能。

结果就是元晦被伺候老十的嬷嬷命令两名宫奴将其按住,然后狠狠的掌了几记耳光,掌的嘴角都出血了。

打了几下,那执行的宫奴看了看那嬷嬷,那嬷嬷摆了摆手,示意放开吧。

她也不过是给自己家小主子出去罢了,不然就小主子那良善的秉性,还不被人欺负死,何况还有帝宠在身。

在此期间,元晦一直都是安静的,等那些人放开自己,他便站起身,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上的鲜血,然后把地上那本《百里诗卷》上的折痕压平坦,塞回到书架上,然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起身离开了这里。

那嬷嬷和那几个宫奴面面相觑,这六皇子果然跟旁人不同,怎么瞧着怎么诡异,可别是妖怪变的吧。

出崇文阁时,元晦有些失魂落魄,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步步的缓缓移动着,盛帝的那一脚,踹的当真是狠,全然没有半丝血脉亲情,若非是他早已习惯了这般殴打,不着痕迹的躲了些,怕此时肋骨已经被踢折了。

明明疼的是肋骨,为什么连胸口都跟着疼起来。

难道说同为皇子,也可以是不同命的吗,自己怎么努力,那盛帝也不会看他一眼,甚至可以由着奴才欺他,辱他,掌耳光,完全不听他的辩解。

他根本就没把他当儿子,而是当了垃圾,不用说别的,单单只是这名字,就可以看的出。

元晦,元晦,晦气。

在盛帝看来,他元晦便不当出生。

元晦叹气,有时候,还真不如死了。

垂下袖子,袖子中的《大元通鉴》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元晦低头看过去,然后慢慢攥紧了拳头。

景言宫小舟半倚靠在床边,花样绣了一半,又拿剪子给拆了,看着有些乱的花样,一时间没了心情,便手中剪子放回了一旁的针线篓子里,绣帕便放在了床沿,打算回头再仔细看一下,总得绣个什么出来。

叹气,看着窗外天色,也已经到了晚上,便披了衣衫,出去将廊中的灯笼一一点了,又回到房中将蜡烛也给点了。

当微弱的火光照亮时,小舟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的一哆嗦,手上的蜡烛也歪了些,烛油滴在了手背上,忽然的刺激让她不由啧了一声,却也没将蜡烛掉在地上,而是慢慢的点了些烛油在桌子上,将蜡烛固定住。

她房里没烛台,更没蜡烛,所以只能这样固定。

等将这一切做好后,小舟稳了稳心神,然后微笑着看向那坐在床榻上的人,略微福身道了声:福公公吉祥。

啧啧的,瞧瞧你这屋子,怎么连个火盆儿都没升,这寒的,还不把你这小身子骨给冻出病来啊。

福公公哪里话,这都打开春了,主子都把火盆给撤了,咱们这做奴才的,哪有还升着火盆的理。

小舟轻声说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地看着那陈福,她明白这事儿还是来了,便沉住气,等着陈福先开口,看看他到底打算拿那消息,换些个什么。

陈福瞧了她一眼,却偏不说事儿,反而笑着拿起一旁的绣帕,端详了起来,呦,这是你绣的啊,瞧不出小小年纪,还有这手艺……啧。

陈福把那绣帕子拿起了,刚那么一摸,便被还插在上面的绣针给刺了一下,不由地啧了一声,将手指在嘴里吸允了一下,把那绣帕子给丢到了一旁去。

福公公过奖了,小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瞧你说的,这东西当真是好,咱家瞧着就喜欢。

陈福笑着说道。

明明陈福是笑着的,小舟说不出的不舒服,便不由略微凝眉,但立刻地便松了下来。

福公公若是稀罕这小物件,小舟一定绣个好些的,给您老送去,不过时间得晚些个,这绣线都是些次品,小舟不过是拿来练手罢了,缎子也是旧的,还得赶过些个日子,去领东西的时候,问库房的嬷嬷讨上一块上好的锦缎才好。

啧啧,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实诚啊,你做什么还要拉下脸去讨什么丝线绸缎,前些个日子,主子那不是派下来了一匹缎子嘛,那可是上好的,就搁在库房那带锁的柜子里,回头咱家给你钥匙,你直接取来用便是。

小舟一听,心猛地一沉,派下来的缎子,自然是给元晦制新衣的,但这缎子的事儿,她与元晦却都是不知道的,这陈福也忒大胆了些,连赐下来来的例绸也敢克扣,实在是够胆大的。

福公公说笑了,主子的东西,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乱动,这若是让上头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哎呦,谁管他啊。

那个他,自然是指元晦,陈福撇了撇嘴,又笑着打量小舟,道:咱家瞧你这丫头可精着呢,也来了有日子了吧,这景言宫里的事儿也该知道的差不多了,谁才是主子,你还能不知道了?福公公!小舟闻言,不由有些怒气,便冷冷地道,这等事儿,可不得妄言,《宫奴戒》里明令不得擅议主子,否则要拔了舌头,福公公比小舟入宫要早上许多,莫非忘记了这隔墙有耳不成?小舟是当真有些气恼了,这陈福也太嚣张了,暗地的怎么做,也是没办法。

但这般明着说,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

陈福见小舟忽然这般强硬,便忍不住一愣,拿眼觑了眼外面,又瞧向小舟,一付小心神色,道:外面,莫非还有旁人不成?福公公多虑了。

小舟立刻反应过来,陪着笑说道:这若是真有人,小舟也不敢这般说不是,又不是嫌这舌头碍了事,福公公有什么话儿,直说便是。

这话便是告诉陈福,此时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便不要再装腔作势,直接开出你的条件。

陈福一见小舟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作是有旁人在呢。

小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说这陈福到底想做什么,心中有不悦,面上却连拧眉都没见,只是微笑着等陈福继续往下说。

陈福阴阳怪气的叹了会儿气,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吧,打从你这丫头刚来起,咱家就瞧着你这丫头是个懂事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渔色只是你这傻孩子显然是误会了咱家,把咱家当了那豺狼,作了那虎豹,事事小心谨慎着,躲着咱家躲的紧呐。

陈福的声音有些夸张的尖锐,眼睛也在小舟身上扫来扫去这让小舟很是不舒服,却也没吭声,她实在是不懂,这陈福要说的那条件,与她有何干系,莫非还是打算从她身上入手,打算从史家捞上些什么,若真是这样,只能说,他失算了。

咱家这阵子瞧着,你不仅相貌生的俊俏,更是知书达礼,做事儿也是利索,话儿也听着让人舒坦,跟从前那些个女官儿不一般,比她们好上万万了,就跟那天上的云朵似地。

那边陈福好似夸上瘾一般,阴阳怪气的调调让小舟很是不舒坦,便搭腔,道:拿小舟比作云朵?福公公,您言过了,原先伺候在咱们景言宫的几位姐姐可都是小舟的前辈,都是经过管教嬷嬷们千教万导才点化出的伶俐人儿,小舟却是个不开窍的,本来也就是得在宫奴殿里粗使伺候的,后来承蒙圣恩,这才有幸来这宫里伺候,小舟一直感恩,心道这实乃小舟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且这宫里头不比外面,处处显贵,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哪敢说什么云朵,福公公当知道说话厉害才是。

小舟这么丢了个谈不上软硬的钉子过去,陈福也自知是失了言,便只得讪讪地笑。

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宫奴命贱不如那园子里的草叶,有的是天上飘着的金贵人,他这般说,若让哪个主子听到了,定然是个犯上的罪儿,那陈福也就安分了一会儿,便又把眼儿往小舟那张望,那眼神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小舟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由地心绪飞转,她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事儿被自己给抛到了脑后,想来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儿,可此时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看着桌子上的烛火,不晓得为什么,她越来越觉得这事儿有些摸不着地玄乎,心说瞧着这情况,这陈福应该是不打算将事儿捅出去的,至于条件,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她可不想表现的太过在意,失了交易的平衡。

今个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她想着便开口说道:福公公,这天色也晚了,不若福公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陈福也不晓得听见小舟的话没,也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儿,这季嬷嬷也真是,怎么就能把你个小丫头安排在这样偏僻阴冷的角落里,实在是有些过了!要不这样,明个你便搬到咱家那去住,咱家那暖着呢。

小舟一懵,感觉有种寒气从背脊蔓延开,完全没明白这陈福到底想说什么,便是她一时脑子回转不过来,却也淡淡一笑,委婉拒绝了此时。

福公公多虑了,小舟觉得这地挺好的。

啧啧啧,对对对,就是这表情,这小脸,这小嘴儿,咱家就是被你这笑给眯了眼啊。

那陈福见小舟浅笑,僵了一下,随后上前来,抓住了小舟是手腕子,你这小丫头,难道还不懂咱家的心思不成?陈福一扯,小舟手一带,蜡烛被带飞了出去,砸在地上,滚下一团烛油来,一豆烛火也瞬间熄灭。

廊外有灯,不通明,却也不至于让房间陷入黑暗中,小舟有些诧异的看着陈福,见他一脸令人作呕的笑意,不由开始牙齿打颤。

只是抓着还不够,那陈福竟然紧紧地将小舟搂在怀里,将她往床榻上拖了去。

深宫寂寞,你我便携手作对苦命鸳鸯,聊以安慰。

小舟脑子就像是忽然不听使唤一般,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陈福居然想与她对食,想到这里后,她便开始死命挣扎起来。

荒谬,简直是荒谬,莫说这陈福是个太监,就算不是太监,此时她这身子,也不过是六岁罢了,这陈福渔色,怎么会打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仅仅只是一想,小舟便猛然一震,她想起这陈福便曾在自己初来时抓住自己手不放过,再联想起前几个小女官小宫奴的惨状,便反应了过来,这陈福,根本就是个喜欢凌虐小孩子的变态。

陈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别忘了,我可不是宫奴,我是女官,是有品级,而你不过是个无品太监,要是敢乱来,大元朝王法还在,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挣扎了几下,小舟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在这人手下动弹不得,便转而怒斥,希望能呵斥醒他。

虽然小舟也清楚,自己这喝斥是多半无用的,毕竟前面死的,也并不是没有女官,能搁在景言宫伺候的,虽然家世背景弱势些,但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自己这名存实亡的史家嫡长女,有史月琼在,明眼人都知道,这怕还不若一个庶女。

哎呦,还王法呢,天高地远的,谁管咱们啊,在这景言宫里头,咱家就是王法。

你作前面那几个女娃娃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不肯乖乖听话。

陈福yin笑,说着便来扒小舟的衣服,这些太监虽然去了势,但是最喜欢玩那些个玩意儿,但凡有点品级的,都好这口,小太监小宫奴,死几个,也没人会发现。

说起来,就你生的相貌最好,咱家瞧着,便是那公主都没你好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你肯乖乖听话,咱家会好好疼你的,以后在这景言宫里头,吃香的喝辣的,不会比那公主差了。

小舟本就病着,年岁又小,小胳膊小腿的踢打在陈福身上,可以说是不痛不痒的,等陈福把小舟褂子给扒了,刚要脱小舟内衫,小舟忽然发狠,抓住他的大拇指就咬了上去。

小舟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恨不得将这人的手给咬下来,那陈福疼的直叫,便开始殴打她,小舟的心思是在逃跑,所以瞅准了机会,便往门的方向跑,结果被陈福一把扯住了头发,给拖了回去,又是一顿狠揍,一直到小舟被打的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那陈福啐了一口。

亏咱家还当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还真他娘的是个不识抬举的。

陈福一巴掌甩了上去,小舟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陈福抓住小舟的头发,将小小的人儿提起来,丢回到床榻上。

陈福见小舟不动了,这才放心下来,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小舟看着床顶,心里有万般委屈,做什么每个人都要欺负她,哪怕是比她还要低贱的太监,也要欺辱与她,空有品级有何用,无权无势,还不就是个任人踩踏的。

乖孩子,不要怕,咱家会好好疼你的。

陈福的声音传来,小舟感觉胃部一阵翻滚,忽然,她想起来,女红的筐子就在一旁,便一咬牙,不顾身体的疼痛,翻身抓起了做女红的小剪子。

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哎呀,这是做什么啊。

陈福见小舟拿了剪子出来,先是一愣,随后便嗤笑出声,他根本不信小舟会当真敢拿剪子刺他,便要上床来。

小舟握紧剪刀,便挥舞起来,直接刺进了陈福的右眼,陈福惨叫一声,便开始发疯,小舟一个没留神,被他夺去了剪子,当即借助所处地势优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陈福踹倒在地上。

陈福摔在地上,手中的剪子也脱手,小舟趁着这个机会便开始往外跑,结果被陈福一把抓住,压在了桌子上,便开始掐她的脖子。

他是真的疯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着怯生生的小丫头居然真敢拿剪子戳他,他的眼睛怕是瞎了,他要杀这丫头。

随着陈福手指慢慢的收拢,小舟开始慢慢陷入迷茫,心底苦笑着,还是死了吧,这一世比上一次,怕还不如呢。

就在小舟渐渐失去意识,以为自己这次栽了的时候,忽然感觉陈福掐在自己脖子的手松开,便大口喘息,缓了缓,这才睁开眼看向那边。

是……元晦……元晦回来时,见到面容狰狞的陈福正在死命的掐着小舟的脖子,而且……攥紧拳头,牙口一咬,抄起板凳就冲陈福后脑砸了过去。

这个老畜生做过什么事情,便是没有亲眼瞧见,元晦也隐隐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这老畜生居然还打算对小舟出手,这让他无法忍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手中能有一把刀,将这个披着人皮的老畜生给捅死。

那陈福本就因为眼睛被刺瞎而发疯,此时又被打了一板凳,更是恼怒,回头一看,见是元晦回来了,便将心一横,打算将他一同杀了,元晦很镇定,他早早的就瞧见了落在角落的剪子,便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乎,迅速捡起了剪子后,在陈福靠近的时候,便忽然迎面冲了上去,将陈福撞翻在地上。

陈福本以为元晦会躲闪,却不想元晦居然会迎面扑过来,一时不察,竟然真的被他给推到在地上,刚想将人推下去,就感觉左眼一阵刺痛。

啊——☆、第一百一十八章 篝火元晦狠狠的将刺进了陈福左眼的剪子用力的往下按压着,鲜血随之涌出,陈福发出惨叫声,他也依然继续着动作。

那陈福痛极,便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元晦终究还是个孩子,被他高举起来,然后用力地摔了出去,元晦的后背撞在坚硬的桌角,落在地上时痛的缩了缩。

殿下,殿下。

小舟缓过了气来,却见元晦这般,不由将牙一咬,便学着元晦方才的样子,将发疯的陈福撞倒,然后死命的压着他,冲元晦喊道:殿下,快些去找绳子来。

小舟也是急了,一时居然忘记了自己此时的力气,哪里是能将陈福压制住的,纵使那陈福已经瞎了,却还能动弹,挥舞着手便抓住了小舟的头发,将她用力往下一拉,将她的额头狠狠的磕在了地面上。

鲜血自额角涌出,小舟眼前开始发黑,却依然死命地缠住陈福,为元晦争取时间。

绳子?绑了吗?然后呢?挣扎着起身,元晦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眼神是不属于孩子的嗜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人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于是走过来,狠狠的抓住陈福的头发,迅速举起剪刀,向陈福的喉咙刺了过去。

鲜血立刻喷洒而出,溅在了两张稚嫩的脸上……一下,两下……天生的嗜血本性,让他知道人最脆弱的地方在哪里。

殿下……温热的液体,带着腥味,让小舟不由地发愣,惊愕的看着元晦,看着他被陈福的血溅的脸,稚嫩,却如入魔一般微微的翘着嘴角。

元晦也是一愣,随后才慢慢松开了手中的剪子,剪子落在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却也让他一个激灵,慢慢地低头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他……杀人了。

不,不对。

他该死。

元晦牙口用力一咬,随即便松开,看向了小舟,道:他想要那么对你,所以他该死,他不是人,他只是个畜生。

别说了。

不要提那件事。

小舟扭开脸,元晦的话让她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思及自己打来到这大元朝之后所遭的罪,不禁有些鼻子发酸,偏又不肯让元晦瞧见,便眨了眨眼,将泪水逼了回去。

小舟,你不要怕。

元晦只作小舟是在害怕,便想伸出手臂抱住他,但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双手沾染血污,一时间有些踌躇起来。

小舟没有怕,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小舟深呼吸,狠狠的闭了闭眼,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也当真是是傻,明明知道这陈福是对他们二人起了杀意,居然还喊元晦找绳子,打算将陈福先绑起来,实在是有够蠢的。

她这脾气,说好听了叫善良,说难听了,就是拖人后腿。

也多亏了元晦有自己的主见,没有真的听自己的话拿绳子来,不然此时躺在那里的,怕已经是她与元晦了吧。

要说这陈福,他虐死了那么多小宫奴和小女官,身上背了多少条人命,逃得过王法,终究逃不过天理。

但看着陈福被刺瞎的双眼,那血肉模糊的血窟窿像是在死死地盯着自己,还是让她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转开眼,但立刻又转回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才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这样看着他的尸体一夜,一定要趁早处理掉。

这就像是一个局,他们要快些从这个局中走出去,在旁人没有发现之前。

略微思索了下,小舟转身往内室走去,出来时,怀中便抱着一些衣裳出来。

殿下,这是都是尚未缝补好的衣裳,不管怎么说,殿下还是先把身上的衣裳换掉,这些便是破了些,也总比现在要好。

元晦点头,将血衣换掉,在穿外衫时,小舟拦了他。

殿下,只着里衣便好。

又弯腰收拾了一下,站起身来,还劳烦殿下将这些东西拿去灶房。

小舟是把陈福身上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特别是那铁质的腰牌,她可不会以为,二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么一个死人拖过去,季嬷嬷会毫不察觉。

所以,她打算烧了这里,以及灶房。

想烧的旺,怕还得去取一些鳌角油来,鳌角油气味难闻,却可燃,且时久,一般穷苦人家还会掺一些在灯油里用,以省些灯油,而这宫中却无需如此,多用于灶房,可省些木柴,用的也不是很多,怕燃的时候有味道。

小舟庆幸自己为了省柴,便打那脾气略软地嬷嬷那讨了许多气味呛人的鳌角油,此时还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那鳌角油被她置放在后院阴凉的角落,四周也给铲了铲,隔离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还余下许多才是。

灶房与自己住的地,离得也不是很远,自院中取些枯枝败叶,蘸些鳌角油,打灶房那一路扑连到这里,将这一片地烧个干净,然后伪装成意外事故。

左右元晦不得盛帝所喜,这景言宫堪比冷宫,离那些金碧辉煌自然是远地紧,又无人会关注,便是被瞧见了,也不见得就会有人帮着救火。

所以等那些人姗姗来迟时,鳌角油所散发出的刺鼻味道也就散了七八,若有人问及,便推说是这灶房边隔着的鳌角油桶儿没摆好,想来也只是被训斥一顿,最多挨顿板子。

元晦这正主子不追究,也没人会多管旁人宫里的闲事。

我的力气大一些,我去提油桶。

听小舟说要去提鳌角油桶,元晦便把手中的东西又递回到小舟手上。

小舟想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拿了东西往灶房去,她不打算在这上面还起争执,耽搁时间。

元晦来到后院,找到了那鳌=-新回~忆论~坛-=角油桶,如小舟所说,这鳌角油剩下许多。

伸手将鳌角油提起来,元晦又看到放在一旁的指粗铁链,心中忽然念起什么,便将那链子捞起来,搭在了肩膀上,一路将鳌角油泼洒到了灶房去。

小舟到了灶房后,又将灶台摆了摆,还从院中中寻了些树叶树枝什么的,铺垫在灶台四周,便是为了让这事儿看的更像一些。

等她做好这些,元晦已经回来,手中提着鳌角油桶,走到陈福的尸体边,将余下的鳌角油全部倒了上去。

小舟也早早就准备好的薄被拿去了院中,湿了井水放在一旁,打算用来避火。

元晦将桶子中的鳌角油一滴不剩的倒干后,便取了火折子,将桶子也提去了灶房。

元晦走后,小舟深吸一口气,拿起灯挑,将面前高挂的灯笼打落下来,随后是下一个。

廊中的灯笼落在了地上,其中的蜡烛便随之倾倒,素色的灯笼纸燃了起来,沾染了洒落在地上的鳌角油,猛然窜起火苗瞬间将整个灯笼包裹起来,化成一团团火焰,火光迅速蔓延,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沉木廊柱,散发出淡淡的味道,谈不上刺鼻,反而带了些木香。

小舟呆呆的看着火龙延伸,眉间惆怅,一直到耳边忽然想起木头被灼烧的劈啪声,她这才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思索了一下,便走到一盏尚未焚尽的灯笼前,将袖子放上去,火舌迅速蔓延而上,她迅速扑灭,然后不顾那残留的灯笼骨架还未熄灭,便伸手握紧在手中,往自己的手腕上贴了上去。

小舟,快点过来,火要蔓延过来了。

元晦将桶子丢进了灶房,回来一看,小舟竟然站在那已经开始燃烧的廊中,吓的脸色大变,连声呼喊起来。

听到元晦在喊自己的名字,小舟这才松开紧咬的嘴唇,用力的舒了因为疼痛而抽紧的胸腔,将袖子理了理,将那伤口盖住。

小……元晦还要再唤,便见小舟已经站起来,转身走来。

此时的小舟明明一身狼狈,背后也是烈焰狂舞,眉宇却孤绝清冷,款步而下时,屋檐的阴影从她身上淡去的那一步,霎时明月生辉,恍若将其笼罩,让那瞧着的人,一下子便痴了。

步下阶梯时,小舟又伸手抓了把地上残留的黑灰,抹在了自己脸上脖子,又给元晦也抹了些,还抓了些尘土,往元晦身上扬了扬,让他看起来脏一些,狼狈一些。

随后二人披了那滴水的棉被,瞧着这火越烧越大,却听不到嘈杂的脚步声,不由相视苦笑,这还未夜深吧。

元晦笑道:这倒也不差,只作是你我二人,瞧了场盛大的篝火便是。

噗。

小舟噗笑出声,点了点头,看了一会,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便开口问身旁的元晦,道:殿下,你不觉得很奇怪,这都走水了,为什么季嬷嬷还没出来?这火越烧越旺,已经完全出乎了小舟的预料,这火也不太对,怎么会烧这么快,还蔓延到了其他地方,元晦该不会是将鳌角油洒漏在了其他什么地方了吧。

小舟心底隐隐地猜测着,便转头看向元晦,只见夜风吹拂,他的面色如常姿,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眉妃你应该知道的,咱们这里闹的那么大,那季嬷嬷没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小小的男孩眼睛里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季嬷嬷之所以没能出来,是因为他怀疑季嬷嬷知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便找了锁链,将季嬷嬷的房门悄悄自门外给落了锁。

等那季嬷嬷自睡梦中惊醒,发现走水了的时候,便已经被困在其中等死了。

小舟低头,便是元晦没明着说,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该怎么做?该大喊大叫,说怎么可以这样残忍,还是说跑过去救人?但她终究没有,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宫廷殿宇被熊熊烈火吞噬,残忍而华丽的扭曲着。

她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元晦所担忧的,也是她所担忧的,换作是她,怕也会这样做的。

这场火后,小舟与元晦披着湿了的被子出来,说是当时元晦回来的晚了些,刚巧在沐浴,小舟在院子里守着,忽然见走水了,便湿了被子,与元晦同逃了出来。

二人身上也有火烧的伤痕,元晦又是主子,死的又只是宫奴,所以并未引起管事的太监怀疑,顺手在册子上,将那死去的二人名字给勾了去,便离开了。

在这宫里头,死个低等宫奴,根本无需上报,此时早早地将这六殿下无处依身的事儿报上去才是正理。

等那管事的太监走远,元晦这才上前将依然跪着瑟瑟发抖的小舟扶起来。

老十元渊的母亲眉妃娘娘是个很和善的人,心肠又软,听闻景言宫走水被毁后,很是怜惜元晦孤苦无依,便从盛帝讨了恩,想要让元晦跟了自己。

当时元晦与小舟被安排在一偏殿中,得了声后,元晦很是高兴,一直在跟小舟提及此事,小舟给元晦奉了加了些槐花蜜的清茶,然后自己也捧起茶盏,在一旁轻抿起来。

其实,小舟并不看好这件事,若是眉妃有意将元晦养在身边,也便不至于到今日才提出来,早该在当初元晦失去母妃的时候,便提出才是。

她到景言宫日子不长,却也有些日子,也不曾见眉妃娘娘与景言宫打过什么交道,更枉是前来探望什么的了,顶多是有时候会让人送些糕点什么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多半是余下的,数量也不多。

这般讨要,便有些虚情假意了。

小舟忍不住去猜测,这眉妃娘娘在打的主意,若非真的是痴傻,那便许是为了在盛帝面前表示贤淑,或是因为觉得这景言宫的水,走地有些个蹊跷,她这般一说,便显得傻气,却也无形中撇开了些干系,又得帝王怜宠,怜她无心机,宠她真挚善良。

要是起来,那盛帝一直对元晦有所忌讳,是必然不会真的答应元晦留在自己常去的地的。

一个不讨自己欢心的儿子,整日眼皮子底下晃动,任谁都不会舒心吧。

但若真让眉妃求得了,这元晦伴于自己膝侧,倒也没什么损失,放在偏殿养着,也不过多些开销罢了,反观十子元渊,体弱多病,太医也断言,此子活不过弱冠之年,她的肚皮也迟迟不得动静,收个孩子在身边,也算是有个照应。

不得不说眉妃娘娘这般的手段使得巧,看着是去找盛帝不愉快,其实是彰显不同,百利而无一害。

看着元晦兴奋的样子,小舟踌躇再三,还是决定给元晦泼些冷水,殿下,莫要太过欣喜,这事儿,怕是成不得,依着小舟来看,眉妃娘娘许不见得就是真的有意让殿下绕膝。

元晦闻言一愣,眉头也皱了起来,小舟,你在担心什么?若是担心眉妃娘娘,那大可不必,你会这样想不奇怪,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见过她,若是你见过她,便不会这样想了。

小舟嘴巴张了张,一时哑口,低头,细白的牙齿咬在了杯沿上。

事儿并没有拖太久,很快就有太监传了话来,元晦迎上去听了,整个身子怔了怔,愣在了那里。

小舟瞧着,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眉妃娘娘那恩,没求下来。

叶片泡展开些,笑面盈盈地走过去,给前来报信的太监递了去。

有劳公公了,咱们那走了水,叶儿碗也没能找回来,这殿里的茶水次了些,公公莫要嫌弃,喝上一盏,也好润润喉咙。

那传话的太监本来见元晦这般杵着,也不见给个反应,便略微拧了眉,刚有些不耐,那边小舟便端了茶水来,笑面盈盈的,口气也温和,这才让他眉头舒展了些。

听她提及才想起这六皇子的宫刚毁了,也怕是拿不出什么赏钱了,自己便不在这耗着了,端起茶碗,吹了吹,喝了口,茶香四溢,这才递还给小舟,告退了。

等那太监走远了,小舟转头看向元晦,见他还一付深受打击的模样,便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道:殿下也莫要伤心,眉妃娘娘待殿下想来不会掺假才是。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不是说眉妃是虚情假意。

殿下,小舟方才说的是许,是不见得,而非绝对,因为这只是小舟的猜测罢了,小舟并未有幸得以见过眉妃娘娘容姿,岂敢乱言。

小舟微微翘起了嘴角,又继续说道:方才经殿下一提点喝斥,小舟也知道,定然是小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眉妃娘娘必然是个宽宏大度,善良温婉之人,不能将殿下收于膝畔,必然也是痛心的。

元晦笑道:小舟啊,你嘴儿可真巧,同样的话儿,从你嘴里出来,就跟掺了蜜汁一般,被你一说,倒真是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也罢也罢,反正那么多年都过来了,还真不怎么在乎了。

不晓得殿下方才有没有留意,那传话的公公所说的那地,与眉妃娘娘的舞峨宫离得甚近?近到不过百余步罢了,甚至两座宫中间不过是隔了六抬轿红墙巷,怎么能说不近。

你是说……正如殿下所想,虽然眉妃娘娘未能将殿下您领回宫中,却也是求了恩典,让殿下住得近一些,也好照料。

不然,住在那里,也等于在盛帝面前常常露脸,盛帝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原来如此。

小舟微笑,还请殿下多多亲近与眉妃娘娘。

嗯。

元晦点头,的确,就算没有正是领回宫中,明眼人也都瞧得出才是。

元晦只想到这其一,却不知道小舟心思早已百转千回,她之所以让元晦亲近眉妃娘娘,是为了有个靠山也是原因之一,但更深远的考虑,便是这眉妃的背景,大将军闻显之女,老将军闻承的孙女。

这闻家与元晦身后的萧家可不同,老将军虽然伤了,在家养着,兵符也交了上来,但那只是暂时的残了,终究还是那个将军,胸中有丘壑,心思稠密,即使没了权,也还是在朝堂上颇有影响,何况还有个闻显。

元晦只要能攀上这根枝头,便是萧家指望不上,也可顺着这,跟着出去,到了战场上,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在那之后,没有地方住的两个小孩子,又没有盛帝的恩赐,只能暂且住在一个荒废的旧宫里,小舟左右看了看,竟比景言宫还要好上许多,光线也充足,说是旧宫,却比原先的好上太多。

其实不单小舟高兴,元晦也是满眼愉悦的看着,却不似她那边,对什么都好奇,还孩子去的踩在廊杆上,将那浮雕与屋檐上悬着的瓦绺子也给摸上了一摸。

新的伺候宫奴还未到,所以只有她一人伺候,但也无妨,在景言宫时,便也只有她一人伺候,倒也习惯了。

这旧宫殿连个名儿都没有,小舟便取了块较为平整的板子,取了笔墨,让元晦给这宫取个名儿,左右寻思,盛帝不会当真念起这六子,便随遇而安吧。

元晦笑了笑,将笔递到小舟手上,若不,还是你来取吧,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个名儿,你便取个你觉得喜欢的。

可以吗?小舟有些惊讶,这宫名哪能由自己一个女官儿来取。

元晦详装沉面,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命令。

小舟扑哧一笑,便轻轻福身,道:小舟恭敬不如从命。

这宫唤作什么?这宫中殿宇甚多,花花草草,吉言利语,想来也都用尽了,还能唤作什么呢?小舟看了看破旧的院落,便抿嘴笑了起来,既然是个旧宫,她便取个衬景的名儿。

殿下,这宫名咱们可不敢用那些尊贵清雅的,便取个俗些的,也不至于落人话口,可好?小舟说着,手上便落了笔,在那块木板上写下了三个字。

旧人宫?元晦瞧了后,有些纳闷的看向了小舟,不解为何取如此名字,瞧着也有些哀怨了些。

小舟又是一笑,随后又在下面题了行小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元晦恍然,低头略思后,便猛然抬头看向小舟,面上也满是惊喜。

☆、第一百二十章 新奴小舟低头轻轻吹了那墨迹,心中升起一些惆怅,旧人留在了记忆中的远方,而她却再也回不去。

元晦看着这上面的字,越加的喜爱,便笑着说道:等下还有许多事儿要忙,咱们两个也就别耽搁了,快些将这挂上。

被元晦的声音自思绪拉扯回来,小舟扯了嘴角,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然。

这木板又不是真的匾,当真挂了出去,还不让人笑了去,这旧人宫也还不至于要穷酸到用块木板来充匾的地步。

于是二人商量了下,便将这木牌挂在了内殿,左右是自个心中知道了便是。

晚上草草收拾,二人这几日也没睡安稳,元晦往床榻一躺,便立刻酣睡起来。

小舟去了那处,成云锦却不在,不由有些难过,失约在先的人是她,落水一晚,昨夜一晚,人家不来,也是应该的。

这一夜,小舟却依然没能睡安稳,她梦见那本死去的陈福又站了起来,想要将她杀死,还有那被锁在屋子里的季嬷嬷,被火烧成了火人,自那窗子伸出不见皮的血手,要拉她进去陪葬。

从梦中惊醒,小舟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桌案上的蜡烛,烛光微弱,她便披衣起身,坐在桌边,手捧冷杯,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小舟早早的去领了早膳,然后进了灶房,烧了热水伺候元晦洗漱。

元晦见她气色不好,问了,她也答了,不过是昨夜新换了地,睡的不怎么踏实,绝口不提噩梦的事情。

用完早膳,元晦去了尚学堂,小舟本打算跟去,却被元晦劝下了,让她这几日好生的养着。

主子都开口了,小舟也便没坚持。

虽说是旧殿,却比原先的景言宫好上许多,小舟在收拾庭院,寻思着将这些干枯的花花草草全都铲了,等拿到了月例,便从嬷嬷们那买些种子,种一些可以吃的蔬菜瓜果什么的,也比养一些只能看不能吃的花草好。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瓜果蔬菜,也不是往土里一插就能活的,她还是多向懂的人请教一番再动手的好,免得糟践了种子。

近晌午时,一众宫奴们将一宫月例送了来,月例簿子也给小舟唱了。

六殿下元晦的月例白银五十两。

俸绸素裹一匹,宫绸三尺,纱绫一匹,纺丝木棉一月。

登云靴子,蛟蚊袜,卷帽儿,鹏越扇……因为元晦的衣服全给烧了,所以成衣也就多送了些来,怎么着也是够了,小舟寻思着,自己的怕是有些麻烦,女官的衣裳不比旁的,都是管事发下来,自己做的,也不能正式来穿,还需晚些带些银裸子,再讨一件来。

灶房的东西也添置了许多,禄米二斛,猪肉半扇,活禽,粳米,白面,糖油,碳柴……但凡是用的上的,都体贴的送了些来。

这六殿下新移宫殿,所以这些日需要比旁人宫里的,要多上一些,可见这管事的做事,也算十足通情达理。

白蜡一两五钱,计二十,羊脂二两一钱,计数五,更灯左右各八。

那唱单的太监止了音,瞧了小舟一眼,然后耷拉下眼皮,一付谦卑模样。

一条条听着,小舟不禁有些结舌,便是去除因搬宫所加赐的,一宫月例也是极多的。

想来也是,那盛帝便是不喜这六子,也不会薄了他分毫,哪样不是比照其他皇子,只不过从前都落在了季嬷嬷与陈福手中,用的用,卖的卖,元晦得的甚少。

那二人一定是打定了主意,等年岁够了,出宫的时候将那些物件换来的银子带出去,也好安度余生,可怎么能想到,这些都随着一场走水,彻底的消失了,还真是旦夕祸福,人算不如天算。

月例中还有白银五十两,这不出宫的,自然不是用在外面。

将货物一一点过,小舟打那月例银两中取了些,打赏给了那些宫奴,那些得了赏的宫奴千恩万谢的离开,只余下两名没上前拿赏钱的。

小舟一看便明白,这两个宫奴,想必就是上头分下来的。

那陈福与季嬷嬷被走水烧死了,元晦身边不可能没个伺候的,所以这两个便是以后要在旧人宫伺候的宫奴。

只要一想起那些事儿,小舟的掌心还会冒汗,冷静地将双手拢进袖中,悄悄将那杂乱的思绪敛去,小舟便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两个留下的宫奴。

这二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奴,宫奴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相貌谈不上俊俏,却也是端正的紧,只是目光呆滞,不怎么灵动,面色又有些愁苦的模样,想来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

另一个太监瞧上去有三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则要比那宫奴要讨喜的多,跟朵芍药一般,低眉顺目地笑着,腰背弯折的厉害,靴子也是前浅后平,想来倒也是那种没啥势力,总是赔笑跑腿的人。

这样两个派到不得势的六殿下跟前伺候,到也是寻常的,只是小舟心底却依然有些不踏实,怕这二人间,莫要有了谁的眼线什么的。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将这二人撵了回去,反之要好好相处,何况这二人不见得就是什么眼线,元晦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家派眼线来防着的,自己若是表现的生疏了,怕还生出事端了呢。

想着,小舟便微笑着自报家门,道:氏族史家,史尚书之女,你们唤我作小舟便可,还未曾知道二位唤作什么。

二人悄悄对望了一眼,然后都低下了头去,齐声道:奴无名,还请大人赐名。

小舟愣了愣,没想到这宫奴连名字都没有,还是说,每到一个宫,就由新主子给起名字,瞧上去,后者的几率大一些。

本在家中唤什么?小舟还是决定让他们用自己的本名,便是不好听,也是亲切的。

还……还请大人赐名。

那二人有些惶恐,似乎是在担心小舟只是拿话诈他们,好挑他们的错儿一般。

小舟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这二人来宫里的时候,怕还没自己此时这般大呢,早早的被家里人拿来换了银钱度日,哪里还记得自己叫名字,家住何地。

那宫奴怯怯的抬头看了小舟一眼,迅速的又低下头去,速度虽然快,小舟却也是瞧见了。

瞧你抬头,想来应该是记得的,不妨直说出来。

小舟笑了笑,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品级,年岁却小太多,他们却还这般谨慎小心,看来也是守本分的。

然。

那宫奴福身施礼,奴只记得幼时,有人唤奴芸姑儿,不晓得这是否就是奴的名讳。

许是的。

小舟心腹,这芸应该便是这宫奴的名,而姑儿一般都是有钱人家对家中女儿的溺称,听着这话,这芸姑儿也曾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只是没有享几年福,便家道中落了。

你这芸字尚可,那姑儿断是不能,便唤你作芸娘吧。

芸娘,然。

芸娘福身,谢了小舟起名之恩。

小舟点点头,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虽然不是多机灵的人,但也不至于会愚笨。

另一个,便更是无需担心了,瞧他的模样,应该算是个机灵人才是。

那么你呢?小的入宫前是个乞丐,哪有什么名字啊,只是当时头上有个癞疮,他们都管小的叫癞头。

那太监依然陪着笑脸,这癞头这名字,总是不好拿出来用,不然还不让人笑了去。

宝福祥瑞禄这些字用的多了,怕怎么取,也都是重名的,你也有些年岁了,不如就叫德林,祥瑞如林得以安。

小舟微笑,得以安,得以安,只盼此人老实守己,得以安分。

那太监,也就是德林一怔,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舟,这还是个孩子吗?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字?小舟笑意加深,她知道,这个太监在观察自己,她就是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给这二人敲个响,认清楚这旧人宫的尊卑,在主子下,便是她这掌管一宫的女官。

不不不,大人赐名自然是甚好,德林实在是得了名儿,一时有些忘形,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德林连忙哈腰说道。

你们以后莫要喊小舟作大人了,不嫌弃的话,便直接唤小舟的名讳便是,否则让多事多舌人听见了,咱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小舟这般提醒着。

奴,德林不敢。

奴,芸娘不敢。

二人一听小舟说嫌弃,立刻慌了起来,赶忙出声。

小舟见那二人还在犹豫,便轻轻在心底一叹,她这般,并不是为了与这二人套什么近乎,只是因为她虽然是四等女官,却不及年岁,品级也是虚的,被称大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咱们小主子仁慈,也赏罚分明,不管你们从前在哪里,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到了这里,就都给忘了吧,好生的伺候小主子,小舟自然不会亏待二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丝小舟口中的风言风语,自然是指宫人间所流传,关于六皇子元晦喜欢虐杀宫奴的事情,起初小舟刚到宫奴殿时,也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且听着颇真,若不是后来见了元晦,怕也会这样继续误会下去。

这二人必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

对于所谓的虐杀宫奴,小舟倒是知道真相,但是她却是说不得,也不愿说,因为元晦这黑锅是背定了,而且有这传言,倒也无妨,也算给这二人钉付脚掌,免得再来两个大奴欺小主。

好了,小主子很快就会下学回来,在这之前,我们得准备午膳才是。

小舟看向芸娘,芸娘,你会料理膳食吗?小舟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是多此一举,毕竟只给元晦送了一个女宫奴来,必然是学过厨艺的,这种宫奴,哪个宫也少不得。

芸娘回了是,小舟便命她去准备,这今天也算是乔迁之喜,又是二人第一天来,自然要准备桌饭菜才是,这食材也是刚送来的,正好可以试试芸娘的手艺。

又叮嘱了几句,大菜先搁着,晚上再说,晌午便先备上几道清爽小菜,速度也要快些,因为元晦很快就会回来。

随后又打发了德林顺着旧人宫往尚学堂走的路上寻,让他将元晦给迎回来。

元晦先是被德林拦了,有些纳闷,后来得知这太监打今个起便要在旧人宫当值,说不出为什么,便有些气闷。

小舟,你怎么出来了。

回到了旧人宫时,元晦惊喜的发现,小舟正站在门外,似乎是在等着他。

便紧走了几步,到了小舟面前,小舟却慢慢收回了视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你在看谁?元晦本就有些闷的胸腔更堵了一些,猜测这女官儿并非是在等自己,而是在送什么人。

小舟有些发愣,不解这孩子怎么忽然这般,也没隐瞒,轻声道了句:方才圣上的龙轿打这经过,小舟便出来跪拜,瞧见那轿子上的琉璃珠穗子明晃晃的,煞是好看,便多瞧了几眼。

这话半真半假,轿子经过是真,跪拜也是真,那穗子好看自然也是真,唯一不真的便是小舟并非是觉得那穗子好看,多看几眼,而是在想事儿。

只是这德林尚在这里,她不好跟元晦说便是。

你若喜欢,我改日帮你讨一串回来。

殿下莫要为小舟费心。

小舟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想要,何况那圣上轿子上的珠串,哪里是旁人讨的来的,何况,还是元晦去讨。

等元晦进殿时,芸娘已经将几道简单的菜备上,如小舟所吩咐的,几道清淡小菜,并不铺张。

小舟取了竹箸,将每道菜都取了些出来,在元晦惊讶的目光下将盘中的菜吃了下去。

随后便开始伺候元晦用膳。

元晦当然知道小舟那是在做什么,她居然在帮着试毒,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但是转念一想,从前也都是小舟自己准备,自然无需担忧。

等芸娘再端上汤时,那德林立刻上前端了碗,取了些汤水喝了下去。

小舟挑眉,没说话。

三人站在一旁,等元晦用膳完毕,小舟便跟元晦提起自己擅自做主,已经为二人取了名讳,又提起以后这旧人宫的分工事宜,或者说《宫律》中所记载的条例。

以后小舟也不会总是跟着元晦,改由德林跟着,去尚学堂也一样,从前那是没办法,现在有了随侍太监,自然要与他人相同才是。

虽然小舟也想继续跟去学堂,但终究是不合适的。

元晦听了这事后,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等德林与芸娘二人下去收拾,小舟看着元晦,轻声道:殿下,心底有所保留,固然是可以保护自己,但也要相信别人,至少看起来是真的拿旁人作了自己人,只有那样,旁人才会当自己是自己人,以心换心,将心比心,心底有个数就好,莫要因心头念想,蒙蔽了眼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元晦略微沉思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也亏你能想到这,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晓得得少犯多少错。

殿下言重了,小舟不过是个女官儿罢了。

小舟微笑。

元晦很信任小舟,将整个旧人宫的权都放给了她,小舟也没让他失望,将整个旧人宫打理的很好,她在宫奴殿里所学的,也算是有了地施展,起初修葺屋顶,打扫庭院,旧人宫人手不多,她也会去找空闲下的宫奴来帮忙收拾,将糕点分了去,又悄悄给嬷嬷们塞了些赏钱。

账目打理的整整齐齐,尚学堂的太傅大寿,她也差人出宫去买了上品砚台回来,哪怕那块砚台让他们随后半月有些拮据。

不仅仅是太傅,但凡是都城里哪位大官家中有了何事,这六皇子元晦都会备上一份,但次次礼品都挑的极巧,既不冒头,也不垫底,为的就是东西到了,人情也就到了,还不会冒出个苗头,引起有些不得惹的人的注意。

后来,定安王爷生辰,她更是一咬牙,取了全部的月例,差人寻了字画,让元晦出宫,亲自给送了去。

宴席上,元晦一直是微笑着的,眼睛却精明的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很有城府,站在一众孩子间,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有人与之交谈,也是礼数周到,全然挑不出个错来。

兵部尚书萧怀臻见到自己的外甥,以全然没有从前那种落魄,很是吃惊,却也没上前去,反而悄悄退了些,打算让人探探宫中的消息。

出宫的事情,小舟是没办法跟着的,她的品级是虚衔,也没有长孙写意那背景。

但是等元晦回来时,对她一说宴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果然自己做的没错,那些官员显然已经对这六皇子元晦有些熟识,这是个好现象,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帮着什么,但拿了元晦的东西后,多少有些手短,不至于会玩众人推墙的把戏。

末了,小舟又提醒元晦,切莫因此就疏忽大意,能爬上这朝堂,都不是什么软角色,小心谨慎些的好。

这提醒即是提醒元晦,也是告诫自己。

这几日,小舟一直都有去那巷子找成云锦,却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便将早早写好的道歉字条塞到了砖缝中,仔细看了许久,确定不会被轻易发现,这才离开。

她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也不知道成云锦会不会发现。

第二天去的时候,发现那字条居然换了,是成云锦给自己回了消息,说自己并未生气,只不过这几日太子出宫频繁,自己身为侍卫只能跟着,回来的晚了,也就跟她错过了。

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小舟依然很高兴,二人商量着换了隐蔽的地方相见,不晓得是不是成云锦有意为之,他所提出的那地方离旧人宫颇近,也很是漂亮。

再过一些年,到了年岁,我便要出宫去,你呢,是要留下,还是也出宫去?小舟坐在太子上,晃动着两条尚短的腿儿,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

成云锦则站在一旁,看着她,听到她的问话后低垂下了头,道:非不愿,乃不能。

小舟点了点头,没错,侍卫与女官不一样,对官家的男儿来说,只要继续的当差,早晚会被赐官,奔上仕途,而女官职务高了,将会一生被囚禁于这华丽的牢笼中。

只是这样好吗?小舟看着成云锦的眼睛,她有些担忧。

成云锦并非成家的嫡子,甚至也非庶子,只不过是个外子,那成侍郎不见得就会成为成云锦身后的大树,这样看着,也许成云锦会当一辈子的侍卫。

随后二人都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落花一片片的飘落,心中念及未来,都有些迷茫起来。

小舟瞧着,便抬高手,想拍拍人家的肩膀安慰一下,却因为身高限制,只能拍了拍人家的胳膊。

然后抓住人家的手,带人家绕圈圈。

我们都是小青蛙,呱呱呱呱呱,喜欢快乐的生活,最爱说笑话。

我们都是小青蛙,呱呱呱呱呱,每天快乐的唱歌,心中志气大。

不做懒惰之蛙,不做井底之蛙,好好学本领来把害虫抓,要做聪明之蛙,要做勇敢之蛙,扛个锄耙,青蛙最伟大。

不玩了不玩了,你这人根本就是在耍赖!实在转不动了,小舟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成云锦怎么拉,也不肯起来,十足的小孩子气,口齿清晰的指责起成云锦的恶行。

真看不出来,成云锦这人会这么奸诈,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转圈圈,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小舟在围着他转,而他根本就没有在转,只是转个身,换个手罢了。

哈哈。

成云锦本来还有些失落,现在被小舟这般一闹,便大笑了起来。

小舟这样不顾形象,就是为了逗成云锦开心起来,见成云锦笑了,便又缠过去跟他闹,扯他的青丝在指间缠绕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轻薄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少白头。

小舟摸着成云锦的头发,一脸得手的坏笑。

她早早的就发现,成云锦的头发较之一般男子要长上许多,便是束了起来,也到了腰,一直想要伸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发如其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很柔软。

还有这种说法?成云锦的声音里饱含笑意,可见他此时的心情甚好。

嗯。

小舟用力的点点头,然后眼珠子一转,很大声的说道:啊,你有白头发!成云锦面色一变,一扭身将小舟给举了起来,目光盯着她,很冷的杀意,但也只是一瞬间,快的小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怎么了?没什么。

成云锦微扬嘴角,绽开一朵笑颜,将小舟揽入怀中,在小舟还未反应时便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蛋上。

小舟一愣,随后羞红了脸,白嫩的小手在成云锦脸色一推,摆动小腿,跳了下去,然后气的推了成云锦一把,结果人家没动弹,她自己倒是险些摔倒。

坏家伙!小舟气鼓鼓的拿鞋底在人家的白靴子上蹭了蹭,这才又气鼓鼓的转身往旧人宫里跑。

成云锦有些傻眼,愣在原地,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孩子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发了脾气。

后来一寻思这小孩说的话,面上顿时充血,一直红到了脖子根,缓缓抬手摩挲着自己有些发烫的嘴唇,一朵粉色的花瓣便飘落在了他白皙的指关节上,刹那芳华……再说小舟一边念叨着恋童癖一边脚下不停歇地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此时在成云锦看来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小孩子,被亲一口也谈不上轻薄,而且又只是脸蛋而已,自己做什么这般大地反应,何况对方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罢了,她这样一发脾气,人家还指不定怎么犯迷糊呢。

今天的自己变的有些奇怪,这成云锦,还真是把她的冷静给搅乱了。

唉……小舟想着,一拍额头,叹了口气。

打芸娘来了后,早起伺候元晦洗漱的活儿就落在了芸娘头上,小舟从起初最忙碌的,变成了最清闲的一个,等洗漱完毕,德林也已经将早膳领了回来。

随后又侍候元晦去尚学堂,小舟则抓了把松子,又坐在墙头上看着隔了六抬轿红墙巷舞峨宫。

从表面上来看,这盛帝对眉妃娘娘是宠爱有加,大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样子,其实不然,因为这盛帝从未在这舞峨宫中留宿过,便是再晚,也从未有过。

听人说,盛帝这是为了不耽于色,所以每晚都回自己的寝宫。

姑儿莫要摔着,还是快些下来吧。

喊的人是芸娘,她手里的线篓子也给丢了,紧张的看着墙头上的小舟。

芸娘说,姑儿是姑娘的意思,这宫中没人敢喊小姐,多半是这般称呼比自己等级高一些的宫奴,也有又来称呼没有实品级的女官。

小舟问了旁人,确实有这么一说,便也随着他们这般唤自己。

芸娘寻来了梯子,小舟手里的松子也攥出了汗,便只得放在了昨日刚缝制好的小荷包里,然后擦了擦手心的汗,顺着梯子滑了下来。

姑儿慢些个,可别磕着碰着。

见小舟下来,芸娘还在一直念叨着。

别担心,不比那些个小姐们,小舟是打小在家乡爬高惯了,哪里会栽着,何况只是这墙头,高也高不得哪里去。

小舟一边往下来,一边笑着说道。

在没有任何冲突时,她还是愿意与人亲近些,这几日下来,这二人的事情她也了解了些,芸娘本是膳房的宫奴,手艺虽然不错,人却生的木讷,在灶房也是个被欺负的老实头。

比起芸娘,太监德林的经历就要复杂上许多,说起这德林,早早的入宫,人又伶俐,伺候主子,揣摩心思,各方面也是太监中拔尖的。

按说这年龄也该是个管事太监了,可这人却总是没什么运气,从前也跟了几个主子,也曾因为主子受宠,在太监中春风得意过,可是跟过的主子们,一个个不是死就是疯,这不,前脚刚跟了那个受封的华妃,后脚就被赶了出来。

又赶巧,元晦这边少了人手,管事的就把他调来了旧人宫。

小舟听了后,只是笑着摇头,她就说呢,这般伶俐的,怎么能来这旧人宫,原来还是个扫把星。

姑儿在笑什么?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儿?芸娘依然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只是比起初要好上许多。

哦,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个小故事来。

小舟微笑着说道。

芸娘听了,眼睛一亮,却没开口问,低头继续绣花样。

小舟知道她想听,却不敢问,便思索了一下,说道:从前啊,有个秀才很会自夸,这天他又开始自夸,说他做梦的时候,高中了,还有人吹吹打打的来给他送来了牌匾。

他的朋友一听,便接了一句:我也做了个梦,梦到有人给你送了牌匾,上面写了四个字:岂有此理。

芸娘一听,扑哧笑了起来,小舟也便跟着笑。

这旧人宫,加上主子,也就四人,心得捏成一团麻绳才成。

芸娘瞧了眼小舟手上的花样,依然是长长的叶片儿,便抿嘴笑道:芸娘瞧着,姑儿可喜绣兰花了,可谓爱兰极深,嗯,啊对,她们都说这叫什么,蕙质兰心。

小舟闻言,笑着摇头,她倒不是真喜欢绣这个,只是这花样最简单,长长的两三片叶子,打个花骨朵,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也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芸娘又言这一直绣着一个花样,绣功会一直搁着,小舟听了只是摇头,没说什么。

她可没打算当绣娘,要这么好的绣功做什么。

芸娘心底泛起一丝暖意,这姑儿除了有时候怪怪的,其他的都好的紧,若是她有地方做错了,一般能免的责罚也就免了,错儿大了,也不会太苛刻,连准备膳食都会帮忙搭手,全然没女官们的架子,人又爱笑,让人忍不住亲近。

而且连传说中残虐的六皇子也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有时候看着很老成,有时候又跟孩子一般,与姑儿一起时,二人对话听着让人有些忍俊不止。

想起来,现在这日子,可比她从前在膳房,要好上太多了,每日的活计也不多,姑儿一般很少让她做事,反而允许她闲暇下来绣个花样,日积月累也攒了许多,换了银裸子,让人给家中叔婶捎去。

姑儿听说了,还代她写了书信,跟银裸子一起捎了回去,虽然这些信会被盘查,也许出不去,却还是让她很开心,其实便是出去了,信也是进不来的。

又绣了会儿,小舟停了手,一旁的芸娘立刻察觉,道了句:姑儿可是累了,若不喝口茶水,歇歇眼儿。

说着便进去斟了杯茶水来。

小舟并不觉得渴,却也接了过去,轻抿了些,便将杯子在手中把玩,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虽说现在已经被从前好上太多,但是小舟却明白,这般风平浪静的背后,往往都是暴雨前的宁静,这宫闱红墙中,从无宁静的一天。

除却太子元恒自八岁便已封为王,年纪稍大的二皇子元瑾、三皇子元睿也传出要封王的消息,但都被搁置了,但是随着殿下们一日日长大,这事儿终究会来。

此时的六殿下元晦现在是不受宠爱的老六,以后能不能成为不受宠的六王爷,实在难说。

储位看着牢固,其实根本没那么好坐,不然盛帝也不会早早的给元恒封王放权。

等几位皇子再长一些,像是元晦这般,自然是第一个被拖出去顶罪的,她要好好的思索一下,怎么能在这场可以预见的残酷争斗中保住元晦,并且帮他站稳根基,只有自己跟着的主子站稳了,身为主子身边的女官,才能真正的握有实权。

姑儿,姑儿,若不去先玩一会儿吧。

在小舟发呆的这会儿,那芸娘已经走进房中取了东西回来,放在小舟眼前,挡住了阳光。

是纸鸢?小舟眯起眼睛,做工一般,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这是只蝴蝶。

姑儿?芸娘有些不确定的又喊了一声,她只是觉得这女官儿终究是个孩子,应该会喜欢这些小玩意,难道自己搞错了。

哪来的?小舟顺手接过,摸着纸鸢的轮廓,眯起了眼儿。

前日去取丝线,瞧见旁人在糊纸鸢,想着小主子和姑儿许会喜欢,就讨了个来。

随后就忘在了库房,方才瞧见小舟在发呆,便想起这小玩意儿来,起身去取了,打算给小舟用来解闷玩。

小舟点点头,又没了反应,依然在看着那纸鸢。

这舟姑儿怎么又走神了,芸娘撇了撇嘴,刚想再唤人,小舟突然抬头,似在看着她,又不似在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亮的有些吓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契机姑儿这是……忽然被抓住了腕子,芸娘吓了一跳。

芸娘,我们去放纸鸢,现在,立刻。

小舟声音清亮,话音尚未落,便已经拉着芸娘往后跑了去。

慢些个,姑儿莫要跌了去。

芸娘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姑儿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方才还没个什么反应,现在又忽然要玩,这一点倒是真有些孩子气的任性了。

芸娘只是这般想着,又哪里会知道,小舟心中城府。

跑到了后院时,小舟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便顿下了步子,眉头微微蹙了下,对芸娘道:还得劳烦姐姐先去书房替小舟取些笔墨砚来,墨要赐下的那块,笔要红木狼毫。

芸娘咦了一声,但也没问原因,点点头便转身去取笔墨了。

等芸娘回来时,却见小舟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拿着纸鸢站在墙头之上,吓的她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可不比前面那些矮墙,是足足有三个小舟那般高,这要是摔了下去,可是不得了的事儿。

姑儿千万别撒手,扶着那别动,芸娘这便去寻梯子来。

芸娘说着这话就把怀中的物件放下,打算往前院去,将梯子寻来,好让小舟下来。

但还未等她转身,便被小舟拦了下来。

呵,姐姐就别费这功夫了,小舟能上来,便能下去。

小舟一手扯线,将手中纸鸢轻轻往下一顺,然后利索的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别说,她来这后,第一个就是跟其他的孩子学会这个了。

见小舟安然无恙的走下来,芸娘这才松了口气,姑儿可不能再那般站着了,这万一脚下一滑,摔出个好歹来……呸呸,瞧芸娘这嘴,真是该打。

芸娘说着,便做势就要掌自己的嘴巴,却被小舟给拦了。

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小舟扯了扯芸娘的袖子,道:小舟又未曾怪过姐姐,姐姐这般,倒显得是小舟凶恶了。

语毕便笑。

是是是,芸娘省得了。

芸娘笑着点头,这姑儿都不计较,就是有意与自己亲近,自己若再在这些小事儿上多做计较,便是不识抬举,驳了姑儿的面子,想着,心底便又升起一些亲近。

小舟也微笑,走到芸娘方才放下的笔墨前,将纸鸢放置在地上,打算磨墨,一旁的芸娘连忙过来,小舟便将墨锭递给了她。

做事要有度,便是再随和的姐妹相称,二人依然有品级差异,芸娘有尊卑的意识,小舟的心里也清楚的紧,随和不表示可以随便,人和人相处,都是有一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规则的。

芸娘将墨磨好,小舟蘸了墨,提笔在风筝上写下了几行娟秀小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搁笔微微一笑,待墨迹干,小舟便看了看风向,芸娘要去拉线,她拒绝了,只是让芸娘帮忙拿着纸鸢,自己开始逆风奔跑起来。

起初她还担心这纸鸢会很难飞上去,毕竟摸起来要比从前的那些劣质上许多,但是当纸鸢飞上去的时候,小舟这才心底暗暗佩服起来,这怕比从前玩的那些,还要轻巧。

风和,纸鸢飞于苍穹,芸娘用手遮了日头,看着天上的纸鸢,笑着。

姑儿瞧,这纸鸢飞的可真是高啊。

嗯。

小舟点头附和,似乎也很开心的样子,手上一直拉着线,脚下轻轻移动着,没到盏茶的功夫,小舟便开始收线,这让正在看纸鸢的芸娘有些纳闷了起来。

姑儿,这才刚飞上去,怎么就收了呢?要说这时辰,也还多的是,便是不想拿着了,将线缠绕在一旁的树干上也便是了,何须收线。

呵,没事儿。

小舟翘了翘嘴角,手上动作不停,一直在收线。

芸娘皱了皱眉,虽然不解这姑儿在想什么,但是姑儿都说收线了,她自然也得帮着,但是还没等她手碰到纸鸢线,小舟便厉声呵斥道:不要碰!被小舟一喝斥,芸娘吓的一哆嗦,不明所以的看着小舟,脖子也畏惧的缩了缩。

姐姐莫要帮忙,小舟想要自己收。

方才那呵斥一出口,小舟也立刻反应过来,明白是自己方才太过专注,居然不小心呵斥了芸娘,便又假装咳嗽了两声,柔声道:姐姐啊,小舟的喉咙有些不舒服。

说完又咳嗽了两声,可怜兮兮的看着芸娘,意思是说,她只是嗓子不是很舒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芸娘楞了楞,心说难道刚才那是错觉吗?其实姑儿只是嗓子难受,才会那般,便道:芸娘晚些给姑儿炖些雪梨。

好啊好啊,谢谢姐姐,姐姐的雪梨炖的可好吃了,上一回小舟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呢。

小舟垂下了睫羽,继续收线。

被小舟一夸赞,芸娘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道:姑儿这是哪里的话,这是芸娘当做的,姑儿何需谢芸娘,那冰糖雪梨也是姑儿教的,做的不地道,姑儿不嫌弃,便是芸娘的福分了。

小舟笑了笑,不多言。

姑儿,得向后退些,要挂在树上了。

芸娘瞧见那纸鸢从天空上下来,一直冲旁边宫殿上的树梢上去,便提醒道。

闻言,小舟嗯了一声,然后猛地一扯,纸鸢便牢牢的卡在了那树梢头上。

芸娘啧了一声,想伸手帮忙,瞧着能不能扯下来,小舟却是将线柱子往墙头外一丢,然后抬腿就往外跑了去,一直跑到了墙外,将绳子在墙头上一磨,手上绳子不松,向下一坠,绳子便从中断掉。

追出来的芸娘傻了眼,心说这姑儿一直都挺聪明的,怎么在这种小事儿上犯了傻呢,这时候应该是轻轻动着拉才对,怎么能这般硬来呢。

往下一扯,线儿可不就得断嘛,还是自那墙头那处断的,想打墙外拿下来是不可能的了,要想拿回来,便只能进这舞峨宫里讨要了。

小舟仰着头,看着那高挂枝头上的纸鸢,芸娘只作她是心里舍不得,便道:若不,芸娘去替姑儿讨回纸鸢。

既然是小舟自己疏忽,自然应当由小舟自己前去讨回来。

小舟抿着嘴笑了下,又继续说道:倒是姐姐你,还是先回去的好,毕竟咱们宫里人少,可没旁人帮咱们看着。

也好,若是他们……芸娘欲言又止,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怕那舞峨宫的宫奴狗眼看人低,毕竟在旁人看,这旧人宫是落魄户,谁能给多少好脸色瞧。

斟酌了下言语,芸娘又出口安慰道:他们若是不肯将纸鸢还给咱们,姑儿也别难过,待芸娘再去给姑儿讨个更大更漂亮的回来便是。

闻言,小舟笑了笑,知道这芸娘便是说的很爽快,其实心里也有点没底,芸娘这人木讷的紧,哪有那么好的人缘,必然是那些人糊纸鸢的人,不留神给描绘错了,不好拿给主子们,这才让经过的芸娘给讨了来。

但便是晓得,也是爽快的应了声,芸娘这才又看了她一眼,回了旧人宫。

小舟看着她走远了,这才勾勒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她折腾了好一会才给挂上去,哪能让旁人帮她去取回来,她便是要借着这由头,去走上一遭。

原来,这眉妃娘娘明明就住在旁边的宫殿,他们这旧人宫的人却总是不得见,除却起初刚来时,元晦前去请定省,见过一面后。

再后来,但凡是去拜访,也是十之八九被以大小两位主子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这理儿倒是不错,毕竟这眉妃与十皇子元渊二人的身体状况,也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真真假假也太过蹊跷了些,小舟便寻思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那眉妃娘娘是在特意与这旧人宫中的人疏远。

说起来,人家都这般表示了,再纠缠也是没什么意思的,这点小舟也是清楚,但是她更清楚,六皇子元晦,此时非常需要眉妃娘娘帮着牵线搭桥,可不能真给疏远了。

东西也送了,礼数也到了,甚至在知道寻常补药不稀罕,托人去活佛那寻来了开光玉佩,给送了过去。

但那眉妃娘娘却依然有些半红半白的,所以小舟便一直在寻思着怎么才能和这眉妃见上一面,最好能与其实质交好,而非这般空悬着。

只是此时的旧人宫,也没什么可以跟人家交换的,那眉妃娘娘到底还缺些什么。

她可不信人会有知足一说,毕竟人都是贪婪的,得一就想得二,所以一定会有弱点。

小舟思来想去了许久,也摸不出头绪,后来干脆在无事时便坐在墙头上看着,这舞峨宫的确是深受帝宠,实在瞧不出还缺个什么,短了什么。

又观察了几日,才恍然大悟,明白那眉妃娘娘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可,便是知道了又如何,这眉妃娘娘可是作了他们这旧人宫的人为衰神,躲的紧呢。

就在小舟陷入了困局之中,芸娘拿出了纸鸢来,她便略一挑眉,计上心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装小一抖袖,缓缓抬起双手,被纸鸢线勒出的浅浅红印还在她掌心中,与掌纹融合在一起,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但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她抬起头来时,眼底便一片清明,袖儿一甩,款步往舞峨宫走了去。

舞峨宫与旧人宫,虽然仅仅只是相隔一乘轿两道红墙,但内设却差距甚大,不同于旧人宫只收拾出了几间必要的屋子,舞峨宫因为常常迎接圣驾,打扫自然是不能马虎,便是这个时辰,依然有十几个宫奴正在持续打扫,他们的动作很轻,也不急躁,显然已经习惯了这般。

小舟到了门外时,瞧见那舞峨宫内,一个看起来年岁比芸娘还要稍长些女官,正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官,在指挥着宫奴在打扫。

雕廊画栋,琉璃片儿,甚至连庭院中的土壤也都细细的洒上水珠,为的就是不让尘土飞扬起来。

无需多加猜测,也知道这多半是与那十皇子元渊的体弱多病有关,那可是个连灰尘都可以要了命的柔弱的小主子。

那年长一些的,想必就是舞峨宫中本就跟着眉妃娘娘的女官,也叫做大女官,穿着打扮也为绛色。

而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官,小舟却是认识的,是柳翰林家的嫡女柳胜华,小名柳叶儿,虽然二人未曾有过正面接触,小舟却是记得这不同其他人般沉稳的活脱。

有宫奴注意到了小舟的到来,便福了身,又继续忙碌,小舟轻轻叩了叩早已敞开的宫门,两重一轻,礼数十足。

待那大小女官二人转身瞧见了自己,便微笑着略微低下了些身子,福身施礼。

你是……那柳胜华瞧见了小舟后,思索了一下,立刻出声道:你是史小舟吧?小舟略微一发愣,随后便轻轻点了点头,福身施礼道:旧人宫女官,史姓小舟前来颜见。

这柳胜华与长孙写意熟识,常来寻她,二人之间似乎还有些亲戚血缘干系,她记得柳胜华便是因为自那次长孙写意帮了她一次后,便一直有在关注长孙写意,而这柳胜华记得毫不出奇的自己,着实是有几分古怪。

只是想着,便不由地多看了那柳胜华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面上却还是满面笑意。

其实,小舟却是多心了,因为小舟是最后一个去的宫奴殿的小女官,多少有些特殊,又是穿着嫡红被宫正当众呵斥过一次,后来还和史月琼起了冲突,誊抄了许多份《宫奴戒》。

便是没有那些事儿,这史尚书家一口气进宫三个女官,其中两个还尴尬的未定下谁是嫡长女,这般的存在,能不让人私底下非议?所以,柳胜华之所以能记住她,并非是特意为之。

柳胜华有些纳闷,她认识倒是认识,只是这人来做什么?想着便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虽然知道这人在六皇子元晦身边当值,但是也没什么往来才是,何况还不是跟着主子来的。

柳叶儿,不得无礼。

那年长的女官呵斥一声,声音中却无责备的意思,只是随口道了句罢了,她还当真不至于为旁人得罪了柳胜华。

但是,这柳胜华与小舟虽然都是女官,也都是虚衔,但却从某些方面来说,却并不一样。

因为从前的景言宫,现在的旧人宫里,一直都只有史小舟这么一个女官儿,上面没有大女官,史小舟也便为大女官,这般一算起来,便与柳胜华有些略微的不同,面上瞧着,地位自然也要高一些。

小舟方才在与旁人在后殿玩纸鸢,却不想没着意,线儿断了,便见纸鸢落在了这舞峨宫中,寻思着许是落在殿后了。

小舟闻言,并不气恼,她也不是为了跟人置气来的,便轻声将事儿说了出来:本想算了,但想起此事还是得来说一声,又着实喜欢那纸鸢的紧,这才冒昧前来,想要将那纸鸢寻回去。

柳胜华狐疑的看着小舟,小舟也微笑的回望了她,确实是瞧不出什么古怪,便问道:落哪了?想来是落在了殿后。

小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事儿她方才似乎有说过的,这柳叶儿却没往心里去,真是个心直口快又迷糊的人,若不是在眉妃娘娘这,摊上个差脾气的主子,怕得吃不少苦头。

等小舟说完后,那年长的女官冲柳胜华一努嘴,意思是让柳胜华带小舟到殿后去取。

你跟我来吧。

柳胜华还有些不清不愿,心说这人也真是,好好的放什么纸鸢啊,又不是放纸鸢的时节,放就放吧,还落到旁人宫里。

在哪啊?到了殿后,柳胜华四处看了看,也没瞧见半个纸鸢的影子,不由回头看向老实跟在她身后面的小舟。

呃,让小舟想想。

小舟看了眼柳胜华,便装模作样的找了起来,她岂会不知道那纸鸢是挂在了哪里,她之所以不说,不过是为了能多拖延些一会罢了。

这事情的发展着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本寻思着,自己这一来,那眉妃娘娘怎么着也是知道的,那眉妃娘娘的架子再大,旁人宫中的一个女官儿来了,也会差个人出来询问一番才是。

却不想,那眉妃娘娘不知道是真的歇着了,还是不想搭理,根本就是毫无反应,这让她怎么才能搭上腔呢。

莫非这次还白来了不成。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啊,是不是落在这里了?柳胜华不满小舟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园中花草,纸鸢又不是蟋蟀,一眼不就看见了,何必找的那么仔细。

嗯。

正在连地石雕琢的假山边的小舟闻言,点了点头。

这柳叶儿虽然脾气看着不怎么好,却只是问小舟有没有看清楚纸鸢落没落在这,而不是问小舟的那个纸鸢到底有没有落,所谓的纸鸢是不是真的存在。

可见其实是个没什么心眼,也不是多心之人。

你做什么?见小舟忽然看向她,柳胜华有些不舒服,总觉得那双眼睛好看归好看,就是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让她有些背脊发凉。

小舟收回视线,笑着指了指纸鸢真正所在的方向,小舟只是忽然想起,许是落在那边了,若不,我们去那边瞧瞧。

好好好,你慢些个下来,可别栽着,不然我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见小舟有些微颤,那柳胜华急的直跳脚,却瞧见那刚浇了水的地方泥糟糟的,又瞧瞧自己的绣鞋,便打消了念头,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双,可不能粘了泥巴。

嗯。

小舟看了柳胜华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踩稳,慢慢渡了下来。

随后二人往小舟方才指的方向走了去,到了后,小舟还特别先瞧了旁边的几棵树,最后才走到了那棵明釉树下。

真是奇怪,明明是落在这附近的。

小舟嘟囔着,便详装去瞧树下。

倒是那柳胜华先瞧见了树梢上的纸鸢,便扯了扯她的衣衫,道:哎,你瞧上头,那个纸鸢是不是你落的那只?那边啊。

见小舟还在往旁边看,柳胜华也不顾别的,伸出双手托住小舟的双颊,将她的脸摆到刚好可以瞧见的方向。

你瞧瞧,是不是那个?小舟点点头,道了句:我去取下来。

说完便顺着树干爬了上去,根本没有留给柳胜华喊宫奴前来的机会。

哎,你这……你怎么这么笨啊。

瞧着小舟真爬上去了,柳胜华直道小舟简直是笨的要死,那纸鸢落的枝头那么高,何不用竿子给勾打下来,冒着会摔下来的险,去取个纸鸢,真是不知道这史小舟是怎么想的。

树上的小舟尝试着伸出手去,好不容易摸到了,却卡的死紧,小舟也不敢再向前些,怕真跌下去,折腾的鼻头上都冒了细细的汗珠,总算是将纸鸢自枝头上给取了下来。

等拿到了纸鸢,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华,随后便站在了树上,冷静的看着树下的柳胜华,一动也不动。

在树下等着的柳胜华见她拿到了纸鸢,便松了口气,就等着她下来呢,结果人家倒好,站那装树铃了。

你倒是下来啊,还傻站在上面做什么啊。

柳胜华有些不解的嚷嚷了声。

她年岁不大,又是在家中受尽宠爱,连到了这宫闱内,也因为有眉妃这个远亲靠山,过的很是如意,言语中便没有几分宫闱中的词汇。

姐姐,这树好高啊,小舟好怕。

小舟说完这话,在心底狠狠的鄙夷了装小的自己。

啊?柳胜华傻了眼,方才她不是爬的很顺吗?就是她认识的男孩子中,也还没见过爬的那么快的,怎么这人爬上去的快,这一会又怕了呢。

但想归想,她也不能当真让小舟一直呆在树上不是,便嘟囔了句真是麻烦,便打算去寻梯子来。

我自己能下去的。

说完这话,小舟便赌气一般开始往下来。

啊?刚才不是说不敢吗?怎么现在又能下来了?☆、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药柳胜华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不由眼皮一跳。

喂喂喂,我说你可别乱来!原来小舟根本不是顺着树干往下滑,而是打算直接从那上面跳下来,这怎么了得。

小舟本来是打算往下了,手抓住树干打算降低一些高度,结果被柳胜华一喊,便半挂在了树上,脚悬空在哪里直踢踏着。

那柳胜华一瞧,心说自己今个还真是倒霉,便上前去托着,想慢慢的将人扶下来,可巧的是,小舟一脚居然一脚踩到了她的头脸上,一只也就算了,她只作她是没瞧见,却不想第二只也踩了过来,直当她的头脸作了那垫脚的了。

这种念想,让柳胜华顿时火冒三丈,抓住那脚踝就扯了一把,小舟也没抓紧,便自高处跌了下来。

啊呀——听着声音,那孩子摔的还不轻,爬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手中的纸鸢也折了。

喂,你怎么样了?柳胜华有些怯怯的问道,心说自己这次是不是闯大祸了。

怎么样?你倒也来摔一个试试。

小舟心中想着,便狠狠的闭了闭双目,将眼底的情绪掩去,再睁开眼时,清澄的眸子上已经覆上了一付惊吓过后的茫然。

喂……柳胜华刚说了一个字,还未继续往下说,便见到小舟捂着额头上的红肿坐了起来,拿那双澄清的瞳子瞧了她一眼后,便是一撇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还不小。

柳胜华有些傻眼,她其实是看着小舟那悬空的样子可怜,便打算去帮着小舟的,怎么还给将人硬拉了下来呢。

不但如此,这人还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里虽然想的是如何是好,其实身体根本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反应,上前便捂住了小舟的嘴。

小些声,吵到了主子们休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舟又看向她,那眼神里的责备很是明显:你将我摔疼了,还不许我哭。

我……柳胜华更觉得自己是今个没瞧黄历,或者是没瞧仔细,查的是上年的黄历。

刚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那小孩儿却是一把拽开了她的手,用袖子一擦眼,倔强的爬起来就要走,但是刚走两步,就又跌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上的红肿,又捂着自己的腿,扁起嘴,眼泪在眼眶里翻滚,就是不肯落下来,可怜兮兮的,就跟受了欺负的小动物一般惹人怜爱。

小舟白净的额头上红肿了好大一块,柳胜华瞧在眼里,心里更是愧疚的紧。

小舟这种要哭不哭的模样,就跟把软刀子似地,还不如大哭大闹找大人告状来的让她痛快呢。

想着,便道了句:若不……若不我扶你去擦点药吧,我房里有特别好的伤药,擦了很快就不疼了,要是你觉得不放心,找太医来瞧瞧也可以,咱这宫里就是太医来去的多。

小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上药就好,不严重。

只要上药就好,太医就算了,毕竟她这伤半真半假,可不能让太医给瞧穿了。

柳胜华便走过去,扶她站了起来,刚打算迈步,小舟却又眼巴巴的看着地上那只已经压折了的纸鸢,柳胜华只得认命的弯腰捡起来,塞在她手里。

小舟接了纸鸢,便甜甜的笑了,柳胜华也跟着笑了笑,却没怎么有笑意。

她心说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她都没这么照顾过,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叫是她害人家摔下来的呢。

拿到了纸鸢,小舟这才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了柳胜华那边,跟着她往的住处步了去,这既然是来拿纸鸢的,自然不能空着手,不然让人瞧见了,便是有柳胜华为自己作保,也不好解释,不如装的孩子气,便是纸鸢坏掉了,也拿着,省去些麻烦。

何况这纸鸢上还有字儿。

一路上,小舟都很乖顺,垂着眼皮慢慢的走着,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利用柳胜华,却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可行的法子了。

刚才在假山上时,她便仔细的想过,如果只是拿了纸鸢就走,这次就算是白来了,这一次后,再想要下一次再,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才行。

就在她犯愁的时候,听到柳胜华说千万别跌着什么的,心底便有了主意,在柳胜华还未喊来宫奴帮忙前,赶忙爬上去,然后再故意装出一付不敢下来的模样,想的便是让柳胜华来帮着扶自己一把,然后自己再故意摔下来,好借此机会在这舞峨宫多逗留一会,这手中的纸鸢只要送到眉妃娘娘手中,或者让她瞧见上面的字儿,也算是走了第一步。

所以一听说柳胜华要找梯子来,她便急了。

有梯子当然也可以摔下来,甚至可以踢倒梯子,怪柳胜华没扶好,也不会受太多伤。

可是小舟明白,这舞峨宫不比旧人宫,这柳胜华也不是自己,到时候梯子一定是宫奴拿来,而且不会是柳胜华亲自来扶。

宫奴多半是大人,任自己是怎么也踢不倒梯子的,若是摔下来,也只能怪自己不小心,那宫奴想必也是会因此受罚。

思及后,小舟这才详装孩子赌气,硬生生的要往下跳,赌的就是柳胜华不会真的让她自己往下跳。

柳胜华也没让她失望,真的过来接她,她便一脚踩过去,故意要气柳胜华,想让她让开一些,然后自己再松手,落在地上便装作崴到脚。

谁想到那柳胜华的反应那么大,居然将她给扯了下来,虽说也达到了目的,但还是有点气闷。

为了不让柳胜华起疑,小舟随后又装出一付要走的委屈模样,擦眼泪的袖子自然也是干的,不过是遮掩罢了。

也多亏这柳胜华只是个孩子,心里又满是愧疚,不然根本瞒不过去。

她寻思过了,这一次,虽然没有见到眉妃娘娘,自己也得与这柳胜华熟识些,若是真的做了朋友,也就有理由往这舞峨宫跑了。

慢些。

柳胜华看着小舟的狼狈模样,心里满是愧疚。

还很疼吗?不是很疼了。

小舟柔声道,柳胜华心里有愧疚,小舟又何尝没有,便只能详装不痛,希望能减少柳胜华的愧疚感,毕竟这事儿,从头到尾都不怪她。

小舟抓了抓手中的纸鸢,心里寻思着,到底要将这纸鸢丢在哪里,但也只是想了想,便立刻放弃了。

这里又不是旁的地方,怕刚丢那,很快就会被宫奴扫了去,哪里能像她想的那般好。

小主子起了。

听柳胜华忽然说道,小舟便顺目望去,那是一个玉雕一般的孩子,瘦弱的身子裹在浅紫线锁边的蟒袍中,显得那瘦弱白皙的脖子,纤细无比,相貌也为上乘,眉间有痣,更显贵气。

小舟立刻明白了此人的身份,除却十皇子元渊,还能是谁。

便连忙跪下施礼,六殿下身边女官史小舟给十殿下请万福。

起来吧。

元渊先是一愣,随后便微笑了起来,心说原来这人就是他们提过的那个女官儿,那他倒要看看了,到底是怎么一个女官儿,能让那群心高气傲的人挂在嘴上。

然。

小舟闻言便起身,却没留神碰触到自己手上的擦伤,疼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险些又跪了回去,一旁的柳胜华连忙扶住。

元渊蹙眉,你受伤了?很严重吗?小舟抬起头,轻点了下头。

承蒙殿下问及,是些皮外伤,擦些膏药便可,并不碍事。

瞧着脚上也有伤,还是不要再走动的好。

元渊说着,便又对柳胜华道:柳叶儿,劳你将人扶进了了。

柳胜华应声,搀扶着小舟往里走。

小舟脸色一白,心说怎么会这般,这十殿下也太热心肠了些吧。

可别是瞧出了什么。

不能怪小舟会这般想,这不只是她有些心虚的缘故,更是因为这十殿下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何况这天家的子孙,有哪个是省油的,一个个就跟成精了一般,心思稠密的,便是大人也要惶恐三分。

这一点,从元晦身上便不难看出,一个没什么人教导的孩子,也可以如此隐忍,这些整日被灌输教导的能差到哪里去,哪个不是弄权揽心的好手。

伺候宫奴机灵的去拿药的拿药,打水的打水,纷纷忙碌了起来。

小舟便这般忐忑不安的坐在了桌边,她的伤其实并不严重,额头上是红肿了一块,却不是很严重,连皮都没破,脚伤更是装出来的,唯一伤着的,怕只有手掌上擦伤了,这擦伤可不算轻,想来近些日子是沾不得水了。

小舟摇头一叹:你莫要这般轻手轻脚,小舟并非瓷捏的,这般轻,倒有几分发痒了起来。

然。

那给小舟上药的宫奴虽然应着声,却依然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小舟伤口,与方才根本毫无区别。

小舟被碰的难受,又不好将药抢来自己上药,只得忍耐着,明明几下便可擦好的药,被这般小心翼翼的伺候,又加上心中有事儿,整个上药过程就跟受刑差不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赠鸢待那宫奴上好了药,退下后,柳胜华这才走了几步,看着小舟袒露的伤口,细看了会,半晌才咬了咬嘴唇,问道:……是不是特别的疼,都怪我,不该那么扯你,害你摔着,让我瞧瞧,重了便不是这般擦药就成的。

她知道,这擦伤的疼还不比旁的呢,从前在府上,总是跟着哥哥到处玩闹,磕着碰着自然是有的,却都不及那次擦伤了一小块来的疼。

而小舟擦伤的这块,要比自己擦伤的那块要大上多少,也亏她能忍着,额头上再添上红肿,清澄的眼睛毫无怨念,实在是让她愧疚难当。

劳姐姐念着,这事儿本就是小舟亏了十殿下赏下的上好伤药,起初还有些疼,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说不感动是虚的,小舟还真没想到,这柳胜华会这般说,心头顿时有些暖意。

状似不经意地便要将袖子给掩上,小舟私以为这样一直袒露着也不是事儿,她此行目的达到,自然还是早早的回旧人宫的好,不然那芸娘怕是要急了,元晦也快该回来了,再跑这寻自己一寻,人家就都知道,这旧人宫的女官在舞峨宫里受了伤。

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到时候万一有人故意要整他们,人言可畏,指不定传成了什么样,眉妃娘娘脸上无光,自然会念着这事儿,那对旧人宫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哎,这擦伤捂不得,不然伤口不晓得得多久才能愈合呢,就得袒着,疼痒也抓不得,不然得留疤的。

柳胜华拦住了她的动作,心里只作她是小孩子,不懂这理儿,还仔细的叮嘱了几句。

小舟低眉一笑,她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只是这伤药都上了,她不好再外袒着,便道:小舟只是瞧着这伤口看着怪不好看的,怕姐姐看多了会不舒服。

其实是怕柳胜华看了,总觉得对不住她,其实还不关她的事儿。

我柳叶儿可不是那种人。

柳胜华瞧着小舟那袖口上都是星点红迹,心中更是有些愧疚,又听小舟这般一说,便气鼓鼓地瞪着她,比起责怪更似娇嗔。

她长那么大,府上宫里见过的人可不少,却从来没见过像史小舟这样的怪人,明明疼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这与她起初以为的落魄小家出的女儿,差了太多,人也不似那史月琼说的那般,是个幺蛾子,倒是瞧着乖巧的紧,礼数也周齐,就是有些儿倔,可这倔脾气儿反而是对了她的胃口。

一旁的元渊瞧见的是小舟衣袖下若隐若现的旧伤,悠然地捧过杯盏,啜了一口后,心说六哥与这女官儿从火海逃生,想来也是实事,只是落了疤,终究不甚好。

旁边的宫奴见他喝了,便连忙将备好的糕点递上,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这药是太医开给他续命用的,平日是做茶水喝的,严重时,甚至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喝上一付,喝的多了,也便不觉得苦了。

柳叶儿,我记得咱们宫里似乎还有些雪延膏,不若取来吧。

元渊与柳胜华吩咐了几句,想来是让她去取伤药,末了便又道了句:有劳了。

小主子客气了。

柳胜华说完,便退了出去。

柳胜华听元渊让她拿雪延膏时,心里还是挺乐意的,因为她也瞧见了小舟身上那伤,而拿雪延膏是伤药中的极品,抹了绝不会留下疤,也可以去旧痕。

等柳胜华走后,小舟还在一旁直发愣,心里半天没反应过来,心里寻思着这柳胜华固然再活脱,与眉妃娘娘再是亲近,终究是官家出来的人,这礼数可一点不会差才对。

可是,刚才元渊与她道谢,她居然受了。

这让小舟的思绪有些乱了起来。

难道这元渊已经谦逊到如此,对女官宫奴也这般客气不成?若是亲近,元渊也没必要道谢不是,这般倒显得生疏了。

但是很快小舟便反应了过来,不对,刚才元渊对宫奴并非如此,与常无异,也就是说,他只是对柳胜华如此。

那意思难道是说……小舟感觉自己犹如醍醐灌顶,那种恍然大悟让她恨不得掌自己两耳光。

要知道,她打来到这个红墙内之后,便一直处于卑微弱势,先是见到女官被管事嬷嬷处理掉,后来又碰到了季嬷嬷与陈福,随后碰到的女官只有长孙写意,便将事儿想岔了,误以为这女官的地位也很是卑微,不然那女官怎么就被处理了,也就草草埋了了事。

现在想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女官与侍卫虽然是虚衔,但是身后都有家族势力,怎么可能真的被轻贱了去,毕竟这臣子将孩子作为质子送入宫中以示忠诚,圣上心里便是明白,也必然要施恩安抚,便是私底下有什么,面上也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不然无故残杀质子,必然会引起群臣众怒,江山社稷可还需着这些人呢。

至于这些龙子凤孙们,更是不会与他们作难,毕竟他们代表的是一个家族的势力,与之交好,就是为自己未来铲除一块石头,铺在泥泽上,以供他日只用。

但凡能进宫的,也是家族中的嫡系居多,元渊对柳胜华客气,其实是对柳翰林客气,笼络人心罢了,至于对自己,给自己伤药,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有个史家,便是知道这史家嫡女非她,也是会笼络,毕竟日后的事情,实在是难说。

自己若是扶云而上了,必定会记得这施药之恩,已经他热络相待的烧冷灶。

自己若是以后沉了底,他也不过是拿了瓶伤药出来罢了,损失也不大。

想到这,小舟便瞧了眼元渊,心说这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吗?怎么瞧着也和元晦口中的那个体弱懂事,待人温和的烂好心,也就一处体弱有出入。

这孩子根本就是将眉妃娘娘的扮猪吃老虎学了个十成十。

至于旧人宫的那位,与这十皇子元渊的心计没的比,还得多加磨练才是。

想明白了这一切后,小舟有想起她碰到的那些,还有那被害死的女官的事情,想清楚后,更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就犹如前世所知道的那些,一层层的官,下面的官员总是亲民的,上面的总是谦逊随和的,唯一嚣张的,便是那中间不大不小的官员。

平日风平浪静,上下一心,待出了事端后,平静水面下便开始风起云涌。

下面官员不敢抱怨,毕竟他官儿小,说了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不说,省些事端,干干脆脆地一条锦被遮了去。

至于上面的那些大官儿,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下面的事儿闹的再大,不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都是由着去,反正下面的供儿没少,来了事儿便言不知道,然后一番整治,倒落得公正严明的好名声。

至于中间的官儿,起初还有些忐忑不安,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下面打压给个甜果子,上面供奉着大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犯到自己头上,由着这中间的官儿怎么折腾,只要这中间的官儿能找块布儿给遮了羞去,上面乐的清闲。

那宫奴殿的管事便是这不上不下的官儿,她十之八九是猜到这女官儿的家族不会较真,毕竟下面的官员,还畏惧着上面的,她便是将人给处置了,再给上头报是生了恶疾,怕传染儿,便给埋了。

这上头闻之,便赏下抚恤,再与那官员捎话,以示重视安抚,那一族还落了个面上有光,便是心中再明白,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上面落了个体惜下属之名,那孩子的死,也就给锦被裹了。

这理儿,拿到哪儿都行的通,她怎么就能给忘了呢。

没错,她此时与史家的那些事儿,几乎明眼人都瞧得见,但依然是在锦被披裹着的,只要她不掀开,那史家也不会掀开,旁人台面上自然不会以此作难,不然史家必然会帮自己,不然会显得史家弱势。

那她何不利用这点,为自己搭点石子路。

天家官家之间那些微妙的平衡,君臣相处之道,山涧之间,泉水何以畏惧。

见小舟一直在偷偷看着门的方向,元渊有些纳闷的也顺眼望过去,原来是个纸鸢,瞧着好像已经折了。

不似他这的物件,想来是这女官方才跪拜时放在一旁,进来时忘记捎上。

便吩咐了身旁伺候的宫奴,将那纸鸢取来。

宫奴取了纸鸢却是递到了元渊手中,元渊看了眼纸鸢,眼睛睁大了些,显然是注意到了上面的题字。

元渊用手指指着那上面的诗,问道:这些是你写的吗?回殿下话,确是小舟所题,为的就是与旁人的纸鸢分开来。

小舟暗挑眉,面上却不显露。

说完,又在心底悄悄加上了句,字是她写的没错,只是那诗可不是。

这个,可以赠与我吗?元渊说的是我,而不是本殿,由此可见,元渊对这纸鸢上的题字,是真心的喜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跟踪不过是寻常物件,承蒙十殿下不嫌弃,哪有不给之理,只是这纸鸢儿已经折了,怕便是再从新糊上了,也不比从前了。

小舟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若不然,赶明个小舟寻个又轻又好的,亲自给殿下送来可好。

那倒不必,我要的便是这只,旁的也就别往这送了。

元渊笑着答道。

他这宫里哪里能真的缺了这些个小玩意,便是真短缺了,只要他说一声,十个八个还不赶紧的送他眼皮子底下来。

他瞧着欢喜的,自然是这纸鸢上所题的诗。

小舟看着元渊面上的欣喜,明知道他赞的不是纸鸢,却依旧微笑着与元渊说着这纸鸢是如何的轻巧,元渊直笑道,叹气私腹,这女官儿怎般不开窍儿,他是惜这纸鸢上的题字,与这纸鸢有何干系。

反而是这小诗,当真是这人所写的吗?虽然小舟点了头,他却依然有些怀疑。

元渊的表情,小舟看在眼里,知道这人根本不信这诗是自己写的,倒也不在意,本来也不是。

小舟也只是笑着带过,她刚才是故意一直用元渊能瞧见的角度在偷偷看那地上的纸鸢,便是希望元渊能注意到,如果能将这纸鸢给眉妃娘娘看的话,那便更好了,若是到不了眉妃娘娘手里,倒也无妨,左右这元渊对自己有些印象,也是好的。

这元渊再怎样聪明,被教导的如何精明,终究只是个半大孩子,这线儿,算是搭上了。

随后柳胜华取了雪延膏回来,小舟谢了元渊,又与柳胜华说了会儿话,便请辞回了旧人宫,因为她这几日观察下来,那太医几时会来舞峨宫给元渊诊脉,她清楚的紧,再逗留下去,怕那元渊会让太医给自己瞧瞧那脚踝,那可就露馅了。

元渊命宫奴将小舟送回到了旧人宫,待那些宫奴走后,小舟这才算松了口气。

芸娘在一旁,早早的就红了眼眶,见人走后,便走过来瞧小舟的伤。

姐姐莫要难过,不似姐姐想的那般。

小舟出口安慰道,不难想象这芸娘想到哪儿去了。

姑儿可疼。

芸娘看着那伤,心里更是觉得一定是姑儿受了委屈,只是怕说出来让他们担心,这才忍着。

只是想着,便开始拿手背擦眼睛。

小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安慰道:小舟说的都是真的,是小舟自己非要爬上去取那枝头上的纸鸢,结果没站牢实,栽了下来,索性只是些轻伤,不碍事儿的。

手里还攥着人家的雪延膏,实在是不好让人家再被人暗骂。

咱们小主子跟十殿下最为亲近,这事儿你也清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舞峨宫的人对小舟都蛮客气的,不但是上了药,还让宫奴将小舟给送了回来,临了还给小舟了这伤药。

芸娘想了想,倒也是,那送姑儿回来的宫奴一个个客气的紧,姑儿想必没吃亏,只是真的不小心摔着了。

小舟见芸娘这般,便知道这人是将自己的话儿听进去了,便又开口道:姐姐啊,小舟已经没事了,只是这几日见不得水,所以这几日,咱们宫中上下,还得有劳姐姐了。

姑儿哪里的话,本就不该由姑儿打扫,是姑儿心善,才帮芸娘打扫。

芸娘吸了下鼻子,对自己能摊上小舟这个姑儿,很是感激。

姐姐这样说,便是见外了,咱们这旧人宫里宫奴根本不够,小舟想着便心生愧疚,总觉得能帮着些就帮着些,只是小舟打小也没做过这些,还给姐姐添了不少乱。

小舟叹了口气,旧人宫的宫奴根本不够上面安排下的数目,她也去找过管事,管事的倒是客气,说若是来了乖巧伶俐的,一准给补上,但是这一来二去,许多时日过去了,也没个动静,想来是没影儿了。

因为人少,她便只让芸娘与德林二人收拾出了够用的屋子,能少些活儿就少派些活儿给他们二人,自己也是能帮衬着些的,便也插手帮衬着些,毕竟是一个宫里的,外面一点不乱,关上门,还是怜惜着些的好。

芸娘听小舟这样一说,连忙摇了摇头,道:姑儿怎么会添乱,姑儿聪慧,凡事一学便会,又拿芸娘做姐妹,倒是芸娘笨的紧,凡事都要再三才能学会,一来二去,不晓得耽误了多少事儿,若是换做从前,管事的嬷嬷又是少不得一顿教训,芸娘能跟着姑儿,是芸娘几世修来的福分。

小舟听了,知道芸娘是想起从前遭的那些罪儿,便也不再多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其实芸娘并不笨,只是太过实诚,专心做事,却不懂得迎合巴结,自然也就成了笨的那个,不过也多亏了如此,这旧人宫里才没来个会整幺蛾子的。

姐姐莫要在小舟这耽搁时辰了,小舟自己养着便是,倒是咱们小主子马上就要回来了,这膳食可得早些备好。

小舟笑着说道,此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断不能饿着了。

然。

芸娘应声出去。

小舟摸了摸自己的脚踝,勾扯了下嘴角。

浅浅水,断又续。

在山清,出山浊。

曲曲折折难回头。

日落前夕,小舟瞧着窗外的红云,心中想着自己今晚怕是无法按照约定去与成云锦见面,一是此人已经乱了自己的心神,她需要冷静的想一想,二便是自己这脚踝,可能还需要再多伤几日,现在出去,被撞到的话,会非常麻烦。

随后元晦又来瞧了她一次,看了伤口后直皱眉,还要脱了小舟的鞋袜看看脚上,被小舟婉拒了,莫说这伤是假的,便是真的,也不能由着元晦来看。

劝走了元晦,小舟又在芸娘的伺候下洗漱后,早早的躺在床榻上,但她翻来覆去,总是念及赴约之事,一直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中睡着。

小舟再次睁开眼时,看到头顶床蔓微微动着,房间内点着一豆灯火,勉强能瞧清室内的摆设。

灯是芸娘给她留的,因为小舟曾经在与她闲聊时说过,说喜欢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点盏灯,说是怕黑,其实不过是不想一个人显得太过寂寞。

小舟之所以惊醒,是因为窗外狂风大作,还打了雷,看来,很快就要下暴雨了。

只是想到这,小舟便立刻跳下床榻,将挂在一旁的油纸伞取下,索性她还记得自己此时应该是脚崴着了,便半真半假的拖着脚往外走。

出了房门,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关上,然后顺着亭廊,自后门出了旧人宫,她倒不担心出去的时候碰着什么人,左右这旧人宫里宫奴少,前后门都有人值夜的话,德林与芸娘二人会连个替换的人都没有,所以她便让二人将前后门都锁死,轮流值守在一旁门房中。

左右这也是禁宫,没那么容易出事儿,再说,要真出事儿,来了贼人,那也不是这些宫奴能对付的,何必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凭白累得人,就留个在看前门,若有贵人来访,便有给开个门便是。

走了没多久,小舟感觉有些不对劲起来,她总觉得后门有人跟着自己,这一意识让她不禁将心提到了喉咙眼,脚下步子也渐渐放快。

对方显然没有要与她正面的意思,只是跟着,她思来想去,决定不作正面冲突,开始在旧人宫附近走动,想到正门去,将值夜的德林喊起来。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想法,很快便没了音,小舟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旧人宫里,德林一见她回来,有些惊讶,姑儿这是……别问了,点了灯笼,跟我去后门瞧瞧。

小舟也顾不得暴雨,干嘛又撑了伞,往雨幕中走了去。

她总觉得不踏实,那跟踪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旧人宫没守备,巡夜侍卫来的也不勤快,别是已经进了旧人宫里了。

德林哎了一声,拿了灯笼,将正门门栓落了,又拿棍子给顶死,小舟先是取了跟顺手的木棍拄着,有防备的意思,也算是装脚伤。

二人先是打芸娘房门外经过,小舟让德林敲门,将芸娘唤起来,让她去小主子那守着。

随后二人才往后门走了去。

德林一瞧后门是敞开的,吓的脸色一白,连忙看着小舟:姑儿,奴晚上明明是将门栓落了的。

小舟摇头,道了句莫怕,低头看着地面,她本想看看有没有脚印什么的留下,却因为雨下的太大,只得作罢。

方才她出门的时候虽然未将门锁上,却也是将门关紧了,此时门却是开了的,也不晓得是风吹开的,还是刚才跟踪自己的那人已经进来了。

咬了咬嘴唇,小舟将手中的棍子握紧。

德林,咱们一起去寻一圈儿,也好安安心。

哎。

德林应声,将后门落了栓,本来也想捡起一根棒子,只是左右找了找,也没顺手的,最后只能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在了袖子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争执小舟没让德林给自己撑伞,也没让他搀着自己,只是让德林在先走着,提灯笼,为自己照着路。

她这般吩咐着,德林也识趣的没问,殷勤的侧着身儿,一手持着灯笼,一手为小舟撑伞,自己却是在伞外淋着的。

这过于卑微的示好让小舟不由叹了口气,小舟本意是让他撑伞在先走,也是因为过于谨慎的,怕刚才跟踪自己的那个人便是这面前的德林。

虽然多日相处下来,她根本察觉不出这人有什么不轨的行径,也试图相信这人,但终究觉得此人圆滑的紧,心里事儿也埋的深,所以心底一直对此人有些戒备。

她记得明应卯在给她吃下了泻药的糕点时,便是要教导她,在这宫里连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信任,不能因为人家看着无害,便当真以为人家是无害的。

跟谁都交心,跟谁都别真交心,跟谁都信任,也跟谁都别真信任,只有这样,才能细水长流。

小舟与德林二人穿过雨幕,进了亭廊,顺着亭廊往里寻了去。

那德林收了伞,小舟帮忙接过灯笼,他感激的笑了笑,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便又接回了灯笼,笑的竟然还有些腼腆。

小舟略微挑眉,没说什么。

就在小舟与德林二人寻了几间房后,正打算往库房去瞧瞧,忽然见到芸娘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姑儿!姑儿不好了,小主子他……小主子他不见了!什么?小舟闻言,眼睛猛地一睁大,刚想上前一步,却险些栽在地上。

姑儿,您怎么样?一旁的德林连忙扶着,给小舟顺背。

芸娘一见小舟这般,也是吓个半死,连忙上前来帮扶着,姑儿,你可别吓芸娘啊,姑儿……小舟根本没昏,只是刚才乍一听元晦不见了,心中念及可能跟踪的那人是冲元晦来的,就跟下棋被人釜底抽薪取走了帅一般,这才一时急火,眼前有些发黑,等缓过气来,却见芸娘在哭,连德林也急红了眼眶。

芸娘你先别哭,告诉我,可是小主子那出了什么事儿了?小主子,小主子他不见了,不见了。

你冷静一些,慢慢说。

小舟用力的抓了抓芸娘的手,让芸娘冷静了些,这才又继续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被歹人带走了吗?你是亲眼见到了,还是说你去的时候,小主子已经不在房中,那屋里的灯点着没,会不会只是出恭去了?现在不是着急上火的时候,她要先确定的是,这元晦是不是真的不在房里。

真的不在,四下都找了,前前后后都仔细找遍了,喊了也没人应,连灯也熄了,小主子真的不在房里,连床榻都是凉的。

芸娘说完便掩面哭了起来,虽然小舟让她不要哭,但是芸娘依然止不住,这丢了小主子,她能不怕吗?此时这情况,说元晦生死未卜也不为过,小舟一时心绪大乱,这芸娘又一直在她耳边哭哭啼啼,让她额角抽痛,便呵斥道:别哭了!芸娘被吓了一跳,红着眼,抽抽搭搭的,瞧着有几分可怜。

小舟叹了口气,柔声道:姐姐便是哭死过去,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咱们……一起找找吧。

小舟刚想说分开来找会快些,但立刻反应过来,分开找虽然看着是最好的法子,其实非明智之选,若真是有人在暗地看着他们,他们此时分开便是给那黑手一一解决的机会,倒不如在一块,慢些也好过都活不了的好。

他们边走边找,连平日连打扫都没有去过的北殿也寻了一圈,没瞧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就在两个宫奴都要急哭的时候,小舟开始犹豫要不要出去找,想着元晦也许出去了,此时他们都在里面,没人给开门。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德林惊喜的喊道:是小主子。

回头望了过去,倚靠在自己的房门处站着的,可不就是六皇子元晦。

只是,他怎么会在自己这房门外,而且他们已经喊了许久,他不可能听不见,又为什么不应声呢?小主子怎么不答声,可把咱们几个给急坏了。

小舟提着灯笼走近了些,看着元晦脸色发黑,便抿了嘴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时间,除却雨水滴落,再无声息。

外面冷,小主子……小舟不想看到元晦这般死气沉沉的脸,心里思索着先将人打发了,明个一早再去见,必定会比现在好一些。

但还未等小舟说完,元晦便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元晦口中的两个自然是指芸娘和德林,而小舟却是被留下的。

德林与芸娘都有些发愣,不明白今个小主子与姑儿是怎么了,但小主子既然已经开口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德林将灯笼递给了小舟,便与芸娘二人施礼退下。

元晦说完便进了屋,小舟蹙了眉,攥紧手中的灯笼,知道今个躲不过,只得舒缓了眉梢,跟了进去。

将灯掌上,一豆油灯也没熄,放置在一旁的小矮几上。

元晦坐在那里,依然臭着张脸,小舟思了一会,也没想出自己在哪里得罪了这主子,便走过去,提起那桌上的茶壶,道:这茶水都是剩下的,冷了,小舟这便去给主子重新沏壶茶来……话儿没说完,壶刚提起一些,便被元晦手覆壶盖,按回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舟心也一沉,知道今个这事儿不太寻常,不知道这元晦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这怒气分明是冲自己来的。

想着,便叹了口气,道:主子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小舟哪里错了,还请主子指出来,如此闷着,对主子千金之躯也不甚好。

看着小舟还是那付温吞水的模样,元晦恨的一咬牙,将那茶壶推到了地上,茶壶掉落在地上,碎开来,壶中水蜿蜒流淌。

小舟低头看着那茶壶,略微皱眉,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小舟若是做错了什么,主子要打要罚,小舟也毫无怨言,只是还恳请主子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总是不好的。

元晦满面怒意,连手都抖了起来,他明明知道小舟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气,可是今天却怎么也瞧不顺眼。

小舟垂了眼皮,静静的跪着,甚至连呼吸都是冷静的。

元晦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才淡了些,道:说,你刚才去了哪里?是去见谁?小舟一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出去了,还……莫非……想到这,小舟打了个寒颤,难道刚才跟踪自己的人是元晦,刚才他刚好来找自己,却发现自己出门了,便尾随其后。

小舟暗暗咬牙,心说这元晦到底想做什么,既然是来找自己,见到自己出去,直接喊自己一声便是。

还是说,他连她都不信任了,才会想要偷偷跟踪,看自己究竟去见了什么人。

小舟对主子的忠心,还请主子切勿质疑。

小舟很想起身质问,但心里明白,此时不是质问的时候,便只是轻声道了句:其实小舟本可以瞒着主子,但小舟不能也不愿,只是希望主子能听小舟解释。

终究是瞒不住的,她也不想欺瞒,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而她能与元晦交心,也是花了许多心思,她可不想将关系闹僵了。

元晦也知道自己口气差了些,便尽量的放柔了声音道:说。

回殿下,小舟每次都去见同一个人,他姓成,名云锦,是成侍郎家的外侄,于小舟前来,来到这宫中当值,因为是外侄,便同小舟一般没什么背景势力可依附,所以小舟才会与他相识相知,本想过与殿下提及此事,但后来熟悉了之后,才得知成云锦是太子身边当值,心中一时犹豫,便将此事耽搁了。

小舟刚说完太子二字,那元晦便已经有些恼怒,但又念及方才应了小舟,会听解释,便又沉住气,等着小舟解释。

从他自己的心底来说,他决不相信小舟是会背叛自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来问小舟的原因。

便是明明知道小舟不会背叛自己,却还是为小舟隐瞒自己的事情觉得气闷,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将那人抓出来。

殿下,我与云锦只是朋友,绝不会涉及二位殿下。

这便是小舟的解释,她不会给元晦带来麻烦,所以元晦也不得干涉自己与何人来往。

云锦云锦,叫的这么亲密!元晦双眼发红,这个女官儿便从来只是叫自己殿下或者主子,却唤他人的名字,自己说了许多次,唤名讳便是,她都以礼数不符婉拒了,现在却唤他人名讳,这让他觉得自己少了东西,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般。

元晦怒吼道:既然只是朋友,为什么每天都要见面,还都是在晚上,你到底是见朋友,还是在会情郎!☆、第一百二十九章 信任小舟身子一僵,抿紧了嘴唇,袖中的拳头也慢慢攥紧,直到那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楚,这才让她冷静下来。

看来跟踪自己的人正是元晦,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这同生共死下来,这人会以真心相待,却不想自己还是自作多情了,人家终究是天潢贵胄,自己却是说不出是个圆瘪的角色。

而且也不止是怀疑跟踪她的这一件事儿,还有这元晦,分明还不及十岁,却有这般心计,还口出这等话来,实在是让她哑口。

难道说,在他元晦眼中,她史小舟便是那等人?想着,便不禁沉了眼眸,若是二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今后的思量,还如何说出来。

再说元晦,在他吼完那句话之后,也楞在了那里,其实他根本就不是想说这个,他只是想好声好气的说两句,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些伤人的话。

他刚才所说的那话儿,可是有损清誉名节的,这小女官年纪虽然不大,但知道的却不见得少,她一定会生他的气,还没准面上没啥反应,心里其实已经恨死他了。

小舟,我……元晦想着,想开口说那话是个误会,但是既然已经开口说了,现在再说是误会,是不是晚了些。

殿下无需多言,小舟然也。

小舟闭上眼睛,睁开时,情绪便平抚了许多,道: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儿,殿下心情烦闷,这才会说出气话来,且殿下着实是多虑了,小舟做事,向来都有分寸,绝不会唐突行事,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方才略微想了一下,便决定不与元晦做这等口舌之争。

举起三根手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元晦,道:头顶三尺有神灵,我史小舟立下重誓,与成云锦相交,乃为君子之交,绝无藏污纳垢之事,二人交谈也只是些身边当值琐事,不曾非议二位主子,也绝不会泄漏半分关于主子的事儿,如若不然,天诛地灭。

元晦本是想道歉,却被小舟一番抢白,反而弄的一时有些哑口无言,特别是最后那句天诛地灭,更是让他心口堵的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最终只得甩袖起身,伸手将小舟搀扶起来。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吧,这巍巍宫墙之中,若不信你史小舟,我元晦还当真不知道可以去信任谁。

小舟舒了口气,小舟承蒙殿下信任,定当铭感五内,尽心尽力为殿下谋事,也请殿下一直念此。

好,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给你史小舟绝对的信任。

元晦说完后,便又道:从前的事儿,我便不再追究了,但打今个起,你便与那人断了,再别去赴约了,以免被人瞧见了,还落人话口。

恕小舟不能答应。

小舟说着又跪了下去,眼底却是冰冷的。

你说什么?元晦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小舟会拒绝。

小舟不能答应殿下所言。

小舟又重复了一遍。

宫奴之间,女官与侍卫之间,多为交好,毕竟各自家族均为熟识,入宫前也多是认识的,元晦却以这样的理由,让她不去赴约,实在是有些牵强。

何况旧人宫也与太子也并无冲突,二人见面,便是让人瞧见了,也并不会带来麻烦,论起来,反倒是自己高攀了,这元晦何以如此。

在小舟看来,平日很多事儿虽然多是依着元晦,但是不表示连自己的私事也要由着他来做主,她私下愿意与何人见面,是她自个的事儿,何况她已经发了誓,这元晦何必还在这等小事上苦苦纠缠,难为与她。

小舟对殿下绝无异心,但小舟也是人,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如殿下所言,便是小舟去会了情郎,那也是小舟自个的事儿,便是有人要管,也是小舟家中长辈来管,殿下莫要忘记,小舟只是女官,不是殿下的宫奴,殿下根本无权过问。

这话说的,便是有些驳元晦的面子了,但是小舟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该说。

她脾气好,性子懦,但不表示她能由着人捏玩,而且她不单单只是对这事儿气恼,更是因为这元晦日渐嚣张的趋势,这般下去,必然会将她史小舟对他元晦的好,作了那理所应当,那样的话,她会失去许多可以平衡的筹码。

这件事儿,她必须给他敲个警钟,告诉他,他们是合作的,而不是她史小舟卖给他了。

元晦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这小女官儿,应该只属于自己才对。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翌日小舟有些气闷的坐在池边,丢着鱼饵喂池子里的那几只小尾花锦鲤,这种锦鲤色杂,那负责喂养锦鲤的太监本是打算弃了的,刚巧被她瞧见,便讨了来。

左右寻思,这旧人宫的池子也空着,放几条鱼进去,也算是添点生气。

德林刚好将矮几从东搬到西书房,瞧见姑儿正百无聊赖的甩鱼饵,便走上前来请安。

只是今日的姑儿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并不似往日一般热络,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很多事儿,当说说,不当说便不要多舌,瞧你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会在小事上犯傻儿。

德林被训的一愣,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应了声,一直等到姑儿走远了,才琢磨了过来。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心说自己怎么就这么多嘴,这上面人做事,自己干嘛要掺和。

他这几日若说多嘴,却也想不出什么来。

但与姑儿有关的事儿,倒是有那么一桩,便是小主子问他,姑儿最近是不是常常出去,他想起这阵子常常见到姑儿出去,且时辰都差不多,便将此事于小主子提了。

姑儿怕是知道了自己多嘴的是事儿,还为这事儿与小主子起了争执。

不过姑儿仁慈,知道他也是无心之过,便没与他计较,只是提醒了句。

再说小舟这边,还是拄着棍子,一点点的跳动着,心中堵着一口气,无法吐出,昨天与元晦争吵后,元晦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伸手去收拾地上的瓷片,却不小心伤着手,气的她又上去踩了几脚。

她并不想跟元晦起争执,从某些方面来说,元晦是她的主子,以后自己的荣辱,都要看这个主子的荣辱,再换个说法,她一直拿元晦当朋友看,甚至当弟弟来看,她是怜他孤苦,便开始培养他,想让他成才。

可是昨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他这样说,便觉得很是恼火,也便顾不得什么尊卑了。

随后小舟又去瞧了自己平时与成云锦常去的地方,在他们常坐的那块石头上,有个湖绿色的编结穗子,小舟伸手摸摸,发现上面还是干燥的。

显然昨夜成云锦等了自己许久,甚至等到了雨停。

确定她不会再来时,便取下自己随身带的穗子,置放在上面,这也是为什么穗儿会是半干的缘故。

小舟翘起嘴角,心有些暖,把穗子收进袖子里,然后回了旧人宫,心中盘算着晚上早些来,与成云锦解释自己昨晚失约的缘故。

在芸娘与德林看来,这整整一日,姑儿与小主子二人,明明如往常一般,却总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姑儿依然将旧人宫事务打理周谨,对小主子说话依然客气,却没与小主子多说过一句话。

你倒是说句话儿。

用午膳时,元晦再也憋不住,一把抓住了正给自己盛汤的手。

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殿下怎么会这么想,小舟不说话,不过是怕惹怒了殿下罢了,毕竟小舟昨日冲撞了殿下,心里着实是不安。

小舟微微一笑,露出皓齿。

她此时与往日其实是一般的,只是这元晦自己心境不同,才会觉得她在闹脾气,那真正闹脾气的,怕是他吧。

恕你无罪。

元晦嘟囔了一句,还有几分别扭。

在尚学堂的时候,他便想通了,他不愿与小舟争吵,怎么也不愿。

而且我也有错,我不该那样说你。

不过无心的话,小舟早已忘记,殿下便莫要再提及了。

小舟微笑作答,元晦说的那话儿确实是让她气了一会,随后也便没再念着了,此时元晦一开口道歉,她倒是想起自己昨日的顶撞来。

嗯。

元晦点头,你手上有伤,便不要伺候了,回去歇着,有芸娘伺候着就行了。

小舟微笑着福身告退,元晦虽然没明说,但也可以解释为退让了。

等小舟告退后,芸娘上前伺候,元晦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端着碗发呆,一口未食。

小主子……芸娘眼瞅着桌上膳食都要凉透了,便轻轻唤了声。

元晦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眼睛一亮,将碗搁在了桌上,起身对芸娘道:把这些都撤了吧。

这……芸娘有些犹豫,毕竟元晦只用了几口膳食,有些菜甚至尚未动,此时说撤,是不是早了些?☆、第一百三十章 癞头可是此时,能拿主意的姑儿也不在跟前,所以芸娘便有些紧张地搅起了手中的衣袖。

小主子,再用……芸娘本是想学小舟平日一般,劝说元晦再多用些膳食,但是磕磕巴巴说了许久,也没将话说完整,而元晦却已经迈过了门槛。

本殿出去的事儿,莫要跟你姑儿提起,若是问起……若是问起的话,你便说你不知道,许是去了书库翻阅书卷,知道吗?元晦心里知道,小舟不可能不问,若是不说个理由来,怕会胡思乱想。

所以打消了让芸娘隐瞒自己出去的事儿。

然。

芸娘道。

芸娘收拾好后,便去小舟那伺候着,她去的时候,小舟正端坐撩动琴弦,见她来了,便随口问了句元晦的去向,芸娘犹豫了下,便只道元晦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是不知的,又言许是去了书库了。

小舟听了,便勾了下嘴角,说道:咱们小主子功课用功,也是好事儿,只是身子也得顾着些,回头还是与德林说一句,让他去跟小主子说一声,吗书库终究昏暗,伤了眼,便不好了。

哎。

芸娘拿着了针线篓子,在缝制新衣,她的手巧,不单单是厨艺不错,连衣衫做的也好,小舟发现这事儿后,便让她给元晦缝制新衣。

元晦最近正在长个子,身子抽的快,指望上头发下来的衣衫,根本来不及。

现在的天又在转暖,更是需要添置新衣,所以芸娘只要得闲了,便会忙着赶制。

她瞧着今个姑儿一直在弹琴,想来是不会与自己一起倚着晒暖阳了,却也不想自个一个人出去,便干脆呆在了姑儿房里,一边在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在听姑儿弹琴。

姑儿弹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停了下后,似乎很是沮丧。

姑儿弹的真好听。

芸娘说完便低头咬断了线,然后又穿针引线,换了旁颜色的丝线。

小舟听了芸娘的话后,不由苦笑开来,她刚才一直在尝试着弹奏出整曲《佳人曲》,却一直在出错,便是完整了,也不甚满意,只得一次次从新来过,这般断断续续,哪里谈得上好听。

何况这芸娘是不懂音律的,听的也是个热闹,只是瞧见自己垂头丧气,便出口安慰罢了,芸娘也不是什么机灵人,所以安慰的话,也便只是这一句了。

自己还是多加练习的好。

铛铛铛——啧……本来挺安静的地,忽然响起锣声,将正在缝制的芸娘吓了一大跳,手上一个没留神,针刺在了指头上,疼的她啧出声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芸娘嘟囔了句,便伸头往外瞧,却被红墙遮了,啥也没瞧见,又扁了扁嘴儿。

小舟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心知这芸娘对外面很是好奇,便顺水推舟的说道:姐姐便去外面瞧瞧,若是有什么趣事儿,也好回来给小舟说与。

哎。

芸娘一听,姑儿让她出去瞧瞧,可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便高兴的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往外走了去。

一出门,便瞧见许多宫奴在往旁边的舞峨宫去,心说,这眉妃娘娘又得了什么赏赐不成,不然怎么又来那么多人,一个个还带着礼物来,分明是来恭贺的。

哎,姐姐,这是怎么了?芸娘等了许久,总算是让她瞧见了个比较眼熟的宫奴,便跟上去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说是眉妃娘娘有什么喜事,他们这旧人宫也该得了信的。

你不知道吗?熙妍姑娘来了。

那宫奴面露喜色,深感自己能抢到来送面礼的差事是天大的恩惠。

芸娘一听,也是面露喜色,赶忙回旧人宫里,跟小舟说与。

听完芸娘的话,小舟随口便问道:那熙妍姑娘是什么人?在宫里听到姑娘这个称呼,这熙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妃子们送礼来,显然是大为追捧,连这些宫奴也一个个以能见到熙妍姑娘一面为荣,这熙妍姑娘是怎么个角色。

熙妍姑娘是眉妃娘娘的远方妹子,现在可是咱们宫里头的大红人,为人和善,又会作诗,咱们宫里盛传的《画堂春》就是她所作的。

芸娘说着这话时,面上难掩兴奋,好似那诗是自己做的一般。

是吗?小舟手下一顿,本来已经准备滑指的动作停滞在那里,扭头看向芸娘,急切地问道:姐姐可还记得那首《画堂春》是怎么念的?会啊,咱们这宫里好些人都会背呢。

芸娘见姑儿问自己些事儿,很是高兴,便念了起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够了,不用再念了。

小舟一抬手,打断了芸娘,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凝眉略思后便对芸娘续道:你去将德林喊来,我有话儿要说。

然。

芸娘说完便连忙去喊人。

不一会二人又急匆匆的赶来,一到小舟面前,便连忙跪了下来。

起来吧,没事儿要教训你们,只是有些话儿要说罢了。

小舟明白,这二人一定是觉得小舟将他们唤来,是因为他们哪里做的不好,德林准是以为自己要为他多嘴的那件事责怪他,芸娘愚钝些,瞧见德林跪下,也不知道哪里的事儿出了差错,便也跟着跪下来。

而且,小舟这一些话,其实是有求于二位,还请二位帮忙。

姑儿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小的们便是粉身碎骨,也给姑儿把事儿办成了。

德林刚起身,一听小舟这样说,连忙又跪下来,芸娘傻了半天,也跪下来。

你们先起来再说。

小舟蹙眉,德林的礼数过多,让她多少有些不习惯,小舟早早的就说过,小舟不喜欢被人跪来跪去,左右还得一番礼数,若是碰到个着急事儿,还得耽搁了。

然。

二人起身。

小舟要跟二位说一声,咱们这旧人宫人少势薄,想在这深宫大院里立足,并不容易,所以一定要一条心,搓成麻绳,打个拧,谁也离不开谁。

德林与芸娘二人听着,不吭声,等着小舟继续说下去。

现在,虽然谈不上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刻,但这个时刻不会太远,小舟希望二位仔细想想这其实的道理,也好给小舟个准信儿。

小舟这话听着不深,其实就是暗里告诉这二人,要忠诚,不能半红半白的,拿两头的好处。

姑儿谨慎,德林也省得,这也是无法的,毕竟咱们这情况,没准一步走错,就是掉脑袋的。

德林面上的笑意敛了,看着有几分愁容,倒显得真实了不少。

但姑儿当真是冤枉了德林与芸娘二人了,不过是讨口饭吃,能分到这旧人宫里,是咱们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能这般想,那便是甚好。

小舟微笑着说道,虽然这人的示忠不见得可信,但她也不需要他的真诚,只是需要他明白,谁才是他的主子,他该为谁效忠。

不求效忠,只求为之所用。

芸娘还有些摸不清这话儿,只记得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一下子气氛变的古怪,偷偷撇了小舟一眼,见小舟面无表情,便又低下了头。

德林心中越发的急躁,最后一咬牙,决定赌上一把,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小舟面前,给她磕了个响头。

德林知道姑儿防备的不是咱们,是德林一个,但还请姑儿听德林一言。

小舟一愣,没想到德林会忽然这般说,便点头,长话短说。

然。

德林又磕了个头,然后开口说了起来。

他并不是生下了就是乞丐,他隐隐记得从前的家里是磨豆腐的,兄弟姐妹多,他排行老四,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因为孩子多,甚至连个名儿都没起。

后来家乡又闹旱灾,家里又添个弟弟,爹就开始带着他们赶庙会,起初是姐姐,穿着新扯的衣裳,当时他很羡慕,但等爹回来的时候,姐姐却没能跟着回来。

后来又是妹妹,弟弟,一直到了他时,爹和娘便带着他跟几个兄弟到处找地方住,找了许多地方,最后来奔都城的远房亲戚,却不想人家已经不在这住了。

干粮越来越少,最省的时候,他一个饼子能分三天吃,他一直想自己能多做点活,可奈何长期吃不饱饭,身子弱的跟什么似地,最后还得了病。

有一次天色晚了,他们搬完了东西,便在个破庙里住下了,半夜里听到有动静,好像是娘在哭,弟弟也在哭,爹在训斥,他也不记得自己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就傻睁着眼睛揪着身子底下铺的稻草。

第二天起来,也没找爹,直接奔了外面,跟那些乞丐混在了一起。

他的癞头,也就是那时候被喊出来的,那时候他跟个老乞丐一起,过了几年虽然苦,却自在的日子。

好景不长,后来老乞丐也死了,他不忍心用一张席子卷了老乞丐,怕老乞丐死了还被野狗拖去啃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德林想起家乡里有人死去时,都是吹吹打打的埋掉,便想学人家挖了坑,买副棺材,好埋了老乞丐。

跟人东凑西凑,但他认识的也大都是乞丐,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主,所以七凑八凑,也就是几钱银子,到了棺材铺一问才知道,这都城的棺材不比家乡的,贵着呢。

天又热,老乞丐都臭了,那些乞丐实在受不了,便将人给抬了出去。

他也没办法,只能把老乞丐先拉到外面,然后自己开始拿棍子刨坑。

好不容易将老乞丐埋掉,却连个墓碑钱都没有,就找了块厚实些的木板子立在坟头前。

那时候他字也不会写,撒泼使癞的求了那摆摊算卦的人许久,才让人家给写了几个字,也不知道老乞丐姓什么,名什么,家乡何处,就求那人给写了个老乞丐三个字。

后来入宫后,识字了才知道,人家给写的三个字是老咋种。

分明是那算卦的被他给缠急了,便故意欺负他不识字,拐着弯的骂人。

起初他还气恼,后来也便释怀了,自己当时赖在人家摊子前,挡了人家的生意,人家自然没好脸色给他,欺负他不识字,也便寻常了。

再后来,都城开始驱逐乞丐,不肯走的乞丐有的甚至被活活打死,年纪小,身子又跟豆芽菜一般,连招收死契奴的都不乐意买下他,他饿实在是厉害时,刚巧看见了宫里在招宫奴,心里盘算着,左右家中带把子的多,也不怕会断子绝孙,入宫后又能吃饱穿暖,便是给人当奴才看脸色,他当乞丐时也没少看过,所以也便没怎么觉得难过。

何况他还能拿出钱买口棺材,给老乞丐从新收棺厚葬,这就够了,真正饿着肚子的人,乞求的从来不多。

入宫后便是卑躬屈膝,腰背不再直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而且他做了那么久的乞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比那些个小太监好的多,瞧着主子的脸色,便知道主子想说什么,主子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他也能察觉的出。

所以也就成了这一辈太监中,出了名的机灵,起初跟的主子也有权势,所以一时间也算是风光的紧。

却无奈总是跟不长久,一个个跟下来,年纪也大了,却依然没个定,还落了个扫把星的名声,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这般觉得。

主子们嫌晦气,他便只能跟着打些杂事,累点苦点,总好在安心,心里也寻思着哪天年纪大了,到了出宫的时间,攒些银子赎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出宫回家乡去。

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人没有,他也没打听,后来听说又遭了涝灾,死了不少人,他还是没问,寻思着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去问的话,也好有个念想。

来到旧人宫前,管事的一说,谁都不愿意到这六皇子身边来。

他也是怕的,但终究是在宫里摸爬滚打过许多年的,也比其他太监要精明的多,心说这六皇子不过是个孩子,便猜测**十之八九是假的,所以管事说让他来时,他也便乖顺的点了头。

来到这里后,他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六皇子虐杀宫奴的事儿是假的,至于那传闻的来源,他也聪明的不去过问,毕竟这金碧辉煌的宫里,到处都是些个藏污纳垢的,他看的多了,也便见怪不怪了。

旧人宫的主子虽然冷淡,但也算的上好相处,没什么事儿。

女官虽然有戒备,却也不拿腔作势。

本来还担心旧人宫的人少,派下的活也会异常的多,却不想姑儿是个连打扫也不会要求太苛刻的人,赏罚并重,行事拿捏的刚巧,让他有些茫然,这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吗?虽然德林跟过好些个主子,也不是说咱们旧人宫最好,但这阵子却是德林打入宫以来,过的最踏实的。

他不会说出什么来到这里,才知道这里是最好,主子待德林便如自己人一般的献媚话,这话儿骗骗那些虚荣的还成,对这精明的姑儿,说了也只是徒增厌恶罢了,毕竟这旧人宫的情况摆在这里,再怎么也好不过那些圣眷的宫殿。

末了,德林又说道:且,德林瞧得出,姑儿不似一般的女官,德林愿意跟着姑儿。

他也是冒险了的,心里也是忐忑,偷偷瞧了眼姑儿,只见姑儿眼眸虽然亮,却冷静的犹如死水一般。

心里更是焦急害怕,却不敢发出个音儿,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普普通通的不幸。

小舟轻轻吐出气息,喃喃着道,她并不是不同情德林,只是从小的教育使然,她跌倒的时候,奶奶就说过,这个世上,不幸的人多了,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所经历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不幸罢了。

而且,她并不如表面上看的平静,看了眼德林,还有有些茫然,却不敢插嘴的芸娘,决定还是先撇开了这个话题。

你现在带着芸娘,先去将外面挂着的牌子给取下来烧了,便是那写着旧人宫的木牌,然后你就去找小主子,告诉小主子,咱们宫的牌子烧了,以后咱们就是玖仁宫。

若是有人问起缘由,就说小主子来的时候,梦见了九个和尚在念经,跟他说孝谈礼,至于旁的,都给忘掉,省得了吗?然。

二人应声。

小舟点点头,心中想着还得给元晦说一声,让他去请定省的时候,将景言宫的匾再讨要来,虽然每次元晦请定省的时候,是见不到盛帝,但这话儿只要塞些银裸子给门外守着的太监,让着帮忙通传一声,还不是难事,只是这银裸子的数,她得仔细想想,少不得,更多不得。

好了,你们下去吧。

然。

德林应声,便同芸娘一起出去了。

二人先是去了内殿,摘了牌子,然后让芸娘拿去烧了,叮嘱万万不可留下任何痕迹,一片木屑都不能留下,还叮嘱,看着烧完后,便回去伺候,以免姑儿那断了人手。

而自己则去书库寻小主子。

芸娘一见德林要去书库,便连忙扯了他,与他说一声,说小主子并没去书库。

德林听了,不禁又瞥了芸娘一眼,然后问了声小主子的去向,芸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德林也便没多问,出了旧人宫。

再说小舟这边,等德林与芸娘二人出去后,一直捧着茶盏在发呆。

这德林,自己许是真的错怪了这人,这人的背景她也早早打探过,还算干净,而且这人虽然圆滑,却依然只是个低级太监,可见此人还不是当真圆滑。

至于他的背脊弯折的厉害,不是因为没尊严,不会难过,只不过是背负了太多东西,想要活下去,只能弯曲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此时信于不信这德林,其实并不妨碍她用于不用此人,她其实是没的选择的,之所以那样对德林说,就好似在谈判桌上,以攻为守,争取更多利益罢了。

芸娘当真是看着写着旧人宫的牌子一点点烧了个干净,连木屑也没留下,这才回到小舟身边伺候。

但小舟却只是让她提了桶水来,随后又将她打发了去门房守着,要知道,她这倒是无所谓,反倒是现在殿门外来往许多宫的宫人来见那熙妍姑娘,若让其他宫的人瞧见他们这宫里连个门房都没,像是什么样子,心里明白是心里明白,不能面子上被人奚落了去。

等芸娘出去后,小舟便卷起袖口,伸手撩起水来,随后便拧起眉头。

这天气,不算极冷,这井水也有些恒温。

……怎么说病就病了,方才还不是好好的?德林出去后,四处寻过了,结果还是未能寻回小主子,又不好去问旁人,所以思来想去,打算回来问芸娘,小主子临走前可说了些什么,宫里这么大,总得有个谱,才能知道去哪寻。

芸娘摇头,红了眼眶,她当真是不省得,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她方才出去的时候,姑儿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大会的功夫,姑儿就病了,还来的这般急促,这般厉害。

你也真是的,做什么要去门房……唉,我也省得,姑儿是为了顾着小主子的面子。

德林用手略微探了探小舟的额头,并不发烫,但瞧见小舟咳嗽的厉害,整张小脸也皱了起来,心里便决定就是背,都得把奴医给背来,这能瞧出的风寒,哪里及得上这摸不清的急症来的骇人心。

德林瞧见小舟眉头紧锁,便看向了舞峨宫的方向,那边还在敲敲打打,闹腾的厉害,那熙妍姑娘在教宫人们跳什么舞,锣声鼓声震天,一时不得清静。

但也没法子,只能叹口气,将门窗掩上。

唉,你好生的照看着,我这就去请奴医来给姑儿瞧瞧。

哎。

芸娘应声,连忙拿湿了的帕子给小舟替换下额头上的湿帕子。

德林请来的奴医,是德林的熟识,所以一听他说要出大事了,便急急忙忙地背着药箱子,跟着他往这边赶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奴医奴医顾名思义,便是指那些专门给宫奴们瞧病的人,这些行医者有的是因为生就贱籍,有的则是因为犯了事,得罪了权贵,被贬为世代贱籍,阉割入宫为奴。

但那也只是从前,大元开国以来,便奇异地删去了此刑法。

所以现在的奴医多半是宫奴出身,在太医院搭手做事,久而久之学了些皮毛,虽说是皮毛,但给太医们打下手,一般的小灾小病也不会难倒他们。

但是要和那些太医的医术比起来,自然是完全没的比。

德林请来的这个奴医,名唤孙衍,差了德林两岁,面白眉狭,眼儿一直微眯,眼尾温良向下,话儿也不多。

他入宫前,曾是当了死契的官家书童,后来主子家遭了难,受了牵连,这才落得贱籍,入宫为奴,后来被分到太医院打下手,人虽然瞧着文弱,却也是个仗义的主,起初德林得势时,便照顾着孙衍,后来德林失势了,孙衍也是唯一不落井下石,反而十分照应于他,二人的关系也便日渐地好起来,称兄道弟,好不亲近。

按德林的话说,这孙衍的医术不差,比那些徒有虚名的太医,还要好上许多,只可惜是个贱籍,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只是这话,难免有几分过了,毕竟人都认为自己认识的那个会比旁人好一些,这是本能。

孙衍来到这里后,先是望了小舟的面色,随后便探了小舟的脉象,然后便摇了摇头。

一旁德林与芸娘二人一瞧孙衍摇头,都急了,德林连忙抓住孙衍的手再往小舟的腕子上搭,口中还念叨着:我说你别摇头啊,你再仔细给瞧瞧,这应该只是普通的风寒。

孙衍这才明白过来,这德林是误以为自己摇头是没救了的意思,便又摇了摇头。

孙大夫,你可得救救我们家姑儿,我们姑儿不能死啊。

芸娘一见又摇头了,便吓的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地伸手去扯孙衍的衣裳。

对啊老孙,你别不说话,咱们受得住。

德林也急了,这忽然的病症,究竟是急症,还是说有人为之,如果是有人为之,又是何人,这姑儿可一直没出去过,这若是论起来……孙衍看了眼小舟,嘴巴张了张,又合上。

咳咳咳……小舟虚弱的伸出小手,抓住了孙衍的腕子,还望孙大夫能为小舟医治。

老孙。

大夫,求求您大发慈悲。

……前面是德林急躁,脚边芸娘哭哭啼啼,至于后面……孙衍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眼小舟搭在他腕子上的手,斟酌了下言语,偶感风寒,按方抓药,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一听孙衍这般说,德林二人还有些不敢相信,还做是什么大病,却只是风寒。

摇头,是不要担心。

孙衍又开口说道。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一个忙着拿笔墨纸砚,一个忙着给小舟额头上换上帕子。

孙衍则站起身,到了墙边找着什么。

小舟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不禁皱起了眉来,她本是想将自己弄病,但是时间紧迫,她还未能发热,所以只得泼了些水在头脸上,详装生病。

这德林也是,还未与她说过,便径自去请了大夫来,她甚至还未给他说清楚,自己是在装病。

而这个叫做孙衍的奴医,显然是知道自己在装病,却没有说出来,实在是让她有些摸不透。

孙衍掂量了许久,这才满意拿着自己手中的石头,来到床榻前。

将那石头递给了小舟,小舟有些莫名,只是瞧着,却没伸手接过来,孙衍又比划了下自己的腋下。

小舟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孙衍不但不打算拆穿她,反而还打算帮她,想着,心中甚是感激,便对他笑了笑,接过了石头。

孙衍给她石头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将这大小的石头放置在腋下,当她夹紧石头时,正好把腋窝下的动脉血管压住并导致上肢动脉无脉搏,所以脉搏摸不到,她只要运用得当,便可以造成虚弱的脉搏,装病自然也就不会太轻易的被揭穿。

孙衍开了两张药方,一张是要去药房取的风寒常方,一张却只写了糯米、葱白、生姜、陈酒四样,吩咐先用后一张,前一张取了药,暂且放置一旁,待病情严重了再说。

芸娘有些急,这病着呢,怎么先给煮粥,却不给用药呢?姑儿年纪尚幼,这般可不就耽搁了。

小舟看着芸娘还在犹豫,便出声,让她去抓药。

那糯米粥也是治疗风寒的方子,糯米煮成粥后,放入捣碎的葱白与生姜,随后倒入陈酒,也就是陈醋,倒入后立刻起锅,趁热服下,裹上棉被,身上便会出微热小汗,祛风驱寒,缓解病时所带来的周身疼痛。

所以孙衍的法子其实一点都没有错。

他觉得小舟并未真感染风寒,是药三分毒,他便是给小舟去去寒气,以免当真病了,至于去风寒的药,也就是打个掩饰。

而小舟则比他想的多,心里盘算着回头出了汗,便出去晾着,泼些冷水什么的,应该就能当真烧起来,毕竟假的就是假的,还是对自己狠一些,以免露馅了。

那时候再寻个大夫来瞧瞧,便是这孙衍反口了,她依然是真病了,这绝对比,也许会被人抓住把柄,要好上太多。

小舟当真是病了,芸娘急红了眼眶,听着那舞峨宫还在吵闹着,便在屋内走来步去,恨不得去跟那边说一声,却又不敢当真去抱怨,只得越走越快。

姐姐不要急躁,药是好的,很快就会退热的。

小舟锁着眉头,外面已经够吵的了,这芸娘还在走来走去,走的她心中烦躁的紧。

唉。

芸娘也明白自己是吵着姑儿了,便老实的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线轴子,却半天不知道该干什么。

小舟感觉药效上来了,人有些犯迷糊,便用力的闭了闭眼睛,然后转头看向了芸娘,问道:姐姐,德林可将小主子带回来了?回姑儿话,德林出去寻了许久,也没寻见小主子,又不好去问旁人,怕出了啥事儿,问了不好,便先回来,寻思晚些小主子会回来。

芸娘将德林所说的话,说与姑儿来听。

小舟听了,便又叹息一声,轻不可闻。

德林的心思,确实缜密,寻不见小主子,也不会如旁人般贸然而动。

也多亏了是他去寻,若让芸娘去寻,小主子不见的消息,不晓得得跑多少个有心人的耳中。

被人讥笑是其次,最怕的就是元晦的安全问题,再不受重视,身后还是有萧家,萧氏一族便是没争储之心,也不妨碍旁人斩草除根之意,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放过除去一个隐藏对手的机会。

主子安好,咱们这些人才有好日子过,所以姐姐还得去与德林说一声,劳他辛苦,再去寻小主子。

小舟轻声说道,她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浑身疼的厉害,头也很是疼,显然这一次,她动作儿大了,当真的病的厉害。

主子,十殿下和熙妍姑娘来了。

芸娘应声,还未出去,外面便传来德林的喊声,声儿很大,便是为了知会里面一声,让人都出来。

芸娘嘟囔了句,这主子出去了,德林能不省得?还喊个什么劲啊。

小舟略微皱眉,此时六皇子不在宫里,自己身为六皇子身边的女官,理所应当出去迎接,并告知对方,六皇子去了书库的事儿。

只是……现在的她。

而且,那十皇子当真是来找元晦的吗?如果是,那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虽然元晦名义上是十皇子元渊的哥哥,其实身份却要低上许多,而且这十殿下元渊是得了圣恩的,身子又弱,这能有多大的事儿,让这十殿下跑来这里。

小舟思索近日来,元晦也未曾提及过什么特别的事儿,心中便隐隐明白了过来。

便开口道:芸娘,你现在立刻去,告诉他们,主子不在,与德林一起把来人打发了。

啊?本在为熙妍姑娘来而窃喜的芸娘,一听小舟的话,顿时傻了眼。

姑儿刚才说的是打发了?这十殿下来了,她们不是应该去迎接吗?便是姑儿此时在病榻之上,只要还有口气在,也应该是去硬撑着去迎接的,这是宫中的规矩。

可这姑儿不但不去,还让她与德林二人将十殿下给打发了,那可不是普通的宫奴,说打发了,便给打发了。

姐姐快些个去,若是十皇子他们说要来瞧我,姐姐便告诉他们,说我病了,怕是会传染,所以不敢去迎接十殿下,以免损了十殿下的yu体。

小舟伸手将头发拨乱,然后用力搓了几下脸颊,埋在了被子中。

赶明个好利索了,再亲自去十殿下那请罪。

放下了薄衫帘蔓时,却见芸娘还在那傻站着,便又急忙又喊了声:还不快些去!然。

芸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出门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刁奴难道姑儿这般,就不怕那十殿下落了面子,而恼火吗?芸娘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却忘记了姑儿所言,乃是怕染了病,传给了那个离不开药罐子的十殿下,她这般的借口,实则让人说不出个错儿来。

待芸娘刚转角就瞧见了德林跟朵打骨朵的芍药般低头哈腰,将来人往里面领。

来的是一男二女,年岁都不大,却自有威派,那男孩儿白净无血色,就跟尊白玉雕一般,面上挂着不符合年岁的老成,这孩子正是那天潢贵胄的十殿下元渊。

与他通行的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相貌艳丽非常,眼尾用青黛勾勒向上,眼睑上也粘了什么,看着有那么几分怪异,便是那本名唤作闻牡丹,却总是自称为妍的熙妍姑娘。

二人身后跟着的女官儿,芸娘也是认得的,正是柳翰林家的嫡长柳胜华,她从前在膳房时,见过几面。

你们这宫是怎么回事,前前后后怎么都瞧不见旁的宫人,便是你们主子好清静,也不当是这番。

说话的是柳胜华,她打进来后,便一直在四处打量,心里对这旧宫的落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点叹息,有点了然,还有些优越感,以及对跟错主子的小舟的同情。

德林陪着笑脸,心里腹语着,这不得圣上喜欢的六皇子殿里,管事的自然不会上心,再说了,这宫里的各殿里,能比得上那舞峨宫的,又能有几个?再说芸娘此时,打从她见到十皇子元渊时,便念起姑儿说的,要告诉眼前这天潢贵胄,好说姑儿病了,不能来迎接,还让她与德林二人将十殿下给打发了。

这话儿怎么都有几分大逆的味道,所以话还未出口,袖中的手便不由地抖动了起来。

方才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想便吓的脚都发软,这可是骗盛帝宠爱的十殿下啊。

哎,这也是你们宫的,怎么这般没规矩。

柳胜华一见芸娘出来后,便傻站在那,连个礼数都没有,便觉得这人怠慢了自己的家的主子,于是便指着芸娘有些不悦地问道。

德林连忙冲芸娘使眼色,芸娘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缩着身子,抖的跟只鹌鹑一般。

芸娘。

德林轻声斥了句,心说这芸娘今个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怎么抖成这般,让人家瞧了,准作这六皇子*里,还没个规矩。

看着芸娘这般反应,元渊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

柳胜华狐疑的看了芸娘一眼,便回头看向德林,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哑巴?德林啧了一声,也有些慌乱了起来,心说这芸娘今个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撞邪了不成,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得就这样了。

想着,又拼命给芸娘使眼色,芸娘嘴唇抖动,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胜华妹妹别这样,会吓到她的。

熙妍姑娘忽然开口,声儿柔和。

芸娘心底感激,嘴唇儿却还在抖,依然蹦跶不出一个字来。

你莫要怕,我叫熙妍,你可以叫我妍妍或者小熙哦。

那熙妍姑娘伸出手,亲切的将芸娘拉了起来。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用跪谁。

芸娘傻愣愣的看着熙妍姑娘,只觉得这熙妍姑娘好生的亲切。

熙妍姑娘,这尊卑有别,主子还未发话,你便这般做,虽是发自善意,却是不合礼数的。

柳胜华皱眉,熙妍姑娘这般做,倒是显得亲和了,却显得这真正的主子,十殿下元渊太过冷漠,一直让人家跪着,也不让人起来。

算了胜华。

十皇子元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轻轻微笑着道:咱们是来见六哥的,又不是来滋事的,便是瞧着六哥的面子,也莫要为难与他们了。

柳胜华凝眉,她总觉得这熙妍姑娘说不出的别扭。

左右六哥也不在这宫里,咱们便顺着七姨的意思,直接去瞧了那女官儿,瞧了眼便走,赶明再给六哥说一声便是。

柳胜华点头,就算今个熙妍姑娘没有吵着闹着,非要来瞧那小女官儿的,她也会来瞧瞧,瞧那史家小舟的伤如何了。

姑儿病了,传染,不给进。

芸娘还记得姑儿方才所交代的,所以见到元渊与熙妍姑娘要往姑儿的住去往,便连忙大声喊道。

比起芸娘,德林要机灵的多,一听这话,便知道这姑儿那有自个的主意,便上前呵斥了芸娘两句,让她下去了。

芸娘有些莫名,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德林作势要掌嘴,她吓的一哆嗦,又见德林在跟她使眼色,便反应过来,施礼跑开了。

德林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这芸娘还没笨到家,转身便陪着笑脸道:唉,殿下莫要见怪,这芸娘从前烧坏了脑子,落了根,从前在膳房做事便整日这般痴痴傻傻的,时好时坏的,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若不是咱们姑儿可怜她,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元渊与柳胜华二人面面相觑,瞧着倒不似在撒谎,只是这管事也太欺负人了,知道六皇子元晦不受帝君待见,便分了个半痴傻的宫奴过来。

人家痴傻已经很可怜了,你这刁奴非但没有同情,居然还想打人家,简直是太过分了。

熙妍姑娘这般说着,那德林还未来及反应,便被甩了一巴掌。

忽然甩来的巴掌,力道不至于疼的厉害,却将德林一下子给打懵了头,饶是他在宫中圆滑的紧,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熙妍姑娘。

怔了怔后,德林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了下去,连声喊道:奴该死,奴该死,还望熙妍姑娘饶了奴才这条贱命。

德林说着,又是磕头,又是自己掌自己的嘴巴,那声音响,根本没得一点掺假。

别打了!柳胜华眉头皱的紧紧的,对德林大声道。

德林只是顿了一下,便又继续掌自己的嘴。

我说别打了!柳胜华见德林还在自己掌自己的嘴巴,便又大声道了句。

柳胜华闷火,她真不明白这熙妍姑娘是怎么回事,方才还跟那叫芸娘的宫奴好声好气,怎么这会又甩了德林一巴掌,她更不明白的是这太监德林,做什么要这般卑贱,明明就没错儿,就磕头求饶,简直是下溅,将这六皇子*里的脸都丢尽了。

德林手抬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打,便悄悄抬头看面前这三位,准确来说是在看元渊的脸色,他还不至于会弄错哪个是主子。

你居然还敢瞪本小姐!熙妍姑娘娇吒一声,吓的德林又是一阵磕头。

柳胜华也是在家中横行惯了的,说话一向都算,所以眼里哪里容得下这等沙子,看着在磕头的德林又来了气,却也明白跟这人说了也是没用的,便转头看向了熙妍姑娘,熙妍姑娘好大的威风啊!柳胜华虽然年纪不及熙妍姑娘,但打小便作男孩子养活,自然的泼辣凶悍,那熙妍姑娘一时被喝住,还有些不敢反驳,转头看向元渊,那元渊却似并未瞧见二人争执一般。

我就是气不过,这刁奴实在是太可恶了,我就是帮那个芸娘教训一下他。

熙妍姑娘恨恨的一咬牙,不肯落了面子,便指着德林,声音尖锐的喊道。

我现在就是要给这种刁奴一些颜色,告诉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穆熙妍就是他的报应!你……柳胜华气坏了,心说你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还什么人家的报应,连事儿都没瞧明白,真是白长了几岁。

方才,就连她都瞧得出这德林是为了救芸娘,才会那样做,这大才女是瞧不出,还是不想瞧出?但当柳胜华已经准备扯开嗓子跟熙妍姑娘争辩时,便被元渊一个眼神制止住。

柳胜华气的一跺脚,站回了元渊的身后,熙妍姑娘面露些许得意,刚要开口对元渊道谢,便听到元渊开口说道:七姨,这里不比咱们宫,这里的奴才都是六哥的,你便是看不惯,也不能出手教训。

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别宫的奴才,岂能是说打就打的,也不怕搞的两宫不和睦,落下话口。

熙妍姑娘见元渊说话间,眉头也皱了起来,便立刻的止声,识趣地站在了一旁,不再多话。

元渊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起这七姨,本是闻家的支系嫡女,从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却在年前时,忽然性情大变,从寂寂无闻变得才华出众,诗词了得,楞是扬名一时,甚至连这宫里也得了信,这才被他母妃以想找个家里人说说话儿,给召进了宫里来。

母妃的意思,元渊也是明白,想让这七姨在父皇面前给闻家长长脸,让帝君念及闻家,也让舞峨宫圣眷长久些。

但这七姨近日来的荒唐事儿,他也耳闻了不少,实在是有些令人担忧。

从起初的放飞闻老将军所饲养的金丝罗雀,到后来私自与男子泛舟游玩,扮装去花街滋事,甚至还寻到了太师府,为的就是见一面冠绝都城的姬廉。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子所以元渊早早的就知道,这七姨,也便是熙妍姑娘虽然才华了得,但品性怪异,却不想见了之后,发现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熙妍姑娘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宫闱之外才有的小物件,他虽然喜欢,但可惜的是,因为身子的缘故,这些未经滚水煮的东西,他却是不被允许碰触的,便让人收了起来。

本是小事,却被熙妍姑娘一番明赞暗讽,只作是他嫌弃了,这让他有些气闷,却不知道当如何说,便匆匆退下,留眉妃与这熙妍姑娘唠家常。

元渊本是在房中闲散读书,却不想外面闹腾的厉害,柳胜华本想出去说与一声,却被他拦住了,他只觉得这事儿无需太过计较,也不是大事,对方又是眉妃请来的,他可不想驳了眉妃的面子。

他本是这般想着,却不想那熙妍姑娘在外面闹腾还不算,还往他这里来,甚至险些撞翻了她的药碗,最后在看到他在读书,便笑着说要教他,结果他还未开口,她便一直在念着诗词。

诗词虽好,元渊却有些疲乏,见她依然兴致勃勃,便忽然念起那纸鸢上的诗词,心中便升起了矬一矬这熙妍姑娘的锐气的念头。

于是,便让柳胜华将那纸鸢取来,给那熙妍姑娘一瞧,那熙妍姑娘顿时就变了脸色,直嚷嚷着要来瞧瞧那写这诗词的女官儿,甚至闹腾到了眉妃娘娘那。

他心中不悦,却不好在眉妃面前落她面子,便将她带来,打算让她明白,她那般诗词,便是个小她十岁的孩子,也是会作的,挫挫她的不可一世。

但他方才听闻那女官儿病了,却不由地松了口气,其实当柳胜华去取纸鸢时,元渊便有些后悔了,心里清楚,这熙妍姑娘哪里是个肯轻易罢休的主,一准瞧见了那诗词,会跑到人家面前吵闹,自己这般,倒是陷那女官儿于麻烦之中。

但事儿既然出了,元渊也不会寻思过多,那女官儿便是输了,也输在年幼上,算不得什么。

至少这熙妍姑娘,索性还记得谁尊,未将自己的话给作了耳旁风,他这般想着,便看向了柳胜华。

柳胜华见元渊瞧自己,便立刻明白了过来,朗声对德林道:赶明个,我便与那管事说一声,让送两个机灵的来,这般的便是再可怜,也不能跟着伺候六殿下啊,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疯,伤着六殿下。

左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就不信那总管事的,还能不卖个面子给他们舞峨宫?等柳胜华说完,元渊便看向德林,开口问道:你先起来吧。

德林闻言,千恩万谢后,方才起身,唯唯诺诺的杵在了那里,腰背从未直起过。

元渊又问道:方才,本殿听到那芸娘说什么生了病,传染什么的,你们宫里的小女官的病当真严重至此?回十殿下话,那芸娘的话信不得的。

德林眼皮儿略微抽跳了下,搓手陪笑道:这不,是昨个晚上,我们小主子在书库读书,便回来的晚了些,刚巧又下了大雨,姑儿怕小主子会淋着,便让德林带了伞出去寻,德林刚要出门,姑儿又一定要跟着,德林劝了,也没劝下来,最后只得给姑儿撑着伞,搀着姑儿同去,却不想雨越下越大,路上还是淋了雨,姑儿身子又弱,这才病倒了,但也不过是风寒罢了,却被那神神叨叨的芸娘说的跟多大的灾事儿一般。

在德林说话的时候,元渊便一直盯着德林的眉目瞧,明明是很长的一段话,德林却说的不紧不慢,条理也清晰,眼睛虽然闪烁,却也瞧不出什么,倒是个伶俐的。

你们也真是,不知道她还受着伤吗,也不给拦着个些。

柳胜华听了,不禁嘟囔了一句,但也知道,小舟要跟去,这宫奴是不可能不让跟的。

便是风寒,也得好生养着,以免落下病根。

本殿也是赶巧了,便进去瞧瞧,与她说几句话儿,瞧瞧她的病情。

元渊说到这,便打算往里走。

殿下,这事儿万万使不得。

旁边的柳胜华拦住了元渊的去路。

您的身体,您自个也是清楚的,可不能被染了,不然……哪有那般娇弱。

元渊不以为意。

不成。

柳胜华伸出胳膊拦住想要绕过自己的元渊,眉妃娘娘曾千叮万嘱过,所以胜华万万不能让殿下冒这个险儿。

柳胜华心里想着,本来熙妍姑娘要来,自己带来便是,殿下亲自前来,已经是屈尊降贵了,何况此时那女官儿还染了风寒,这万一要传给了殿下,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若当真想见,也该等这女官儿痊愈了之后,给这女官说一声,让这女官去拜见才是。

元渊听了,也只是叹了口气,风寒的确不是大事儿,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对他这身子却是要命的。

见柳胜华不肯让步,元渊叹了口气,轻声道:若不,咱们便在外面瞧上一眼吧,也不算是白来走一遭。

殿下说的没错,若是啥都没瞧见,咱们便走了,的确是白来走了一遭。

柳胜华也觉得此法可行。

熙妍姑娘一直在旁边瞧着,见到元渊这般,便拍着自己胸口说道:我不一样,我的身体好,可以帮你进去瞧瞧。

她帮他去瞧?元渊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柳胜华嗤笑了声,随后便撇撇嘴,冲那德林道了声:还不前面带路然。

德林应声在前面走着。

完全没明白自己刚才究竟说错了什么,又见元渊二人已经先行,熙妍姑娘气的一跺脚,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都想着柳胜华方才的嗤笑,气的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给搅碎了。

知道小舟此时病着,三人便在窗外瞧了眼,隔着薄纱帘,瞧见小舟依躺在那里,又听着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听着还病的不轻。

瞧着有些严重了。

元渊喃喃说完后,便转头吩咐德林道:那芸娘不在,你便多劳些,好生伺候着,赶回头苍太医去本殿那的时候,本殿再让他来这边给瞧瞧。

德林一听这十殿下居然要让苍太医打这走一趟,为的就是给姑儿瞧病,顿时心尖一颤,心说那怎么了得,那苍太医是出了名难伺候的主,他好些稀奇的病症,姑儿只是染了风寒,若是他被逼着来给姑儿瞧了这病,难保心里不有个疙瘩。

要是给使了什么小鞋子……仅仅只是想着,德林便咽了咽吐沫,说道:回十殿下话,不是奴不识抬举,实在是这事儿万万使不得,咱们宫里已经找奴医给瞧过了,当真只是风寒,也喝了药,出了汗,也便无碍了。

元渊显然是没想到这德林会拒绝,一下子也有些发懵,半响才开口说道:这等事儿,还是瞧瞧的好,就怕出个什么差池,而且刚才那芸娘也说了,看起来不似一般寒症。

那芸娘有点疯疯癫癫的,哪能把她的话儿当真了。

德林急的背脊都要被汗湿了,他寻思着,能挡了,便给挡了,不能,也得试试。

我们殿下一番好意,你们怎么还不领情了,那奴医跟太医院的苍太医能比吗?柳胜华蹙眉,心道这些人还真是不识抬举。

她本就觉得主子说的有些轻率,要知道,那苍太医是什么人,可不比那些奉承巴结的,那老头的脾气臭着呢。

主子这般,多半是要求着人家,还指不定得被那苍太医摆道子,落面子呢。

主子肯让太医院首苍太医来给小舟看病,那可以说是天大的恩典,还指不定人家苍太医一听是给女官瞧病,还根本不肯来呢。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苍太医还没摆呢,这些人倒先给摆上了。

回柳姑儿话,德林也想咱家姑儿早些好起来,只是这太医来了,反而会给姑儿带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所以还是不要了吧。

德林这般说着,只望这二人能早早的离去,毕竟女官也是宫奴,让太医来医治,确有不妥,而且孙衍确实是来过,这事儿跑不了,多少双眼睛都瞧着呢。

胡说。

柳胜华一听德林这般说,立刻拧起了眉头,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耐烦。

史家小舟虽然说也是宫奴,但女官与宫奴终究是不同,这事儿还要我教你吗?是是是。

德林脑门都开始冒汗了,心说自己居然忘了这茬。

虽然说女官病了,按说应该是由奴医来医治的,但当真那些金贵的女官儿,侍卫哥儿们病了的时候,也多是由太医来医治的,但那是私底下的事儿,也是冲这些孩子身后的势力,那些自命清高的太医们,才肯卖个薄面。

但是他们这旧人宫的姑儿,身份他也有所听闻,说起来,却是有些尴尬的。

元渊又瞧了那还在咳嗽的小舟一眼,然后说道:既然都说了,只是风寒而已,本殿也便不多这事儿了。

然。

柳胜华一福身,明白主子这是心里有火,也便不敢多言,以免祸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柳家奴,伺候十殿下回舞峨宫。

德林又陪着笑脸,弯着腰将人送出门去,还一路殷勤的送人到了舞峨宫外。

方才,元渊的声音里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但德林知道,这天潢贵胄怕是有些恼怒了,只是瞧着平静,看不出罢了。

想着,心中喉咙便有些发苦。

那熙妍姑娘一直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什么。

德林瞧在眼里,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可不信姑儿让芸娘所说的话,姑儿那脾气,便是病了,也会远远的站着,不可能会因而怠慢于十殿下,让十殿下心中留个疙瘩,与小主子生了间隙的。

那女官柳胜华更是没什么,所以这事儿可能出在这熙妍姑娘身上,姑儿不想见到的,许就是这熙妍姑娘。

只是这熙妍姑娘本是久居寒地,从前并来过都城,而姑儿也不可能去了那寒地,年龄又有出入,二人应该没见过才是,何以要躲着?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缘由来,也明白自己不能真去问姑儿,便决定不费这个心,姑儿这般,必有姑儿的道理。

再说小舟这边,等窗子上的人影消失了好一会,小舟这才停止刻意的咳嗽声,轻轻舒了口气,摸摸自己依然发烫的额头,心说自己也真是走背运。

自舞峨宫回来后,她便在思索,如果元渊将纸鸢给了眉妃看,一定要多等几日才会,因为眉妃能得圣眷,不会当真是无脑之人,所以一定会多多观察自己几日,便趁着这几日,好好的练习琴艺。

结果曲子还没准备好,那边又听闻了熙妍姑娘的事儿,心中便没由来地一阵慌张,随后舞峨宫便来了人,小舟便明白是自己那诗,引起了另一位的注意。

她不是没想过对方也许是抱着好意,但是她至于天真到这番地步,所以留了个心眼,先看看再说。

她在这纱帘戳了个小孔,外面瞧不清里面,她却瞧的仔细,那熙妍姑娘的眼神,没那么善意,一山不容二虎,便是指这种情况吧。

只是人家有闻家做靠山,又有贵妃姐姐,现在又是扬名一时的才女,自己要拿什么与她争?想着,小舟又叹了口气,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对方很快就会再来‘探望’。

德林将人送走后,便赶回来,匆忙将宫门给关了,喊上一直在偏房躲着的芸娘,二人直接奔了小舟那。

芸娘嘴笨,便给小舟顺着酸痛的后背,德林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儿全部给小舟说了一遍,甚至连那三人的神态表情也说了个七八。

小舟听完后,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对方显然来者不善,也多亏了你机灵,不然这一次……这一次咱们就得罪了舞峨宫了。

小舟刚想说多亏了德林,不然自己就死定了,却立刻反应过来,转了话口,因为她无法解释,为什么那熙妍姑娘来了,自己会死的很难看。

也累了你挨了打,脸都肿了,回头好生上些药。

姑儿说的哪里的话,这都是德林当为的。

德林笑着说道,只当小舟是说忍下了熙妍姑娘的事儿,心说自己一个宫奴,也不金贵,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舟抿紧嘴唇,看着德林那一脸本就该如此的卑微表情,心里有些难过,说起来,这事儿,还都要怪自己太过冲动,没有摸清楚时局,便出手,结果撞上了背运。

自己要走的路,被人家先一步给走了,自己无法如戈承所言,自己得道,实在是有些倒霉……不,不对!小舟想起了什么,便不禁打了个寒颤,眼儿也开始发亮。

这才不是背运,而是她太过走运。

仔细一想,她起先虽然设想的很好,但并不周密,这熙妍姑娘也算给她敲了个警钟,她起先也是惧怕,被逼急了,才想冲破这局势,又因为太过自负,险些锋芒毕露,却忘记数自己手中的筹码,她那样的计策,便是站上了九重宝塔,也不见得会站的久。

她与那熙妍姑娘又有些不同,熙妍姑娘是闻家支系的嫡女,眉妃的妹妹,而她是六皇子元晦的女官,也算是史家的人,六皇子元晦身后还有个萧家,她若是当真如熙妍姑娘一般,反而会引起帝君的戒备。

到时候,他们这里将成为众矢之地,那闻家能护住元渊,而萧家则不然,这般一想,便觉得有些后怕。

姑儿。

见小舟一直在发呆,芸娘便唤了声。

呃。

小舟从思绪中惊醒,芸娘守着外面,德林你回房上了药,还是得再去寻小主子回来。

按说德林都这样了,应该让芸娘出去才是,但是小舟还是叹了口气,这事儿,还真不能让芸娘去。

等二人应声出去后,小舟闭上了眼眸,静思。

这德林与芸娘,是自己手下的宫奴,没道理让人欺负了去,但是此时摸摸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棋子’,小舟告诉自己,不能冲动落子。

毕竟一子错,步步错,她要小心斟酌着。

舞峨殿我不过是教训个宫奴罢了,那柳胜华实在是可气。

熙妍来回渡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

牡丹啊,你可别忘了,女官也是宫奴,那柳胜华也就是个宫奴,你那般,她能不恼吗?,眉妃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心里想的那些个什么,我都知道,你觉得那柳胜华犯到你头上了,觉得奴大欺主了。

熙妍姑娘嘟起了嘴巴,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姐姐,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把那个丫头赶走呗,我那灵巧的丫头多着呢,改天送个进宫来陪你,哪个都比那柳胜华好一千倍,一万倍。

听到熙妍姑娘的话,眉妃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厌恶,面上却不漏声色,瞧你说的,这宫里是说进就进的,姐姐还是劝你,少招惹那柳胜华的好,她是个女官儿没错,但那柳翰林呢,那可不是个善茬,你要动了他家的人,还不跟你急。

何况,这熙妍姑娘虽然也是闻家人,但终究只是个支系,便是现在觉得新鲜,也不可能一直纵容着。

反倒是那柳翰林,是出了名的耿直,连那定安王爷的本都敢参,帝君虽然总是训斥,却也是赏识的,他家的嫡女,能是好招惹的。

要论起来,这柳家与闻家还带着连襟的关系,不然柳胜华也不会在这舞峨宫做事了。

见自己的眉妃姐姐不向着自己,熙妍姑娘气的直嘟嘴,扭开了脸。

行了行了,你上次不是瞧见了姜妃娘娘挂的那串东鄂珠吗?姐姐这倒是有一串儿,比那串还要大,你要的话便送给你,可好。

真的吗。

熙妍姑娘一听,眼睛顿时大亮,上前便抱住了眉妃娘娘撒娇。

姐姐,可不能骗人家。

你这孩子,我作什么要欺瞒于你。

眉妃笑着对旁边的宫奴道:你去里面,将我那串东鄂珠取来,给这小姑奶奶。

然。

那宫奴便连忙去取了来,然后双手捧过眉,跪送到了熙妍姑娘面前。

熙妍姑娘拿了那串珠子,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又抱住了眉妃娘娘的腰,熙妍好喜欢哦,谢谢姐姐。

你喜欢就好,现在告诉姐姐,你们说的那个女官儿,是怎么个回事?眉妃眯起眼睛,那史家的女儿,她也曾经见过一面,却也只是远远的,生的乖巧俊俏,看着也不是个会惹事的主,怎么就把这熙妍姑娘给给招惹了。

还让元渊也耐不住,跟了去。

哦,她啊。

熙妍姑娘的声音里带了些不屑,将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她还当是什么人呢,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躺在那里直咳嗽,狼狈的要死,跟她相信中的差距也太多了些。

看不出有什么威胁,许是自己多心了,只是那四句诗,实在是她放心不下,总觉得还是再见上一面的好,当面问个清楚,不然她怎么也不踏实。

听了熙妍姑娘的话,半倚软榻的眉妃娘娘不禁微微蹙眉,那纸鸢,她也见过,元渊在得到后,便欢喜的拿来给她看,她却连看都没看,便让人拿去丢掉,毕竟元渊的身体在这,哪里能摸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人会眼红元渊受帝宠,故意要害他。

于此同时另一边正在着急上火,已值夜幕,小主子却还未寻来,这能不让小舟着急吗?她不愿再躺着,芸娘便取了毡袍子,给她披上,屋子里也升了火盆。

就在小舟都有些耐不住时,外面传来德林的喊声,说小主子回来了。

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元晦还未进门,便朗声笑道,却在入门时,瞧见小舟的模样,一时间止了声。

小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芸娘准备膳食。

主子看了那么久的书,当是累了,还是用些膳食先。

元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看着小舟在皱眉看自己,更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就不信小舟会不知道自己没去书库,看那芸娘不敢对自己眼就知道了,肯定是把自己给卖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斩草食如嚼蜡,元晦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拿出主子的派头,问道: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他记得,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小舟无碍,吃了药,烧也退了,倒是主子,这般出去,也不带上德林,若是出了事儿,咱们几个,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舟轻声道,声音里还有几分虚弱。

你是在担心我吗?明明是有些埋怨的话,元晦却听着很舒坦,显然自己不见了,这小女官儿还是在意的,甚至会一反那般死水常态,着急上火,这让他觉得很是开心。

殿下是咱们的主子,主子不见了,咱们都担心。

我是去校场比试了。

元晦开口说着。

小舟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校场比试,说白了就是比试骑射,盛帝让他的儿子们比试骑射,然后赢的那个,可以讨赏。

殿下好雅兴!小舟说着,声音低哑的,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当时元晦说的时候,小舟立刻就让他给拒了,这所谓的比试,其实就是去丢脸,莫说他元晦只有八岁,骑射也无人教导,根本不可能会夺得头首,便是他得了头首,那也只是一时的好处,伴随着的便是是非麻烦。

我不是为了争强好胜,也不是为了争什么头首。

元晦听小女官这般说,便抿嘴笑了,小女官是担心他,他懂。

虽然没有专人教导,但是他的骑射却是极好,只是一直详装愚钝,今日与年纪相仿的老五、老七比试时,在最后,故意落马,摔的狼狈,却也给滚到了第一去,被人讥笑走运。

小舟一听元晦说没赢,心里有些纳闷,她只当这小主子是耐不住玩心,明明答应了她不去,还去跟人比试,现在看起来,许是她偏激了,只是元晦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这个,你说好看,所以我就跟父皇讨了串儿,不敢讨长的,挂不了脖子,缠在腕子上,应该也是可以的。

元晦献宝一般,从袖中掏出了串珠儿,塞在了小舟手里。

小舟看了那手中的串儿,楞了半响,才忆起这珠儿何时见过。

这不就是盛帝轿上的琉璃珠串吗?自己似乎真的是曾经说过好看,但她那时候并不是真的说这琉璃传儿好看,而是在看旁的,被元晦一问,便随口说了句。

却不想,这元晦居然给记下了,甚至还在最后讨赏的时候,讨了这琉璃串儿回来。

看了眼那拿着珠串往自己手腕上缠绕的元晦,小舟发现,这人其实并不似看着那般心思沉稳,还是有些孩子的天真。

但,想来也是,这些被关在宫闱中的孩子,虽然一个个看着心机深沉,但终究还只是孩子罢了。

元晦给小舟缠绕好后,便一再叮嘱道:这是我元晦送你的东西,你不可以摘下来,永远都不可以。

小舟听了他的话,不由噗笑出声,殿下说什么傻话,这珠子可是圣上的东西,赏给殿下,又不是赏给小舟,小舟哪里敢一直戴着。

何况缠的这般紧,她又不是永远不会长大,到时候还不勒坏了一只手。

而且,此时他们二人都还只是个孩子,长大后,再戴着就多少有些不妥了。

这话,小舟也没说,她觉得这根本不重要,左右等小主子过些日子就会忘记,她再摘下便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这旧人宫的牌子,这小主子有没有跟旁人提及过。

元晦听了她的话,将碗中的米粒扫了干净。

这理儿我懂,怎么可能真的去给外人说道,你怎么连这都担心。

小舟性格使然,总是盯着些小事儿,一时也磨不开。

小舟微笑着说道,并将其他的话儿也给元晦说了,元晦虽然不懂其原因,却也信任小舟,答应见到那熙妍姑娘,绝对会绕上一大圈,绝不和她正面对上。

听着元晦孩子气的话,小舟笑着摇了摇头。

用完膳食后,元晦回房读书,芸娘跟着伺候,德林也去了门房,小舟则拿了那穗儿,提着灯笼出了门。

此时她依然还有些难受,却还是决定到约定的地方,与成云锦见上一面,毕竟昨天自己失约在先,不好今日再次失约。

何况今日她还要跟成云锦说开。

她起先还未察觉,今天听闻熙妍姑娘与男子泛舟,便忽然想起了这男女五岁不同床,八岁不同席的事儿,这大元朝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还是稍微避嫌些的好。

与成云锦商量一下,以后还是减少见面的次数,或者干脆白日见面的好,这般晚上,总是不合礼数。

小舟这般想着,脚步也轻快,但没多久,她察觉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她感觉有人跟着她,她快,对方也快,她慢,对方也慢。

想着,便锁眉,心中念想不会又是元晦吧。

可也只是那么一想,立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跟着自己的那人步子很沉,这根本不是八岁的孩子能有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舟也知道,现在不是想的时候,便灭了灯笼,开始拼命跑了起来,因为怕被人发现应该病重的自己跑出来,所以她选择了最偏僻的小道,一路上也没见到个宫奴什么的,就是怕撞上人,现在却是当真后悔莫及了。

小舟的步子还小,对方却是个大人,在离的越来越近时,还亮出了刀子,眼看便要追上来,小舟急中生智,迅速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从对方胳膊下钻了过去,往相反的方向跑了去,对方嘶吼一声,又追过来,小舟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下不晓得踩了什么,整个人往前摔了去。

她知道,现在必须赶快爬起来,然后跑到人多的地方去,但是脚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脚踝也传来钻心的疼痛,低咒了句,心里埋怨自己的没用,便开始挣扎着往墙头上爬。

死……那人一把抓住了小舟的脚,将小舟往下拉着,然后挥舞着刀子。

刀子划在了后背上,疼的小舟咬牙,却不松开手,顾不得脚踝疼痛,脚下用力的踹着那人的头脸,企图从那人手中挣扎出来。

但孩子的力气,终究要差上许多,何况还是在病着,所以没挣扎几下,便被拽了下来,用力的摔在地上,疼的她发懵。

嘶哑的声音,那人见小舟跑不掉,便丢下手中的刀子,伸手来摸小舟的脸,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小舟顺着那双如枯败树皮的手往上看去,那是一张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眼里全是憎恨,无法言语的恨意。

小舟看向了那人的眼睛,不由怔住。

这人是……季嬷嬷。

想到这,小舟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因为她昨夜太过气愤,居然没有发现元晦身上不见一丝狼狈,鞋子也是干的,怎么可能是昨夜跟踪自己的人。

小舟挣扎不开那双手,当那手慢慢收拢时,小舟眼底露出痛苦。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季嬷嬷的表情定格,双手也随之放松。

你怎么样?是成云锦的声音,小舟听了,鼻头一酸,她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你怎么会在这?小舟看着成云锦,只见他将被折断了脖子的季嬷嬷丢在了一旁,便撇开了脸,她知道,成云锦是太子跟前的侍卫,对杀人这种事儿,怕也是见的多了,在这宫闱中,一条人命,没那么珍贵。

她便是不习惯,也不当说,何况这成云锦是为自己杀的人,要论罪的话,也当是她去偿还。

其实这季嬷嬷,只不过是克扣宫例,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倒是因为自己的事儿,连累被烧成这副鬼样子,要杀自己,倒也没什么错儿。

我每日都自这边走过,今日晚了些,却也多亏如此。

成云锦叹气,想着自己若是早一步,或者晚一步,后果当真是有些不敢去想。

如小舟所想的,地上这人的确是季嬷嬷,昨夜跟踪小舟的人,也是她。

季嬷嬷年纪大,所以一般都会点安神香,景言宫走水那天,等她醒来时,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当时便吓的要死,想逃出去,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本以为这次栽了,却忽然想起上面还有个气窗,便费了很多功夫,才从走水的宫殿逃出来,虽然命保住了,却被烧成了这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想起陈福说要去找小舟,便猜测到是小舟做的,她本就觉得这个孩子看着虽然无害,却是个聪明的角色,却不想还是个下的了手的狠角色,居然打算杀了她,取而代之。

她心中想明白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的要杀小舟报仇,这才会拿了刀子过来,结果被成云锦拧断了喉咙。

你受伤了?没有瞧见,但成云锦的鼻子很是灵敏,他杀人从不见血,所以伤的人只可能是小舟。

这事儿不重要,先处理掉这个。

小舟身后灼烧,疼的她冷汗直冒,面上却装作没事,指着地上对成云锦说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除根成云锦担忧的看了小舟一眼,将自己的外衣脱了,裹在小舟的身上,然后把季嬷嬷的尸体提了起来。

这里虽然没什么人,却不表示巡视的侍卫不会过来,若是等那时候,他们可就来了麻烦。

二人将季嬷嬷的尸体给抬到了离这里最近的荒废宫殿,丢在了枯井中,然后又丢了些石头进去,这宫闱中,哪个枯井里没有白骨,这季嬷嬷的骨头便是风化了,怕也没有人去理会。

看着黑漆漆的井口,犹如野兽般张着血盆大口,小舟心说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听元晦说锁了,就没多想想,结果倒好,若不是成云锦,怕自己就死在季嬷嬷手上了。

从景言宫走水后,已经过了许多日,这季嬷嬷究竟是藏身在哪里,不,应该问的是,这季嬷嬷是自己藏起来,还是说有人救了她,将她藏了起来。

只要一想到,也许是后者,小舟就有种踩在刀尖,不敢动弹的错觉。

这里很少有人会来,便是发现了,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做好一切后,成云锦便将还在看着枯井皱眉的小舟一把抱起,然后往里屋走去。

现在,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小舟吓了个半死,但立刻便反应过来,知道这人是打算看看自己的伤势,给自己上药,而她现在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但是想是这般想,当成云锦来扯她的衣服时,还是挣扎了起来。

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伤在后面,你怎么上药?成云锦皱眉,伤势并不轻,她再这般挣扎,不过是会将伤口撕开更多罢了。

小舟脸上一烧,心说那那也不能让你帮着啊。

这你不要管,给我便是。

别闹。

成云锦单手便将她翻了过来,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用另只手将她的衣裳从后领撕了下来,这般的衣裳,本就不结实,何况也被血染透了,还被划了道口子,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干脆的撕掉,好上药。

伤药撒上来时,更是疼痛难当,小舟挣扎着,却碍于人小力气小,怎么也挣不脱,只能趴在人家的腿上,由着人家给自己上药。

这伤药的效果不错,不但止血快,还不会留疤,不过还是找太医再给你瞧瞧的好。

看了伤口,成云锦松了口气,虽然血流了很多,伤口看着也吓人,但终究还只是皮外伤。

还未来及问你,那人是谁?成云锦又开口问道。

小舟心说,你都不知道是谁,还上来就扭断了人家的脖子,万一是个好人呢,岂不是滥杀无辜,但也只是说说,心里依然是感激的,知道自己没白交这个朋友。

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成云锦又问了一遍。

小舟不说话,她明知道那人是季嬷嬷,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却不想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这人知道,她害怕被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心机很重的人。

又问了几句,依然没有回应,成云锦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在闹别扭吗?小舟猛的起身,后脑撞在了成云锦的下巴上,疼的他啧了一声,刚才她起身的时候,险些害他咬断了舌头。

然后二人四目对视,小舟捂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后面算是彻底的被扯破了,她只能用手捂住前面,才不至于跟这家伙‘坦诚相待’。

我不是在闹别扭,我是在生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成云锦捂着嘴巴,有些无辜的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她。

小舟扭开脸,还是决定将事情说出来。

以后,咱们两个别再见面了。

成云锦闻言,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什么意思?小舟被他忽然散发出的气势惊住,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这个人。

男女五岁不同榻,八岁不同席,我们这般夜晚见面,违背了礼数,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刚才不顾我挣扎,那般作已经是毁我名节,所谓人言可畏,所以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单独见面,见面也改在白日的好。

她并不是当真在乎被人指脊梁骨,只是怕以后被人拿此事做了把柄,单单这一条,也便能逼死她。

成云锦听完她的话后,凝思了一下,便开口说道:那你我做夫妻可好?小舟楞住了,瞪着成云锦的脸,面色虽然平静,心底却犹如翻起波涛巨*。

我很快就要十五岁了,府上也无妻妾,你若是嫁给我,我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小舟沉默的看着成云锦,她以为他最多十三岁,除了个头,实在没有哪点像是十五岁。

但不可否认,她动心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自己养的鸟雀可以烤来吃一样,这样也可以吗?和成云锦在一起,好像也不错,他也无需继承家门,等做完一切后,二人可以回南奔去。

不……不可以吗?成云锦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心跳的厉害。

小舟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让我想想。

想多久?先给我十年的时间考虑。

小舟这样说着,便是婉拒了,她不是不想,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迷惑,便清醒了过来。

现在的她,前有狼后有虎,史家那烂摊子,宫中的如履薄冰,让她实在是不敢想以后的事情,自己能活到哪日都不知道,这般与人约定的话,也是耽误了人家。

嗯。

成云锦伸手摸了摸小舟的头顶,说道:我等你。

小舟有些发懵,她不信成云锦没听出自己的拒绝,却不想他会这般说。

成云锦……小舟刚想说,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逗你玩的,可是我不会说笑,从来不会,你信我好不好。

成云锦这般说着。

……记得让找太医来瞧瞧,这伤口没准会恶化。

被成云锦送到了后门外,小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趴在床铺上,还有些犯迷糊。

迷迷糊糊中便熟睡了,感觉自己好像身处火炉之中,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眼前却是熊熊烈火,眼看便要将她吞噬。

她还听到了季嬷嬷的笑声……不,不可以,她不能死。

她拼命的挣扎着,手挥舞着,有什么被她碰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姑儿,姑儿醒醒。

身体在摇晃,听着好像是芸娘的声音。

芸娘……哎,是奴,姑儿你可得醒醒啊。

又烧起来了,这比起先的还要热,若不是姑儿在做恶梦,掉下来床榻,不然她一定还睡的死沉。

这要是烧上一夜,可怎么得了。

嗯。

小舟眼睛睁开条缝,看着那芸娘焦急的脸。

是不是又烧起来了,德林这就去把孙衍喊来。

德林上前,帮着把小舟往上抬,目光却在触及到床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连元晦都被吵醒,拿着桌上的蜡烛走了来,一进门便发现床榻染血,小舟的背上也都是血,便怒喝一声: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德林芸娘二人吓的哆嗦,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倒是小舟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把门关上。

元晦一听,也明白自己刚才太过冲动,连忙将房门掩上。

拉了帘蔓,芸娘颤抖着手给小舟敷药。

姑儿说,是路上碰到了疯子,从冷宫拿刀子跑出来,一个没留神,便被划了一刀,后来那女人又被抓回去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这她都明白,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伤成了这般,姑儿却不让喊大夫来,这若是有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啊。

在外面等着的元晦德林二人,对小舟的说辞却是全然不信的,只不过德林识趣的不去想,元晦却是凝眉。

等上好药,他便将德林芸娘二人打发了出去,走到小舟床榻前,这样好吗?总觉得还是让太医来瞧瞧的好。

殿下。

小舟是趴在床榻上的,面上毫无血色。

殿下可忘记了,这是刀伤,伤的又是后背,若真请了大夫来,怕是要惹来事端的。

可你这伤。

元晦眼睛有些发胀。

小舟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可知道伤我的是何人?你说。

元晦睁大了眼睛,这女官儿会这么说,想必那伤了她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

伤了小舟的人,是季嬷嬷,若非成云锦搭救,小舟怕就死在了季嬷嬷手上。

小舟眼底泛冷。

什么?!元晦不敢置信的喊了声,随后便立刻压低了嗓子。

你看仔细了?那季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明明看到她在房里的,难道烧死的那个人不是季嬷嬷,而是别人?虽然天色暗,但小舟还不至于会认不出。

小舟抿了抿嘴唇,续道:想来,怕是殿下您漏了哪里没上锁,所以才让季嬷嬷逃了出来。

元晦闻言,脸色大变,忆起自己当时只是将门窗锁了,却未想起还有其他出口,结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了这小女官,便叹了口气,道:此事,确是我的疏忽所致。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院首小舟这般说,并非是要责怪于殿下,而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既然要斩草除根,便要更加谨慎才行。

小舟叹了口气,终究只是个孩子,想法自然不会太过缜密。

那……元晦喃喃,只想知道那季嬷嬷此时在何处。

小舟明白,元晦是想问季嬷嬷现在在哪,便直接回答道:已经死了,在一座枯井里,那地方很偏僻,荒废了许久,想来不会有人察觉才是。

便是察觉,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一个身份不明的尸体。

若真追究的话,只会是那个曾经藏起季嬷嬷的人,如果真那样,反而是好事。

那便好。

元晦闻言,松了口气。

听闻季嬷嬷死了,元晦的反应让小舟眉头轻轻蹙起,事儿发生后,她会因为愧疚而做恶梦,这人却只是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自己因为太过扭捏,还是在这些天潢贵胄看来,宫奴的性命,轻如草芥。

抿了抿嘴唇,她干脆的抛弃了这些思考了也毫无意义的念头,将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殿下放心的太过早了吧,殿下就没想过,那季嬷嬷被烧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么多时日,却没有被人撞见,是躲在了哪里?换句话来说,到底是被谁给藏了起来?小舟说着,眼底慢慢冰封,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那藏起季嬷嬷的人,也许已经知道是他们杀了陈福和放火烧了景言宫的事儿,甚至可能会拿这威胁于他们。

可是已经那么多日了,为什么还没动静,而且,季嬷嬷这般模样,却并无遮掩就跑了过来,也未曾听闻谁说撞上了过。

显然这季嬷嬷藏身之处,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远,这就更让她猜不透了,到底是谁,做这般看着毫无意义的事情,这般做,到底能给那人带来什么好处,他们这宫殿,还能有什么是那人想要的。

会是谁呢?元晦也一下子懵了,终究还是孩子,有些慌乱。

小舟锁眉,说起来,元晦虽然一直被苛刻对待,但却因为无力争储,所以并无什么对立的敌人,究竟是谁要给他使绊子?她虽然也急,但是当务之急却是安抚好元晦的心,毕竟慌乱更容易出差错。

殿下莫要慌张,只要记得小舟的话,景言宫的走水,是场意外。

元晦点了点头,明白了小舟的意思。

小舟是想告诉他,只要他们二人咬死口,便是那人打算威胁于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现在季嬷嬷已经死了,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灶房德林,你来瞧瞧,这衣裳好像不是咱们姑儿的。

芸娘摸着那凉滑柔软的布料,不由有些发怔,这般的好布料,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便拿给德林看。

德林接过去后,仅仅了一眼,便顺手丢在了火盆里,不是姑儿的衣裳,还能是谁的,这衣裳我见过姑儿穿过,赶紧的烧,连那褥子也给烧干净了。

芸娘有些丧气,自己还是太笨了,似乎怎么做都不对,可是她明明看那衣裳不是姑儿的。

德林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对芸娘说道:今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可别瞎想,也不能跟外面的人说,省得不?省得了。

唉。

德林叹气,心说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知道,还是装知道。

你烧完了这些,就去给姑儿把去热的药煎了,只要老实做事,主子与姑儿,是不会亏待咱们的。

等天放亮时,德林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眼,将元晦送去了尚学堂,然后又悄悄去了太医院,打算找了孙衍来。

他昨个想了一夜,怎么都不踏实,想着这毕竟是刀伤,不是旁的,要是处理不好,伤了风,那可是要命的。

他匆匆赶到太医院的时候,正是晨起,这时候理应奴医们都该在了,但还真没有这样过,一般也就是欺负孙衍这个老实人,让他自个来准备。

所以一进门便瞧见正在独自分草药的孙衍,左右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一人在,便赶忙上前去拉他,一边拉一边往外走,草药什么的都散在了地上。

我的草药,草药。

孙衍急的直跳脚,他这人没啥喜好,就是喜好倒弄草药,这德林却还一脚给踩了,他能不急吗?老孙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鼓弄你那些狗屁草药,赶紧的跟我去,姑儿被划了一刀……呜呜。

德林话还未说完,便被孙衍给捂住了嘴,往外带。

谁受了刀伤呐?伴随着声音,屏风后走出了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又打了个哈欠,末了还伸了个懒腰,显然是昨夜歇在了这里。

德林一见,吓的立刻跪了下来。

奴德林,不知道苍院首在此,有失礼数,还望苍院首恕罪。

孙衍也甩了衣摆,跪了下来,道:大人,我这友人就这般急脾气,若是知道大人您再里面,必然不会这般莽撞,还请大人能饶了他这一回。

行啊你,我还头回听他说那么多的话。

苍太医这话显然是对德林说的,毕竟孙衍这人话少,时而一天也没个话,问他,他便点头摇头,闷的要死。

我也没说要怪谁,我就问问谁被刀伤着了。

说话间,苍太医走过去,将脚下的药材往一旁踢了踢,然后到柜前取了点鸡舌香含着。

说话啊,别闷着。

回苍院首话,是六殿下身边的女官儿。

德林苦着一张脸,他可不信这苍太医没听着他说的话,孙衍就说过,这医者的耳朵也灵通着呢。

女官啊。

苍太医嚼了嚼口中的鸡舌香,又道:说了吗?德林心中暗叫苦,自然明白苍太医所指,可他只想着这会儿没人,把孙衍喊去帮个忙,却没想到苍太医昨个会歇在这太医院里,再加上他来的急,哪里会想起带银裸子,找太医院管事知会一声。

回苍院首话,实在是事出突然,德林一时疏忽,只心念姑儿年幼,怕出个啥事,这才莽撞了,还望苍院首高抬贵手,容德林这就去与管事的说。

德林连忙磕头,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栽了,还是赶紧的回去拿银裸子的好。

苍太医瞥了德林一眼,随口问道:你们姑儿是哪家的?回苍院首话,是史家的嫡长。

德林头垂的很低,声音也不怎么响亮。

史家的不是在二殿下跟前?怎么又去了六殿下跟前伺候了?这天家何时这般简朴,连个女官儿也合用了。

苍太医言语中没多少客气,倒不是因为这太医院首有多厉害,而是性格使然,他从前便是这个脾气,便是与盛帝说起话来,也是这般腔调,旁人也早早的习惯,只道医术高明,脾气自然也古怪。

回苍院首话,咱家姑儿是史家的嫡长无错,只是不唤作史月琼,而是史小舟。

德林头顶冒出细细的汗珠儿,他相信自己这般一说,那苍太医便明白这其中的理儿了。

哦?原来在这啊。

苍太医眼睛一亮,孙衍你去吧……不,我这糟老头也跟去瞧瞧。

什么?德林瞪大了眼睛,疑惑的看向了孙衍,想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孙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苍院首来了!还未进正门,德林便喊上了。

苍太医嗤笑一声,知道这是在知会里面的人,所以也不急,慢慢地跟着步了进去。

屋内的二人一听,心底均是一咯噔。

小舟心中猜出了七八,知道这肯定是德林又私自去请孙衍,却不小心撞上了旁人,这院首,怕就是太医院首,那个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神医。

狠狠一咬牙,心说这德林虽然忠心可嘉,却还真是该好好训一训。

刻不容缓,自要当机令断,芸娘,去将我的妆刀取来。

芸娘虽然觉得奇怪姑儿这时候要妆刀做什么,却也赶忙去取了小舟的妆刀。

将妆刀递给了小舟后,芸娘还犯嘀咕,因为姑儿的妆刀与旁人多为装饰用的不同,而是非常锋利的那种,说是小匕首也不为过,当时她便觉得危险,但姑儿却喜欢的紧,执意要,她也只得由着,但却怕姑儿玩弄的时候伤着,所以每次都给她收起来。

小舟拿到了妆刀,便在手背上用力一划,她自己只是略微蹙眉,却将芸娘吓坏了。

索性是被小舟给拦住了,不然芸娘非叫出声不可。

姑儿这是做什么。

嘘,去取伤药来。

哎。

芸娘应声打算出去,还未转身,便想起了什么,慌忙从袖子中翻出来,拿给小舟看。

姑儿瞧瞧,这可是伤药?这瓶子是她昨个夜里烧衣服时,在衣服里翻出的药瓶,一直寻思给姑儿,却给忘了,方才姑儿提及伤药时,她便将这茬给想了起来。

小舟点头,这伤药是成云锦给她的。

苍太医进来时,小舟刚好在芸娘的搀扶下走出来。

小舟见到来人,便连忙深深作揖,厚实的毡衣翘起,小小的个子在其中,几分空荡可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机史家小舟,不知是苍院首到访,有失远迎,实在是有失礼数,还望苍院首莫要见怪。

深深一作揖,后背扯痛让小舟头皮一发麻,一旁德林连忙上前搀扶。

按说,这小舟与苍太医虽然都有品级,但小舟品级较低,又是官家女子,苍太医德高望重,与史家的老夫人属于同辈,所以万福之礼理应当施。

但小舟只是作揖,那苍太医也未曾说道,原因也很简单,小舟之所以不施礼,只是以同僚之礼施之,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皇宫之中,他们只为平辈,那长的,只有天家。

哎呦,这不是史家的嫡长嘛,不是受了刀伤,被划了个大口子嘛,怎么能下地了,还不好生的躺着,若是再磕着碰着,老夫可经不起侍道啊。

小舟被呛了一下,心说这素丸子脸,牛鼻子老道头的苍太医,还真不负传言,医术和舌头一样的出名。

抬头看向那苍太医,不禁心生疑惑,明明那话应该是讽刺的话,却瞧不出讽刺,反而还有些说不出的调侃,对,就是调侃,那种有点逗趣,有点好奇,像是熟人之间玩闹的善意调侃。

只是,她并不记得自己在何时见过这苍太医,更惶恐熟悉。

心中便是想着旁的,面上也不能露出半点不对,依然笑着道:苍院首说笑了,小伤而已,并不碍事。

说完这话,将袖口抖动开,让那苍太医看了自己方才上了药的伤,不过是把玩妆刀时划了个口子,已经上了伤药,却不想德林大惊小怪,非要找孙大夫来瞧瞧,结果竟然惊动了您老人家。

苍太医瞧了眼,又是嗤笑了一声,这伤药,可是你那爹爹给你的,潜山追魂,真亏他舍得。

小舟微笑,心说这潜山追魂应该便是指这伤药吧,听这名字,便晓得此药珍贵的紧,十之八九是宫中才有的上好伤药,也难怪她觉得没有那么痛了,若是换做旁的伤药,此时她根本下不得床榻吧。

苍太医口中的你那爹爹莫非是指……慢慢将苍太医说的话反复一遍,心底也多少有了个数,小舟开口笑道:苍院首说笑了,这潜山追魂岂能是我那爹爹能有的,许是因为这药与那潜山追魂瞧着相似,闻着味道也接近,才会让苍院首误会了。

这药乃是边国进贡而来,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是因药材金贵,所以每年只得小小的三瓶,这般金贵的伤药,岂能跟旁的劣等伤药相提并论的。

苍太医呵呵一笑,又道:我说那姬家四小子做什么这般急躁的讨了瓶去,合着都用在了你的身上。

小舟陪着笑脸,明白这苍太医口中的那人不是史清名,而是姬廉,这人居然知道她与姬廉的干系,想来是与姬廉熟识,也便难怪她会觉得这苍太医有些古怪,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倒是那姬廉,何以要这伤药,莫非是谁伤着了?她许是要去尚学堂一趟,去跟戈承打听一下的好。

也多亏了姬廉讨了药,不然这药必定会让这苍太医起疑心,而且她还要问问成云锦,这般金贵的药,到底是怎么来的,一个侍卫断然不会有这药才是。

如此,让孙衍给你开个去热温补的方子。

又含笑瞧了小舟一眼,道了句好生养着,那苍太医便告辞离开了。

这让小舟直感莫名,伤是孙衍看,方子依然是孙衍开,那苍太医来此处,究竟是何为?难道只是为了看她一眼不成。

德林恭送苍院首。

德林说着,便要将人送去正阳门乘轿。

别了,回去好好的看着你们主子,这路儿熟着呢。

苍太医一挥手,拒绝了,这宫虽然来的少,那舞峨宫来的可不少,便是闭着眼睛,没准也能摸到正阳门去。

何况还有领路的宫奴,这德林再来送,便显得没多少必要了。

然。

那边德林刚将人送出去,远远的便瞧见一紫色薄纱衣衫的身影远远走来,身边并无随从跟着,心中便猛地一咯噔,连忙将旁边的芸娘喊了来:你快些进去,告诉姑儿,那熙妍姑娘来了。

芸娘应声,连忙小跑去知会小舟。

那一身紫色薄纱衣衫的熙妍姑娘走过来,德林连忙笑着迎上前去。

奴德林,给熙妍姑娘请安好。

嗯。

熙妍姑娘左右看了看,显然是悄悄来的,怕被人瞧见,你们宫的小女官呢,总不还病着吧。

德林一听熙妍姑娘问及病情,便苦着一张脸,腰背更弯了些,道:回熙妍姑娘话,是还病着呢,热还没散,可都急死了个人了喂。

病死了就省了事。

熙妍姑娘轻声嘟哝着。

德林一怔。

熙妍姑娘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补上一句,我方才是说……是说……你们怎么还不找医生来瞧瞧,这样不好,不好,会死人的。

啊?德林一脸呆滞,一脸不明白。

熙妍姑娘瞧他一眼,心说难道刚才自己那话,这人没听见,那自己方才岂不是还多此一举。

没什么,没听到就算了。

然。

待熙妍姑娘与德林进门时,见到那薄纱帘蔓是半掩着的,一名青色衣衫打扮的奴医正在为床榻上的人诊脉,旁边的宫奴正在换冷水浸泡过的潮湿帕子。

见到她进来,那二人连忙施礼。

熙妍姑娘绕开了地上的水迹,嫌恶一闪而过,她走到床榻前,看着床榻上的人一脸苍白,显得很是憔悴,闭着眼睛,连同眉头也是紧紧皱起。

我知道你没睡,快醒醒,咱们都一样,见到你,我很开心哦。

看着小舟,熙妍姑娘声音很轻柔,眼神却遮掩不住恨意。

好一个我见犹怜,长大后,一定很漂亮。

只是想着,她眼睛就要冒出火来,心中直道不公平,自己穿来的这是什么货色,皮肤黑头发黄什么的都可以遮掩改善,姿色平平也就罢了,左右她化妆技术不错,额角还有道难看的疤痕,若不是妆容发式遮掩,她都不敢想象会多难看,这和她幻想中的差距太多,简直就是将自己与这女孩搞错了。

这应该是她的才对,想着便伸出手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熙妍姑娘尚未碰触到小舟的脸蛋,便忽然察觉小舟耳后脖子上有些异常,仔细看了一眼后,吓的是花容失色,连忙后退了几步。

原来那白皙的肌肤上,零星点点的都是红点,看着很是渗人。

一旁孙衍见状,连忙伸手将小舟手臂上的衣服往上掀开了些,熙妍姑娘还是莫要靠近的好,这病儿不是普通的风寒,万万触碰不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熙妍姑娘又是连连后退,将衣裳往身上擦也不是,洗也找不到地方,那德林赶忙给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便连忙拿起盆子,打算去打些水来。

站住!熙妍姑娘一看,连忙喝斥住芸娘,你不会打算就拿这盆子给我打水洗手吧,你有没有点医学常识啊,有消毒了吗?芸娘傻杵在了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当如何,她虽然听不懂这熙妍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这熙妍姑娘是嫌弃这盆子。

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从新换个盆子,再把你的手用柚子叶洗干净了,然后给熙妍姑娘换盆水来。

听德林对芸娘说要换盆子,熙妍姑娘这才松了些眉头,又叮嘱了句:用开水烫一下,连你的手也是。

芸娘一听,脸色吓的一变,德林与孙衍也是脸色一变,心说这熙妍姑娘够狠毒的,那手可是肉长的,烫了一下,还不烂掉。

熙妍姑娘,咱们这宫奴少,若是烫伤了,怕是连个做膳食的也没有,若不用让芸娘用干净的帕子包了可好。

德林哈腰说道。

熙妍姑娘皱了皱眉,半响才施恩一般的说道:好吧,你可得给我快着些。

她可不想就这样死了。

然。

芸娘应声便匆匆下去了。

因为小舟受伤的缘故,所以灶房里早早的就烧了热水,芸娘端着水回来,那熙妍姑娘连忙洗手,问她要了几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熙妍姑娘比划了一下,她才明白是要皂角。

熙妍姑娘请用。

德林见熙妍姑娘净了手,便连忙递上早早备上的檀香熏过的帕子,给其擦拭双手。

熙妍姑娘看了德林一眼,心说这刁奴倒是个狗腿子,擦拭好双手后,丢回到德林手中的檀木盘子中,然后瞥眼看了芸娘与孙衍二人,道:成了,你们都出去吧。

德林大吃一惊,迅速抬头看了眼,又赶忙低下头。

回熙妍姑娘,孙奴医还在给咱家姑儿诊治……德林脑门冒汗,要说这熙妍姑娘,他还真不敢得罪,可是也不敢当真放这熙妍姑娘与姑儿单独在一起。

芸娘与孙衍也看向了他,显然不止是他自己可以察觉,这熙妍姑娘根本就是对姑儿有敌意。

☆、第一百四十章 棋品本来那熙妍姑娘还在瞧着这里唯一不曾见过的人,一身不同宫奴的青衫,心里便有些摸不准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后来一听德林说是个奴医后,便放下心来,将眼儿一瞪,怎么,我熙妍还命令不了你们这群奴才不成?!三人闻言,慌忙告罪,德林先行后退数步,然后退了出去,芸娘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出去,心里还犯嘀咕,这德林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姑儿。

旁边的孙衍倒是知道德林的脾气,知道这人肯定心里有底,便连忙跟着退了出去,芸娘也只得一同退了出去。

出了门,德林对二人努嘴,示意二人跟自己来,三人便离门远一些,刚停下来,芸娘立刻问出心中的疑惑。

德林,你啥意思啊,咱们这么出来,姑儿可怎么是好?嘘,小点声儿!也不怕被那女人给听见了。

德林连忙压低了嗓子呵斥了芸娘一声,说道:你可别给忘了,姑儿和咱们可不一样,姑儿是负责教管咱们的女官儿,咱们要真跟那个熙妍姑娘顶撞上了,倒霉的可不只是咱们,还有咱们姑儿。

叹气,这熙妍姑娘现在正是受追捧的时候,姑儿却还是个小小女官,上面一句管教不严,姑儿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姑儿人是清醒着的,心中自然有数,他们不能冲动,坏了姑儿的事,这般想着,德林将压根一咬,道:走,咱们去后窗瞧着,看着情形不对劲,立刻就冲出去,若是那熙妍姑娘当真敢对咱们姑儿做什么,咱们就是跟她拼了,也不能让姑儿遭罪。

若是姑儿能将事儿给化解了,他们这般,也不会碍了姑儿的事。

德林想着,便带着芸娘往后窗走,心里又开始寻思着,后窗离床榻仅仅几步之遥,他们便躲在窗户边,只要有事,立刻跳进去。

哎,老孙?德林伸手去扯孙衍的袖子时,却发现孙衍只是皱眉杵着,根本不同他一起往后窗去。

刚想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孙衍说道:我与芸娘去便好,你还是先去将你们的主子给寻回来的好。

德林闻言眼儿一亮,心说没错,这个时候,只有小主子才能帮到姑儿,有主子在这,就不信那熙妍姑娘能没个忌讳。

若是她当真不拿元晦做回事的话,那他们也便是占尽了理字,到时候还怕整治不了她。

德林这般想着,声音里难掩兴奋,好,我这就去寻主子回来,你们去看着,可不能让姑儿吃了亏儿。

说完便连忙跑了出去。

孙衍冲芸娘使了个眼色,比划了一下,然后芸娘便去了门外,寻思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一可以看着不让人进出,二可以通风报信什么的。

而孙衍则猫腰蹲在了后窗,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如他同德林所说的一般,他的耳朵比旁人好使的多。

屋内小舟正静静地等着那熙妍姑娘靠近床榻,她不以为这熙妍姑娘会当真这傻到不知道外面守着人。

除非她打算将四个知情人都处理掉,只是要怎么处理掉,处理掉后,她又要怎么给元晦,给大元朝王法交代。

所以她并不怕这人真的对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若是这熙妍姑娘敢对她做什么的话……被子中的手指在妆刀上摩挲着,那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手上这把一早才送来的妆刀,也不是用来装饰的。

从这熙妍姑娘的所为来看,这人来这里前,年岁想来也不会很大,便是长了,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样子,而且还是被骄纵惯了的娇娇女。

这般人,在被商业女强人的奶奶教导出来的她来看,根本就不成气候。

她之所以一直详装睡觉,便是怕自己估算会出错,也就是怕看走了眼,怕这熙妍姑娘其实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表面上所表现出的根本不是本质。

怕这熙妍姑娘是同她一般,故意装出来的。

我知道你没睡着。

熙妍姑娘故作神秘兮兮的说着,我已经看到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穆熙妍,和你一样哦。

你可以叫我小熙,或者叫我妍妍。

喂,我说,咱们两个可都是穿越一族的,能在这里遇见,说起来,真是缘分啊。

熙妍姑娘刚要走进床榻,立刻又退后了几步,显然小舟身上的那些红色的斑点,对她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御书房盛帝手中捏着一枚棋子,看着正苦思冥想的姬廉,道:你已经想了很久了。

姬廉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啧了一声,干脆的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放。

不玩了。

盛帝一瞪眼,道:你这小子,陪朕下盘棋都不成,说不玩就不玩,还甩脸子给朕看,若是让旁人瞧见了,朕非得办了你不可。

啧啧,这话说的。

姬廉闻言不以为意地一撇嘴,这御书房里,除了他们二人外,就只有元恒在一旁翻阅书卷。

谁是旁人啊,我跟小恒可亲着呢。

那照着你的意思,朕倒是旁人了。

盛帝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他说的是若有旁人在,并非是有旁人在。

摇摇头,他当真是对这个小舅子,是没法子。

四儿可没这么说。

姬廉一磨牙齿,笑道:再说了,这会儿功夫,连着赢了四盘儿,再多做计较,岂不是显得忒没气度了,咱们圣上肯定不会这样,是不是啊,恒儿?说着,还把元恒扯进来。

成了成了,少搁这里胡搅蛮缠的,朕这是懒得跟你这痞儿计较,不然较起真来,你这脑袋一年够摘掉八回的。

盛帝说话间,便将棋盘上的棋子又摆了回去,然后指了指空着的一处,对姬廉道:四儿你来瞧瞧这里,就在这处,若是你方才将棋子落在了此处,没准你就赢了,也说不准儿。

瞧圣上说的,就跟四儿没瞧见似地了。

姬廉咧嘴一笑,手中纸扇展开,将本服帖的发鬓扇了起来,显得很是飘逸。

这都城第一的名号自然不是白叫的,只是那说出的话,多少是显得有些不靠谱,也多亏了盛帝宠着他,不然就他这调调,都够治个大不敬的。

既然瞧见了,何必甩手。

盛帝拧起眉头,不解。

姬廉闻言,纸扇往掌心一磕,合拢起后,那么一抖,出口道:四儿这般做,其实是故意让着圣上,免得圣上输给了四儿,落了面子。

让着帝君,也就是他姬廉敢这般说。

哦?盛帝嗤笑一声,心说就算你落在那里,朕也能将你杀的片甲不留。

再将扇子展开来,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给自己扇凉,而是殷勤的给盛帝扇了起来。

圣上您也是知道的,这下棋的乐趣,就是要找个可以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能切磋棋艺。

说到这,姬廉抿嘴一笑,有些小狡猾,手上动作更快了些。

四儿这般一让,没了什么斗志,圣上您下着下着,就觉得对手太弱小了,没准就抬抬手,让将这对手打发了呗。

这对手便是指他,抬抬手,放了他,让他自个儿去找花魁,闻闻那莺歌燕舞桃花香,也好过在这闻这要凝神的龙抹檀香,要来的好许多。

你啊。

盛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将他的扇子拢回去,这时候天还凉着,献殷勤也不是这般。

和朕下棋,就这么难熬?其实他是想问,难道和帝王相处,就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吗?不难熬不难熬,就是那鱼翠烟姑娘孤坐芙蓉暖帐子里有些难熬,圣上这般扣着四儿哥哥,可不得把她给急坏了嘛。

姬廉笑的轻佻,灵巧地将话儿给挑远了。

还未等盛帝再说什么,他便张嘴唱起了一八摸,气的盛帝一掌拍在了面前的棋盘上,将黑白棋子都拍的跳起,有些还落在了地上。

唉,不唱就不唱呗。

姬廉故意的将气叹的很大声。

心底却有些余悸,其实他之所以没有下那一招,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若当真那么一下,必然不会跟盛帝所言一般,许就赢了,反而会同前面几局一般,被杀的片甲不留。

他也自然有破解的法子,可是这般的聪明,如果是姓了姬,却是不受待见的。

你把这做了什么地,我这里可不能由着你去胡闹。

是是是,四儿错了。

姬廉笑着把纸扇别在了后腰,然后捧起了茶盏,递到了盛帝手上。

盛帝皱眉,对他将纸扇别在后腰上这般有损斯文的事,诸有不满,却也没打算为这等小事训斥于他,便接过茶盏,轻轻抿下一口香茗,眼儿也略微眯起。

姬廉见状,也捧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用茶盖撇开了漂浮的叶片儿,然后慢慢饮下,这和盛帝下棋,赢不得,却也不能总输,不然盛帝必然会起疑心。

他不似那戈云轻,可以猜测出盛帝下一招棋,然后一步步走下来,一盘棋杀的酣畅,最后输的也不着痕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臣就在姬廉想着戈承时,忽然听到盛帝开口说道:说起来,今日戈承忽然告病……不然,怎么也轮不到这棋品极差的姬廉陪他下棋不是。

噗——咳咳咳咳……一听盛帝提起戈承,姬廉一口茶水立刻噗了出去,被呛地连声咳嗽。

盛帝连忙抬起龙纹广袖,挡住了被喷溅而来的茶水,一旁元恒见状连忙上前,姬廉噗完了口中的茶水,便整个人趴在了棋盘上,咳嗽了起来。

盛帝不悦的皱眉,随后又迅速遮掩了去,那声音如常,不但没有怒意,反而还带了些玩味的笑意,道:呦,瞧着姬爱卿这模样,那戈爱卿的病,还是姬爱卿你给招惹来的。

真不晓得你这小子,究竟又惹出了什么事儿。

姬廉还未反应,便听闻盛帝在那言语,责备过后,又是轻声叹息,朕昨个还在想,好好的要什么潜山追魂,说吧,你又将戈修撰怎么了。

趴在棋盘上咳嗽不止的姬廉听到盛帝提及那潜山追魂,背脊便略微僵硬了些,果然还是未能瞒过这主上的眼睛,太医院怕也有不少耳目。

这般想着,姬廉撑直了身子,面色如往常一般,带了些市井气地冲盛帝勾了勾手指头,意思是让他稍微靠近一些,他好跟他说悄悄话儿。

这般动作,全然没有对帝王该有的尊重,倒像是儿时一般,带了些亲昵,反让盛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要知道,姬廉出生时,他也不过八岁,那时候正逢宫闱动乱,妖妃参政,年幼的他只得暂住于姬家。

这姬家老四尚在襁褓中时,便数他抱姬廉的时间最多。

也正因为如此,这姬家老四便是对自己上头的那三个亲哥哥,都没他这个哥哥来的亲近。

这姬廉自小便与他亲近的紧,整日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的喊着,连一块糕点,也会记得留一半给他。

所以他对这后来成为自己小舅子的姬廉,自然多了些长兄的宠溺纵容,以及恨铁不成钢。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慢慢的生疏了起来,久到让他几乎以为从前的都是错觉,他们从来都只是君臣,而非兄弟。

见盛帝没动作,姬廉干脆自己凑上前,对其一阵耳语。

这便难怪了……如此说来。

盛帝听完姬廉的话后,便连声喝斥:你也真是有够胡闹的,凡事当有个度,你早非那未弱冠的少年家,怎么还这般莽撞胡来。

姬廉一听,胸腔一口气堵着,有些委屈地嘟哝道:这事情也不能全赖在我头上,还要怪他戈云轻自个身子弱,我就只是……听到姬廉还敢抱怨,盛帝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事儿都发生了,还敢推脱!你是个什么狗屁性子,作朕当真不知道不成?我……姬廉眼儿都瞪大了些,显然是对这训斥很不服气。

盛帝也是有些堵,只觉得这小舅子一直聪明懂事,怎么长大了,反而成了这般模样。

朕今日便告诉于你,这事儿若没事,朕看在太师的面子上,也便掀过去了,若那戈承开口提及此事,朕当真不会容了你这回。

姬廉闻言,心中更是委屈的紧,心说你身为皇帝,那戈云轻待你自然是恭恭敬敬,你可不知道那家伙的嘴,人前温文尔雅,搁在人后,舌头一弯就能气死个人,瞧着他一口一个大人的喊着他,其实哪句话不能噎死人。

当然,这些丢脸的话儿他可说不出口。

盛帝见他这般,便想问问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儿,是否有隐瞒。

但还未开口,御书房外便有宫奴前来报,说是苍院首言有要事,需姬侍郎与之一见,又言实属事出突然,还望圣上恕罪。

好一个事出突然,好一个恕罪。

盛帝闻言,挑眉一笑,看向姬廉,并未出声言语。

你去回苍老太医,告诉他此时姬侍郎正与圣上议事,让他有事儿先拖后些,晚些再寻。

旁边的元恒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来,知道盛帝便是此时面上瞧不出什么来,其实已经是在气头上。

这又不是茶楼,喊一嗓子,里面应声出门了事,这可是圣上在召见,下面若是要找,理应延后再说,哪有这般直接通传的,姬家这老四荒唐,连带着将朝中荒唐的,也都给扯在了一块,捏成一团麻绳,到哪都够呛。

甚至连这老太医,也是个拎不清楚的主。

那宫奴闻言,犹豫了一下,这才退出去。

等等。

见那宫奴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姬廉心中辗转,心说这苍老头儿能有什么要事,无外乎是找他喝酒罢了,只是这般到御书房外一杵,怕是惹得盛帝不悦了,这理儿那苍老头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自己在御书房,理应不会这般没分寸才是,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儿。

心中想着,姬廉面上却依然一付吊尔郎当地问道:那小老儿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回姬侍郎话,苍院首说是六殿下跟前的女娃娃被刀子划了,要死了。

宫奴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一个字差了,被这姬侍郎给教训一番。

姬廉闻言,哼了一声,迅速起身,连声告退也无,便直奔了出去。

那还跪着的宫奴,险些被他腿风给带了出去,向后动了动,又连忙趴跪了回去。

你刚才说的那个是不是六皇子身边的小女官?姬廉刚出去,元恒也接着问道。

那宫奴傻眼,心说这太子爷是怎么也问上了,而且那声音里带着微怒。

再问你一句,是或者不是。

元恒又追问了一句,声音明显急躁了许多,眼儿几乎要喷出火光。

回太子爷话,正是那位。

宫奴连忙点头,到底是御书房外伺候的宫奴,若是换做一般的,还不被这太子爷要杀人一般的盛怒给吓瘫了。

得了准信,元恒竟然也如姬廉一般向外迈步。

站住!盛帝呵斥一声。

你这是要去哪里?元恒身子一怔,停了下来,回头望了盛帝一眼,明白是自己冲动了,便对那门槛边跪着的宫奴道:你先退下。

然。

那宫奴一瞧,好嘛,连圣上也怒了,便赶忙退出去,以免牵连到自己。

袖子里那几枚小小的银裸子,一时间重的跟石头一般,他心里暗骂自己,瞧这事儿做的,下次可不敢贪这便宜了。

御书房里自打将那宫奴赶出去后,盛帝便在批阅奏折,御书房中,安静的只听到毛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元恒杵在那,气息清浅。

许久,盛帝才开口问道:那小女官儿,是什么人?说话时,头尚未抬起,手上动作也未曾停顿,像是随意问起,却并非如此。

回父皇话,那小女官为六子元晦身旁伺候的四等女官,是史家的嫡长女,自幼于南奔长大,尚未入族谱,是由史家四姑娘送入宫中,太后她老人家是知道的。

元恒想了想,又加了句:年岁不过儿六,不过是个孩子。

盛帝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元恒那话,便是有些向着那孩子,不过,既然是史家人,那……与姬廉是何干系?元恒眼睛闪烁了一下,恒儿听说,是在南奔时,戈修撰曾救过她一命,想来是那时候遇到了姬侍郎,后来被姬侍郎收为义女,但也有人说,这人其实是姬侍郎的私生女,二人相貌确有相似,究竟是怎么个身份,一时,也不好说。

盛帝听完他的话,嗤笑一声道:你倒调查的清楚。

回父皇话,这事儿私下都传遍了,恒儿会知道,也并不奇怪。

对于元恒的这番解释,盛帝仅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的确,宫闱之中,这等事儿传的最快,便是那些详装不知道的,其实心里也都清楚的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小舟这边,那熙妍姑娘依然是锲而不舍。

其实,你根本就是在装睡对不对?你不要再睡了好不好,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这里的人太奇怪了,跟他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我好心好意的解释给他们听,他们脑袋就跟一条筋似地,就只知道笑,根本不信我的话。

熙妍姑娘说着,抿了抿嘴唇,又道:我觉得吧,咱们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应该可以做好朋友才是。

要不,我们做闺蜜怎么样。

如同施恩一般的口气,那熙妍姑娘自顾自的说着,以后我会照顾你的,不让你住在这种脏兮兮的房子里,我有好吃的,也会给你,有好玩的也带你玩。

你很开心吧。

小舟闭着眼睛装睡,根本不去理睬这些看着是在示好,其实是在试探的言语,她只是身体六岁,并不真的是孩子,这般的试探,她还不至于会当真信了。

若说真的在担心的话,她更担心的,是守在外面的几个人。

虽然她可以解释说自己完全不知道那熙妍姑娘说的是什么,但是也一定会让人产生一些疑惑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父威芸娘倒还好说,只要她说,芸娘便会信,德林也机灵,自己说不知道,他便是心中再多疑惑,也不会过问。

所以她担心的是孙衍,便是德林可以为孙衍做担保,她终究还是不甚了解此人,便是这人当真是个实在人,也难免会有说漏嘴的可能。

她,绝不冒这等险。

因为那熙妍姑娘根本不敢靠近的缘故,小舟便集中注意力,仔细的感受那熙妍姑娘来回走动的阴影,心底开始盘算,这般耗着也不是办法,也不知道这熙妍姑娘,打算怎么做。

难道真的昏迷了不成?熙妍姑娘见小舟还双目紧闭,便喃喃自语着。

喂,你看看我的裙子好看吗?扯了扯自己的浅紫吊带裙摆,她让人在上面缝制厚厚的纱裙,设计了蓬松的裙摆,还让人绣了很多蝴蝶,几乎笼罩了半个裙子,漂亮极了。

只是这些古人不开窍,没什么眼光,说是有伤风化,甚至连眉妃娘娘也劝她收敛些,所以她只得让人将裙摆加长,又用轻纱缝制了秋裤,上面也加了貂皮坎肩,甚至连手臂上也绑了薄纱,一直到手腕处,袖口束紧,盖住半截手指,虽然不如意,但也算的上好看。

我说,要不咱们一起开个连锁服装店怎么样,咱们两个都当老板,也好过你在这给人当奴才的好。

你倒是说话啊,别装了,我都看到你的眼球动了。

……熙妍姑娘又跟小舟扯了好些的话,甚至连英文都出来了,可是小舟依然是双目紧闭,让她不由地有些恼羞起来。

她是根本不相信小舟当真昏迷了,偏偏又忌讳那些红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忽然眼儿一扫,视线落在了放置在一旁的铜盆上,那是芸娘方才端来给她净手后,未能及时带出去的。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你要是再不回答,咱们就是敌人。

熙妍姑娘说话间,已经端起了放在地上的水盆,狠狠一咬牙,心说一山不容二虎,她可不能留着这人来拆穿自己,如果不能结盟,还是想办法给送的远远,或者锁起来,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行,熙妍姑娘摇头,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跟那些坏女人一样手上沾染鲜血,便是真祸及到自己了,也该是一大堆人争抢着,暗中为她解决啊。

小舟听到了声响,心里便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思量着这盆子水泼上来自己当不当转醒,亦或者现在便转醒。

随即便握紧拳头,不行,她决不能露馅,这女人知道自己的事儿,她倒是当真不怕,她真正担心的,是当如何与外面眼巴巴守着的人说明,她还不想被人封上口鼻,放进棺材中活埋掉。

如此,只剩下一条,是最糟的一条,也是唯一可行的一条,便是鸡同鸭讲,装傻到底。

打定了这主意,小舟便屏住呼吸,以免忽然泼来的水,呛着她的口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芸娘请安的声音。

姬侍郎万福。

小舟心底一怔,姬侍郎?姬廉怎么会来这里,还这般的巧合,便是有人通风报信,也不当这般快才是。

何况这还是皇宫内院,他这般闯进来……心底这般想着,小舟连忙将妆刀收到袖子中,她可不想让姬廉伤着。

姬廉一瞧芸娘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出了事儿了,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刚一入眼的便是那熙妍姑娘端起盆子,打算泼出去。

你敢!姬侍郎?莫非就是自己去太师府几次,也未能撞见的都城第一人?熙妍姑娘想着,便连忙回头看去,这一看,眼儿都直了,心说怎么会有这般天人般的男人。

听到他一声怒喝,便连忙收手,可手中的铜盆已经倾斜,水眼看便要泼到小舟时,那天人一般的男子几步上前,手一擒,抓住了床榻,用力往外一拉,整个床榻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本来冲小舟头脸去的水也泼在了小舟的床内侧。

熙妍姑娘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男人的力气,可真是大啊。

你没事吧。

熙妍姑娘连忙上前。

姬廉看着那水蔓延过来,眉毛立刻拧了起来,一拍床榻,将床榻放下,甩袖挡开。

感觉那熙妍姑娘还紧紧的贴在他的手臂上,两个浑圆蹭来蹭去,便嫌恶的一挥手,将熙妍姑娘挥倒在地上,没有分毫怜香惜玉。

床榻上的小舟也是被惊吓的肝胆直颤,甚至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自己这床榻虽然没有固定在地上,但也绝不是可以随手一扯,便能给扯到一旁的重量,这姬廉到底有多大的力气,竟然能将几人合抬的床榻这般轻松的拉动。

而且,一般人也都是将人抱下来,或者将人连同锦被一同抱下来,哪里会来扯床榻。

被推开后,熙妍姑娘并不泄气,硬生生挤出滴眼泪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狠心的姬廉,她知道,男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姬廉却是瞧都没瞧她一样,将湿了的被子掀开,脱了外衫,然后将小舟裹在了其中,随后抬手轻轻覆在小舟的额头上,动作行云流水。

小舟心中暗暗叫苦,心说自己的热早就退了,这般一试,岂不是露馅了。

居然这般热。

姬廉皱眉,将小舟抱出了房间,打算去找苍太医给瞧瞧。

小舟楞了楞,她并没有发热……若真说起的话,应该是他姬廉的手心冒冷汗,所以才感觉到她的额头发热的缘故,这般想着,小舟心底又是一暖,原来姬廉并非看起来这般冷静,还吓的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不想与熙妍姑娘正面,所以小舟依然装睡,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前,伸手握住了姬廉的发鬓,心里想着,这人是不是还在气自己不去皇后那的事儿,毕竟他一直没来找自己,甚至连个信儿都没带给她。

喂,我说你这个家伙,难道没看到人家在哭嘛?熙妍姑娘见姬廉根本不理会自己,一时间羞恼了起来,她向来都是被人宠惯了的,哪里容得了这人对自己的无视,好不容易凝聚一些的冷静都消失不见,上前便来扯姬廉的袖子。

心说这男人简直是可恶至极,相貌好又怎么了,难道看不出她有多特殊吗?若是说他怀里的是个年轻女子也就罢了,居然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难道说她穆熙妍连个孩子都不如?姬某劝你一句,莫要再胡闹,否则莫要怪姬某不给眉妃娘娘面子。

依着姬廉的脾气,是恨不得将此人一脚给踢出去,但又想起此人乃眉妃娘娘的妹妹,便忍了下来,用力一甩袖子,便将人挥开。

熙妍姑娘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后退了数步,后腰撞在了桌角上,疼的她一个抽搐,结果又碰到了胳膊。

二人往外时,刚巧遇到匆匆赶回来的元晦与德林,二人额头上都冒着细细的汗珠,分明是一路小跑着回来的。

元晦一见姬廉抱着小舟,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姬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了声。

小舟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惊醒了,那边姬廉便冷嘲热讽起来:哟,六皇子殿下吉祥啊,姬某这女儿放你这,可算是受了不少照顾啊,大冷天的还给泼水玩,又是风寒又是刀子的,好不快活。

元晦闻言,牙关一咬,楞是忍下了,姬廉话儿虽然听着难听,但说的也没错,身为主子,连自己身边的女官都保护不了,的确是没什么好说的。

哼。

姬廉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抱着小舟便往往外走。

小舟惊了一跳,瞧瞧冲元晦使眼色,那元晦还低垂着头,还好德林机灵,赶忙与元晦说了声,元晦这才抬起头。

小舟眨眨眼,示意自己醒着,没事儿,又往门的方向瞥了瞥,示意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让他别担心。

元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待小舟走后,元晦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宫门,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德林,你守在这里,没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然。

德林立刻明白了元晦的意思。

元晦进去时,便瞧见了面无表情的孙衍,与惊慌失措的芸娘,他直接越过了芸娘,问孙衍:孙大夫,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孙衍没想到元晦问的是自己,不禁楞了楞,思索了下,这才开口道:方才熙妍姑娘到访,说了几句话后,便将吾等支了出来,与小舟姑儿说了许多话,小舟姑儿一直详装昏睡,想来是不想与其交谈,却不想那熙妍姑娘咄咄逼人,最后竟打算拿水将小舟姑儿泼醒,幸而姬侍郎大人前来,这才免去了祸事。

元晦皱眉,未说什么,便瞧见那熙妍姑娘扶着腰背,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走来,想来是痛的厉害,整张脸都扭曲狰狞了起来。

走开啊,好狗不挡……走开啊,全都是坏人!那熙妍姑娘便一把推开了挡着自己路的元晦,话儿说到一半,连忙转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作践元晦被她一推,整个人摔倒在地上,手心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道口子,尚未察觉到疼痛,眼眸子便闪烁了一下,厉声喝斥道:还不抓住她!元晦一声令下,孙衍先反应过来,上前便按住了那熙妍姑娘,芸娘也连忙上前帮忙,起初对熙妍姑娘文采的倾慕,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我!一见这二人是来真的,熙妍姑娘顿时吓的花容失色。

刚才见到姬侍郎,心说这都城第一的名号果然真的,便觉得此人是为自己而来,可尚未来及搭讪,便被那般对待,衣衫上沾染了泥土,连发鬓也散了,显得狼狈不堪。

这般委屈后,这会儿居然还要又被两个奴才给按在了地上,这能不让她羞恼吗?元晦低沉了嗓子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本殿是谁!声音依然稚气,无端的减去了几分霸气,但元晦的眼神冰冷,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冰封,这便是天家的气度,便是不受宠的皇子,年幼的孩子,也自有一派天成的气势。

其实,熙妍姑娘怎么会是没瞧清楚元晦是谁,只是听的多了,也知道这六皇子就好似根草儿,根本不足为惧。

若是放在平时,她必然是要与其打好关系,毕竟这种看着落魄的,没准日后还能一飞冲天呢,也便是莫欺少年穷的理儿。

只是此时不同,她的心情很不好,这种时候,哪里还能把这等没势力的,放在眼中去。

哎,我说,对不起好不好,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你快些让这两个狗……我是说,快些让这两个奴才放开我好不好。

被这般往地上一按,她也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是有点冲动了,不过这人也太过分了点吧,若是扯坏了她这裙子,看他要怎么赔给她。

芸娘一听,立刻撇嘴,手上的劲儿也就用的大了些,心说这熙妍姑娘,除了诗词作的好,其他哪点都比不得姑儿?呸呸,她瞧着这人根本连与姑儿比的资格都没有。

元晦深深的看了那熙妍姑娘一眼,然后哼笑一声,你先别急着赔罪,我看咱们还是去眉妃娘娘那评个理儿再说。

熙妍姑娘一听,脸色一变,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本小姐,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熙妍姑娘说到这时,声音便有些没底气,也没方才那般声音来的高。

她本就是偷偷前来,因为眉妃娘娘说过,不许她胡来,不然她绝不会只身前来这里。

若是说她怕眉妃娘娘,也不尽然,只不过是因为到了陌生的地方,终究还是有些惧怕,心里想着,能贴着自己这宠妃姐姐,怎么也是好的,寄人篱下,总不想将关系闹的太僵,也正是因为这般,她在听到元晦说要与她去眉妃娘娘面前评理儿,自然也就有些怕了。

但是她的挣扎,显然是没用的,那孙衍与芸娘二人都是作粗使唤的,怎么可能按不住一位娇养的小姐,于是便这般押着,将她往外推了去。

孙衍一边推着,一边轻叹,心说看来这人还真将自己做了回事儿,她也不想想,这六皇子便是再落魄,依然是龙子凤孙,便是落在了地上,也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的民女作践。

这到了眉妃娘娘面前,便是那眉妃娘娘想护着她,怕也是难的,许就给悄悄送出了宫门,回娘家好生教养去了。

只是,这六殿下究竟是何等打算,总不能真的为此事跟眉妃娘娘闹僵吧?还是说,打算以此事卖个人情给眉妃娘娘?一直在宫门边不安地渡来渡去的德林一瞧这情形,先是一愣,随后便赶忙迎上前去,一打眼便看着自家主子的手上有些不对劲,便慌了起来,主子,这是怎么……元晦抬手,示意他莫要慌张。

小伤而已,无碍。

元晦出声间,旋即抖袖,将手揽进广袖之中。

德林哎了一声,明白这小主子这般为,怕是要故意给旁人看的,便上前,帮忙抓住了熙妍姑娘的胳膊,那熙妍姑娘疼地哎呦了一声。

放开我啊,好疼啊。

熙妍姑娘痛极,便大声呵斥起来。

我说放开啊,你这死阉狗,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德林却是充耳不闻,自觉使的都是巧劲,这熙妍姑娘这般说,分明是故意想要耍花样。

你大胆,你这狗奴才,真是好大的狗胆!我让你放手听到了没有!你要再不放开,我便不客气了。

见德林这般态度,熙妍姑娘可气坏了,其实德林用的力道很巧,根本不至于会弄痛她,只是她方才被姬廉那么一挥,手臂撞在了桌沿上,而德林所擒住的地方,刚巧就是她撞伤的地方。

再说孙衍与芸娘二人,见到德林上前来帮忙,不由面面相觑,心说二人压制得住,何须再帮忙,想着,又不解的看向德林。

对那熙妍姑娘越来越毒辣的咒骂,德林仅仅是抿了下嘴唇,心说也不怕失了身份。

然后对孙衍与芸娘二人努了努嘴,示意二人留下,无需跟去。

孙衍点点头,放开了手。

的确,这般事儿,那舞峨宫的人知道归知道,他却依然不适宜露面,便是奴医,他终究也是太医院的人,与那舞峨宫到底还是来往甚密,这般冲突,还是避开的好。

芸娘犹豫了一下,也松开了手。

一是她明白,这宫里不能没有人看着。

二则是她很清楚,自己比不得德林机灵,去了也没什么用处,没准还会因为嘴笨惹出祸事来,或者被人套了话去,而且德林比自己机灵,比自己懂得看主子的脸色,这般安排,自然也是迎合了主子的意思。

你这阉人,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你大胆……只有德林一人擒住时,熙妍姑娘没少挣扎,但是她显然是低估了德林的本事,德林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她擒的紧紧的,根本容不得她动弹,她这般挣扎,只是徒增难看罢了。

他们三人尚未到舞峨宫,守在门外的宫奴便瞧见了他们,开始窃窃交耳起来,羞的那熙妍姑娘恨不能将这让她丢脸的二人给活活吞了。

贱奴,还不放开本小姐!德林察觉她的意图,便死命擒住了她,根本不肯随了她的意。

可恶,你们这宫里就是这样做奴才的吗?回熙妍姑娘的话,奴德林笨手笨脚,脑筋也不怎么好使唤,所以只会听自个主子的话,熙妍小姐莫要再挣扎,不若挣扎过猛,给落在了地上,吃了泥巴,德林可担待不起。

德林这也是当真恼怒了,若是换作往日,对谨守奴仆本分的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等话儿来的。

他也是个明白的,知道此事自己便是不这般说,这熙妍姑娘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倒不如吓唬一下她,至少让她明白,他德林也不是由着人捏的软柿子,捏之前还是得掂量一下,而且还能在这适时的时候,在元晦面前显示了自己这做宫奴的忠诚。

成了,放开她吧。

看着舞峨宫门外的宫奴们在窃窃私语,还有宫奴连忙往里面跑去通报,元晦心底冷笑,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必把事儿做过了。

然。

德林恭恭敬敬的回答后,放开了手,那熙妍姑娘立刻上前就是对他一顿踢打。

熙妍姑娘,容本殿提醒你一句,这可是本殿宫里的宫奴。

元晦也不上前,只是这般冷嗖嗖的说道:我元晦的确是不得圣眷,但是天家的威严也不容你一个小小的民女冒犯!最后几个字铿锵有力,眼底里全是狠厉。

熙妍姑娘被他这般一吓,不由楞了楞,旋即哼了一声,率先往舞峨宫走了去,根本不肯承认自己是怕了个孩子。

于此同时,舞峨宫中,眉妃娘娘本在挑选花样,以便让织娘们给十殿下元渊缝制新衣,这时候听闻六殿下元晦亲自将人送到了舞峨宫中,便顺手将宫奴手中捧着的广织纺送来的上等墨云缎子给扯落在地上。

一室宫奴惊吓地全部跪了下去,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六哥来咱们这也不是头回,娘亲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元渊看向了她,嘴角还带了些无所谓的笑意。

按说他理应喊眉妃娘娘为母妃,却被盛帝恩赐,可唤作娘亲,以免生疏,可见其母子的受帝恩深浅。

眉妃娘娘闻言,点了点头,她方才只是听到那闻牡丹终究还是给自己惹了事端,一时气恼,被元渊一提醒,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

还不是你六哥很少往咱们这来,所以娘亲一听闻他来了咱们这,一时高兴,手中的缎子也给碰落了。

你们还傻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伺候着茶水糕点。

柳胜华一瞧,便对跪在地上的那些个宫奴们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地出去。

然。

那些宫奴齐声,随后便如来时般,退至门槛,鱼涌而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蛟纹德林立在门槛稍里些的位置,谦逊地垂着头,旁边有年纪略小一些的宫奴在偷偷瞧他,他也不搭理。

他的小主子则端坐在左侧的清延木镂空雕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手上捧着茶盏,却未曾动过。

喂。

熙妍姑娘回房梳理后,穿着件白色的衣衫出来,青丝也还滴着水,一出来,便直奔了元晦面前。

在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宫奴,正忙碌的给她擦拭着青丝,白色衣摆在脚踝,未能遮住她脚上那双奇怪的靴子,豆蔻般的脚趾全都露在外面,元晦瞧见了,不禁皱眉别开了眼。

我说,咱们俩打个商量好不好。

熙妍姑娘撇撇嘴,心说这小孩儿可真是难缠。

元晦闻言,眉宇有些说不出的恼怒,我们没什么好商量的,还是等眉妃娘娘出来的好。

熙妍姑娘刚想再开口,便瞧见元晦正冷冷的盯着她看,心里便升起了些许畏惧,心说这人真难相处,她已经很低声下气了好不好,以后若是让她见到了皇帝,一定要告这孩子一状,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熙妍姑娘最终只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往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过去。

身后一群宫奴,赶忙伶俐地跟上。

一直等了许久,两名宫奴抬着红漆盒子上前,后面跟着两名宫奴,手上拿着一根臂长的棍子,棍子前面绑着镂空的檀香炉。

前面走着的宫奴步履到熙妍姑娘面前,将盒子放下,打开,然后后退了几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本来跟着的两名宫奴上前,手中的檀香炉围绕红漆盒子绕着,这红漆盒中的东西是用来摸在头发上的香膏,若不是这熙妍姑娘头发尚未擦拭便跑了出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别晃了,便晃了,这味道难闻死了,拿远一些。

熙妍姑娘皱起了鼻子,这种味道的檀香,摸在了头发上,真是不晓得会成什么样,还是把我带进来的香粉给我拿些过来。

然。

宫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退下了。

元晦低声嗤笑,并未多言。

德林抿嘴儿,连同其他宫奴,也都有些想发笑,要知道,方才那檀香可是盛帝赐下的银麟,虽然不及涧谪木,却也是罕见的物件,眉妃娘娘赐给她用,她居然还嫌弃,还要拿自己带来的香粉代替,这般,岂不是可笑嘛。

不许笑!即便是都很小心的偷笑,那熙妍姑娘怎么可能当真瞧不见,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但也知道自己是丢人了,便羞红了脸,大声怒斥,以作遮掩。

我说了,不许笑!熙妍姑娘看着都面无表情的宫奴们,却依然感觉他们在偷笑自己,心中更加地羞恼了起来,可眼前的这些人,元晦不用说,就连那些宫奴,一个个也都是眉妃娘娘跟前的人,她也是动不得的,所以只剩下一人,便是那刁奴德林。

一定是你,是你带头笑的对不对!熙妍姑娘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德林连忙摇头,辩说自己岂敢,可熙妍姑娘已经是恼急了,上前就是一阵踢打,德林也不敢反抗,只得护着头,由着她厮打。

这熙妍姑娘毕竟是女儿家,力道也不大,与他从前挨的打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也只是女儿家的胡搅蛮缠,不像这宫里的主子似地,向来都是一句话的事儿,让宫奴动手掌嘴,真那般,他便是不死,怕也得脱层皮儿。

熙妍姑娘好大的火气。

一旁的元晦眼儿都喷出火来,却碍于此时此地,不好厉声呵斥,只是这般状似无意地提着,示意那熙妍姑娘打狗还需看主人,但显然他高估了熙妍姑娘的理解力。

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狗奴才!熙妍姑娘一边打着,一边喊着,旁边的宫奴们瞧着,一个个都将头埋下去,谁也不敢喘大气儿。

牡丹,休得无礼!伴随着声音,熙妍姑娘扭头看去。

来人身着清雅湖绿长裙,高挽发鬓,并无多加修饰,仅仅只是一支琉璃色朝凤簪子,容貌素雅清丽,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款款步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奴为其托着长长的衣摆。

这般气势,也便只有这舞峨宫的主人,眉妃娘娘。

元晦起身,拱手向前,施以一礼,尚未来及开口,便见那熙妍姑娘扯着眉妃娘娘的衣袖,将他将要出口的话儿打断。

姐姐啊,你看看这伤,真的好痛哦。

熙妍姑娘见到了眉妃娘娘,便卷起了袖子,打算来个恶人先告状,她手臂上的伤其实也不算严重,只是那磕碰触的血淤,衬着洁白的肌肤,显得很是严重。

这伤是怎么一回事?眉妃娘娘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问道。

还不是那个……都怪这死阉人,他给抓出来的。

熙妍姑娘刚想说姬廉的事儿,又觉得此事儿太过丢脸,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这里,便把事儿全推到了德林头上,冲着跪在地上的德林又是一脚,然后嚷嚷起来。

我要把这阉狗千刀万剐!啪!眉妃娘娘一巴掌甩在了熙妍姑娘的脸上,随后便厉声呵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喊千刀万剐,还不给本宫滚回房去!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懵了,还未来及委屈,又被厉声呵斥,这让一直被眉妃娘娘纵容的她,委屈的眼泪儿直打转,气的一跺脚,跑了出去。

元晦面无表情的看完这一切,心底不由苦笑,这般看着,这眉妃娘娘是执意要护住那熙妍姑娘了。

眉妃娘娘方才所为,瞧着是训斥,其实是在做戏给他看,因为那千刀万剐,可不是那熙妍姑娘能喊的,若是传出去,可便是落了把柄给有心人。

这一巴掌一打,便将那熙妍姑娘的错儿给遮了。

瞧瞧本宫这妹妹,实在是不懂事儿,怕是给六殿下添麻烦了吧,本宫这便给六殿下赔个不是。

说着,便缓缓动作,详装要福身,元晦便连忙上前搀扶。

眉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本殿可担待不起。

这叫什么话儿。

眉妃娘娘巧笑嫣然,本宫方才瞧了几件蛟纹衣,瞧着那色泽适合的紧,便寻思着让人给你送身去,巧了你来了,这般倒也是赶了个巧儿。

有劳眉妃娘娘挂念了。

元晦这般笑言,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若是换做从前,怕自己还会为眉妃娘娘这般的举动而感动,此时却只剩下心冷。

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地将蛟纹衣拿来。

眉妃娘娘说着,便要打发身边的宫奴去将蛟纹衣给取来。

她说完这话,旁边的宫奴便要出去,还未及往外走,就听到外面传来笑声。

娘娘也真是的,柳叶儿这不已经眼巴巴得在外面侯着嘛,还命人去取,柳叶儿可要恼羞了。

伴随着笑声,来的正是元渊与捧着衣物的柳胜华。

就你这丫头嘴儿乖,还不赶紧伺候着。

然。

柳胜华说着,便捧了那蛟纹衣过来,打算让元晦试试身量。

元晦略微躲闪开来,给拒了,既然这蛟纹衣是眉妃娘娘的心意,想来身量也不会差的,本殿便在此多谢眉妃娘娘的美意了。

他一说完,德林便机灵地上前来,将衣裳自柳胜华手上捧了过去,然后又退回了方才所站的地。

元晦与眉妃娘娘聊了起来,多是提及从前,元渊也跟着笑言,连柳胜华偶尔还能插句话儿,一时间笑声,元晦只得笑着,本来是兴师问罪的,现在也只得不了了之。

只得说自己那女官儿说的没错,有付玲珑剔透的心肝儿,与她说话,的确可以懂得许多,能由她到自己跟前伺候,实在是他的福气。

可便是明白的紧,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念及往日旧恩,这眉妃娘娘便是再虚伪,也终究是他落魄时,帮过他的人,哪怕那些事儿对眉妃娘娘来说,只是用来收揽人心的把戏,付出的也是不值一提,但恩情依然是有的。

而且,他也不能跟眉妃娘娘对立,此行不过是一时冲动之举,决定小小示威,以免这些人将他们景言宫做了软柿子,待来到此地后,便大感不当为。

再言无意,他心里明白,便寻了个理儿,出了舞峨宫,德林赶忙跟上,主仆二人一路往回走,没个歇脚,步履回到了宫前。

在踏进去的瞬间,元晦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德林也赶忙停下,恭敬的弯着腰背,他瞧见主子现在沉着张脸,心情必然是不好的,自己还是莫要出声的好。

元晦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内殿,那与小舟一起挂上去的旧人宫牌子已被摘了去,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许多东西。

德林弯着腰背,心说主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这般下去不晓得要多久,便寻思着要不要开口劝一声,主子忽然有了动作,回身,视线落在他手里捧着的衣衫上,抬手一拨,便将蛟纹衣拨落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担忧待自家主子进去后,德林这才连忙弯腰将地上的蛟纹衣裳给捡了起来,主子此时是觉得这蛟纹衣怎么瞧着怎么憋屈了慌,这事儿他省得,也知道主子现在十分地不待见这被用来平息欺压的物件,识趣些,他便该帮主子将这衣裳给剪了,撕了,烧了。

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也很清楚,这蛟纹衣是眉妃娘娘送的,若是让有心人瞧见这蛟纹衣被丢在这里,终究不是好事,何况两宫之间不过是一六抬轿巷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加之主子若是去见那眉妃娘娘,许还得用上。

舞峨宫将宫奴们都挥退,元渊这才回头看向了眉妃娘娘,娘亲,六哥今个这是怎么了?他这般沉着脸色,倒是少有的,方才听闻宫奴提及熙妍姑娘,可是七姨得罪了六哥?眉妃娘娘轻轻嗤笑,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想必是猜出了什么,便也没再隐瞒,叹气道:可不是闻牡丹那小蹄子惹了事端,本宫早就知道,这小蹄子不能安生了。

其实她方才之所以来的晚一些,并非是摆架子,更不是当真在挑选蛟纹袍,而是先打发了人去了熙妍姑娘的住处,将事儿给打听清楚了,不然这般也多少没什么底气。

她本以为元晦会借由此事儿,说出些个什么了不得的话儿来,现在看来,那元晦将所谓的恩情作了真,终究只是个孩子,便是有些心计,也是尚且不足为惧乳老虎,不过,便是如此,仍然需要多加提防才是。

她现在最在意的倒是那个女官儿,能让这烂泥一般的老六站起来,还对自己起了戒备之心,那女娃娃当真是不简单。

真是奇怪,到底是谁在后面教她做这些事儿,说这些话儿,还是说,她的眼线需要换一个。

待听闻元晦主仆二人离开后,熙妍姑娘便迫不及待的跑到了眉妃娘娘身边,姐姐,你可帮熙妍教训了那刁奴?完全是撒娇的口气,她方才委屈的要死,要不是陈女官追上去一番解释,还怕还不知道眉妃娘娘是在搭救自己,可是便是知道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眉妃娘娘有没有帮自己报仇,自己既然是眉妃娘娘的妹妹,也便算是半个主子,她自己盘算着,那元晦是肯定动不得的,但那个奴才总不至于那样轻饶了吧。

显然,她忘记了,那奴才是元晦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动不得的,眉妃想着,便叹了口气,既没有说报仇了,也没说没报仇,你倒也是,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那史家的孩子,本宫又不是没跟你说过,那孩子惹不得,你也给本宫省省心吧。

眉妃娘娘说着,便让其他人都出去了,元渊笑着看了熙妍姑娘一眼,然后给自己母妃施礼,如此,渊儿便先回房了。

柳胜华也随之离开,退出去的时候,还将门带上。

等二人走后,那熙妍姑娘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来扯眉妃娘娘的衣袖,却被眉妃娘娘小退半步,端坐躲开。

姐姐。

熙妍姑娘追上去,扁了嘴。

你还未将事儿说清楚呢,还不老实的坐着,把方才发生的事儿,都仔仔细细地说一遍。

哦。

熙妍姑娘有些不情愿的坐到了下座上,眼儿闪烁了一下,仔细在心里盘算了一会,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儿给说了出来,自然是遮掩去了重要的那部分。

人家也不过是瞧着那孩子喜欢,想吓唬一下那孩子,结果他忽然进来,我才失手的,又不是故意的,那人却不由分说,人家连道歉都没找到机会。

她嘟着嘴巴,将事儿颠倒黑白:姐姐啊,你说那姬廉是不是太过分了,亏他长得人模狗样的。

眉妃娘娘叹气,什么叫做人模狗样的,若是让人听见了,自己这舞峨宫怕不给闹翻了天,不过那姬廉擅闯禁宫,倒是可以将话儿给散散。

本宫倒瞧着,过分的是你,女官是宫奴没错,但不是所有的女官儿都像是陈女官一般,也有不少人是像是柳胜华那般,身后都是有家族势力的,本宫与你说过,那史家的孩子便是身处尴尬,也不是你能招惹的,你那般贸然去,等于掌了史家的脸,何况还有个姬侍郎。

啊,对了姐姐,熙妍很好奇,那姬侍郎跟那丫头什么关系啊?不是说史家吗?怎么又跟姬家扯上干系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不知道,毕竟姬廉与小舟的关系,多少有些讥讽的味道,那史家人不可能外扬,大家心里清楚,却也没人拿到明地说过。

眉妃娘娘将二人的关系,以及其中的厉害说给了她听,听的她直瞪眼,心里思绪万千。

这姬侍郎抱着个娃娃,青天白日在禁宫行走,将个娃娃送去了太医院,事儿闹到了盛帝耳中,盛帝却只道,姬爱卿自有分寸,让人不由唏嘘不已,这姬家也算是盛极恩待了。

姬侍郎担心什么,连潜山追魂都舍得了,还怕死了不成?苍太医笑着摇摇头。

姬廉闻言,哼笑一声,既然是轻伤,何以她至今未醒?你作她是多大的孩子,受了伤,自然是要发热,孩子小,自然也就得多休息。

可你方才明明说……哼。

姬廉本想说,方才你明明说轻伤,现在怎么又觉得重了,但转念一想,这老头一向如此,便也只得作罢,姬某也不跟你这老头儿计较,回头这孩子醒了,姬某便将人带走,也免去在此处,惹人嫌弃。

苍太医笑笑,莫要染水,静养几日便可。

说完,便出去了。

姬廉看着那老头将门带上,便闭目凝神,这才确定那老头儿当真是走了,于是低下头在小舟耳边说道: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小舟本就是详装昏迷,伤势虽然是有,却也如苍太医所说,那潜山追魂起了效果,根本无大碍,听到姬廉这般说,便睁开了眼睛,扭头看他,笑嘻嘻地喊了声:爹爹万福。

小舟心里想着,不知道姬廉何时发现自己是清醒的,或许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说吧,是谁?小舟不知道。

小舟眨了眨眼睛,眼儿里满是笑意。

少给我装傻,告诉我,到底是谁伤的你。

姬廉心说这脾气倒有些随了戈承,一样很聪明,也会装傻。

小舟没有撒谎,小舟的确不认识那个人,小舟是去正南宫那边取小样,走到一半时,那个人就忽然疯疯癫癫的冲了出来,而且连话儿都说不清楚,手里还拿着刀子,小舟害怕,就一直跑,却还是被划伤了,后来遇到了成侍卫,才把那个人打跑的。

卷起袖子,将事儿遮掩了去,既没有提及景言宫走水的事儿,也把与成云锦二人杀了季嬷嬷,藏尸水井的事儿给掀了过去。

待说完这话,她便一直在悄悄看着姬廉的眼睛。

她很清楚,这人与戈承不同,很多事儿,还是瞒着的好,若是让他知道季嬷嬷的事儿,必然会对她产生戒备,因为他需要的是个乖巧懂事,又干净单纯,需要他保护的女儿,这一点,从他在史家说花枝的事儿便可以瞧出。

而且,私心来说,她也不愿意让姬廉瞧见自己阴暗的一面,可能是当真是拿此人做了亲人来看待。

姬廉听了小舟的话,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没有深究,只是听闻小舟自己去取小样,便道了句:以后这等事儿,让旁人去便好,不要自己亲自去取。

他仔细想过了正南宫的方向,寻思许是自冷宫逃出来的疯妇,虽然瞧着有些蹊跷,却不信个孩子会撒谎,那些人便是恨自己入骨,想来也不会这般冲动才是。

你说的成侍卫是何人?可是他给你的潜山追魂?嗯。

小舟点点头,继续说道:成侍卫与小舟有过几面之缘,是吏部成侍郎家的外侄,在太子爷身边当值,药是太子爷赏下的。

小舟还是不敢告诉面前这人,自己与成云锦可以说是知己关系,毕竟太子爷身边当值这件事儿,想来是要引起姬廉的猜忌的。

如她所想,姬廉的确是有些不悦,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爹爹。

小舟又换了一声。

嗯。

爹爹还在气小舟没有去皇后娘娘那的事儿吗?小舟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话儿挑开了说,她必须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与姬廉听。

而且她方才听到了苍太医的话后,很是担忧。

听苍太医那话的意思,姬廉之所以会突然跑过去,便是因为这苍太医的缘故,明明知道姬廉在御书房伴驾,却偏偏要去说上一通,瞧着是在帮她史小舟,何尝不是在害姬廉,这苍太医为什么要这般为之,他们不应该是朋友吗?姬廉这一跑,许那盛帝明里不会计较,但难保心底当真不会在意,这事儿姬廉不可能不知道,许是觉得不可能,不在意,便给丢在了一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姬舟何况这般的行为,自己也是因此被过早的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些她倒都不怕,左右自己只是个光脚的,小小一卒子,许多人根本未将她瞧进眼里,她担心的是,姬廉这样闯入禁宫,将女官儿一路抱到了外殿太医院,得让多少人瞧在眼中,不晓得多少人在暗暗的盘算着,准备联名参上一本。

帝君便是此时恩宠,故而不计较,但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一天帝君会以此为由,将姬廉打入万劫不复,何况此时的姬家已经盛极,兔死狗烹,自古便是如此。

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戈承那厮?姬廉眼儿一瞥,有些不屑的说道:难道我姬廉便是那等瞧不仔细的?没错,他当初虽然是有意让这孩子到皇后身边伺候着,也是为了方便照看,但也并非一定要逼着她这般,怎么还被戈承说成了逼迫。

毕竟这孩子尚还姓史,他心里也是清楚的,他这般便是硬将这孩子安插了过去,只要一个不留神,怕那一向偏好太子党的史家还不寻了机会将这肉中刺给除了,而且不止是太子党会盯着,怕连嫡子党也会有所猜忌吧,那群老东西,哪个是省油的灯,又哪个是当真是在扶嫡?当时他听到这孩子去了景言宫,心中念及那六皇子元晦万般不利,便想将人带走的,却被戈承给劝了下来,他问是想要一时冲动护的了一时,还是忍一时,将孩子整个从史家剥离,放在身边,好护一世。

他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此时小舟跟着不得不中立的六皇子元晦,好过跟任何一位看着中立却不见得当真中立的龙子凤孙,毕竟那萧家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何况,戈承所言,也着实让他动了心,那史家根本没有拿小舟当嫡女看待,他也是当真拿小舟当亲生女儿看待,但碍于小舟身后还有个史家,史家却又咄咄相逼,怕再过几年,孩子大一些,他们父女二人怕是连见一面,都要以柬礼相待了。

戈承劝他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甚至不要有任何联络,不然不仅帮不了这孩子,还会害了这孩子,其中的理儿,不提也罢。

听他说完,我吓了一跳。

听姬廉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说出来,小舟忍不住嘴角抽搐,心说这戈承该不会从她入宫起便开始盘算了吧,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以后你便唤作姬舟。

……小舟无言,鸡粥。

看了眼还沉溺在这欢愉中的姬廉,小舟垂下头,眸子瞬间冰封了起来,瞧着皆大欢喜,其实会害死不少人吧。

戈承,你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便是打的这般主意吗?那还真是让人失望,这般结果怕是最保守的下下策吧。

若你当真打算这般,这棋,我当真不会陪你下。

姬廉见小舟一直没反应,便问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你喜欢什么,改日入族谱的时候,随你喜好。

不,小舟很喜欢。

小舟笑着伸手覆在了姬廉的手背上,眼底的冰封瞬间融化,心里暗暗喃喃,她虽然不知道戈承究竟是想做什么,却也可以猜测的出,戈承不会让这事儿成了,所以姬廉这算盘,算是又栽在了戈承手中了。

说起戈承,她还当真有许多事儿要于戈承说与,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与他见上一面,自己消息堵塞,空有偏差,需要一个准确的消息,以定心神。

爹爹,小舟一直未曾来及问及戈大人的去向,爹爹未和戈大人一同吗?……爹爹?小舟见他没回答,便又唤了一声。

他啊,伤着了,在翰林院养着,晚些带你去瞧瞧。

姬廉说着这话,不由伸手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她刚才乍一听闻戈承伤了,便吓了一大跳,心中念及苍太医说姬廉拿了潜山追魂,便以为戈承是受了重伤,但又瞧见姬廉的小动作,便松了口气,因为这般的下意识动作,其实是有些因为他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表示戈承的确是受伤了,伤的却不会很重,而且戈承受伤这事儿,多半还是姬廉给惹出来的。

……一直过了许久,姬廉才抱着方才‘转醒’后,被毡毛披风给包裹的严严实实小舟出了太医院,这般一直到了修葺在外宫的翰林院,本以为会直接进去,却不想姬廉将她放置在门外。

你先在外面呆着,等下再进去。

小舟乖顺地点点头,四处看了眼,幸好那些翰林院的大人们一个个心高气傲,瞥了他们一眼后,便再没往这边瞧过。

说不担心是假的,自己这般跑来外宫,还是跟着姬廉,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但事儿已经发生了,她便是再说旁的,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干干脆脆的装成个不懂事的娃娃,而姬廉也不过是又荒唐一次,好过将旁的事儿牵扯出来。

好在时日相差并不多,想来无大碍才是。

室内一本《工部》落在地上,书页翻了几页,不多。

顺势往上,那软榻之上,一袭青衣趴卧,侧着的脸上,双目紧闭,薄唇轻扬,似在美梦之中,而本拿着书卷的手臂也搭在软榻边,显得很是坦率。

姬廉走过去,靴子踢碰到了那本《工部》,想了一下,便弯腰将书捡起来,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顺手拿起了矮几上的翠色瓶子,打开瞧了瞧,便摇摇头,坐在软榻边沿,打眼瞧见露出的颈项,似乎一折便断的脆弱,眼底冷情不覆往日,将手伸了过去,却未施力。

叹了口气,手一路向下,去撩戈承的衣摆,刚掀起外衫,还未有下个动作,便被人擒住了腕子。

你做什么?戈承猛然惊醒,瞧见是姬廉,似乎很是诧异,更多的是一种疑虑的神色,另一手抚摸后腰,察觉并未被掀开,这才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啧,我不做什么,就是瞧见药没少,想着你肯定不方便上药,所以想给你上点药。

姬廉啧了声,心说这人睡着的时候,倒比醒着的时候好上一些,便是有旁人在的时候,也好过二人独处的时候,就好似拿准了他一般,这让他心底多少有些不快。

戈承冷冷的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自己怎么上药啊,我来吧。

姬廉只作他是客气,不然这药也不可能没动过,戈承哪里肯,便挣扎起来,姬廉也不在意,笑嘻嘻地便往他裤带上摸,搞的戈承羞了张大红脸。

嘟!戈承这便是恼了,却碍于文人的气度,不好破口大骂,这嘟地一声,便算是骂了。

眼看着这般,戈承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也便顾不得旁的,抓起汤婆子便往姬廉的脑袋上磕了去。

姬廉不同与他是文官,抬手便给挡了,却也跟着气恼起来,你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戈云轻便是这般不可理喻,你可以走了。

戈承按着自己的衣摆,眼底的情绪有些激动,对姬廉说话,也没往日那些客气。

啧!你这人,简直是……他不过是因为害他受伤而愧疚,才打算帮他上药,这戈承怎么会这般大的反应,真是扭扭捏捏的,难怪他们都说你像个娘们儿!戈承闻言,恶狠狠的瞪着他,清冷地道了声:还请大人谨言。

我……姬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毕竟朝堂上下,关于这般的传闻并不少,自己便是因着相貌好,与盛帝亲近,曾被人谈论过,后来那些人没个好过的,一个贪赃案子,全给扯了进去,最初提起此事的人,也被抄了家,当家的发配了边疆,家眷也都烙上了字,入了贱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算了。

姬廉这样说着,却总觉得越描越黑,倒不如把话儿转开。

说起来,你前些日子不还是想见那孩子吗?刚好今个我将人给带来了,你们见见吧。

姬廉这般说着,转头看向门的方向,心便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他瞧见门外的小舟不见了。

连忙几步冲到门外,刚想喊小舟的名字,就瞧见在台阶上坐着的小孩儿。

不是让你在门边等着吗?怎么跑这坐着了。

小舟抬头看向他,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随姬廉进去后,一眼便瞧见戈承端坐在那里,明明手中正捧着个汤婆子,周身却散发出凉薄气息。

而让小舟吃惊的是,这戈承,居然在发呆。

姬廉又瞥了戈承一眼,便与小舟说了句,自己还有旁的事儿,晚些再来接她。

小舟点点头,等他离开后,便将房门关上,然后走了过去,施万福礼,小舟给戈大人请安。

戈承点头,嗯。

随之便是沉默。

小舟低着头,同样是聪明人,戈承与姬廉却是截然不同的,与姬廉相处,虽然需要多加小心,以免被瞧出什么,但是和戈承相处,却有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敏锐她从前并未多想,可自打入宫后,便由不得她不起疑心,因为很多事情太过蹊跷,从一开始被迫困于南奔县衙起,到随后被送回到了史家,最后又入宫,乃至到现在又盘算着如何脱离,看着好像是她在挣扎着,其实一直处于被动中。

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有什么人在下着一盘事关生死的棋局,而自己是一颗说不出黑白的棋子,不知道要在何时,被用于何处,又在何时被丢出舍弃。

这般想着,小舟便感觉一阵悲哀,这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是汹涌的激流,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又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那部分收敛起来,分不清是敌是友,彼此防备,却能彼此交好,彼此利用,只是为了能获取最终的胜利,成为那下棋之人。

沉默了太久,小舟知道自己总得说些什么,便开口道:小舟听闻大人受伤了,若不还是躺下吧。

方才她在门外瞧着,见到戈承便是趴卧在软榻上,想着戈承的伤,许在后腰上,而这人此时还这般端坐,想来也是非常辛苦的。

无碍,小伤而已……戈承摸了摸后腰,听闻景言宫走水,我虽挂心,却碍于鞭长莫及,不能前去。

回大人话,景言宫走水,并非偶然,小舟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小舟知道,这戈承提起景言宫走水的事情,自然是知道了些什么,这般说,便是来找自己确认猜测,至于细节,戈承若不问,她也不想答。

戈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又问道:那事儿发生了后,我便一直担忧着,这阵子也常常去尚学堂寻你,却一直没能瞧见,可是还遇到了旁的事儿。

回大人话,说来也可笑,小舟本以为那事儿后,便会闲暇下来,却不想近日居然被诸事缠绕,实在是难以脱身,事儿虽然都是小事,却也一时也不敢前去与大人想见,生怕给大人招惹了祸事。

说着此话,小舟在心底轻轻叹气,这阵子发生的事儿,简直是有些说不出的荒唐,特别是熙妍姑娘的事儿,她甚至不知道怎么说给戈承来听,或者说,她根本不敢说。

方才听姬侍郎所言,你想必是伤着了,可否让我瞧瞧。

戈承仔细打量着小舟,像是在探究小舟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虽然戈承这般话说的有些温情,但也是无法拒绝的,小舟便点了点头,将袖子卷起来,走上前去。

伤儿是在后背,小舟去取小样时,被个疯子给划伤了,小舟将那地说给了爹爹听,爹爹说那疯子可能是打冷宫出来的,还叮嘱小舟以后莫要在从那处过。

小舟这般说,便是打定了主意将季嬷嬷那事儿给瞒住,心里盘算着,若是戈承问起划伤了为什么要隐瞒,便告诉他,自己是怕麻烦,然后装傻,让戈承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个孩子,聪明是聪明,却还是想事不够周到,这才弄巧成拙。

索性小舟所担心的并没有发生,那戈承对这事儿的真假,其实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关心。

是谁给你的药?果然又问道了此事,小舟也没有隐瞒,直接把自己与成云锦熟识的事儿告诉了他。

戈承的反应要冷静的多,只是说了句让她心里有数,便没再提此事。

小舟刚要将袖子放下,戈承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问道:你这伤有谁瞧见过?除了你宫里那些个人与苍太医,还有谁?回大人话,起初是奴医孙衍,后来才是苍院首为小舟疗伤,宫外也便只有成侍卫一人,而芸娘是亲眼见到的,是个可信的。

小舟乖巧的答道,芸娘虽然愚笨,却也不至于不清楚什么话儿可以说,什么话儿要带到棺材里。

戈承闻言,闷声不吭,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小舟的伤口上,疼的小舟倒抽一口凉气,却没躲闪,只是眼巴巴地瞧着戈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伤口方向不对,你也太不小心了。

戈承声音很淡。

小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唰白了脸色,因为她忆起自己当时听闻苍太医要来,一时慌忙,便拿了妆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以遮掩背上的刀伤。

一直都尚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现在经由戈承提及,这才瞧见自己的伤口是在内侧,且伤口角度是自上而下,成鳞状,只要是观察细微之人,一眼便可瞧出蹊跷来。

此事确是小舟疏忽了。

小舟心道自己还真是多做多错,自以为是的掩饰,反而起了反效果。

这事儿,我会帮你解决,你以后要再谨慎些,药记得擦,早些将这伤给藏了,连疤也留不得,不得已的话,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那苍太医他也是认识的,虽然半红半白,却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为这种事情得罪姬家。

至于那个唤作孙衍的,他记得是跟着苍太医的宫奴,他也曾经见过几面,只是他们二人从某些方面来说,都是属于寡言之人,所以并未曾说过什么话儿,这一次,或许他是需要去亲自见他一见,且越快越好。

是。

小舟明白戈承的意思,先把这伤口给愈合了,左右这潜山追魂的奇效显著,若是来不及,那便狠狠心,在原本的伤口上,再划一道出来,虽然听着残忍,却也是最好的法子。

其他事儿都暂且放放,我且问你,我吩咐的事儿你可还记得?小舟一直谨记大人的话。

那好。

戈承说着,伸手指了指书案,续道:你且去写几个字儿给我。

小舟虽然不知道这人卖的什么关子,却依然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桌案前揽起袖子开始磨墨,目光扫到了面前摊开的纸张,这上面写的是一首小诗,诗词大意为歌功颂德,并无不妥,只是那字……却是反着的,左右上下,皆反之。

偷偷抬头瞧了戈承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纸张放置在一旁,另取了纸张摊开来,提笔写下近日在宫中广为流传的《雎鸠》,写好后,便有些忐忑地递给到了戈承的手中。

戈承接过去瞧了眼,便道:熙妍姑娘的诗词确实吟的不错,却蹊跷的紧,依着我来看,那些诗词并非她所作,所以你无需忧心于此。

大人何出此言?小舟闻言,背脊便冒出的细细冷汗,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吐沫。

她之所以写这首诗词,便是一种试探,想要看看这戈承对熙妍姑娘是怎么个看法,却不想戈承这般敏锐,不但察觉自己是在试探,还发现那熙妍姑娘有古怪。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所做,但绝非她所为,因为我曾经在遮仙居见过她一面,发现她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更别提懂墨了。

戈承嗤笑道。

回想起来,那日他去时,正瞧见熙妍姑娘在拿着墨锭在笔尖下嗅,直言味道不好,一定要店家换更好的来,还说店家是黑店奸商,拿这种垃圾充数。

他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遮仙居的笔墨是都城第一家,从不出售下等墨锭,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这一看便不由嗤笑起来,因为她手上拿着的是泛着紫玉光泽的上好墨锭,而好墨是闻不出味道的,只能在研磨时,才会散发出阵阵芳香。

店家说已经是上等墨了,她根本不肯信,说店家是欺负她不懂,一块墨要那么多银子,分明是有意敲诈于她。

后来店家没旁的法子,只能差店里活计去别的店里买了些下等墨回来,又拿笔纸给她试了试,这才将她送走。

也便是那时候,他才开始怀疑,后来又观察了些日子,便发现这人根本没有什么才能,也不晓得她是打哪知道的那些诗词。

戈承这边回想着,小舟那边冷汗冒的更多了,连衣裳都粘在了后背上,伤口也隐隐作痛,她又一次庆幸自己不是这个出头的,这事儿肯定不只是戈承一人瞧出,怕还有不少人也看出来了。

将手中的纸张递回到小舟的手中,戈承问道:你习字有些年头了吧。

小舟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自己的确习字有些年头,倒不是来这以后,而是自前世便跟人学过毛笔字,那时候也谈不上喜好,只是因为在爷爷的书房中看见了笔墨纸砚,觉得有趣儿,便抓起来比划了几下,奶奶瞧见了,便请了名家来教导。

而自己方才只是想着旁的,忘记将字写的歪一些,确实有些不似个孩子能写出的字。

回大人话,小舟不足四岁便已经习字。

小舟这般说着,心中盘算着这话的可行性,毕竟自己曾经痴傻的事儿,也不是被藏在深闺中,无人知晓。

只是阿娘到底是员外家的小姐,自然是识字的,闲暇时教导自己唯一的女儿习字,也说的通,至于自己那些痴傻的传闻,便言是时好时痴,想来也瞒得住。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盈满你的字看着的确不错。

戈承嘴角扬着,却并不似在笑,倒像是在讥讽,瞥了小舟一眼,续道:只是这般下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小舟呆愣,自己便是不怎么喜欢习字,前世也是受教导于名师,且也是备受夸赞,怎么到戈承这里,却被说成了死路一条了?戈承见她这般反应,便明白她是不服气,也便继续说道:你的字儿,落笔婉转有力,犹如行云流水,只可惜字儿定了型,这其中也多有刻意模仿他人笔迹,照这般下去,便是写到了白发之日,也不过是未入室也。

小舟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小舟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戈承话中的含义。

的确,自己起初习字的时候,便是一直在模仿自己导师的字,而且自己当时所处的地方,会书法的人本就不多,又多半是门外汉,看的也就是个热闹,见到字儿,自然是一番恭维的话,便是那内行些的,也不会驳了奶奶的面子,这也就让她对自己的字的认识,有了些偏差。

虽然不知道你的字何以这般娴熟,但贵在年纪尚小,想来还是可以补救的。

大人教诲,小舟铭记于心。

小舟福身施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知道自己这次优势变劣势。

我打宫外带来了样东西,便压在了那本《鸿曵诗经》的下面,你自己去取,然后拿回去好好研究。

戈承手指桌案上的一摞书卷。

小舟走过去,将《鸿曵诗经》下的东西抽出来,展开一看,不禁愣住,居然是字帖,难道戈承真将她当了娃娃。

这便是前朝书法家康晏的字帖,托了许久的关系,才将这字帖弄到手,你这阵子便双耳紧闭,好生习字便是。

小舟闻言,手上的字帖抖动了一下,澄清的眼眸也深邃了一些,用力地点点头:大人的意思,小舟省得。

你不可在外宫逗留太久,还是早早的回去吧。

他这般说着,至于你爹爹那边,我自然会跟他说,打今个起,你便要万事小心,切不可独处。

嗯。

小舟点点头,便将字帖收了起来,然后往外走。

大人也要当心,近日似有些不同,许是要起风下雨儿。

戈承已经闭目养神,轻轻的嗯了声,便算是答应了。

但当小舟退出去,将房门带上的刹那,戈承却忽然张开了双眼,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盯着门板,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小舟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的步子很急,也走人多的道。

人还未到,便瞧见有些什么人在那殿门外堵着,德林在喊着左一点,歪了什么的,凝眉思索了一下,便猜测许是元晦将景言宫的名字又讨了来,只是这般天黑了才给挂上去,实在是有些欺人,而且这几个宫奴看着她时,给她的感觉也是说不出的古怪。

德林本在外面看着,远远的瞧见小舟来,便赶忙迎上去,扶着。

姑儿可回来了,咱们可担心坏了。

我没事儿,不过是手臂上的伤,引起了发热,这不便回来了。

小舟说着,看了眼那几名宫奴,德林立刻会意,不再多言,扶着小舟进去,临进去的时候,还与那几名宫奴寒暄了几句,塞了些茶水钱。

主子呢?进去后,小舟第一句话便是先询问了元晦的行踪。

还在房中生闷气儿,连膳食也未曾动过。

德林苦着张脸,说的还有些无奈,显然元晦还冲他发了脾气。

小舟闻言微微一愣,可是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觉得元晦会因为姬廉的那几句冷嘲热讽而生闷气,所以才猜测是自己走后,发生了什么。

德林点头,也不隐瞒什么,便将事儿经过完完整整地说给了小舟听。

小舟听完后,只道主子冲动了些,也便将这事儿给掀了过去。

主子终究是主子,不可能同自己一般万事能忍则忍,只是希望这吃了个亏,当真能长一智,不然以后吃亏,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与芸娘说一声,灶房莫要断了人手,主子若是开了门,便送些清淡的小菜进去。

哎,德林然。

还有,你等那些宫奴走后,便寻梯子上去,瞧瞧那牌匾可有什么古怪。

小舟这般说着,又凝眉略思:明日悄悄寻人给从新做一块一模一样的来,将原先的那块给换了。

她怎么寻思都不对劲,天都黑了来给他们装牌匾,本就是欺负他们宫没什么权势,同样,既然是欺负这宫,理所当然是一人送来,然后与德林芸娘一同挂上去才是,何以来如此之多的人。

要说是盛帝派来的,她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有些不可能,盛帝完全没理由这样做。

然。

德林听闻小舟说要再做快一模一样的牌匾,有些诧异,却也没多问,这宫中的规矩,多听少说。

另外。

小舟低头轻轻咬了下自己的指尖,然后说道:回头我便取些银子交给你使用,上上下下打点,你心里也有数儿,这太子爷生辰,你也得多留些心神,打听一下旁的宫里都准备了什么,咱们心里也好有个谱。

哎,德林省得了。

德林有些感动,小舟将银子交给他,让他打点,便是有意要放权给他,也便是对他的信任。

德林啊,这些日子,你受累了。

小舟这话是出自真心的,也多亏了德林机灵,很多事儿才没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姑儿哪里的话。

德林闻言,腼腆地笑了起来,忽然他想起个事儿,便又开口续道:对了姑儿,还有一件事儿。

小舟回头看他。

宫奴殿那送来了两个宫奴,是小姐俩,瞧着瘦瘦弱弱的,也做不了多少事儿,要是姑儿肯收下,咱们这宫里左右也缺人手,给管事的说一声便是,若是姑儿不愿,咱们就将人打发回去。

小舟楞了楞神,心说什么时候这景言宫也有人记得了。

她们还说,从前是识得姑儿的。

什么?小舟有些发愣,自己在宫奴殿时,一直跟在明应卯身边,很少与宫奴接触,所以实在想不出自己有认识哪些宫奴,心里想着,便开口问道:人在哪里?在偏殿,一直没让她们出来。

德林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瞧着小舟的脸色,他也是怕这二人来路不对,这才将二人锁着,现在听小舟问起,又不由地有些担心,怕是得罪了姑儿的熟识。

如此,便带到书房来吧。

小舟还是决定先瞧瞧再说。

然。

德林说完,便退下,去寻那二人。

小舟勾起嘴角,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熟识。

想着,便先行到书房,将字帖取出来,展开了纸张,开始习字,她现在当真是一点闲暇也浪费不得,哪怕她的后背疼的她直冒冷汗。

姑儿,人带来了。

外面德林唤了一声。

让她们进来吧。

小舟头也不抬,她可没打算迎接。

德林将那两名宫奴送进来后,便出去在外面守着,小舟知道,却也没说什么。

等门关上后,那两名宫奴跪在了案台前,这般大礼,让小舟有些发愣,不禁停下笔,抬起头看向那二人。

怎么是你们!二人磕了个响头,然后齐声说道:玉满,玉盈给小姐请安。

那玉盈咧嘴笑,旁边的玉满连忙碰了碰她,这才让她收敛了些,将头儿埋下去。

我作是何人呢,快些起来吧。

小舟嘴角扬起,这两姐妹,还是从前那般。

二人的小动作,亲昵的让她有些羡慕,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转眼她便拧起眉来。

还未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入宫?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自己当时不是已经拒绝这两姐妹跟自己入宫吗?何以这二人还是来了,这准是桂嬷嬷的主意,莫非是史家出了什么变故不成?玉满玉盈二人面面相觑,二人本就是相貌极似的双生子,这般一瞧,倒有几分照镜子的感觉。

最后还是较为稳重的姐姐玉满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在小舟进宫来的这段时间,那垂花阁被谢玉娘给收了去,原因便是史家来了外戚,没地方住,见小舟那闲着,便散了仆人,先让那外戚家的夫人与小姐暂住,这所谓的暂住,怕是没个头儿了。

仆人被遣散,翠柳兰香二人也只得早早的出去嫁人,桂嬷嬷倒也没亏待二人,给二人包了喜气钱,而桂嬷嬷回史四娘那,史四娘倒不觉得什么,左右那桂嬷嬷也是她那出去的,她也不缺那点月例。

唯一剩下的,也便是她们两个人,史四娘那边自然是不好去,实在是没法子了,桂嬷嬷便给二人打点入宫。

她们二人到了宫奴殿时,便在寻小舟,那明应卯知道她们是小舟身边的人后,只以为这是与其他家的小姐一般,将自己的丫鬟带了进来,便好心与管事的说了句,将她们两个给分到了这景言宫里,左右这景言宫也缺人手,管事也便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棋小舟眯起眼儿,什么叫做史家外戚来府上,园子不够住,这才将入宫的小姐的园子腾出来,给外戚家的夫人小姐暂住,这谢玉娘作史家是穷乡僻壤的小门小户不成,既然这连九进九出的园子都不够住了,何不搬到庄子上去住,支系又有几个是住在府上的,让嫡女小姐为外戚腾地方出来,这谢玉娘的心思,还当真是毫不掩饰。

便是这般想着,面上却依然不漏声色,其实她的心中是不知道是该恼怒,还是该欢喜,最后嘴角儿一扬,问道:啧,说起来,那桑嬷嬷是不是已经不在史家做活了?玉满玉盈二人闻言,纷纷惊讶的抬起头看向小舟,心说小姐是怎么知道桑嬷嬷不在府上了?但细细一想,小姐从前便是如此,说的话儿就跟那桥上的摆摊算卦的半仙一般,多半是灵验的,她们二人入宫前的那晚,嬷嬷便与她们说过,说小姐不是一般人,让她们二人踏踏实实地跟着小姐,小姐所言所行,毋庸置疑,只管按吩咐去做便是,小姐自然也不会亏待与她们。

瞧你们的反应,想来我是猜中了。

小舟勾勒起嘴角,又低头继续习字。

玉满玉盈又相互瞧了对方一眼,这二人中,向来都是玉满来开口,这次也不例外,她便上前半步,道:如小姐所料,那桑嬷嬷的确已经不在府上了。

随后玉满便开始讲述小舟入宫后,史家所发生的事儿,中间玉盈也会插上几句,二人便你一句,我一句,便将事儿说给了小舟听,小舟听了许久,才将她们二人的话儿给捋顺了。

原来这桑嬷嬷被以偷盗太师府宝物春色满园的名义抓了起来,那东西便是她当时给小舟送麻布衣裳时,小舟让桂嬷嬷拿出去打赏给她的那颗龙眼大小的玉珠子。

桑嬷嬷被抓的时候,说春色满园是桂嬷嬷给她的,还说是小舟给的打赏,可桂嬷嬷却一口咬定当时只给了银两,那桑嬷嬷身后跟着的丫鬟也是瞧见了的,她这般说,便是吃准了那桑嬷嬷绝不可能将那春色满园给那后面的丫鬟瞧见,后来那些丫鬟的证词也确实证明了她的猜测,可以说这桑嬷嬷的贪婪,当真是将自己拖下了万劫不复。

桂嬷嬷又言,说那东西既然是姬侍郎给的,那么小的一块地上,还能刻出那么些花样在上面,便是不识货的也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这般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打赏给个下人。

小主子又不傻,便是当真是孩子气不懂这春色满园的价值,自己也不会不拦着,哪有好东西往外流的道理。

那桑嬷嬷是百口莫辩,被关了些日子后,大牢阴冷,旧疾复发的她便死在了大牢里。

曾经在史家那般嚣张过的人,却因为手脚不干净,落个这般下场,实在是有些令人唏嘘不已。

小舟听完后,便笑了,眼底却不见欢愉,最俗的手段,便是被用烂了,却依然很有用。

她当初特别找出个可以让人一眼瞧出的,就是为了让那桑嬷嬷百口莫辩,打上次那绑架的事儿一出,她便瞧出这谢玉娘身边的桑嬷嬷才是真的麻烦。

也亏得桂嬷嬷机灵,没让自己失望,除掉了这桑嬷嬷,那谢玉娘被推下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一招暗棋出,下面的暗招也会接踵前来,辛苦的布局,开始奏效,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本该欣喜若狂才是,只是为什么,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手中错综复杂的掌纹,她开始迷茫,只是这么简单吗?就像是一拳打在云上,伴随的是浓浓的空荡。

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不懂了。

对了,以后你们不可以再唤我小姐,要同德林芸娘二人一般,唤我作姑儿,明白了吗。

嗯。

两姐妹都乖巧的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们二人先出去,让方才带你们来的那人带你们去熟悉一下这景言宫,然后便灶房找芸娘,芸娘自然会带你们。

小舟说着,又想起什么,便又开口说道:对了,桂嬷嬷可曾让你们带什么东西给我?比如书信什么的。

小舟也是这样一问,毕竟宫奴入宫时,是什么也带不进来的。

听小舟这样问,玉满玉盈二人都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有?连句话儿也没有吗?小舟蹙眉,不可能的,难道桂嬷嬷只是为了给这两姐妹讨口饭吃,才送入宫里。

回小姐话,好像有一句。

玉满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嬷嬷说四姑娘去上香时,又被乞丐惊着了,为此还大病一场,咱们垂花阁也已经送了补品去,让小姐莫要担心。

哦?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好好想一想。

你们先出去吧,以后注意,不要叫我小姐。

然。

二人福身施礼,虽然仍有偏差,却也有个七八分的模样,看来明应卯是教给了二人礼数,才将二人打发来的。

待二人告退,小舟手中的动作也随之停顿了下来,墨滴触,留下明显的污点。

她沉默着看着那墨黑迅速渲染纸张,许久才将手中的红木狼毫放置在笔案上,然后将那污掉的纸张卷起,放在了一旁,又重新铺展上了新的。

拂袖抖前尘,去者去,留者留,脚下苔深深。

勿动摇,勿偏移,动则乾坤摇。

小舟收回自己放在窗外的视线,攥紧拳头,没错,她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落子便要终其一生,也绝不言悔。

翌日,膳房做了金丝酥与糕点,每个宫都送了些,这景言宫,自然也不会例外。

元晦得了糕点后,便一股脑地全塞给了小舟,小舟便将金丝酥分给了众人,最后将自己的那份,让芸娘配上写其他的上好糕点去了宫奴殿,将糕点送给明应卯。

出了宫奴殿,她便不好再回去,后来那些事儿更是搞的她狼狈不堪,此时这金丝糕点也算是给明应卯报个平安,告诉她,自己现在过的还不错,让她莫要挂心。

芸娘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盒荷花糕点回来,小舟捻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让她眼睛有些湿润。

明应卯收下了自己的糕点,便是受了她的孝心,而让芸娘带回了自己在宫奴殿吃的点心,便是在告诉她,无论她史小舟身处何等,在明应卯看来,依然是那个在宫奴殿的小丫头,不会改变。

那一盒糕点,小舟仅仅尝了一块,便让那两个眼巴巴的小丫头拿去吃了。

拿回去再动,莫要在小主子面前失了礼数。

小舟见玉盈已经伸手去捏那糕点,便笑着说道。

玉满立刻拍落了玉盈的手,玉盈还有些委屈。

小舟瞧着,直笑着摇头,这些规矩,还是得让芸娘与德林二人好好的教一教,在旧人宫……不,应该是在景言宫中倒还无妨,若是在外面这般,怕就不妥了。

她们是叫玉满和玉盈吗?上座的元晦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她们长得可真是像,就好像是一个人劈开来的一般。

小舟闻言,笑道:她们二人是双生子,故而比一般的姐妹要相似许多,至于名儿也是为图个吉利,寓意有玉满堂,满而盈,享之不尽。

有玉满堂,可不是富贵满堂,享之不尽嘛。

元晦将茶盏在手中转了转,本殿听德林说,她们二人本是跟着你的丫鬟?可是当真?回主子话,此事确是真的。

小舟想着,又添上一句:这两个孩子虽然年幼,却也称得上伶俐,家中也无牵挂……小舟话未说完,便听到扑哧——一声笑,抬头看,正是元晦。

可是小舟说错了什么?不,你没错,本殿就是方才忽然忆起,你口中的这两姐妹其实比你还要长上几岁,你却在一口一个孩子,这才让我不禁笑出声来。

元晦瞧着小舟还一付呆滞样,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这小女官虽然聪明的紧,却在某些事情上很是迟钝。

小舟楞了楞,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才六岁,的确不该用孩子来称呼玉满玉盈两姐妹。

这事儿,确是小舟的疏忽,与二人熟识,便将府上的话给带到了宫里来,还请小主子莫要见怪。

元晦闻言啧了一声,不搭腔。

一旁的德林一瞧,心说这姑儿也是,小主子是有意在与她玩笑,怎么还认起错儿了,可不是让小主子一下子接不下去了。

小舟瞧着元晦的脸色,便明白自己方才说那话儿,是会错了意,她只以为元晦瞧出了什么,便连忙以自己是将在府上的说话习惯带到了宫里的理由遮掩,却忘记这只是个孩子,那话儿许只是一种与她玩闹的调侃。

只是此时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再说什么来挽回,否则只会越描越黑,倒不如装傻充愣到底。

玉满玉盈这对小姐妹一直跟着芸娘做事,姐姐玉满自然不用多说,小小年纪便性格沉稳,而妹妹玉盈,虽然活脱,身边有姐姐玉满提点,倒也不至于莽撞。

☆、第一百五十章 充愣翌日晨起,一向可罗雀的景言宫门外,今日却有些许不同。

这宫里的规矩,要先去姑儿那说与一声,还请……还请这位大人留步。

怯怯的声音可以瞧出,这说话之人的胆怯,但是那小小的胳膊却张开着,奋力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让开,你们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来你们这是给足了你们面子,还不赶紧的让开!说话的这人一双杏眼盛气凌人地瞪圆,一把将面前的小丫头推倒在地上,然后一手叉腰一付泼妇模样。

玉满。

另一个小丫头见状,连忙上前去扶。

轻烟,不要这样。

在那杏眼女子身后好言相劝的人,不是熙妍姑娘,还能是谁?只见此时的她一身冷蓝罗裙,眉心点了额黄,一边眼角描绘出了枝桃花,直入鬓角。

瞧你。

熙妍姑娘笑的温柔,从袖子里掏出块粉色的帕子给她擦拭了下脸颊,你莫要怕,我是熙妍,你可以喊我熙妍姐姐。

擦拭完后,熙妍姑娘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帕子,眉头几乎不可见的轻蹙,随即笑着将帕子塞给了那小丫头手里,这帕子送给你,你带姐姐去见你们姑儿好不好?那小丫头回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小姐妹羡慕的眼神,然后把手举高,轻轻摇了摇头,这宫里有规矩,还请小姐在此稍后。

与旁宫里有客来访,要请至殿中稍作歇息不同,姑儿早有吩咐,若是近几日有人来访,除却不得已的正殿,其余人等,必定要先将其拦住,以通知了主子再做定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般吩咐,但也知道,姑儿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你!见这小丫头这般不开窍,熙妍姑娘顿时变了脸色。

芸娘刚伺候完了自家姑儿洗漱后,端着盆子往外走,打算将铜盆里的水儿给泼到外面去,谁想到刚一出来,便瞧见了那熙妍姑娘正带着个丫鬟往他们这走着,在她们主仆二人身后跟着的是那对新来的玉满玉盈姐们,二人皆是着急的模样,却怎么也拦不住那执意往里闯的熙妍姑娘。

芸娘忆起这熙妍姑娘在这做过的事儿,顿时额头冒出了冷汗,连盆儿也给甩了,赶忙进去通知自家姑儿。

小舟闻言,眼皮儿也不掀,只是吩咐她备上好的茶水,便将她打发了出去。

待芸娘要出去时,小舟眉头蹙起,等等,你去取线篓子来,咱们去正殿。

哎。

芸娘一贯的嘴笨,自己也明白,便闷低头,只管按照小舟的吩咐行事。

二人取了东西,便从后面绕到了正殿去,小舟心中盘算着,这熙妍姑娘来的时间比她猜测的的早上许多,想来又是偷偷跑来,自己还是去正殿的好,以免再发生了上次那种事情,场合越是正式越好,人越多越好。

踏过门廊时,小舟心中还寻思着,戈承所言的独处,自然不是单纯的独自一人,所谓的不可独处,便是指要跟着元晦,因为身边便是有德林与芸娘,也不会妨碍到旁人来滋事,寻她的麻烦。

索性这般时辰,小主子应该还未去尚学堂,还是将人请来,毕竟熙妍姑娘到访,也是个大事。

再说那熙妍姑娘,自从知道小舟是姬侍郎的女儿后,便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担心小舟那首诗词如自己所想,是个极大的隐患,一边又忍不住幻想自己穿越千年,只为能与姬廉相遇,自此谱写一首千古绝唱。

所以天色未亮,便有些躺不住了,起身让人给她梳妆打扮,又换了身清韵绫罗衣裳,这才往景言宫走来,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带着随自己入宫的丫鬟轻烟一同来。

到小舟的房中,却发现人不在房中,便以为自己这次扑了个空,那孩子被姬廉带走,还没回来。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刚巧遇见了回来拿绣线的芸娘,这才得知小舟此时在正殿做女红。

咳咳,带我去。

熙妍姑娘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完全没有去想,只是做女红,何以在正殿。

那玉满一见芸娘来了,便有些狐疑的看了那芸娘一眼,心说自己家小姐明明说要习字,怎么会突然去做女红,这般想着,便给玉盈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一溜烟的先跑了去。

当熙妍姑娘去的时候,小舟已经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在正殿门外,伸长了脖子在等着自己,一见到自己来了,便露出个孩子气的笑脸。

景言宫女官,史氏小舟,请熙妍姑娘的安。

上前几步迎上,然后施礼道:事出突然,小舟实在是惶恐的紧,此已命人前去请我们主子,还请熙妍姑娘莫要见怪,暂先随小舟入殿先做歇息,喝口茶水润润喉咙。

见小舟这般,那熙妍姑娘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着抓住了小舟的手,说道:妹妹莫要这般客气,咱们的关系,可不比旁人,再说了,我是来找你的,做什么要去寻你家主子来。

小舟有些不好意思的傻笑,承蒙记挂,小舟深感焦虑,昨个醒来,尚且听闻他人提及,方才知晓熙妍姑娘鞠屈来访,如此深恩,只恨小舟的身儿不争,让熙妍姑娘白走了一遭,唯有愧疚难当,还望熙妍姑娘莫要见怪。

语毕,又是深深一作揖。

熙妍姑娘眨了眨眼睛,她本那般说话,便是想试探一下小舟,却不想小舟回了一大堆话,她却只听了个大概,猜测小舟是为昨日的事儿在道歉,便回答道:没事没事,这事儿不怪你。

若不嫌弃,小舟已命人备上薄叶淡茶,还请熙妍姑娘能赏个脸儿。

小舟说着,将人往里面请。

熙妍姑娘喝了口,便道了句:真是好茶,唇齿留香啊。

她其实也不懂什么茶水好,喝了后只觉得这景言宫的茶的味道怪怪的,和别的地方的茶有些不同,却也没多想,喝干了便放在一旁,哪里会知道,那芸娘是用了第三遍的刷锅水给她泡的茶水,这般便是喝出味道,也是猜不出的。

小舟倾慕熙妍姑娘的才华,时日已久,却不想何德何能,让熙妍姑娘二次前来探访。

小舟眼中满是崇慕,口中也是难掩的激动,对熙妍姑娘的那些诗词,是赞不绝口,却也指不到点子上,连字儿也给背错了,缺字少字,更是常有,被熙妍姑娘提点出,不由有些难过的垂下头。

瞧着小舟这般反应,熙妍姑娘很受用,随口聊了几句,便提起那首诗词的事情,小舟一脸的茫然,最后在熙妍姑娘的多次提点下,这才想起是在那个纸鸢上的诗词。

熙妍姑娘问及出处,小舟凝眉思索了许久,这才有些不确定的说,是在南奔时,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有次去河堤边玩儿,听花船上的人念的,那人好像喝醉了,念了好多遍,她也便给记下来了,又问熙妍姑娘,那是不是一首曲儿小调。

熙妍姑娘听了小舟的话,又问了问南奔在何处,以及那花船是什么样的等等。

小舟只告诉了她南奔离都城很远,却因为年幼,不记得有多远,只知道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到了这里。

至于花船,便是披红挂绿,和平日见到的那些,并无不同,而那个念诗的人,一直在花船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是个男人,而且声音有些苍老。

若是个年轻的就好了。

熙妍嘟囔了句,便没再此事上再做纠缠,转而开始问起关于姬廉的事儿,从背景到喜欢,哪怕是喜欢什么点心,喜欢什么菜,生活习性什么的都一一问了个仔细。

小舟有些茫然,心说这种东西她哪里知道,便只得半真半假的将姬廉的事儿猜了猜,说着说着,小舟感觉不对劲起来,心说这熙妍姑娘该不会是瞧上了姬廉了吧。

不然怎么一直在追问姬廉的事情,还塞了个牡丹帕子,让她下次见到姬廉时,交给姬廉。

随后又是允诺给她作漂亮衣裳,又是说要送她这送她那,怎么瞧着都是像在跟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儿套近乎,想要打好关系,待以后嫁给姬廉后,能安安稳稳的做后妈。

只是这样想想,小舟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其实,小舟的猜测一点也没错,这熙妍姑娘来到都城后的第一天,便堵在了太师府,为了能给那都城第一美男子创造出一次邂逅自己的机会。

但却没能瞧见姬廉,一直觉得有些遗憾,昨日见到后,便惊为天人,便是被姬廉那般冷漠对待,也只是觉得这人很有个性,跟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二人之间也有误会,由误会开始的美好邂逅,倒也不错。

而这孩子的反应,应该是第一次见她,她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相信这人要真是骗自己,自己没道理瞧不出。

何况她现在心里只剩下姬廉的事儿,哪里会再追究旁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舞者如此,熙妍姑娘的心思,小舟也猜出了七八。

小舟命一旁的芸娘将帕子收了起来,便是应允了。

拜托拜托,我一生的幸福可都压在你身上了。

熙妍姑娘双手合十,平日那些张扬跋扈都给抛开,此时的她羞涩的脸儿都红了。

熙妍姑娘莫要这般,这事儿,小舟自然会上心。

小舟说完,又笑了笑。

听小舟说会上心,那熙妍姑娘脸上笑开了花,心想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就不必要再多做逗留了,毕竟她来这,也是瞒着眉妃娘娘,自个偷偷跑来的,何况,她也不想再跟那个六皇子元晦见面了,冷着个脸,臭脾气,惹不得,还年纪小,不是她的菜。

熙妍姐姐还会来找小舟玩吗?小舟将人送出去,依然傻呵呵的表示自己对熙妍姑娘才华的倾慕,最后熙妍姑娘又随口吟了几句桃花坞,这才离开。

走的时候,心中还满是得意,觉得自己已经虏获了自己未来女儿的依恋。

待她走远,小舟转身回景言宫,面上的笑意也开始沉淀,最终回归平静。

姑儿……芸娘有些不解的看了看那熙妍姑娘的背影,又瞧了瞧自己身边的姑儿,心说这是闹的哪一出,她还以为自己这次要同从前在膳房听到的一般,主子不合便要帮着,姑儿和熙妍姑娘吵起来的话,自己便要上去和那轻烟掐起来呢,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

小舟说道:没事的,她若再来,便让她进来,带去偏殿便是。

这般人,拦是拦不住的,何况她开始所说拦住,也并非是要拦这个女人,而是……以后你多带一带她们,遇事莫要慌张,若是不懂的,便去问德林。

小舟口中的她们是指玉满玉盈两姐妹,所谓的带一下,意思便是将门房给守好了,她很难跟芸娘解释什么叫似拦非拦,欲拦非拦,可拦不拦,不拦则拦的理儿,这事情还是让德林跟她说,许会解释的更直白些。

然。

芸娘福身应声。

一旁的玉盈还有些迷惑,但玉满已经明白,便有些惶恐的看着小舟,姑儿,咱们下回不敢了。

小舟闻言一愣,随即便明白这玉满是误以为自己是为这事儿生气了,所以如此惶恐,便笑着说道:做什么这般惧怕,我的脾气,旁人不清楚,你们跟了我也有段日子,难道还不知道吗?被小舟这般一说,玉满这才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的确,自己家小姐什么样的,她是瞧见的,方才那熙妍姑娘给自己擦拭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因为嫌恶脏了的手帕,将手帕赠与她的虚假善意不同,自己家小姐所言所行,孑然真诚。

你们倒也没错儿,只是还不熟悉这的规矩,赶回头你们跟德林学着些,他行事最为地道,你们便是学得七成,也足够你们在这宫里用了。

小舟出声安慰,其实这二人并未做错,只是少了德林那一嗓子的吆喝。

然。

玉满拉着自己妹妹,二人同应声。

小舟笑道:好了好了,还不快去给我将书房收拾出来,赶回头,我便要开始习字。

然。

二人又应声,这一次却是带着嬉笑。

随后便连忙去书房准备,而芸娘也告退,寻思着去膳房,将准备好的膳食给小舟送去书房去,以方便小舟在书房用膳。

先别忙活,跟我去舞峨宫走一遭。

啊?芸娘闻言,瞪大了眼儿,心说现在这不是躲那熙妍姑娘都躲不及吗?怎么姑儿还要自个送上门去。

莫要多思,随我前去,且在一旁,不必要时,切莫多言便是。

小舟眼角儿一瞥,不似一般的孩子,倒显得有几分精明世故,只是那芸娘却是瞧不出的。

小舟的心思很简单,与礼,舞峨宫送来补品及药材,又听闻那眉妃娘娘本是要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探望,便只是说一说,也知道这也是瞧在姬廉的面上才这般说,她也还是应当前去言谢的。

与情,她也是当真想与冠绝六宫的眉妃娘娘见上一见,昨日姬廉带自己走这么一遭,虽然有弊端,却也不见得没带来方便,比如这一次,眉妃娘娘必然不会避而不见才是,若此时还拿捏架子,那当真是愚蠢至极,而眉妃娘娘能冠绝六宫,且圣恩久驻,决不可能只是倚仗家族势力的昧之妇。

小舟与芸娘二人到了舞峨宫时,那通传的宫奴怪异的瞧了小舟一眼,然后便前去通报,没多久便有宫奴将二人请了进去。

小舟第一次见到那眉妃娘娘,不禁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这眉妃娘娘的谪仙容貌,而是她妆容的素朴,简简单单的装束,配上温柔的笑意,确实是朵解语花。

瞧着身段,与步履,媚眼如丝,也确实如传闻中的一般,磬椛玉露,一舞倾城。

小舟还在想着时,那眉妃娘娘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儿,将她的相貌一阵夸赞。

小舟这才惶恐的福身施礼,连连说自己方才只是瞧着眉妃娘娘,作是画中的人走了出来,一下子就瞧痴了,这才失礼。

奉承话,没人不爱听的,眉妃娘娘听了,也不禁笑意带入眉眼,对小舟的进退得体,很是满意。

直言与小舟一见如故,好似前世便识得一般,亲昵的唤着小舟的名儿,瞧上去,对小舟是喜爱地紧。

小舟也是一直笑着,时不时露出了孩子气,又赶忙掩藏起来,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前言不搭后语,惹得那眉妃娘娘娇嗔笑语,小舟也时不时羞涩的扯自己的衣角,腼腆的,让眉妃娘娘都忍不住调笑。

二人说的,无外乎是些宫闱间的趣事,后来小舟提及眉妃娘娘的磬椛玉露舞,直言尚未得见,眉妃娘娘也只是笑笑,后来便一直围绕在舞字上,眉妃娘娘摸了摸小舟的腕子,笑言倒是个学舞的好苗子,还问了小舟要不要跟自己学舞。

小舟笑着点头,一付惊喜的模样,心里却想,自己是什么料子,她还是知道的,不过既然人家都开口了,确实无拒绝的理儿。

眉妃娘娘也是当真了,命人取了舞衣来,给小舟甩袖舞了几下,小舟在一旁直拍手,直说好看,眉妃娘娘问哪里好看,她就摇头,说就是好看,其他的也瞧不出什么。

眉妃娘娘听了,却柔和了眼睛,这一点小舟也瞧见了,孩子气的伸出手去扯她的袖子,缠着她又给自己跳了一段。

那眉妃娘娘也没拒绝,一舞后,还教了小舟甩长袖。

出了舞峨宫,小舟看着手中的鸳鸯佩,扯了扯嘴角,虽然方才她们二人瞧着不过是在闲话家常,其实已经试探着将自己心中的事儿给对方说了,对方也如同所愿,起了些兴趣,这才有了这鸳鸯佩。

至于……小舟回头看着舞峨宫宫门,她之所以会缠着眉妃娘娘给自己跳舞看,看着是任性,其实不过是瞧见那眉妃娘娘眼中对跳舞的喜爱,一时心软罢了。

若是没有入宫的话,这人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吧,可以在广阔的天地挥动舞袖,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天空下,连穿上舞衣,也要找个由头,因为怕被指责魅惑宫闱,所以不能任意舞动那天生为舞而生的腰肢。

姑儿?芸娘走了几步,这才察觉自己家姑儿没能跟上来,便又退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姑儿却依然在发呆,手上捧着个鸳鸯玉佩。

姑儿可是有啥心事?她又问了一遍,心说起风了,总杵在这里,自己倒不怕,就怕这尚未伤愈的姑儿再出个什么事儿。

见芸娘在盯着自己手上的鸳鸯佩瞧,小舟眼皮儿掀起,道了句:芸姐姐,咱们来这的事儿,莫要跟任何人提起,若是小主子来问起这事儿,你便说我许是来谢眉妃娘娘的赏,旁的都没瞧见,省得吗?芸娘省得。

芸娘点头,心里有些纳闷,姑儿不就是来谢恩的吗,怎么还特别叮嘱了自己一遍呢?书房小……姑儿瞧,这般是不是就可以了?刚磨完墨的玉盈刚说了个小字,便立刻反应过来。

小舟也察觉了,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翠色的宫奴装,配上清秀的脸蛋,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这样就可以了,再用铜盆打些清水来,我要净手。

小舟捧着玉满递上的茶盏微笑。

玉满玉盈二人年纪小,人也称得上机灵,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桂嬷嬷这次倒是给她送来了两个不错的帮手。

不过,宫奴入宫再出去时,便已经是老姑娘了,在此之前,她还是想办法将这二人带出去的好,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也不能亏待了。

等玉盈将水打来,小舟便道:可以了,你们二人先出去忙吧,若是有什么人儿来寻我,便先请到偏殿伺候着,然后来寻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殊途等二人出去后,小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杯底磕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笔尖蘸墨,沾渲触染,眼眸也渐深。

还在习字?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伴随而来。

小舟闻言,连忙将手中浓郁茶盏往桌案上一搁,笑言:小主子怎么来了?我在外面叩了许久的门,见你一直没回应,这才进来的。

元晦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自己并非是擅入。

小舟轻轻福身,笑着说道:回小主子,小舟方才神游了会,这才没察觉小主子到来,失礼之处,还请小主子能多多包涵。

原来你也有走神的时候。

元晦闻言不禁一笑,渡步到桌案边,来瞧她写的字儿。

你一直都那么冷静。

小主子这般说,小舟倒是羞愧的紧。

小舟说着便抬手执起针儿,将有些昏暗的灯芯挑了挑,火光跳动了下,亮了些许。

人吃五谷杂粮,小舟也非圣贤,自然也是会走神的时候。

这……元晦抬眼一看,发现小舟身边的地上堆砌着厚厚的纸张,然后便伸手去握小舟的手腕,小舟躲闪不及,腕子便被擒住。

但元晦仅仅抓住了一秒,便连忙放开,问道:我是不是太用力了?小舟抬起已经红肿的厉害的手腕,轻轻摇头,疼厉害了,便不觉得疼了。

元晦闻言,牙口一咬,我方才听德林说你习字的时候会打自己,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对自己当真这般的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连嘴角也熬出了泡。

加上今日,已经是两昼夜未曾歇着,他只觉得她似有些倦乏,以为是这些日子累的,若不是德林告诉他,他还不知道被瞒到什么时候。

小舟不疼的。

小舟翘起嘴角,心说德林虽然是好心,却也是有些过了,上次私自请太医来,这次又将自己的事儿给小主子说,显然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叮嘱过莫要多嘴,看来自己还真是该与他说说这事儿。

都红肿成这样,还说不疼。

元晦闻言气急,他真不明白,这个女官儿到底在想什么,连习字也要这样。

小舟抿嘴,垂目,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争论个对错出来。

你的字,连太傅都夸赞,为什么还要重新习字。

元晦仔细看了那纸张,又继续道:而且,你还是改字形。

小舟年幼,字儿既然不好,理应重新习字。

谁说的,谁说你的字不好了,我瞧着好就是好。

元晦攥了攥拳头,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羡慕你,羡慕你可以写出这么好的字,你现在却说字差到需要重新习字,小舟,没有人可以迎合所有人的喜好,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你不是我的女官吗?只要我说好,不就是好了吗?小舟闻言,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最终抿紧了嘴唇,再多的解释,都不如让他有朝自己明白的好。

你现在不要去管什么狗屁字,你需要的是好好的休息。

元晦伸手拉着小舟另一只没有红肿的腕子,打算拉她离开这里,去上药,也好过在这继续习字,打手腕。

她做这些凄惨模样是要给谁看,当日他们勾手指时,便不是约好了吗?她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曾瞒过她,为什么她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

他这边拉扯,小舟却依然不动,后来干脆的后退了半步,嘴巴依然紧紧抿着,什么也不说。

小舟?元晦不解她为什么会这般。

不是不想,是不能。

小舟抬起眸子,清澈的眸底清晰的印着他的身影。

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他覆在她手腕上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腕从其中挣脱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小舟这般,自有小舟的主意,还请主子见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不能告诉我吗?是不是谁又为难你?说啊!主子莫要担忧,小舟只是希望得到认可,仅此而已,并无旁事。

元晦愣住了,仅仅是为了得到旁人的认可,所以就一个劲地练习,从而伤了自己。

便是如此,也无需急于一时,这般一心求成,又是何苦。

小舟一心求成,许是庸俗,却不觉有误。

小舟有些无奈,将红肿的手腕浸泡在一旁的铜盆中,刺刺的疼,让她有些恍惚,传入耳中的话也有些不真实地萦绕。

你何必这般辛苦,这般争强好胜。

元晦心中急躁,谁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处处迎合,反倒得不偿失,这女官儿这般聪慧,怎么会连这理儿都不明白。

他是当着拿这女官儿作友人,作知己,不然也不会这般劝说,天晓得他听到德林说的时候,有多震惊,那种感觉,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女官儿打一顿。

究竟是何为,她也想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回答他。

手在帕子上擦拭了下,方要执笔,元晦便上前来夺她的纸张笔墨,惹得灯影摇曳,她只作瞧不见,又取另一支红木来,沾染水迹在桌案上埋首,继续习字。

她仔细研究过戈承给自己的字帖,发现自己的字形并非当真差到极点,只是她的字形略显偏窄,与戈承所说的那种,差距甚远,这般下去,是决不可行。

但改字形,要比稚童学习字要更辛苦些,她的优势转眼成为弱势,从前的那些忍不住连贯的笔触,不争气地一一勾勒,都让她恨不得将腕子给剁了。

不要再写了。

元晦又上前来夺她手中的笔,却不想袖子带翻了油灯,火苗在洒了灯油的纸张上迅速蔓延起来,小舟眼皮一颤,连忙将刚才用力浸腕子的铜盆端起来,往那火苗上泼了去,这才免去了祸患。

火光熄灭,屋子里一下子便黑了许多,若非廊上还悬挂夜灯,怕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二人便这般呆呆站在了那,水顺着桌上的纸张书卷,正在吧嗒吧嗒地滴着,落在地上,发出细微地声响。

主子的袖子湿了,也烧了,这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赶明个小舟便与芸娘说说,让她再赶制一件相同的出来。

小舟这样说着,元晦却没有回答,只是那样看着她,好似从未见过她一般。

小舟轻叹了口气,方想再言语,便听见元晦开口说道:本殿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般拼命,但是本殿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此瞧来,本殿这般前来,倒是自己寻了难堪,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此。

语毕一甩袖,转身渡步。

小舟不回答,因为元晦方才用本殿自称,她不好回答。

门被推开,带起些许夜风,拂动亭廊蝶戏灯,光影微颤,嘶啦一声,又回归平淡。

史小舟,你定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迈过门槛的刹那,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继续迈出,只余下一声喟叹,却不知朗空之上,星河流转,世间凡俗多少韶华,早已定盘。

相似的遭遇,造就了相似的两个人,但二人终究是不同。

一直到元晦走远,小舟也不曾抬起头,指甲陷入桌案上,最终慢慢松开,瞧了眼那翻到的油灯,叹了口气,然后翻出根蜡烛点上,又执起笔,继续习字。

错了,又错了。

勾撇,又出在了勾撇上。

她知道,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偏差,也不行。

真是没用。

小舟喃喃着又去蘸墨,却苦笑着发现砚台中早已无墨。

放下手中笔,拿起墨锭,一边看着自己的字,一边磨墨,看着看着,便拿墨锭狠狠的敲自己的腕子,敲了几下,便自暴自弃地将墨锭给甩了出去。

不可否认,人的习惯真可怕,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依然还是出错。

曾经的优势也不是绝对的,只是换个角度,竟然也可以变成劣势。

低头看着手腕,已经红肿的厉害,她知道不能再继续,不然字未习好,腕子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继续习字。

这般想着,她抬手扯了扯肩上大毡斗篷,将自己裹紧,她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后背上的药被冷汗晕开,心里寻思回头还得唤玉满前来为自己再擦一次潜山追魂,疤绝对留不得。

走过去,将墨锭捡起来继续磨墨,再抬头看向桌案上的纸张,恍惚间已经出现了重影儿,知道自己是太累了,便用力的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捧起旁边的浓茶,饮下了一口,她知道此时应该休息,但是她真的没有时间可以来体贴自己,这一把她一定要赢,若是错过了,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下一次的机会,她输不起,也等不起。

时日所剩不多,她却毫无进展,到底当如何走出困局?没办法的,做不到的。

放弃吗?要放弃吗?思及此,她用力的闭上眼睛,心底升起了对自己的鄙弃。

不可能没有路,就像是儿时的迷宫,看着错中复杂,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但路还是有的。

这般想着,端起茶盏,冰冷的触觉,让她清醒了许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靴子太子爷元恒十五岁生辰将近,宫闱之中一片喜气,明眼人都瞧得出这盛帝的心思,却一个个按捺住,不去出这个风头,宫奴们也都得了红赏,连景言宫也被送来了不少东西,多半是为了太子爷生辰时要用的行头。

在小舟一一核对单子时,另一边无需小舟吩咐,德林便已经机灵地将元晦请了来,他心里打的主意,小舟也是明白,八成是元晦回去的时候与他说了什么,那般玲珑的人,便是想借着这由头,让主子与姑儿多处处,免得冷战闹僵了关系。

不过他显然是误会了,元晦与小舟二人岂能当真为一点不合闹僵,对元晦来说,小舟是那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而对小舟来说,元晦是自己慧眼识出,自然多了分特殊,所以也多了分容忍。

所以二人名为主仆,实质上更像是相辅相成的朋友。

元晦来时,小舟正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簿子,那边宫奴唱单,她便让芸娘与玉满玉盈三人一一将东西点清,若是数目与簿子上的相同,便勾画了去,一旁的宫奴撇嘴,心说还能少了你们一份不成,这般仔细的点,岂不是不信任他们,觉得他们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

其实与他们所想的相反,小舟这般仔细,其实不过是性格使然,若说怕,倒不是怕少什么,倒是怕多了什么,若是多了些什么,才是当真的麻烦事儿。

点了多少?此次送来的东西品种繁多,多少有些琐碎,这才耽搁了时间,不过此时已经差不多了。

小舟将簿子递到了小主子面前。

小主子请看,此次这些物件一来,咱们还得多腾出间库房来,倒不是库房放不下,只是这些与这些放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妥当。

嗯。

元晦仔细看了眼,便点了点头,这事儿你拿主意。

然。

小舟福身。

二人很是默契的没提习字的事儿,依然如从前一般,瞧着好似并无什么不同。

随后又将小物件一一点过,小舟敏锐的察觉那送来的东西中有些不对劲来,那大口红漆箱上搁着的是双银兔登月靴,瞧着靴子的款式,倒似女儿家的东西。

德林见姑儿在瞧拿靴子,便赶忙上前取了,捧呈上来。

确是女儿家才会用的那种,款式也是宫中的新花样,元晦与小舟二人面面相觑,心说这管事的可别是将旁宫的那份儿送错到他们这里了吧,若是那般,还是赶紧地给送回去的好,不然怕是要惹来麻烦的。

将这事儿与那前来送东西管事的太监说了,管事的太监又仔细的看了看簿子,直道没错,这靴子的确是景言宫的东西,随后见东西没落下,便告辞去了下个宫,他可不能总搁这耽搁着。

德林赶忙跟上去,说是送送那管事太监,其实是拿银裸子塞给人家喝茶水,姑儿支了银子给他,便是让他上下打点的,姑儿这般信任与他,他自然不会出差儿,况且与这些管事的太监打好关系,对他们景言宫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

靴子既然是女儿家的东西,元晦便将靴子赏给了小舟。

只是瞧了瞧拿玉兔登月靴,元晦心中转了几个弯了,总觉得不是滋味,一是念及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女官儿,二是想起自己身边的女官儿与姬廉的关系,他乍一听闻时还吓了一跳,想着这宫里怕就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的,心里更是有些别扭。

现在又瞧见有人给自己送东西,特别送给了自己的女官一双靴子,心里便有些怪异起来,想着小舟与自己的差距,甚至升起一些扭曲的妒忌起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的苗头,转眼便被对其怀疑所带来的愧疚湮灭了,试探的问了小舟一句,可知道是谁送来的,会不会是那姬廉。

小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而且依着姬廉那脾气,想来不会这般做才是,所以她拿了靴子却也不敢试穿,只是放在那绢绸上。

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见德林回来了,便差了他去宫里管事的那打听打听,一直到得了准信,这才放松下来,原来这靴子是长宁公主给添上的。

说这靴子本是为了太子爷生辰那天准备的,结果等送来时,她发现花样勾了边,便又打了回去重新缝制,这一双也便赏给小舟。

小舟听了后,仔细的看了看靴子的花样,并无任何瑕疵,心中便有些了然。

只是不知道这是长宁公主自己的主意,还是长宁公主的母妃,姜妃娘娘的主意。

换上了那双玉兔登月靴,便吩咐芸娘道:还有劳姐姐去小舟房中,将前些日缝制出的风铃香囊取两串儿,小舟要去长宁公主的赏赐。

这风铃香囊虽然不及那玉兔登月靴子,但贵在新奇,挂在那里不但幽香四溢,还可以发出清脆的铃声,她特别改了许多,将铃铛改成了柱铃,便是那熙妍姑娘瞧了,也不见得会联想到从前的那些风铃。

然。

芸娘应声去取,然后随小舟一同前去永宁宫。

芸娘在前方带路,小舟一路上跟着,略微低头,想着事儿,打姬廉那般一闹腾,自己病了的消息便算是在宫里传开了,各宫都或明或暗的送了些东西来,这让小舟有些惊讶,心中平抚了许久才了然这姬家的权势怕非仅仅是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便想着将各宫送来的东西一一记下,然后按簿子仔细的看了看,再结合了所听闻到的各宫势力,思索了当前的局势优劣。

这姜妃娘娘送的东西谈不上多,只是送的相交其他宫殿的,要来的怪儿,灵芝人参一株没送,倒是送了些煮好的补药,连血燕窝也煮了不少,可惜小舟一向谨慎惯了,芸娘便是拿银针试了,小舟也不肯喝,更不肯让别人喝,她知道银针试毒根本不能作真,所以一锅子上好的补药,便喂了窗外的一抱树。

倒是走到雕廊时,芸娘的脚步慢了下来,道:姑儿你瞧,那人可真奇怪,大白天的包成了那样。

啊?小舟本是在想事儿,被她这般一喊,还有些愣神,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眼神四处飘的太监,身后跟着一个用暗麻布将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瞧着身量不高,还有些打晃。

心中明白此事绝不寻常,便赶忙低声喝斥:低头走路,什么也不要看。

芸娘被小舟一喝斥,便知道这事儿不寻常,连忙低下头详装镇定的走着,小舟也跟着走着,心里也是打着鼓儿,担忧方才自己二人的动作,让对方察觉了。

雕廊是相连的,小舟二人与那二人擦肩而过时,小舟发现那包裹严实的神秘人手背上起着奇怪的脓痘,所以在走过去的时候,不禁停顿了下脚步偷偷看了那二人的背影一眼。

姑儿,刚才那人好恶心。

什么?小舟不解芸娘为什么会这么说,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那些痘子的缘故吧。

水痘啊,露出来的眼睛四周都是好恶心的水痘,难怪他要包上了,不然还不将人给恶心死。

芸娘说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形吓着了。

姑儿回头要好好洗洗,可不能给染着了。

好。

脸上也有吗?小舟不禁皱眉,芸娘比自己高,与那包裹严实的人还要高上一些,所以便是低头也能瞧见,她说是瞧见了水痘,可见起的还不少,也便难怪这人走路也有些怪异,只是怎么也没听宫里有人提起这起痘的事儿,是因为这人是宫外来的,还是说通知了,又落下了景言宫。

叹口气,心说这事儿多半是后者,宫闱之内,哪可能会放个水痘病患进来,不然哪个天潢贵胄病倒了,那些侍卫们的脑袋可就搬家了,那神秘的人多半是宫里的人,还是有背景的那种,这才没被埋了,还能去医治。

这般想通后,小舟又叮嘱了几句,让芸娘赶回头与德林说声,拿银子去抓几付防治水痘的药,以备用,心里寻思还得跟元晦说一说,让他小心些,别染上了,那可是个磨人的病。

芸娘爽快的应了,二人也没再耽搁,继续往永宁宫走了去。

到了地方,小舟上前与那守门的宫奴说了声,那宫奴便连忙将她们二人请了进去,直道他们公主说了,若是史家小舟来访,定要快些请进去。

小舟微笑着道谢,心里不禁猛然一跳。

若是说方才那靴子的事情,小舟还可以解释为那长宁公主记挂得自己,这宫奴的话儿便是半真半假,这半真也不会是那个张扬跋扈又没啥心眼的长宁公主所能说出来的,这事儿一准是姜妃娘娘叮嘱。

她这般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姬廉的缘故,思来想去也只能有这个可能了,毕竟要拉拢史家,还是从史月琼那边入手来的方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姜氏只是这般隐隐示好,倒是让小舟着实疑惑了一下,要知道姜妃娘娘是老太傅的嫡亲孙女儿,老太傅曾教导过先帝与当今盛帝,后来因为顽疾发作,这才辞官去了姜家故里养病,可以说是德高望重。

也正是因为老太傅的缘故,姜妃娘娘到了年岁,便被盛帝纳为妃子,其子排行老八,名讳元骐,早夭。

随后又育有一女,也便是这长宁公主。

姜氏一脉在朝堂之上为中立,盛帝对这唯一的女儿,可以说是宠爱有加,永宁宫也可以说正是春风得意时,何以要拉拢与自己这种名不经转的小角色,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她误会了,姜妃娘娘只是一片好心,那靴子也不过是长宁公主的善意,便是示好,也不过是看在姬廉的面子上,这姜家从头到尾人家都只是中立党,自己却在这里思索着那也许可能不存在的恶意。

可是,所谓的中立党是不是当真的中立,想着小舟心底一声叹息,她忍不住去回想前世奶奶所说的话,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中立的说法,只是还未有人递出一直足以让他们动摇的橄榄枝,姜妃娘娘这般,莫非是姬廉做了什么,有意拉拢姜家,如果真是这般,倒更奇怪了。

小舟这般思索着,心中也知道现在想再多也无用,倒不如见一见,摸清楚了对方的心思,再决定下一招棋。

进了偏殿,未见姜妃娘娘,甚至未曾见到长宁公主,小舟不禁心中有些犯嘀咕,随后又被告知,长宁公主与史家的史月琼在后花园里。

小舟闻言不禁嘴角一抽搐,她好像明白了,这姜妃娘娘应该是想投石问路,于是便起身对那些宫奴说道:如此,小舟便改日再前来。

小舟说完便打算离开,表面没什么不同的她,其实是处于又气又笑的边缘,气这姜妃娘娘根本就是有点看不清形势,笑这姜妃娘娘自持过高,将旁人都作了傻子来瞧,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少筹码,自己又处在个什么角色。

当真如同传闻中的一般愚笨,而非像是眉妃娘娘一般揣着明白装糊涂。

旁边那宫奴一闻言,吓了一跳,赶忙拦着,别别,咱们都是给公主说了的,您要是走了,公主还不生生吞了咱们。

其他宫奴闻言,也都苦着张脸,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恨不得伸手来拦住小舟。

小舟叹气,明白这些宫奴前脚将她与芸娘二人请进来,那边便有宫奴去跟长宁公主说自己来的事情,自己若是走了,指不定长宁公主便会怀疑是这些宫奴的错儿,才导致自己生气离开,便是明白不关这些宫奴的事儿,依着长宁公主的脾气,也不见得不会迁怒与他们。

罢。

小舟一甩袖,还有劳哪位带小舟前去,在此先行谢过。

与景言宫那种只收拾出了住处不同,这永宁宫殿里里外外打理的如同画卷一般,所栽种的花草也是各有特色,便是在严寒中,也不至于让园子失去了盎然生机。

小舟随意打量了几眼,夸赞了这园子的景致,那领路的宫奴便笑的合不拢嘴儿,小舟瞧见他一直在看旁边的顽石假山,便又试探的夸赞起来,那宫奴的嘴儿便咧的更大了些,卖了会儿关子,才告诉小舟那顽石假山是他亲自跟着管事的小太监去山脚选来的,小舟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着向他请教了些挑选石头的诀窍。

见火候差不多了,小舟便问起那史月琼是何时来的,来了多久了,可知是为什么来的。

那宫奴早被夸的晕乎乎的,见小舟问了,便也没隐瞒。

史女官前脚刚到,您就来了,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听说是为了谢赏,咱们公主赏了她双靴子。

小舟闻言,心底冷笑,她会这般问,便是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姜妃娘娘是不是当真蠢到以为姜家还是当年的姜家,据她所知,当年盛帝登基时,这姜家也不过是附和的马后炮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没瞧仔细形势,甚至妄想将几个党派都拉拢了,为自己家族谋算翻身,却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可以买他们姜家的帐的,那姜老太傅与闻老将军不同,姜老太傅算是彻底的离了都城,身边的子孙也大都带离了都城,在都城为官的,也不过是姜妃娘娘的父亲一人,还是个不大不小,瞧着气派,拿着俸禄颇丰,却又没什么实权的挂名官职。

那老太傅安居在盛帝所赏赐的万户地界,名为赏儿,其实也算是某种监禁,让他以养病为由,折了他的膀子,拔了爪牙,让他彻底的窝在那里养老。

而姜妃娘娘与其父亲,更像是质子,用来牵制那姜家罢了。

帝王登基,那些扶持之人,自然也要识趣退隐,这是横古不变的定律。

这姜妃娘娘却还看不清形势,当那盛帝是当真的念旧恩,实在是有些让人怜笑,要知道,这世间最多情的从不是帝王家。

但不管怎么说,这并不妨碍她与长宁公主交好,毕竟这公主可还是这独一份儿,又不会觊觎皇位让帝君忧心,所以帝君恩宠也不会有变,便是那姜妃娘娘有些迂愚,也不可能动摇到长宁公主的长公主地位。

您看,那便到了,公主还在那等着您呢,咱们不好再跟着伺候了。

走到回廊时,那带路的宫奴停了下来,用眼儿遥遥地看了那边的凉亭一眼,示意身后人,那长宁长公主所在的位置。

多谢。

小舟从袖中掏出个银裸子塞在了那宫奴手里,那宫奴推了推,也便收下了,嘴上还一直谢着离开了。

按说小舟是不当给那个银裸子的,否则这一个个的见了就要塞银裸子,便是那国库也有搬空的一天,何况景言宫的月例并不多,便是加上了自己的月俸,甚至连德林他们的也时时拿出来补贴上,却依然不多。

要知道朝中上下各户大臣家中事儿的消息要灵通,礼数不得少,而宫闱内外上上下下打点也是要银子,这般下来,便是连平日的开销都有些吃紧,她这般塞了个银裸子,自然也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便是为自己日后来往永宁宫,做些铺垫。

哟,这是谁啊,可别是咱们多少次花宴都请不来的大驾。

小舟人还未走到长宁公主身边,便听到那史月琼在冷嘲热讽,人也被拦在了半道上,看着那远在亭中的长宁公主,小舟心底冷笑,面上却挂着温和笑意,对史月琼说道:小舟方才在前殿便听闻月琼妹妹也来了,心中一阵欢喜,想着许多日子没瞧见,怪挂念的,此时一见,妹妹却似憔悴了不少,实在是小舟心伤。

少来这套。

史月琼一听,气的差点没蹦起来,一想到小舟在与自己套近乎,更是觉得渗了慌。

月琼妹妹何以这般说?小舟略微凝眉,嘴角挂着笑花,咱们同出史氏,且是一脉,何时如此生疏,妹妹这般,小舟实在是有些伤心。

你!史月琼一时哑口,小舟这话说的,便是要提醒她一句,她们二人同为史家人,现在这样闹窝里斗是不合适的,特别是这还有个长宁公主,闹下去便是让人瞧了笑话。

你们两个人还在做什么,快些过来。

那边正在喂锦鲤的长宁公主冲二人挥手示意。

快些,快些,不然等它们吃饱了,你们可就瞧不见了。

史月琼又瞥了小舟一眼,冷哼了一声便往那边跑了去。

小舟挑眉,她方才分明瞧见史月琼眼中闪过一丝光,分明是打了什么坏主意,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小舟走过去时,史月琼已经在帮着喂锦鲤,锦鲤贪嘴,什么也不挑,还喜欢争抢,小舟也取了些饵料,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喂着。

长宁公主显然是很喜欢这些锦鲤,喂鱼的时候也一派孩子气,她说什么,史月琼也便跟着附和,倒是欢快的紧,小舟便被轻易地甩到了一旁去。

小舟倒没什么感觉,本来前些日子被这长宁公主缠的没法子,现在这般倒也清闲,这般想着眼儿便飘远了些,看向了远一些的地方,那里好像还有只很大的锦鲤。

没错,很大,目测至少三四十年的年岁了,曾经她也养过一条,后来被她送了人情,现在看着,倒想了起来。

它很漂亮吧。

那边长宁公主忽然发现小舟一直在看一个方向,便顺着看过去,发现小舟原来是在看自己池子里的那条有些不合群的大锦鲤。

啊?小舟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不小心走神了。

你看的那条叫寿姑,活的可久了,一直都在这个池子里,谁也说不清寿姑多少岁了。

许是前朝就在了呢,长宁公主在心中添上一句,却没往外说。

真的吗?它可真漂亮。

小舟立刻对那叫寿姑的锦鲤详装出一付浓浓的兴致,然后一派天真的问道:可是公主,它不过来吃的话,肚子都不会饿嘛?☆、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惩小舟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为自己方才那脱口而出的天真口气。

当然会饿了,只是它的脾气很古怪,根本很少浮上来,本宫都没见到过它浮起来的样子呢。

长宁公主撇撇嘴,每次那寿姑见到她,都会沉到池底去,这件事让她气恼了许久。

不过见小舟这样,她也很高兴,毕竟比起史月琼这种上赶着的,她更喜欢这个一直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女官儿,只可惜这女官儿跟着老六,老六又怎么也不肯让给她,她身边也不是没有女官,只是那女官年纪大一些,又性格沉闷,怎么也玩不到一块去,后来干脆的就甩到了一旁去。

小舟不去尚学堂的这阵子,她想过去找小舟,却在被姜妃娘娘得知后给拦下来,任她怎么问,姜妃娘娘也不肯告诉她原因,只是让她不要去。

可是今天这女官儿却自己找了来,所以她一边喂鱼一边看着她这边,结果她还是很安静的发呆,完全没有上来讨好她的意思,这点让她很是郁闷。

月琼这就去把寿姑请上来给公主瞧瞧。

那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史月琼见长宁公主跟小舟一直说个没完,便眼儿喷火,听到长宁公主说到还没瞧见过寿姑浮上来,便立刻自告奋勇的往那边跑了去。

小舟见到史月琼在用鱼饵诱惑那寿姑,便不禁轻轻摇头,这史月琼还当真是个孩子,居然不知道她这般做,是喧宾夺主。

那长宁公主请不上来的寿姑,你一请就上来,那公主岂不是要低了你一些。

回头看看那长宁公主的脸色,果然是不怎么好看,毕竟独宠惯了的她,现在有个人这般要跟她比个高下,还要赢了她,她能高兴吗?不过,等史月琼将寿姑引上来的时候,那长宁公主还是很高兴的跑了过去,喊一把抓住了杵在那里的小舟,咱们去瞧瞧,你不也说寿姑漂亮嘛。

谁曾料想,二人方往池边一站,脚步还未挺稳,那寿姑便又沉了下去,无论那史月琼丢了多少香饵,它全然不理会,那史月琼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长宁公主脸色也自然的又难看了几分。

又是这样,本宫就那么可怕吗?连个女官都能让你浮起来,本宫却……公主……听到长宁公主的话,史月琼急了,连忙又开口道:公主脚踩祥云怎么会吓到寿姑,一定是她,是她的煞气冲撞了寿姑,才把寿姑吓跑的。

史月琼手指指着小舟,大声的嚷嚷了起来,公主你不知道,这个臭丫头是个煞星,命格冲撞祖上,还挨了四十板子呢。

闭嘴!没等史月琼控诉完,长宁公主便呵斥一声,这般说,也不怕让人瞧了你们史家的笑话。

说完又看向小舟,想看看小舟会怎么反驳,却见小舟低垂着头,将腕子从她的手中慢慢抽出。

月琼妹妹说的没错,小舟确实是曾经冲撞了先祖。

小舟说着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了长宁公主一眼,便立刻垂下了头。

这般小动作让她显得很是卑微柔弱,长宁公主心底开始有些气那史月琼来,可又听到小舟承认了,便问道:冲撞先祖是怎么回事?她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可冲撞的,若是八字不吉祥,也入不得宫闱才是。

她……史月琼尤想再开口,那边长宁公主便察觉到她的意图,开口截断了她的话。

本宫是问小舟,不是问你史月琼。

这话中,她唤小舟为小舟,却喊史月琼全名,其中的意思便已经很明显了。

小舟斟酌了言语,便开口说道:小舟只是想爬到供奉桌案上,将娘亲的排位放上去,却疏忽了,不小心带掉了其他祖宗的排位,因而受罚也是应当的,小舟念及也很是愧疚。

她便是觉得没什么,却也知道这些人最重视这些,所以说话间便露出一付难过的模样。

那也不能照死了打啊。

听到小舟说起这错儿,长宁公主也吓了一跳,心说这罪儿确实不轻,不过四十板子也太多了,这史家人也真是够狠的,真不知道这人怎么熬下来的……小舟确也有过错,这事儿也怪不得旁人。

小舟轻描淡写的将事儿说了,她不打算在这事儿上多言,以免越牵连事儿越多。

心思飞转,小舟抿嘴儿一笑,将话题扯开,道:回公主话,小舟怎么瞧着这寿姑是沉鱼呢。

什么沉鱼?长宁公主瞪大了眼睛瞧着她,显然是来了兴趣。

小舟怔了下,心里知道这沉鱼落雁的话儿在这怕是没的,于是凝眉略思,若将典故说出来,没准传到了熙妍姑娘那,怕是要惹来麻烦,便含含糊糊的说是自己在南奔时,听个婶娘说起,说在那个婶娘的家乡,也有一个像是寿姑一样的大鲤鱼,那里的人家的女儿都是乘坐在小船上,如果大鲤鱼沉下去了,那就证明这个女儿俊俏又有福气,可以让鱼都害羞的沉下去。

还有这等事情。

长宁公主惊讶的问道。

回公主话,这事儿的真假,小舟还当真说不准,只是寻思着咱们这泱泱大元,人杰地灵,地大物博的,有这等事情,应该也不奇怪,今日又得见寿姑,更觉得这般有灵性的生灵,想来也是存在的。

小舟微笑着说道,不但夸赞了大元朝,又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告知长宁公主,这些也不过是猜测,准了便是她猜对了,若是不准,也只作个笑话,哈哈一笑,也就过了。

难怪本宫一直觉得这寿姑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

长宁公主听了小舟的话,转怒为喜,瞧着那一直躲着自己的寿姑也没刚才那般碍眼。

后来干脆提起罗裙,蹲在了池边,看那寿姑。

另一边史月琼站起来,恶狠狠的看着小舟,恨不得将她给生吞了去。

小舟挑眉,轻声嗤笑了下,那史月琼便受了刺激一般扑过来,似乎是打算将小舟给推下池子去,小舟瞧见她方才看了看水池,又偷偷瞥了眼她,便知道她要打什么主意。

想让她摔下池子,在长宁公主面前丢脸。

只是这般的主意,却显得有些幼稚了些,若是换作她,绝不会这般。

因为小舟早早有了防备,所以当史月琼扑来的时候,她便身子一矮,将人往旁边一带,随后便用力的反推了一下,自己便往长宁公主所在的地方后倒退了去……结果自然如小舟所料想的一般,自己与长宁公主都摔下了池子,而那史月琼傻了眼,她明明只是想推史小舟一人,怎么将长宁公主也给推下去了。

小舟屏住呼吸,在水池中忍了一会,这才在池子里扑腾了几下,站起来,等她在那打喷嚏的时候,长宁公主已经在那指着史月琼破口大骂了。

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居然敢推自己的姐姐下水,还牵连到本宫。

长宁公主根本没有想太多,见到小舟也下来了,便理所当然的将错怪在了唯一在岸上的人,何况这人还一直对小舟有敌意,会推她下水倒也正常,不然好好的不在池子边呆着,做什么绕到小舟的后面去。

滚,滚,你给本宫滚的远远的,本宫再也不想见到你!史月琼被骂的莫名,然后便当真是不敢反抗长宁公主,于是只得告退,然后滚的远远的,她便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知道肯定跟那史小舟脱不开干系,心中又狠狠地给史小舟记了一笔。

小舟打着喷嚏,与长宁公主商量,先将长宁公主推了上去,然后长宁公主再拉她上去。

结果池子边缘太滑了,长宁公主又滑了下来,在下面的她便又摔回了池子里,这般狼狈,又不想让别的宫奴瞧见,所以折腾了许久,二人才爬上去。

拉着小舟从后面去换衣裳,二人才出后花园,宫奴们便迎上来,长宁公主一指墙壁,他们便都识趣的面朝墙壁站着,显然这事儿也都习惯了,小舟瞧着,便低头抿着嘴儿笑。

便是长宁公主想将自己的衣裳给小舟穿,小舟却也是不敢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这样回去,长宁公主怎么可能答应,于是便命人去给守在外面的芸娘说一声,让她回去取干净衣裳来,然后又命人升起了火盆,还借了小舟一身干净的里衣,以免她着了凉。

所以等长宁公主换好衣服回来时,小舟已经换好了里衣,此时正坐在火盆边烤着自己的衣裳,表情认真,因为离火盆比较近的缘故,脸蛋也被烤的红扑扑的。

见到长宁公主来了,她便连忙将手中的衣服往身上一披,然后换了个位置,背对墙坐着,然后冲长宁公主羞涩的笑了笑。

公主怎么来了。

你真的不要本宫的衣裳?长宁公主故作轻松的坐在了小舟方才坐的位置,这般的矮凳对她来说有些屈就,坐下后还险些踢翻了面前的火盆,小舟伸手去扶,还烫到了手,索性不严重,但也足够长宁公主内疚的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七白都是本宫的错。

公主不必这般屈尊,小舟不碍事的,小舟的手冰,又只是摸了一下,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公主要仔细瞧瞧,别被飞炭溅着了,便是在罗裙上烧出了个洞儿也是不好的。

对于长宁公主的示好,小舟是瞧在眼里的,哪怕这长宁公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也知道这人当真是想与自己交好,不然也不会努力适应着坐在火盆边的矮凳上。

那般的动作便是在试图表示自己与她史小舟是相同的,也便是试图拉近二人的距离。

她这般做,小舟不是不感动,但二世为人的她冷静的思索过,自己与这长宁长公主,交好自然是好,但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以靠的太近,更不能成为她知心的人,否则他日必然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二人便坐在火盆边说着话儿,长宁公主问一句,小舟便答一句,句句都是斟酌过后的言语,既不会让人觉得生疏,也不会当真说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语。

很快的,芸娘取了衣裳来,小舟接了衣裳,便去里屋换上,然后便福身施礼,与长宁公主道别,离开了永宁宫。

出来后,小舟才吸了口冷气,虽说身后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未痊愈,她方才拒绝了长宁公主的衣裳,便是惧怕自己穿了公主的衣裳,被人抓住了把柄,但之所以没提出寻件宫奴女官的衣裳给自己,却是怕自己身后的伤引起注意,此时的她还是谨慎些的好。

芸娘瞧着,鼻子不由一酸,弯腰示意自己背着小舟回去,以免这一路折腾,又将伤口扯开。

小舟却摇摇头,虽然说让芸娘背着会省力不少,但多少还是有些怪异,若让人瞧见了,自然是会起疑心的。

回去后,上了药,小舟心知再过两日伤便可以痊愈,自己也便不用再担心此事,随后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去,把芸娘急坏了,去寻德林商量,也没个结果,最终只能又将膳食送去了书房里,还有碗用来驱寒的药。

最后一次给小舟上药后,小舟起身时却已经有些打晃了,那芸娘瞧着,心里直难受,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熬成这样,这才多久,就清瘦了那么多,这姑儿说是在书房歇息,肯定是没歇息。

可德林又说让她莫要多嘴,只管按吩咐行事,姑儿自有主意。

又过一日,小舟才满意的笑着将桌案上与地上的纸张都捡起来,坐在火盆边,一张张的烧了起来。

芸娘见到姑儿出来了,便连忙上前来,吩咐那玉满玉盈二人将早就温热着的膳食取来,放在了小舟所在的凉亭里,小舟也是当真饿了,便端起碗筷。

可还未吃上几口,便听到墙外一阵嘈杂声,便凝眉看向一旁伺候的芸娘。

回姑儿,那是太医们到舞峨宫给眉妃娘娘瞧病的。

芸娘见小舟看向自己,便立刻解释道。

什么病,让这群太医们这般慌张?小舟放下了碗筷,眉头锁的更紧了,这种时候出事,可不算是好事,这眉妃娘娘到底是真病了?还是想毁约?芸娘上前半步,把碗筷又重新递到了小舟的手里,道了句:姑儿再用一些吧,不然当真是撑不住的。

嗯。

小舟点头。

随后芸娘便将这舞峨宫里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毕竟那边闹腾的那么大,她便是不想知道也会知道些,何况姑儿在习字,闲来无事的她最喜欢打听这些,于是端了线篓子去了隔壁找人闲聊。

原来日前,眉妃在花宴会上,妆扮很是漂亮,那些装扮是宫中从未见过的,出自于那熙妍姑娘之手,再加之那眉妃娘娘的翩翩舞姿,最终引得刚巧路过的盛帝当夜留宿,这可以说是大恩典,毕竟盛帝已经多年来都是独寝,这留宿也便是表示了这眉妃娘娘的特殊。

可谁曾想,这本是春风得意之时,偏偏第二日清早,眉妃娘娘觉得面部奇痒难耐,起了满脸的红斑,脸也肿了起来,看着可吓人了,连盛帝也吓了一跳,赶忙让人去请了太医来。

那些太医说从未见过这般的病症,一时间一个个全都不敢贸然出手医治。

甚至说怕传染,还将眉妃娘娘隔离了起来,用热帕子给眉妃娘娘敷着面部,还忌光。

现在宫里都在传,说眉妃娘娘是借了妖法才引得盛帝留宿,后来被妖法反噬什么的,听着好可怕。

小舟沉默了一下,心说,听着这症状,再联想熙妍姑娘,难道眉妃娘娘的所谓病症是指……那熙妍姑娘可曾说什么?说什么在找人配置脱敏药什么的,然后就跑了,眉妃娘娘为此还砸了个珊瑚雕瓶。

芸娘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阵可惜,显然那珊瑚雕瓶应该很是珍贵。

小舟嘴角略扬,她似乎明白了,这眉妃娘娘根本就是化妆品过敏,那熙妍姑娘必然是在研制化妆品,想将前世的那些化妆技术拿到这里来用,结果却疏忽了化妆品过敏这件事儿,现在再去研究脱敏药,怕是有些晚了吧。

眼帘掀起,不过这熙妍姑娘,倒是自己的福星。

芸娘。

小舟喊了一声,便冲她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她让芸娘去给她寻了些物件,然后又吩咐旁边的玉满去将德林寻来,玉盈去取笔墨纸砚来,待德林来了,小舟便递给了他一张方子,吩咐德林从孙衍那里走个后门,快速地去取了些药材,便是多给那些人塞些银裸子也是可以的,但速度一定要快。

她让德林去抓的,便是是七白散,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芍、白茯苓、白僵蚕。

祛斑润肤,美白清热,祛风止痛消疮去皱,其中白僵蚕更是祛风解痉,散风邪,辟恶气,灭斑痕,通诸窍。

这些药物都是美白用的,想来不会很难寻到。

吩咐完后,德林去取药,自己便带着将东西寻来的芸娘前往舞峨宫,一到了那里,便瞧见太医们在那急的团团转,十殿下元渊也站在那里,一脸的沉重。

柳胜华倒是第一个瞧见小舟的,一把将她拉到了一旁,问道:你来这做什么?小舟听闻眉妃娘娘病了,便前来探望。

小舟轻轻福身,巧笑嫣然。

现在不是探望的时候,娘娘那病……柳胜华覆在小舟耳边说道:怕是真中邪了。

姐姐莫要说这等话,眉妃娘娘为人如何,姐姐也是知道的,况且天潢贵胄,龙威在此,便是那邪物也是近不得的。

你这人,嘴儿真乖。

柳胜华一撇嘴,扯了个笑,心说这人别看年纪小,话儿说的可地道。

你这是孩子气,不知道厉害轻重,这要万一……还不知道咱们这舞峨宫是怎么个回事呢。

姐姐可否带小舟前去,小舟想要见见眉妃娘娘。

小舟方说完话,那边柳胜华便瞪大了眼睛,一付见鬼的表情。

小舟早料到她会这般,便也不急躁,缓缓的又是一福身,轻道:不瞒姐姐,小舟那有活佛念经后的圣水,许能为眉妃娘娘驱邪,只是此事可大可小,不能让旁人知道了,不然对眉妃娘娘,乃至舞峨宫都不是好事儿,这理儿姐姐比小舟知道的多,小舟也便不再多言,只望姐姐能为小舟开一侧门,让小舟将水儿带进去,再按照所诉的法子,为眉妃娘娘驱邪。

柳胜华一听,顿时动了心,眉妃娘娘的病儿太过奇怪,太医又纷纷说不能治疗,所以她觉得此事除了中邪,别无其他可想的,想着便觉得这次舞峨宫算是出了大事,毕竟娘娘中邪,此事若是让人得了准信,那以后还会有圣眷?怕不给打入冷宫去。

主荣仆兴,主衰仆败,她自然要犯愁了。

而就在她焦急的时候,这孩子忽然带了活佛念经过的圣水来,可不就是帮了大忙,而且这孩子还非常懂事,知道要悄悄的进去,悄悄的出来,不能让旁人瞧见,不然还当真是将娘娘中邪的事儿给做实了。

所以柳胜华将牙一咬,心中想着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又何妨,于是便冲小舟招招手,叮嘱了几句,莫要靠近什么的,便带着小舟与芸娘二人从后窗绕了过去。

芸娘本也惧怕,但看着姑儿这般,自己也不好退缩,便硬着头皮跟上。

小舟安抚的冲她笑了笑,莫怕。

进去后,小舟便将窗户关上,然后让芸娘在窗边守着,以免他人惊扰,其实也是瞧出芸娘的惧怕,一种体贴的做法。

绕过屏风,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眉妃娘娘,小舟叹了口气,身边竟然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虽然说方便了自己,但也多少有些唏嘘,这般冠绝宫闱又如何,当你落难的时候,能不怕传染谣言,守在身边的又能有几个。

谁,是谁在那,快些出来!小舟方走了几步,尚未靠近,眉妃娘娘便惊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拜师是谁,谁在那里!果然那些贱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想趁着自己这时候失势,便将自己彻底整死不成,几乎是想到了对方可能是拿着毒药前来,眉妃娘娘面容悲戚。

出来!眉妃娘娘虽然声音镇定,其实心中却是惶恐,便将手边可以丢出去的东西都丢了过去,那眼睛中的惊慌失措,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出来啊!眉妃娘娘莫要怕。

小舟压低了声音,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一直到床榻前,放下手中的餐盒,跪下施了万福礼。

奴小舟,景言宫女官,见过眉妃娘娘。

是你?眉妃娘娘惊讶的说道,随后便又是戒备的向后撤了些,将手中的帕子覆盖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

小舟见她这般,便知道这人在怀疑与自己,便磕了个头,然后才说道:娘娘莫要惊慌,小舟此次来,自然是为了娘娘的病而来。

眉妃娘娘有些惊讶的看着小舟,心说这孩子难道不怕被传染,而且太医们都没辙,她一个孩子能怎么样。

小舟此来便是为医治娘娘的病,若是娘娘不信任小舟,小舟这便离开。

小舟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只是小舟恳请娘娘信小舟一次,让小舟试上一试,这是活佛念过咒的圣水,爹爹为小舟求来,小舟还尚未动过,许就能为娘娘解困。

小舟声音带了些哽咽,那分明是受了委屈的样子,眉妃娘娘闻之心里不由一动容,自己都这般了,能有个人来瞧自己一眼,已经是极好的了,想起自己曾经,又思及现在的自己,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便又是心头一酸,信,自然是信,只是你这傻孩子可知道,你若是被染了,咱们娘俩就要一块被烧死了,你难道不怕吗?阿嬷与娘亲虽然早逝,却也教导小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娘对小舟有教导之恩,小舟不能明可一试,却坐视不理。

小舟也知道此事着实冒险,便是知道眉妃娘娘并非是中邪,也不会传染,但是若是被旁人瞧见,也不会真的检查她是否真的被传染,而是直接将她处理掉。

好,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眉妃娘娘闻言感动的热泪,这便是答应了。

小舟便上前来,先是将床榻边的火盆拿去了一旁,然后打开了餐盒。

还请娘娘先将手中的热敷帕子丢了,娘娘面上的伤,应当为冷敷为上。

说话间,已经取出了个铜盆,铜盆中放着敲碎了的冰块。

将一旁交替的帕子放在了铜盆中,浸湿后道了句失礼了,便将靴子脱了,爬上来给眉妃娘娘擦拭了涌出的眼泪。

小舟微笑着说道:娘娘莫要落泪,泪水苦涩,会冲洗掉圣水,小舟这是活佛给的圣水,可以消灾去难,一定可以让娘娘重展笑颜。

好。

小舟的微笑像是在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柔软的小手也有安抚的能力,让她心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

本宫,便听你的,不哭了。

多谢娘娘信任。

小舟用纱布包裹了冰块,让眉妃娘娘冰敷,然后又取了平日积攒的露水,为眉妃娘娘敷面。

其实眉妃娘娘的这所谓撞邪,其实便是化妆品过敏,只是因为这制造出这化妆品的熙妍姑娘方式现代,从而那些太医们并未曾见过这种症状,又不愿说自己医术浅薄,从而掉了脑袋,所以便归罪于鬼神之说。

那熙妍姑娘又去做所谓的脱敏药,小舟心知这事儿得先一步,便编造出活佛圣水的话儿,倒不是为了夺什么功劳,只是觉得这熙妍姑娘想法虽然好,但是行事也太过莽撞。

既然是新研制出的化妆品,为何不现在眉妃娘娘耳后试一试再给眉妃娘娘上妆,既然连这些常识都没有,显然是个半吊子,那脱敏药便是真的做成了,怕也是有风险的,而眉妃娘娘是自己的合作者,所以她不能让自己的合作者冒险。

这些红斑还需要静养忌口,每日以山泉水或者露水清洗敷面,莫要见风,明日便可消退,几日后自然便痊愈,小舟说着,便又从食盒中取出了其他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上,娘娘莫要着急,心要放宽,以免焦躁上火,反而起了反效果,床榻被褥等等都要勤换洗,若是可以,用白玉为枕,吃些消疹的药物,那便更好了。

说到这里,小舟惊觉自己失言,便立刻说道:小舟已经命德林去抓药,都是些寻常的方子,不会引起注意,这几日小舟还要多多叨扰眉妃娘娘清静了。

本宫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姬侍郎会那般疼宠于你了。

眉妃娘娘先是一愣,随后便笑着摇摇头,说道:因为你这孩子很真。

小舟眨了眨眼睛,并未抬头,道了声:娘娘谬赞了,小舟很是惭愧。

她并不觉得自己很真,因为自己总是被人说很虚伪,她也习惯了虚伪,那种冲动的情感,似乎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若是说前世的她还会懦弱真诚的话,此时的她已经全然变成了奶奶所期望中的千帆,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该以什么样的优雅姿态进攻,又要戴上什么样的假面。

你这孩子,担得起这赞,本宫在这宫闱之中这么些年,什么人没瞧见过,什么人是莫名敌视,什么人是嫉妒使绊子,什么人是明着对人好,却背后捅刀子,什么人两头讨巧,又什么人是虽然好,却不容深究,你却是不同的。

想她一步步走来,从起初在闻家到了这宫闱中,从起初的向往到,到现在,中间历经了多少,瞧的多了,被人算计,又算计了别人,所以她很清楚,史小舟这孩子虽然与人疏离,但所作所为,都是发自内心的,是好是坏,是奸是忠,你便是知道,也寻不出个怪罪的理儿来。

看着眉妃娘娘沉溺在过去,小舟轻轻福身,然后收拾了食盒,打来处离开。

翌日一早,柳胜华便来到了景言宫,那眼神惊喜却掺了些说不出的怀疑,小舟很识趣的将这怀疑无视掉,又命德林备上了冰块泉水,以及一些脱敏的药物,又随柳胜华前去。

今日眉妃娘娘的脸想来是好上许多,不然这柳胜华也不会来,既然如此,便要赶紧的柔和脱敏,不然拖的久了,一是要耽搁时间,离太子爷生辰不足半月,舞峨宫必然是要排舞贺喜,眉妃娘娘这般,自然是不行的。

二则是怕那些早已看眉妃娘娘不顺眼的娘娘们,开始打什么主意,若真此时被落实了中邪,轻则被送出宫去,重则会被打入冷宫,若真去了那般地方,便是常人,也会变成疯子。

到了舞峨宫,见到了眉妃娘娘,面上的红斑果然轻了许多,见到小舟后,也是惊喜的热泪,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面貌比命还要重要。

小舟见她这般,也很是高兴,跟她学了些峨仙舞,袖儿也甩的越加流畅,眉妃娘娘更加惊喜,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便一直催促小舟多加练习,还送了身舞衣给她。

那舞衣瞧上去朴实无华,但待小舟手抚上去便立刻惊觉此物绝非凡品,明明却如云轻薄,却足足有七层,这般材质是她所不知的。

于是连忙摇头,表示这东西太过珍贵,自己无功不受禄。

眉妃娘娘笑着摇头,说道:你不必这般说,你帮了本宫这一次,本宫若是不送你些什么,倒显得本宫不会做人,但本宫也知道送你旁的,更显得本宫庸俗,也糟蹋了你一片赤诚。

娘娘言重了。

小舟声音中满是惶恐,此物必然是娘娘心爱之物,小舟怎么可以收下。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本宫的心爱之物,但是你这孩子难道没有发现这舞衣有什么不对吗?眉妃娘娘说着,便将那件舞衣抖了起来,在抖动的瞬间,那朴实无华的布料忽然泛起了如皎月一般的光华,虽然不明亮,却也让小舟一下子看傻了眼。

莫非这还是件夜明衣不成。

看到了吧,这件衣服只是本宫初习舞时,本宫的师傅给本宫定制的,采用了陌拉门尔山脉上的冰蚕丝,七名织妇耗费了足足一个春秋的才编织而成,其珍贵不在于这舞衣的价值,而在于这舞衣的特殊的意义,本宫早已不能再穿戴,却还是带入宫中,今日能送到你手上,也算是缘分。

小舟闻言,立刻倒了杯茶水,然后往地上一跪,跪着往前挪,到了眉妃娘娘脚边,朗声说道:师傅请用茶。

眉妃娘娘笑着点点头,心道这孩子当真是可人疼,也难怪那么姬廉那人也都惦记了。

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礼便是受了,伸手将小舟扶起来,伸手捏了捏小舟的脸蛋,你这孩子,鬼机灵一个。

小舟孩子气的吐吐舌头。

她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又多了个筹码,只是这筹码是把双刃剑,她要小心使用才是。

☆、第一百五十八章 病了几日后,眉妃娘娘的过敏症状缓解消退,若用香粉遮掩,想来应该是瞧不出了,也正是因为如此,眉妃娘娘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这几日眉妃娘娘不能见风,便在寝宫里教导小舟,几日下来,倒是让小舟学了不少东西,连甩云袖都会了,眉妃娘娘瞧着欢喜,便与她说起让她跟着在太子爷生辰上舞一曲,也好让人瞧瞧她这些日子的所学。

谢谢眉妃娘娘,小舟好高兴哦。

小舟闻言惊喜地连连点头,拿捏着孩子的口气,慢慢的咬字,显然是对此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她本来就打的这个主意,所以才一直说好想跳给好多好多的人看,从而让眉妃娘娘先提出来,以免让其起疑心。

眉妃娘娘虽然一直在夸赞,但小舟自己却明白,这些日子她虽然进步了不少,但终究只是刚入门罢了,眉妃娘娘之所以让她跟着,便是想让她能在那些上位者面前露个脸儿,加之姬廉的缘故,也好过小舟在景言宫,默默无名的做个女官儿好。

若说从前眉妃娘娘还有些戒备,此时便已经被情绪蒙蔽了双目,掩上了双耳,犯了宫闱生存大忌。

小舟心底叹息,索性自己并无害人之心,不然这眉妃娘娘许就栽了,不过也正因此提醒了她,无论何时都要清明,不能感情用事。

你这孩子,若一直这般,怕是要吃大亏的。

眉妃娘娘伸手摸摸小舟的头,眼儿慈祥起来,这个可以与她共患难的孩子,又早早失去娘亲,还备受欺负的孩子,难得还这般单纯,听家里的信儿,这孩子不但早早的没了娘亲,回到史家后还吃了不少的苦头,也难为她还能这般单纯。

娘娘师傅不难过,小舟带了药儿来,可以让娘娘比从前还漂亮。

明明知道眉妃娘娘的意思,小舟却详装出孩子的天真,说着便要转身去取带来的药包,却被眉妃娘娘一把揽入了怀里。

娘娘?小舟疑惑的开口。

好孩子。

嗯?傻孩子。

小舟不傻。

小舟抓住眉妃娘娘的衣袖摇晃了两下。

小舟真的不傻。

眉妃娘娘被她这般孩子气的口气逗乐了,便连连出口道:好好好,不傻,不傻,小舟懂事又聪明。

嗯。

小舟抬头看眉妃娘娘的脸,又慢慢低下了头,抬起手抓紧了眉妃娘娘的衣服,贪婪的感受着这个类似亲人的拥抱。

她忽然好难过,只有装出这般,才会有人真心相待,但虚假便是虚假,再像也真不了。

如果眉妃娘娘知道她自己其实只是过敏,而非是中邪。

知道那所谓的圣水也不过是泉水。

知道自己之所以敢靠近,不过是因为早知道这过敏不会传染。

那么,她是不是还会这样给她一个拥抱呢?不,也许会觉得她心机很重吧,甚至会怀疑自己过敏也是她搞的鬼,为的就是献殷勤。

这样想着,就感觉好难过,所以只能咬紧牙根,告诉自己,哪怕是出血了,也不能说出来。

回到景言宫的时候,德林正守在门房,瞧见她与芸娘二人回来,便连忙迎来。

姑儿可回来了。

虽然德林一直都有这习惯,今日却太过焦急了些,小舟觉得此时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回姑儿话,咱们小主子今个回来,便说不舒服,连膳食都未用,便进了房间歇着了,为此那做了膳食的玉盈还哭了鼻子。

虽然可以去膳房取膳食,但姑儿吩咐,这阵子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便在景言宫自己开灶,少去那边走动。

姑儿的意思,他虽然猜测到一些,却也没深究,倒是小主子不肯用膳,那孩子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偷偷躲在水缸后面哭了许久,另一个见她哭,也跟着哭。

这下可算是把最怕看人哭的他,搞的是晕头又转向。

听你这样说,你应该是认错了,准备膳食的应该是姐姐玉满,后面跟着哭的,才是妹妹玉盈。

小舟见他一脸的苦笑,便知道这次可算是难倒了这一向机灵的德林了,于是有些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对了,小主子那边,可找太医给瞧过?太医都说有事儿,抽不出身。

德林说这话,有些泄气儿。

小舟锁眉,心道便是一群芦苇,也不当如此,这些太医们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抱团想什么糟主意了。

那孙衍总来过了吧,怎么说的?索性还有孙衍这人,小舟心中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还是将这孙衍早早的收到景言宫来的好,不然还真是有些麻烦事,只是此事瞧着简单,却要从长计议。

来过了,就说瞧着像是染了风寒,可又不敢确定,说回去仔细翻翻典籍,明个早上再来给小主子仔细瞧瞧。

德林吧唧了下嘴儿,显然是对那孙衍有所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罢了,他心里也清楚,孙衍可是冒着风险跑来的,能有这般的兄弟,也是他的福气。

听说许是染了风寒,小舟松了口气,随后便往元晦的寝宫走去。

便是风寒,我也还是去瞧瞧的好。

边走边想着,小主子这个时候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那太子生辰那天,会有马术箭术等赛事,虽然名为玩乐,但大家也都清楚,这便是彰显本事的时候,若是谁能在那日力拔山河,引起盛帝的注意,前程似锦,也不见得就是难事。

她这些日一直催促小主子习武,便是希望小主子能在太子生辰那天出些风头,毕竟盛帝的心思,很明白的是要在太子爷生辰当天,正式宣布放实权给太子爷,这个时候若是小主子能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没准盛帝会瞧在眼里,将小主子收给太子爷做臂膀,毕竟又是自己的儿子,又没什么势力,更不可能会争夺皇位,这般的人选再好不过。

可偏偏这个时候,小主子居然病倒了,这不是要命的事情吗?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指不定要等多久,没准那时候已经夺权争储,他们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不过,自己也确实逼的太急了,没准正是因为日夜加紧练习,小主子才会病倒的。

叹气,走到拐角处,远远的瞧见玉满玉盈二人却是守在外面的,不由有些疑惑,这便是玉盈不懂,那玉满也应该是在里面伺候着才是,怎么可能都在外面呆着。

不过为这点事儿也不至于当真去训斥这二人,所以小舟只是随意说了句,你们二人怎么不进去伺候,便是给小主子换条帕子也是好的。

小舟说着便要推门进去,却一下子被玉满玉盈二人给抱住,往外拖了拖,就在小舟纳闷的时候,那玉满的一句话,彻底的让她懵住了。

小姐不能进去,小主子他得的是天花。

玉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说着说着便跪下来,手臂也从小舟身上到最后抓扯着小舟的裙摆。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花?小舟有点发懵,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小姐,你不能进去。

玉满不肯撒手,扬起脸,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看着十分的可怜。

弟弟……弟弟就是得了天花才被乡亲们埋掉的……弟弟还那么小,弟弟还没死,乡亲们就活活的用锄头敲死了他,他们说……他们说天花会传染。

是啊小姐,您不能进去,嬷嬷说,便是玉满玉盈都死了,小姐也不能出事儿。

玉盈也跟着跪下来,扯着小舟的手跟着哭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芸娘闻言,手中的食盒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也懵住了。

但也因为这声响,小舟一个激灵,用力的闭了闭眼睛,说道:你们两个先起来,我进去瞧瞧,你们都不要进来,该准备什么,就赶紧的去准备什么。

吩咐完了玉满玉盈,小舟又对还在呆楞的芸娘喊了声: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跟德林说,让德林去把孙衍喊来。

芸娘已经说不出话来,用力的点了点头,便僵硬的转身,打算跑去喊德林。

站住!小舟忽然想起,便又将她喊住,芸娘回头看着她,她便轻声加了一句,切忌,此事不可张扬出去。

芸娘又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才又继续往外跑。

不要担心,我出过天花,不会再染。

不理会还在哭鼻子的玉满姐妹,小舟将二人推开,然后走了进去。

她不是莽撞的人,这身体的原主人也正是因为天花而死,人的一声只会出一次天花,只要出过了天花,便终身不染,所以元晦便当真患上了天花,她也并不担心。

何况,元晦患的也许只是水痘,玉满玉盈二人又或许只是因为年幼,看到相似的,便以为是自己以为的那种,毕竟弟弟的事情,带给她们太大的阴影。

没错,一定是这样,这宫闱之中,岂能有天花。

小舟这般喃喃着,慢慢走到了床榻边,掀起了勾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花小主子?轻声唤了几句,却不见回应,小舟便伸手试了试元晦的额头。

很热,面上确实起了水痘,想来年岁也差不多,这般想着,小舟便取了帕子,在铜盆中浸泡,敷在了他的额头上,希望这样能让他舒服一些,另一边在思索着,不知道德林能不能将孙衍带来。

好像……忽然有什么从小舟脑海中惊闪而过,让她不由瞪大了眼睛,又连忙起身取了灯笼,仔细的观察起来,这水痘和前些日子在雕廊中见到的那个人手上的很像。

用力的闭上了眼眸,许久才再次睁开双眸,眼圈开始发红,宫闱的斗争,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太多。

姑儿,孙衍来了。

知道了。

小舟坐在床榻边,叹了口气,她方才只想着快些让人来给小主子瞧瞧,却疏忽了孙衍的难处,若是孙衍不肯来,那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孙衍还是来了。

以孙衍的医术,想来已经知道元晦是得了天花,只是依然不死心,直接才去查了药典。

在孙衍查看元晦病情时,小舟站在窗边,抬头痴痴的看着天上朗月。

太子爷生辰未到,宫中便动乱起来,不仅仅只是太子爷染了天花,与太子爷接触的天潢贵胄们也染了天花,一时人心惶惶,其中以五殿下的母妃贞妃娘娘闹的动作最大。

后来又有人传闻太子爷染病,是因为有妖孽作祟,这事儿要归罪于前些日撞邪的眉妃娘娘,甚至连太后老人家那也得了信,却一直在念经诵佛,皇后娘娘口上一直帮衬着眉妃娘娘,却未曾做出什么实质的行动,可以说是一片混乱,宫闱之中,乃至朝堂上下都人心惶惶。

盛帝听闻了传言,勃然大怒,甚至迁怒与闻家,扬言若非是看在闻老将军的面子上,定要将眉妃这等妖孽给烧了。

眉妃娘娘得知此事后,日日哭泣,心中念念想想,自己与盛帝之情,不过是空梦一场,便寻思着将自己的儿子送出宫去,然后三尺白绫了却残命,以保闻家。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却听到有人说,有个小女官儿站出来,说曾经见过一个可能患有天花的人在宫闱中出现过,也是这般模样,并且说那人包裹的虽然严实,她却瞧清楚了那太监的模样,可以一一查看,指认出来,而且那人进出,也许守卫们那也有印象,那人那般模样,肯定是不可能下马车让人检查搜身的,所以只要查出那几日的进出,许就能查出。

此话一出,可以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本来妖孽作祟便已经是将事儿闹大了,现在这小女官儿一说,那便意味着,这场天花灾祸是人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便是要拉太子爷下水。

所以,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没有患有天花的天潢贵胄的身上,一时间那些本还抱着侥幸心理的人,一个个恨的咬牙切齿。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啊。

得了清白的眉妃娘娘抱着小舟便哭了起来,那般声音似喜而悲,小舟此举虽然给了她清白,却也算是拿自己的命换的,她这般做,那幕后的黑手一定是恨不得立刻将她治死。

小舟不过说出实情,若小舟不说出来,良心怎么可能安宁。

垂下眼皮,况且那些人像让她死,又何愁没借口,她终究是要站到众人面前的,若是此时不站出来,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看着孙衍前后忙碌,小舟跌坐在那里看着,莫说太医了,便是孙衍,也是冒着风险偷偷从别的宫殿赶来,匆匆的给元晦施针后,又要赶回去,这景言宫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连那些药物也没人送,便是德林去讨要,也是红着眼眶,空手而回。

小舟攥紧拳头,她知道若是元晦去了,她也有不可避免的责任,因为她帮了眉妃娘娘,这才连累了元晦,不然便是没太医来为元晦医治,也不可能会连取药也回回碰壁。

感伤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思索起记忆中,关于天花的那一部分。

天花,在这个时空,也是一种可怕的疾病,一旦感染,就没有可能会活命,人人避如蛇蝎。

一九八零年,华夏彻底消灭了天花。

其实华夏早早的便有了预防的法子,其中有痘衣法、痘浆法、旱苗法和水苗法,在这四种方法中效果最好的便是水苗法。

取用豆痂作为痘苗,约为二十至三十痘痂,研制成细细的粉末。

掺入人乳混合并调制均匀,然后用新棉布薄片包裹在内,捏成枣核的样子,并用细线拴起来。

治疗时将棉布包塞入受治者的鼻孔里,一昼或者一夜后取出,如果其后七天后受治者发热起痘就说明种痘成功了。

只是此时……小舟咬了咬牙,继续想,似乎还有另一个法子,也许还有的救。

那便是牛痘。

所谓牛痘,就是一种温和的天花病,因为是在牛及其它牲畜体内发现的,故叫牛痘。

得过天花的人,一生都不会再染天花,所以一旦患过牛痘的人,也便不会再得天花,而且牛痘对人体的伤害却是很弱的,便是起初有些不舒服,也不会比天花来的要命。

只是……患有牛痘的牛要去哪里找,又有谁患了牛痘?小舟想着,便敲了敲发痛的脑壳,将水苗法告诉了孙衍,让孙衍先将这方子告诉众人,特别是那些高位者,以免局势动乱,大家都没命。

孙衍倒也是个机灵的,见小舟这般,也便将此事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只是告诉了苍太医,自己想到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许可以一试。

那苍太医半信半疑,却也是没旁的法子,便姑且试了试。

随后小舟又让孙衍德林等人为自己寻来患有牛痘之人,但不敢声张的他们却一无所获,像是牛痘那般肮脏的病症,若真有人患了,怕不是埋了,便是赶出去了。

那边苍太医用着水苗法,便一直在追问孙衍,孙衍却咬死口说自己想的,并且将美名都归了苍太医,可是苍太医依然觉得这孙衍撒谎,心底便一直有个疙瘩。

另一边小舟一筹莫展,看着元晦难受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她让孙衍为其他人都种痘,便是怕染了天花,前后便只有她一人伺候,元晦也种了痘,只是显然有些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若是元晦倒了,自己当如何?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骏马嘶鸣声,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撞破了景言宫门。

小舟打开门冲出去,那台阶下的人,不是姬廉,还能有谁。

小舟。

姬廉利索的下马,轻拍了下马的脖子,那高大的黑色骏马便踏着蹄子往旁边走去。

不要过来,快些离开这里。

小舟先是一愣,随后便很是惊喜,可当见他要进来时,惊吓便多过了惊喜,直接出口赶他出去,她是怕姬廉染上天花。

姬廉楞了一下,方才小舟喊的时候,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走啊!见姬廉依然往这边走来,小舟连忙关上了元晦的房门,然后挡在了那里,拼命对姬廉吼了起来:你快走啊,元晦已经染上天花了,会传染,会死人的,你难道都不怕死的吗!你先让我瞧瞧你有没有染上。

姬廉根本不理会小舟的话,上前就抓住了扯小舟的手臂,将她的袖子掀起来,看到一片光洁,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声音也提高,你这孩子也太胡闹了,明明知道有天花,还不离开这里,在这里等死不成。

爹爹你走吧,小舟已经患过天花了,得过一次,终身不染,倒是爹爹你,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看着执意留下的姬廉,小舟几乎要哭出来,她很怕,很怕这个人也染上天花。

你看。

姬廉说话时,便将一个巴掌大的青玉瓶子递到了小舟面前。

小舟看着这个瓶子,有些发愣,不解。

牛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不是要找牛痘吗?姬廉说着话,便咧嘴笑了起来。

爹爹,你怎么这么傻……小舟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滴了下来,像是打在了姬廉的心头上。

难怪他会这般憔悴,连衣摆与靴子上都沾满了泥巴,骑马闯入禁宫,便是杀头,也不为过。

姬廉不可能不知道的。

你这傻孩子,哭什么啊,不应该高兴吗?他听说宫里闹天花,便要往宫里赶,想将小舟带走,戈承却找到了他,还告诉他,他们现在在找可以对抗天花的牛痘,让他去帮着找。

他起初不信,以为是戈承故意支开他的借口,便犹豫了下。

结果戈承闻言,居然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夺过他手中的马鞭,便翻身上马,意图自己亲自去寻牛痘。

他岂能当真让个文人去颠簸,若真让戈承去寻,怕牛痘还未寻来,戈承的骨头都散了,于是将人拦腰扯下了马。

☆、第一百六十章 慈父快马加鞭的出了都城,四处寻找患有牛痘之人,只是那患有牛痘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他不眠不休的跑了许多地方,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人脉,这才取了这些牛痘脓浆,他知道刻不容缓,所以便这般冲进了宫闱。

可是这孩子,似乎并不高兴,反而还哭了鼻子,哭的他心里不是滋味。

小舟担心姬廉染病,便不让其进去,独自进去后,用匕首在元晦的手臂上划了个口子,然后从瓶子里取出淡黄色的脓浆,种了进去。

后面忙活玩的德林迎上来,瞧着小舟一脸憔悴,便道:姑儿若不歇歇吧,德林在这守着小主子。

你还好吗?小舟抬头看他的脸,因为起初没有牛痘,所以她让孙衍给他们都用了水苗法,先将痘种上,就等着发热出痘。

可这些人还当真是不肯闲着,前前后后忙活,除了直接接触的事儿,其他的也都包圆了。

咱们几个都是轮着过儿的候着,倒是姑儿一个人操持着,瞧着身板儿都打晃了,如今姬大人来了,还带了这救命的东西来,姑儿便回房躺上一会,也免得累病了。

德林叹了口气,心说这姑儿才多大的孩子,要撑起了景言宫。

许久,小舟轻声说道:把手伸出来。

德林虽然不解,却将手伸了出来,小舟从袖子里掏出了妆刀,迅速在他手上划了一刀,然后从瓶子里倒出了些牛痘脓浆,摸在了伤口上。

姑儿这是……这便是牛痘脓浆,我去睡一会儿,回头便来换你,这会儿,你辛苦着些,却也尽量不要靠近小主子,知道吗?然。

还是那句话,咱们几个便得拧成一根麻绳,小舟待你,并非只是宫奴。

小舟说完这话,便往外走。

她是真的要休息一下,现在的她看东西都重影了,去的地方却是芸娘她们那房,既然有牛痘,自然要先给她们也种上,这般才踏实。

等做完这一切,她摇摇晃晃的往自己房间走去,她很清楚,种了牛痘后,德林他们很快就会感觉到不舒服,所以她要赶紧的养好精神,以便那时候能照顾大家。

走到自己的房间,姬廉早早的坐在了那里,手中捧着茶盏,想来是芸娘她们伺候的,便是这般时候,自个身边的人倒也没怠慢了,这让小舟不禁松了口气。

容小舟去换身干净衣裳。

小舟轻轻福身,然后进了内室。

不仅仅是里里外外换了干净衣裳,还用帕子擦了擦,用皂角将手指洗的干干净净,最后看了眼铜盆里照出的自己,干脆的把发鬓也散了,将头发也给洗了个干净,这才拿干净的棉布帕子将头发包裹好,走了出去。

来这里。

姬廉一见他出来,便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小舟点点头,便跑过去,姬廉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的头顶上用力地嗅了一下。

一个女孩子,用冷水洗头发,也不怕冻着了。

说话间,拿起方才搁下的茶盏,往门的方向一甩,茶盏撞击门框发出闷响,便将半掩着的房门给关上了。

他这是怕风吹进来。

等做完这一切,他便伸手将小舟的头发给散了下来,用那棉帕子轻轻的擦拭起小舟的发丝。

自打从南奔来,就只见你长了个子,没见你长过半两肉,连摸着都咯手。

小舟听了,就傻笑着往他怀里钻,将他胸前的衣裳弄湿了一大片。

啧啧。

姬廉连忙后起身往后撤了撤,你这孩子,要胡闹也得分分时辰,没瞧见我衣裳脏着呢,你蹭几下不要紧,回头还得重新洗。

寻牛痘这事儿不能张扬,他只能自个悄悄去寻,这期间便一直未曾换洗过身上的衣物,一路颠簸下来,身上都能拍落三两泥下来,这小舟往上面一蹭,可不就是白洗了头发。

小舟又笑了起来,作势还要往他怀里钻。

傻不傻啊你,跟个傻姑娘似地。

姬廉单手挡在了她额头上,阻止了她的前进,然后也跟着笑起来。

爹爹患过天花吗?挣扎了半天,也没前进半步,小舟干脆的放弃,看着姬廉。

姬廉听她一问,先是一愣,随后便咧嘴一笑,点了下头。

嗯,差点要了命。

真的?当然。

姬廉一挑眉,他骗她做什么,随即一转神,他又详装怒意,本着脸说道:好嘛,你这没良心的孩子,居然敢怀疑起爹爹的话……啧……话还未说完,那一直用狐疑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小孩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一口咬了上去,疼的他啧了声,刚想抬手拍,便立刻反应过来,只能由着她咬,那抬起的手也曲起指头,等小舟咬的差不多时,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打趣道:你这是准备喝干了爹爹的血还是怎么着。

小舟一直咬到嘴里尝到了腥甜,这才撒口,然后跑回内室,将那瓶牛痘脓浆取出来,打算给姬廉种痘。

与自己的特殊情况不同,这天花致死率很高,便是活下来也会留下丑陋的痘痕,姬廉面上却毫无疤痕,十之八九是为了宽慰她,她不能让他出事。

姬廉见那粘稠的黄色液体就要倒在自己手背上,便连忙后退,一手捂住嘴巴,连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拿远一些,看着太恶心了。

小舟只是想给爹爹种痘。

小舟有些发愣,心说你都给拿回来了,现在才觉得恶心。

她哪里知道,姬廉这种翩翩公子哥见到牛痘病患时,便已经扶着墙头吐到几乎虚脱,若不是想着小舟指望着救命,他是绝对不会碰这种东西的。

我说过了,我得过天花。

可是爹爹脸上很平滑,并无痘印。

所以她才会这般做。

那是很小的时候,多少年过去了,早就没了。

姬廉说着又后退了几步。

小舟眯起了眼儿,恶兴趣的拿着牛痘瓶子往姬廉那走了一步,她走一步,姬廉便退一步,最后她耸耸肩,将瓶子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扑了过去。

小舟还以为爹爹天不怕地不怕。

不畏天,不畏地,不畏君,没什么可以难倒,几乎无所不能的存在。

不是怕,是恶心了慌。

小舟又是一阵傻笑,她还当真忘了,这种大家公子,打小就跟个女儿家一般养着,怕是连泥巴都没玩过。

傻笑什么呢。

小舟好困哦。

小舟说着,伸手勾住了姬廉的脖子。

姬廉心底叹气,心里想着这阵子,这孩子是真的累坏了。

随后便将小舟抱到了床榻上,给她盖上了被子,小舟却扯着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瞧着他傻笑,不撒手。

爹爹累,一起呼呼。

姬廉心底一暖,便也和衣躺在了一旁,只是在旁边躺着,将小舟连人带被揽入怀里,想着小时候娘亲给自己顺背的样子,有模有样的给小舟顺着背。

小舟手中抓住姬廉的一束发丝,这是她入宫以来,睡的最沉的一次。

到了傍晚,姬廉便起身准备出宫。

其实,若非他一贯的荒唐行径,加之那盛帝不明因素的纵容,此时怕已经被拿下,入了天牢。

等姬廉走后,德林他们也都开始发热,一个个都有些惊慌失措,以为自己是染上了天花,小舟又与他们解释了一遍,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这般的无条件信任,让小舟很是欣慰。

随后小舟又取了些牛痘的脓浆,寻思着自己要去寻那成云锦,既然天花的源头是从太子爷那里来的,身为侍卫的成云锦也许也已经染上了。

到了地方,成云锦包裹严实,与她保持距离,果然是得了天花,你莫要靠近我,我此次来,便是与你道别的。

成云锦声音有些哀伤,小舟却是二话没说,上去就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将早早准备好的牛痘脓浆种了上去。

天花而已,到了我手上,一准死不了。

小舟笑着有些得意,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太过高兴,有些忘形。

我是说,这个可以治疗天花。

你……成云锦吓了一跳,有些呆楞的看着她。

小舟又笑了笑,说道:这牛痘种了之后可能会有些难过,你要坚持住,因为这牛痘可以对抗天花。

说着,又解释了一遍,最后叮嘱他,道:此事万万不可跟人提起,若是有人发现了,便说是苍太医的药起来效果,而且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给太子治疗。

成云锦面色微变,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就那么恨太子?不,小舟一点也不恨太子爷。

小舟露出苦笑,但小舟也有小舟的道理,不得不这般的道理。

她这样,只是出于保护自己家人的本能。

因为姬廉,她不能让姬家失势,她甚至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树大招风的姬家必然会是第一个被开刀。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荒唐老爹当如何自处。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造势待到那时,曾经的圣恩,便会化作催命符咒,将他拖下万劫不复。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将要如何才能守护这一份温暖?反之,太子爷若因此……那时候,身为嫡子的七皇子便顺理成章,姬廉也会清松许多,而摆在她面前的一切难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她不是圣人,便是见死不救会让她愧疚,她依然会这般袖手冷眼看着。

我回去了。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小舟的解释,成云锦最终垂下眼帘,转身离开。

小舟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息,她又何尝不懂,这人跟在太子爷身边那么久,感情自然深厚,自己这般说,怕是让他心中不舒服了。

但她也已经告知成云锦,牛痘可以治愈天花,她这般做,便是有些放纵自己听任天命,也是给成云锦个抉择,无论成云锦选择是什么,她也不会怪他。

用力的闭了闭眼睛,他成云锦有他的忠义,而她史小舟亦有她的抉择。

转身,大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着。

终有一天,会身处对立,明明早已知道,却只是期盼这一天,来的更晚一些。

第二天,元晦果然醒了过来,莫说德林他们,便是那孙衍也是兴奋的紧,瞧着小舟的模样都跟瞧见神仙一般。

小舟却让他将此事瞒住,秘而不宣,因为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来麻烦。

至于六皇子元晦醒来的事情,她便让德林芸娘他们悄悄告诉了其他人,说是萧妃娘娘在天之灵,托梦给众人什么的。

六皇子元晦则说跟着萧妃娘娘在天宫遇到了麒麟君,还遇到了元丰帝,元丰帝跟他说了好多话儿,可是他醒来时便不记得了,只记得元丰帝说让他好好的习武什么。

萧妃娘娘也说了许多话,无外乎是让他好好听盛帝的话,还说很愧疚什么的,元晦追问,她却不肯说愧疚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他便醒了过来。

宫中的消息,从来都是瞒不住的,何况是有人刻意要旁人知道,所以一时间六皇子是麒麟君最顽劣的水麒麟,扰乱了天帝盛宴,打破天命手中罗盘,被罚转世的传闻便传开了。

宫奴们都说这水麒麟是受命守在真龙身边,辅佐真龙应天命,以保大元千秋基业,本应该要等弱冠才幡然醒悟,却不想一场天花灾祸,让其提前觉醒,这也是为什么患有天花的六皇子元晦可以醒来的缘故。

宫里的人都是半信半疑,那苍太医自然也是不信的,所以对那知情的孙衍可以说是百般纠缠,孙衍倒也硬气,被他用要杵子砸的额角破了,还是咬死口说六皇子元晦是水麒麟转世,自己也梦到了。

最后那苍太医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小舟头上来,他总觉得这个女官儿不简单,但是这女官儿却是咬死口说是梦到的,梦里萧妃娘娘说不要担心,只是因为太过想念其子,这才带着六皇子元晦去了趟天宫,这才回来晚了。

他方要继续追问,那女官儿却比他还硬气,直接逼问他,若非是神鬼之说,那天花要如何痊愈,搞的他一时哑口无言。

的确,若真没有神鬼之说,那天花是怎么没的。

在六皇子之后,太子爷的天花也消退,听闻这个消息后,正在习字的小舟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桌案许久,最终弯腰一件件的捡起来,然后将碎掉,无法挽回的碎片一一捡起,丢出了窗外。

随后便传出水麒麟怜悯手足,寻来神药秘方,众人这才得知牛痘竟然有奇效。

这消息传至盛帝耳中,盛帝闻言虽未曾说过什么,却也是龙颜大悦,甚至让人送了些珍贵的药材来景言宫。

戈爱卿瞧着此事是否可信?待传话的连海出去,盛帝看着在一旁的戈承。

戈承答曰:回圣上话,这鬼神之说,云轻不敢妄断,只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非有神仙相助,那六殿下怎么会痊愈呢,况且那景言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圣上。

戈承语毕便又低下头,嘴角含笑,这事儿中的玄机,除了那些当事之人,怕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的,不然也不会让姬廉去寻牛痘。

他本还担心此事,寻思着要不要去景言宫走一趟,这还尚未动身,那边就传来消息,那孩子的聪慧,让他很是满意。

本是一场灾祸,到了她的手上却成了推动局势的机会,大加利用。

且速度快狠准,但凡能利用的,全都使上。

最让他欣喜的是这个孩子全然没有被眼前巨大的利益蒙蔽双眼,摆得正位置,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当忍,何时当狠。

此时在景言宫中,那一件件的珍贵药材送进来,看的德林等人眼儿都直了。

小舟捧着热茶,站在雕栏之后,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前几日的阴霾散尽,万里无云。

不去唱簿子,是在偷懒吗?说话的是元晦,说话间已经将一件雪狸斗篷披在了小舟身上,还不顾她的推辞,亲手为她系上。

有德林在,小舟很放心。

小舟微笑着说道。

你倒是信任他的紧。

元晦也跟着笑了,他昨日瞧见小舟还将库房钥匙也给了德林,这一点让他到现在都摸不透,这库房的钥匙代表了一个宫的权利,将权放给一个宫奴,也不怕被篡了权,这女官儿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舟嘴角又扬起一些,这些日子,她仔细观察过德林,知道这人完全可以胜任,而她虽然从前未从拦阻过什么,但只要她不把库房钥匙放下去,德林便是能随意支取库房银两物件,也终究是有所顾忌,所以她才在昨日将权彻底的交给了德林,要他无顾忌,放手去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主子放权给小舟,不过问小舟任何缘由,小舟不过是有样学样。

小舟灵巧的将这问话撇开。

元晦闻言,笑着摇摇头:你这算是在拍马屁吗?不,小舟这是在拍麒麟的屁股。

小舟冲他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元晦闻言,脸色略沉,你明知……小舟只记得殿下是水麒麟。

小舟面色如常,手中残茶泼了出去,低头瞧着空杯。

殿下也要记得。

许久,元晦叹了口气,道:好。

小舟手指收拢,握紧空杯,心底轻叹,她之所以让元晦说的那些,便是在为元晦以后造势,那盛帝是否相信这话,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这天下的百姓只要信,便足矣。

之所以将元晦比作那辅佐的水麒麟,而非龙,便是为了安抚帝王心,告诉帝王,这六子注定是辅佐之人,且是瑞兽,可重用,以保国运昌盛。

至于真龙的身份,小舟却让元晦说不知道,只看到了一只金色腾龙尾边盘着一条略小一些的龙,双目紧闭。

这样的话,就可以表示,那真龙身份早已注定,只是依然在沉睡,因为盛帝还在,那腾飞的金龙便指盛帝,寓意盛帝正值腾飞,庇护那沉睡的金龙。

因为元晦还是个孩子,飘飘然的看不出个仔细,所以那腾龙之下的盘龙身份便是悬而未定,这个时候,守护真龙的水麒麟自然便成为各方争夺之人,且自有人护其周全。

萧妃娘娘之事,小舟也是不得已。

元晦脸色沉了一下,随即又扬起了嘴角,道了声:吾知。

萧妃娘娘便是六皇子元晦的母妃,在多年前,因为哄骗太子元恒的母妃,言妃娘娘食用下了有毒的糕点,致使言妃娘娘险些香消玉殒,若非萧妃娘娘当时已经怀上龙子,加之言妃娘娘念及姐妹情谊为之求情,怕便不仅仅只是被打入冷宫那么简单,许已被杖毙。

后来元晦出世后不久,萧妃娘娘便投了井,这事儿也便被宫闱记册一笔带了过去。

其实这事儿,只要略微思索一下,便知道萧妃娘娘是无辜的,便是萧妃娘娘当真嫉妒言妃娘娘得帝王宠爱,也不会那般傻的去给人家送毒糕点。

若说是故意为之,那更没道理,毕竟结果在这里摆着,萧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纵容她这般作为。

再者,以盛帝对言妃娘娘母子的偏宠来看,莫说萧妃娘娘是被定为主谋,便是查出了主谋,送了糕点来的萧妃娘娘也一样会被牵连进去。

况且,这宫闱中,聪明人多的是,萧妃娘娘是冤枉的,有谁猜不出呢?盛帝自然也是明白的,甚至可能知道那主谋是谁,只是那主谋的来头怕是要比萧家来的大,所以只能牺牲萧妃娘娘。

或者说,这不过是盛帝为了削弱萧家的一个计策,借着这由头,将萧家手中握着的兵权夺了。

所以小舟让元晦提及萧妃娘娘,甚至虚构出萧妃娘娘的歉意,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的示弱,收起爪子,顺从地将自己的肚皮翻给帝君看,告诉帝君,虽然身后有个萧家,但元晦依然是元家人,且是能为元家守护万里河山的水麒麟。

☆、第一百六十二章 顶替看着嘴角上扬,眼神却哀伤的元晦,小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元晦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小舟便抬起手,蒙住了他哀伤的双眼,轻声说道:殿下放心,待有朝一日,小舟必然查明当年的真相,还萧妃娘娘清白。

你是说……元晦闻言,一把扯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问道:难道你知道?难道说,这个女官儿知道的了什么。

小舟轻轻摇头,道:小舟虽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曾有幸见过萧妃娘娘,但人都说其子似母,小舟便想,殿下本性心高气傲,想来萧妃娘娘也是这般,心高气傲之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会做出那等事儿。

元晦闻言,忽然将小舟扯入自己怀中,小舟吓了一跳,刚想挣扎,便听元晦说道:就一会,一会儿就好。

嗯。

小舟轻声应了句,两个小小的孩子,便这般依偎。

这般许久,瞧见芸娘他们已经在捂着嘴儿偷笑了,小舟才有些尴尬的推开了元晦,虽然此时的她与元晦都还是个孩子,但在这个年龄,也已经快到需要避嫌的时候,只是因为自己没这个意识,只将元晦作了弟弟来瞧,而元晦也娘亲早逝,也无人教导此事,这才疏忽了。

小舟会永远都对元晦这么好吗?被推开后,元晦心中忐忑不安,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的话。

小舟有些发愣,难道自己对他还不好吗?不,不对,他是问会永远这么好吗?也就是说他是怕有一天,自己不再对他好了,这种想法,还真是要不得,男孩子应该更独立一些。

不可以吗?元晦见小舟在发愣,心便是一沉。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女官儿的与众不同,他昨夜一直在想,若有一天,这个女官不再帮自己,或者是帮了别人,自己当如何。

或者说,待年岁够了,这个女官儿离开了宫闱,那时候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思索了许久,也观察了很久,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官儿根本没有长期留在宫闱的打算,不然以她的聪慧,怕已经有了实质品级,甚至上位。

这种意识,让他很是担心,不知道当如何,才能将这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元晦的想法,小舟却是不知的,她只是静静的想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殿下有有胆有识,小舟虽然不才,但只要殿下一日未变,小舟便会辅佐殿下一日,为殿下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博得一席之地。

此话当真。

元晦惊喜的看着小舟,抬起了手。

小舟见他扬起手,便也抬手与他击掌,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这般的默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场天花下来,很多事情都变的有些不同,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太子爷生辰显然也没有因此而有所动摇,小舟心中算着日子,转动手中的杯盏,她忽然很想瞧瞧,到底是谁的棋子,能下的又快又准又狠。

就在小舟等待那一天的到临时,却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等德林和和气气地将送信的太监送出门,小舟则看着元晦手中捏着的帖子。

小主子,这帖子上写的是什么?元晦匆匆看了一遍,然后开口说道:这是凤祥宫里送来的花宴帖子,上面写着凤祥宫里的醉香并蒂开了,皇后娘娘甚喜,便邀请各宫前往共赏,时间定为明个晌午,在红妆后园里用膳赏花。

小舟闻言,略微皱眉,六皇子母妃早逝,所以但凡有花宴,从未送过花帖来,若是送了,怕也是咯噔人,徒弄大家脸面难看。

小主子,这帖子当真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的?小舟会这般猜测,也是平常,毕竟这花宴鲜少有男子参与,这景言宫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皇后娘娘怎么会犯这般错误。

所以小舟才会猜测这花帖并非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而是别人借着皇后娘娘的名,给景言宫出了这个难题。

元晦轻笑一声,说道:说你聪明,你还当真是聪慧不让人。

小舟楞了楞,心中思索,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吧,可是瞧着元晦的脸色,又不像。

你自己瞧瞧,便知道了。

元晦说着,将手中的帖子递给了身旁杵着的玉盈,玉盈便连忙递给了对面的小舟。

小舟接过去一看,顿时明白了元晦的意思。

这帖子也的确不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但也同样,不是送给景言宫的,而是凤祥宫女官岳清涟送给小舟的帖子。

小舟瞧着那上面的字,有些发懵,花宴的本意,其实并非是赏花,而是后妃们与朝堂大臣后宅亲近的拉拢的一种形势,对女官们来说,又多了一层,便是可以与其家中长母一叙,见见面,拉拉家常什么的。

所以女官们所跟的后妃开设花宴,女官们便会跟自己家主子说一声,将其他女官也请来,后妃一般也都是允的,毕竟此举可以说是两头讨巧,她还落个好名头,何乐而不为。

小舟的情况,宫中的那些后妃们,也大都是清楚的,所以也没什么人给她下帖子,从前也不是没收过这般的帖子,但大都是史抱琴让人送来的,小舟也便推辞了,她既不想崭露头角,也不打算与史月琼碰面。

最重要的是阿娘早就已经不在了,来赏花的人,自然是那谢玉娘,她可不想去那里演一出母慈女孝的戏码,徒增恶心。

可是这一次,小舟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了,思来想去,自己单独去,必然是要有些麻烦,不如前去寻柳胜华同去,若是能跟着眉妃娘娘一同去,那便更好了。

虽说眉妃娘娘此时不如往日,但闻家还在,自己跟着眉妃娘娘,那些人投鼠忌器,自然也会多多斟酌。

那门外守着的宫奴显然是识得小舟,听她说是来找柳胜华,便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小舟刚到柳胜华房门外,见房门半掩,便要去敲门,但手却还未碰到,便听到有什么砸在了门框上,发出了闷响,低头一瞅,竟然是只绣鞋。

你不是说不来吗,现在又来做什么!柳胜华脾气本来就没多少女子的温婉,此时更是有些泼辣,那声音阴阳怪气的,像是是长了刺儿一般。

叶儿姐姐,我是小舟。

小舟虽然被吓了一跳,但立刻便反应过来,自己来时并未有宫奴前来通报,所以这柳胜华不可能知道自己来了,这脾气也不会是冲自己发的。

门里的声音楞了楞,随后便是脚步声,声儿有点怪,一脚浅一脚深的走来,将门儿打开。

你怎么来了,那些个东西也不会办事,居然也不先来给我说一声。

柳胜华怪异的瞥了小舟一眼,然后又跳了几下,用脚将门槛边翻着的绣鞋翻了个过,然后穿上,快些进来,别在门外杵着了。

见状,小舟嘴角轻轻勾了起来,但很快便又掩饰了去。

心说这柳胜华还真是大大咧咧的,连自个儿脚上的绣鞋都丢过来,若是自己方才没敲门,而是推门,怕要被砸个正着。

叶儿姐姐今个怎么这般大的火气。

小舟坐下后,便乖顺的捧着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略冷的茶水,心道这柳胜华倒是个脾气直率的主儿。

啧啧,甭提了,还不是那元渊,怎么瞧我都不顺眼,没事儿就喜欢跟我吵上几句,吵还吵不过,今个又为骑马的事儿跟我吵了起来,我没忍住,就骂了他两句。

柳胜华倒也不瞒着,撇撇嘴儿,就将事儿说了。

小舟听了,楞了一下,平日里见到柳胜华待十殿下可以说是甚为恭敬,此时一瞧,怕也是做给旁人瞧的,这般泼辣,才当真像是柳胜华该有的脾气。

对了,你来这里是不是找环儿她们排舞?柳胜华思来想去,也就想到了这一个可能。

小舟笑了笑,眉妃娘娘的确是有告诉过她,让她去找那环儿排舞,便是她的舞份儿不多,也还是要知道的,便答道:嗯,小舟一会儿便去。

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

柳胜华拧起眉头,撇了下嘴儿,冷哼了一声。

什么?小舟楞了楞,什么真的?柳胜华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少跟我在这里装模作样。

柳胜华一把将小舟手里的茶盏夺了过去,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你顶替我的位置的事儿,你会不知道本来在太子爷生辰上献舞的人应该是我!小舟懵了,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当真不知道此事,她只知道眉妃娘娘给她安排了个位置,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将柳胜华顶替掉了。

啪——见小舟摇头,柳胜华气的将牙一咬,手中的茶盏冲小舟举起,最后却还是偏了一些,狠狠的砸在了小舟身后的墙壁上,那一声像是摔在了小舟的心头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隐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你……你还真是……柳胜华一付痛心的表情,她还以为这个女官儿和别人不一样,却没想到她这么小小年纪,居然有那么深的心计。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了她?小舟抬头看向柳胜华,抿紧嘴唇不说话,从纸鸢入舞峨宫开始,到后来从树上摔下来,她便是算计了柳胜华,可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如果那时候不那样做,她要怎么才能与眉妃娘娘见上一面。

可是在那之后,她与柳胜华相处时,并没有一丝掺假,只是这话说出来,依着柳胜华这脾气,会肯信她吗?若不是我遇到你那嫡亲妹妹,她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柳胜华声音里掺了些咬牙切齿,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个和自己玩的很好的孩子,这让她怎么能不恼。

因为希望所带来的失望,因为信任带来的背叛,都要比来自陌生人的失望背叛要痛的多。

在此之前,她按照眉妃娘娘的吩咐,去衣布司取云绸给小舟多做件舞衣,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在那里遇到了那史家月琼,那史月琼见她取云绸,便笑着问她,取云绸子做什么,她便告诉了她。

谁想到史月琼很惊讶的说,既然都已经被利用了,顶替了,还扯绸子做什么,还是说她的好姐姐史小舟只是骗她玩的,根本没把她柳胜华拉下马。

小舟听完了柳胜华的话,眼儿一眯,她道是谁呢,原来又是史月琼,这入宫以后,前前后后不知道给自己使了多少小绊子,这一次算是最成功的。

不管叶儿姐姐信或者不信,小舟都要说。

小舟看着柳胜华的眼睛,慢慢解释道:小舟只知道眉妃娘娘为小舟准备了位置,却当真不知是顶替了叶儿姐姐的位置,姐姐一定会想,小舟怎么会猜不出,都这个时间了,那舞也排了许久,怎么还会有位置。

柳胜华一愣,没错,她还真的是这样想的。

这便是要怪小舟自以为是了,小舟起初也想过,但后来见那位置并无多少动作,仅仅只是在后方写大字,最后献上字儿,小舟便以为这是娘娘为了弥补小舟的舞艺不足,才特别排的位置。

小舟轻轻叹了口气,至于小舟那嫡妹所说,小舟设计拉姐姐下马,小舟才得以这个位置,小舟只能说,小舟没做过。

她是史小舟,又不是神仙,可以左右那么多事情,她唯一做的,便是暗示眉妃娘娘,自己也想要在太子爷生辰那天献舞,却不想阴差阳错将柳胜华给顶掉了,这也够奇怪的,若顶掉,也应该顶掉个舞娘才是,怎么就那么巧。

小舟抿了抿嘴唇,心道罢了,越解释越是添乱,何况自己便是辩解成功,也会给柳胜华造成自己与嫡妹相争的印象,何况这事儿自己本来就有算计,硬着脸说史月琼冤枉了自己,她还真说不出口。

在她走后,柳胜华怒瞠目,磨起牙,心说这人顶了自己的位置,还有理了。

到了第二天,也没等到小舟来道歉的柳胜华只得收拾一下,随眉妃娘娘前去凤祥宫,待眉妃娘娘进去与其他娘娘寒暄时后,她便转身去找长孙写意。

她们商量好了在红妆后园的毓香亭见,她心中正为小舟的事儿烦恼,正需要跟人倾诉,所以步子便不由地加快起来。

其实等史小舟走后,她自己便冷静地想了一下,总觉得那史月琼说的虽然很像那么回事,但仔细想想就不对劲了,史小舟便是有点小心计,也不可能算计那么多,连眉妃娘娘的中邪和天花也能算计,再者说了,就算是跳了一次舞又怎么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孩子也犯不着为这事儿冒险才是。

自己是怎么都想不透,便寻思着来找长孙写意帮自己想想,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所以她很清楚,没什么能瞒住长孙写意,也没有长孙写意办不到的事儿。

但还未到了地方,她便见到长孙写意正背靠着红墙发愣,刚想开口喊长孙写意的名字,便又见到长孙写意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

柳胜华一挑眉,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然后便听到墙那边传来对话声,疑惑的看着长孙写意,心说这长孙写意何时有了偷听的嗜好,这可不像她。

拦住她。

史小舟,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听了这,柳胜华瞪大了眼睛,悄悄从雕花窗上的缝隙看了过去,小舟果然在那。

心中一急,方要动作,便被长孙写意按住,不解的看过去,长孙写意轻轻摇了摇头,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再多看看。

于是点点头,沉住气看着,此时那史家小舟正被几个女官围着,那为首的正是史家月琼。

柳胜华眼神一冷,她好像明白了。

软骨头,躲什么躲。

史月琼冷笑着推搡了小舟一把,小舟后退了几步,站稳了脚步,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但立刻便被其他人拦住了去路,她锲而不舍的打算从别的方向离开,但那些人就像是戏耍上瘾一般,让开一条道,她刚要过去,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舟心道自己真不该贪图这个清静,现在倒好,让个麻烦给拦在了这里。

狠狠闭了闭眼睛,然后掀起眼帘,看向了史月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样拦住,难道就不怕被旁人瞧见难堪吗?呸!史月琼呸了一口,鄙夷的说道:少跟我来这套,待会扒了你的衣裳,看是谁难堪。

小舟凝眉,思索史月琼这话的可信度,这般行为,一般人不会犯这个傻,不然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只是这史月琼的脾气,没准还真的能做出来。

至于其他几个女官,史月琼既然毫不避讳她们,可见这些人的背景都是与史家交好的,不然史月琼也不会这般毫不忌讳。

换言说,若是史月琼真的放话下令,这些人是不会对自己留颜面。

这般想着,小舟下意识的将手拢在袖子中,想要摸自己的妆刀,以备不时,随即脸色一变,她忘记了,来这之前,为了怕出事端,她便将妆刀放在了景言宫里。

眉头轻锁,又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这几个人打量了一遍,心知倒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些人终究不敢真的对她做出什么实质伤害来,自己只要忍着不要与其起冲突,应该可以毫发无损的走回去,现在就是要先唬住这史月琼。

于是开口说道:史家姐妹在凤祥宫起了争端,这事儿传到老夫人耳中,还不够难堪吗?听小舟这么一说,那史月琼果然变了脸色,的确,若是此事传到史家去,老夫人那里少不得一顿训斥,老夫人可不管此事的缘由,只管史家的脸面。

小舟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关于你在柳胜华面前诋毁我的事儿,以后便莫要再提了,若是到老夫人面前,咱们便分摊了,以后还请月琼妹妹谨言慎行,莫要冲动行事。

少跟我装好人,我娘说的没错,你这人心黑着呢。

小舟闻言,心知再说无意,便打量了下眼前的几个女官,盘算着从哪里走,可以出去。

那么想走啊。

史月琼眼珠子一转,想起了从前在戏文里的桥段,于是岔开了双腿,对小舟说道:那就从这下面钻过去。

小舟心底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跟个孩子计较,于是冲史月琼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然后用刚好几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道:你这下面,还是留给你男人钻的好。

你!史月琼闻言,气的脸色一白,随后见其他人一脸的憋笑,顿时涨红了脸。

这个年岁的孩子,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还是那种很难堪的羞耻话。

所以史月琼还是扑了上来,抓住史小舟就要打,却被一旁略胖的女官拦住,月琼别冲动,她就是要激怒你,好留伤告状。

史月琼闻言,吓了一跳,赶忙松开了手,没错,这人奸诈着呢,自己不能上当。

小舟松了口气,还真要多谢这名女官的自作聪明,她刚才其实只是冲动罢了,不然真的打起来,她是一定要吃亏的,到时候这些人互相作证,自己便是白白吃了亏。

我娘说的一点也没错,这臭丫头跟她娘一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蛇蝎。

小舟抿紧嘴唇,告诉自己此时一定要忍住,这史月琼将自己拦在这里,绝不可能只是偶然。

哼。

对于小舟的沉默软弱,史月琼冷哼一声,又继续对其他人说道:她娘是个小户,一身的市侩,还三天两头的问我爹要这要那,又不是没给她银子,但每次府上有点什么,她娘亲都会跑到府上来,东摸摸西摸摸,跟个贼似地。

☆、第一百六十四章 青眼注意你的措辞,别忘了我阿娘才是正妻,而你母亲只是我阿娘赐的平妻,且为庶女,死后也只能以妾室入祖室。

小舟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听到史月琼诋毁阿娘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你——史月琼本是讥讽,却反被小舟扳回一局,心中有些郁气,随后便如要找回面子一般,嗤笑一声道:正妻?你说你母亲是正妻,入了族谱吗?入不入,都是正妻,整个都城都知道,李氏为史家正妻,而非谢氏。

小舟笑着摇头,想用这种话来刺激她,那还真是让她失望了。

阿娘也是,因为喜欢史清名,所以连自己基本的利益也没争取,这才让那谢玉娘钻了空子,若是阿娘没被所谓的才子佳人的把戏蒙蔽双眼,现在应该不会这般,至少不会香消玉殒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她仔细打量了其他几个女官面上的表情,心中对这些人所处的位置也都有个谱,但凡是不屑的,多半是与史月琼关系好的,或者根本不信她史小舟还能翻身。

但凡是面露犹豫的,都是在史月琼跟前说不上话,或者家脉只是依附史家,还有风中柳絮的意思,这两种人都好应付,就怕那不露声色的。

也对,骨灰撒了,牌位也烧了,是没法入了。

史月琼恶毒的说着,她将她拦住,便是为告诉她这件事,看她哭,看她疯。

小舟不怒反笑,问道:你刚才说谁的骨灰撒了?我说的自然是你母亲……明明这人是在笑,为什么她总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人这般盯着,史月琼被盯的着实有些怕了,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声音也有些磕磕巴巴起来。

又不是我撒的,你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是谁撒了我阿娘的骨灰?是二娘吗?小舟一步步紧逼着,逼的那史月琼连连后退,甚至连其他几个女官儿也被她的气势吓着了,全都吓的不敢动弹,连大气也不敢喘。

我怎么知道。

史月琼惊恐地将小舟用力推开,然后大声喊了起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娘已经把那个贱奴打出府了,而且也将你母亲的骨灰亲自送回了南奔,还请了法师给你母亲做了法事,埋回李氏祖坟了。

谢玉娘告诉她,因为李氏的骨灰撒了,牌位烧了,所以只能请大师到李氏祖坟设坛施法,招魂回家乡,不然就要魂飞魄散,谢玉娘还亲自走了一趟,这史小舟怎么不但不感激,还这么奇怪的看着她。

难怪我娘亲说你是个养不熟的野狼。

小舟闻言,楞了一下,随后便笑一声,道:二娘的煞费苦心,小舟当真是感激不尽。

声音如常,还带了些笑意,若非是那有些呜咽的鼻音,倒真像是在开怀的笑语。

亲自送回南奔是吗?挖开李氏祖坟,为阿娘招魂是吗?这些贪婪的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难怪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桂嬷嬷还回史四娘那里,为什么依着史四娘的脾气,还能让她回去,为什么一定要把玉满玉盈二人送进宫里,为什么告诉她们,要她们永远跟着自己。

现在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那被打出府的贱奴,想来便是桂嬷嬷了,自己让谢玉娘损失了桑嬷嬷这个谋士,那谢玉娘动不得她,便拿她的人开刀,那咬死口说桑嬷嬷偷东西的桂嬷嬷便成了她眼中钉。

而撒了阿娘的骨灰,与烧了阿年的牌位,这两件事连在一起,不过是史家为了能正大光明挖开李氏祖坟,寻找那个神秘的东西,而找的借口罢了。

这件事便是谢玉娘提出的,史家老夫人与史清名也不可能不知道,这般的默许,还真是让人心凉。

史月琼皱眉,心说这人说的话儿听着,怎么这般的别扭呢?不过这人还真是不可理喻,娘亲是好心好意的帮她娘超度,她不但不感激,还怀疑是娘亲撒了她娘的骨灰,简直是可恶至极。

你都不会难过吗?可是她为什么不哭呢,明明看着都要哭了,却一滴眼泪也没掉,这样要哭不哭的,搞的她心里怪怪的,她本来都想好了,等她哭的时候就大声的嘲笑她,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舟闻言,又将嘴角扬起的更高。

二娘有帮我阿嬷拔掉坟头上的草吗?你!史月琼眼儿喷火,这人简直是冷血,知道自己娘亲都要魂飞魄散了,还开玩笑。

你是蛇蝎吗?难道你就不念及母女情分,史小舟,你这人真恶心。

小舟闻言,并无反应。

随后,无论史月琼怎么挑衅,小舟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候又恰好听到锣鼓声,知道是要开戏了,史月琼便撇撇嘴,用力的推了小舟一把后,这才离开。

在她之后,其他人也都看了眼如失了魂的小舟一眼,有同情的有不屑的,然后跟着离开,史家谁才是嫡女,她们分的清楚。

等那几个女官走远后,小舟这才犹如失去支撑的木偶,跌坐在地上。

就在柳胜华以为她这时候总该哭了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在发呆。

想出去,却被扯住袖口,柳胜华疑惑的看着身旁的长孙写意。

长孙写意轻轻摇了摇头,说着便拉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小舟到红妆后园时,各宫娘娘还在凤祥宫,尚未来后园。

但她一眼便看见了那穿着改良旗袍的熙妍姑娘正在背诵着《陌上桑》,时不时扭动腰肢,玲珑有致的身材引得人侧目。

随后熙妍姑娘又背了几首诗词,多为以花为引,所以后园里所有女官宫奴听了,都是赞不绝口,那熙妍姑娘也满脸的得意洋洋。

你是跟着六皇子的史小舟吧,我们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一个扎着双丫鬓的女官儿走过来,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那里已经或坐或站了许多女官儿,那正中的人便是长孙写意,在长孙写意身边的,一如既往的还是柳胜华。

昨日与柳胜华闹僵,此时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何况那史月琼还在那里。

来嘛,娘娘们要说话儿,咱们不用跟着伺候。

那双丫鬓女官儿伸手拉着小舟往那边走了去,小舟想了一下,便跟着走过去。

小舟,这边。

柳胜华见到她来,便冲她招了招手,这一举动让小舟有些诧异,脚下步子也顿了,心说这柳胜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昨日所发生的一切,是她做梦不成,不然柳胜华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来啊,傻站着做什么,这里哪个你不认识。

柳胜华见她傻站在那里,便站起身,走过去将她拉到了凉亭中,立刻有人送上蒲垫,柳胜华捏了她一把,详装凶狠地说道:一大清早的去找你,结果被告知你自己跑来了,景言宫离凤祥宫能多远,用的着走那么久嘛。

我……小舟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当真有些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止是柳胜华变的有些奇怪,那长孙写意也从一开始便盯着她瞧,但是等她探究的看过去,那长孙写意又低垂了眼睛,吹着手中茶盏里的浮叶。

这一的举动让其他女官们都傻了眼,那本还弹琴的史月琼更是恨的想要将手下琴弦全部扯了。

心道这人怎么还有脸过来,被自己嘲笑了那么久,就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还是那么虚伪的微笑着。

而且自己练习了那么久的琴艺,便是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却不想那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二人撇嘴将她的琴艺指责的一无是处,特别是那柳胜华,好似故意那般夸张一般,连连讥讽与她,惹得其他人嗤笑。

她心里便是委屈,但也知道那长孙写意与自己不同,本想借着这机会,请长孙写意给自己指点琴艺,以此和长孙写意拉进些关系,却不想话儿说到一半,史小舟便来了,自己的盘算,自然是落空了。

瞧你这发鬓,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了,若你是我亲妹子,我一准给你一顿巴掌。

柳胜华玩笑般说着,随后有冲其他人讨要梳子,想来是打算给小舟重新梳理个发鬓来。

一旁的长孙写意顺手便掏出了把黄玉妆梳递给了她,这一举动,让众人眼儿都红了,那黄玉梳子是太后赏下的,整个宫里只有这么一把,其意义可见非同一般,若是其他人得了,定然是要拿回府上供奉着,这长孙写意竟然当真拿它做了常梳使用,还是给那个完全没什么背景势力的史小舟使用,其庇护的意思便再明显不过了。

史月琼更是险些将手中的帕子扯碎了,她本就是眼红柳胜华对小舟的特殊,这才在衣布司那般说,谁想这史小舟好大的本事,居然连长孙写意也都被她另眼相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皇后待柳胜华散下小舟的发鬓,那站的前一些的清秀女官往前一步,对柳胜华笑着说道:柳姐姐,此事便让清涟来吧。

原来此人正是跟着七皇子的女官,岳清涟。

其他女官儿脸色各异,连岳清涟都也这般,这史小舟究竟是个什么角色,难道她们所收到的消息有误不成?每个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盘算,这宫里女官众多,这些人不是围在那熙妍姑娘身边,而是在这偏冷的角落,自然都是聪明人,有相熟的便开始使眼色,甚至连史月琼身后的那两个女官儿也都面色动摇。

柳胜华听了岳清涟,撇了她一眼,然后看向长孙写意,见长孙写意只是吹了吹手上的茶盏,连眼帘儿都未掀起,便将位置让给了岳清涟,黄玉梳子也交到了她手里。

有劳清涟姐姐了。

小舟连忙起身施礼。

岳清涟笑颜如花,回施一礼,回道:妹妹无需这般生疏。

这一下,那史月琼再也按耐不住,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心中暗骂这群小蹄子献媚个什么劲儿,难道都是瞎子吗?居然看不出她史月琼才是史家的嫡女。

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官面面相觑,瞧了眼小舟,又瞧了眼走远的史月琼,最后一人连忙追上史月琼,另一个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追上去。

待她走后,众人都面面相觑,方才还气氛融洽,一下子冷了下来。

瞧她这德行,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柳胜华见状撇了撇嘴,道:史家的小姐又怎么样,咱们这哪个能怕了她,要耍威风,就滚回娘胎去耍。

小舟闻言,轻轻扯了扯柳胜华的罗裙,轻轻摇头,示意隔墙有耳。

柳胜华未回答,那边长孙写意嗤笑一声,咱们这搁着的话儿,没人会往外传,你们说,是不是。

长孙写意说完,众人连忙应声称是,可不是,咱们可是一条心儿。

小舟妹妹莫怕,咱们可不是那种人。

没错,没错,咱们这些个都是要好的。

一时间,这般表示为自己人的话儿不绝于耳,小舟看了长孙写意一眼,长孙写意是同辈中的第一闺秀,论容姿家世,都是首屈一指,既是三朝元老唯一的嫡孙女,又是闻大将军的外甥女,生而有势,说话自然是有分量,帝君钦她为太子爷身旁伺候,明眼人也便瞧的出,这长孙写意便是那未来的太子妃,将来太子爷登基后,她也自然是要母仪天下。

这般的人儿所说的话,这些大臣家的聪慧孩子,岂会与之相斥?清涟来,咱们得快着些,不能让小舟披着发不是。

柳胜华又吆喝起来,岳清涟笑着哎了声,随后手脚麻利的开始为小舟梳理发鬓。

我来给小舟妹妹拿铜镜照着。

我这还有淡色的蝴蝶棱儿,可与缠在发上,增些色泽。

其他人也是能搭手的便搭手,不能的便在一旁瞧着,时不时的夸赞着,或是小舟的乖顺懂事,相貌上乘,或是那岳清涟的技艺高超,发鬓梳理的好看。

岳清涟闻言便只是笑笑,她敢揽下这活,自然这束发的本领过硬,手上动作娴熟,几下子便梳理整齐,然后将发平分两股,对称系结成两大椎,分置于头顶两侧,并在髻中引出一小绺头发,使其自然垂下。

这宫中正盛行的双丫随云鬓,显得娇俏可爱,但柳胜华却不甚满意,非要岳清涟给小舟重新梳个惊鹄髻。

小舟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这惊鸿发鬓听着很是惊艳,其实是将发拢上反绾,两个冲天啾一般,寓意展翅惊鸿,在小舟瞧着,却似长了长耳朵一般恶趣味。

所以,在岳清涟还未动手之前,小舟便连忙站起来福身,感谢岳清涟为自己束发,清涟姐姐的手儿可真巧,小舟很是喜欢。

在宫闱之中,礼数多一些,总是好的,否则碰个小心眼儿的,一个礼数未到位,便可能成为他日的绊脚石。

妹妹喜欢就好。

岳清涟小舟很是欣喜的摸着自己的发鬓,嬉笑着说道:小舟以后可以来找清涟姐姐,让姐姐教小舟梳发鬓吗?当然好了。

岳清涟脱口而出,随即便反应过来,说道:只要妹妹不嫌弃。

对于史小舟其人,岳清涟也是认识的,甚至还特别打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传闻,今日又见长孙写意与柳胜华这般对她青眼有加,便升起了与其结交的心思,毕竟在这宫闱中,能多个姐妹,总好过多个敌人。

只是一直没想出个理由来,也不知道此时这么多人在这里,自己若是说了,旁人会怎么想自己,所以有些犹豫,却不想小舟居然主动提出,这岂能不让她欣喜。

小舟在此先行谢过。

小舟又福了个身,她是瞧出这岳清涟有意与自己结交,这才提出要岳清涟教自己梳发鬓,因为她也需要和岳清涟搭上线,若是让岳清涟犹犹豫豫,考虑太多外在因素,怕还要等下次。

她这般当众说出来,便是让众人为自己证明,自己若是来这凤祥宫,便是来找岳清涟学习梳发鬓,而非别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跑来个宫奴,长孙写意放下了手中不知道捧了多久的茶盏,起身往亭外走去,随后其他人也跟了上去,柳胜华也牵着小舟往外走。

小舟顺从地跟着,因为她知道,长孙写意这般做,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诸位娘娘到了。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扯着嗓子喊着,声音有些尖锐,在他喊完后,便有琴瑟之音传来,随之的还有那沁人心扉的香气传来,这般香气小舟是第一次闻到,想来是只有这帝后才可以点起。

奴,给皇后娘娘请安。

随着柳胜华一同施万福之礼,小舟忽然很好奇,皇后娘娘的相貌,是否与姬廉相似。

但她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的时候,便乖顺地伏趴在那里,瞧见皇后娘娘的裙摆自她眼前慢慢扫过。

待皇后娘娘落座,她们便听到太监喊平身,于是小舟又跟着起身,但头依然没有抬起。

不过是小小花宴,诸位无需拘束。

这话儿并非是给女官们所说,而是那还站着的娘娘们,还有那再后一些,大臣们的正妻们。

然。

众人纷纷落座。

小舟也偷偷的抬起了些头。

这是小舟第一次见到了皇后,与姬廉相貌倒也相似,只是二人眉目却不尽相同,姬廉俊美无俦,放荡不拘,而这皇后却差上几分仙逸,多了几分妩媚,一头青丝梳成云华髻,身着嫡红色宫装,长裙及地,腰肢以轻云绸带束着,发间一支朝凤如意簪,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自带了一份正宫的雍容与威严。

皇后娘娘吉祥。

熙妍姑娘起身后,便往皇后的方向跑去,到了皇后面前,这才吐吐舌头,详装可爱的福了个身。

熙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旁小舟叹了口气,都这个时候了,熙妍姑娘还不知道去与眉妃娘娘亲近,却这般张扬,想着往皇后娘娘那钻,可见还未明白这宫闱的险恶。

这般脾气,早晚会被这宫闱生吞了。

本来这熙妍姑娘还有眉妃娘娘的庇护,现在却因为眉妃娘娘名为中邪,实则为过敏的事儿算是彻底的得罪了眉妃娘娘。

便是做出了脱敏药,也一样会让眉妃娘娘暗恨在心中,毕竟那脱敏药还是其次,当时事儿发生的时候,这熙妍姑娘只顾着去做药,而忘记当着大家的面,将眉妃娘娘过敏的原因解释清楚,这才累得眉妃娘娘被指中邪,从而失宠。

现在,她偏偏又往皇后娘娘那献媚,这不是让眉妃娘娘难堪是什么。

原来你就是熙妍姑娘,本宫这些日子,倒是常常听人提起,如今一瞧,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

皇后娘娘笑着说道。

这本是句官话儿,那熙妍姑娘却露出满目喜悦,真的吗?熙妍好高兴哦。

还真是个直率的孩子。

皇后娘娘说着,便又看向了眉妃娘娘,眉妃倒是有个好妹妹。

皇后娘娘莫要取笑妾身了,牡丹这孩子是被族中长者给骄纵坏了,皇后娘娘莫要怪罪才好。

眉妃娘娘巧颜笑意,又冲熙妍姑娘说道:牡丹,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赔罪。

为什么啊?熙妍姑娘不但没顺着眉妃娘娘的意思赔罪,还嘟起了嘴儿,转头对皇后娘娘说道:娘娘不喜欢熙妍吗?一时间,整个红妆后园都如凝固了一般,就只余下熙妍姑娘一人在那扯着那早已脸色有异的皇后娘娘的衣袖摇晃。

小舟心底楞是为熙妍姑娘捏了把冷汗,真不知道这熙妍姑娘究竟是真的这般直率,还是详装出的直率,以让皇后娘娘觉得她与众不同。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熙妍姑娘的算盘显然是打错了,皇后娘娘并不欣赏她的直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后妃皇后娘娘的脸色越发的难看,那熙妍姑娘却似浑然未知一般,依旧活跃着,而其他人也是面色各异,有人担忧,有人嗤笑,更有人心中窃喜起来,等着瞧这出大笑话。

呦,瞧着丫头,可真跟眉妃姐姐一般,俊俏地紧呢,闻家地界当真是出美人的地儿。

一道不知意味何为的声音响起,引得旁人侧目而观。

小舟也抬头看过去,说话这人容姿妖娆,梳着凛云鬓,身着深紫宫装,外罩一件浅紫的轻纱,摇步云蹬靴,身段玲珑娇小,眉目上扬,眉宇间的额黄也随之夸张的神态,略微扭曲着。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却也有相由心生的说法,瞧着这人的眼神,当真不似个柔顺的主儿,所以方才那话不见得就是为了给大家找台阶下。

小舟这般猜测时,那人便在夸赞之后,又添上了一句,连这性儿,也相似地紧,都是这般的……直率。

那话儿的尾音,拉的极长,瞧着是在夸赞熙妍姑娘率真,其实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此事儿并非如此,因为这话放在此时更像是在讥讽,不仅如此,还将那眉妃娘娘也扯了进去。

眉妃娘娘也非愚钝之人,岂能听不出姜妃娘娘明为夸赞,实则是在讥讽于她,便是在讥讽她当年初入宫时,所发生的难堪事儿。

听姜妃娘娘又提起当年的那些事儿,眉妃娘娘的眼儿更是要喷出火来,若非当年她拿她作了好姐妹,事事都信她听她,又怎么会闹出那些荒唐事。

妹妹实在是谬赞了,若论起直率,咱们这些个哪里及得上妹妹的直率,在场的怕是没个不省得的。

但心中便是再恼,说出口的话,却好似往常一般。

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听着让人心里怪不舒坦的。

姜妃娘娘脸色也略变,因为姜老太傅的缘故,她入宫时日也较早,所以性格较之旁人自然多了分跋扈,后来为这事儿也吃了不少苦头,这才算收敛了些。

呦,妹妹怎么会这般说,可是姐姐方才说了什么错话儿。

眉妃娘娘神情夸张的说道:若真那般,那姐姐这里便要给妹妹赔声不是了。

虽然嘴上说赔不是,但并没有其他动作。

岂敢让姐姐给赔不是,若真是恼了姐姐,姐姐跟咱们圣上那么一说,咱可受不了。

说完这话,那姜妃娘娘故意顿了一下,这才又继续说道:只是不知圣上有多久没去姐姐那舞峨宫了。

眉妃娘娘被戳中痛处,抓紧手中的帕子,的确,自从中邪事件后,盛帝已经许久没有到舞峨宫中去了。

圣上从前尚去舞峨宫,如今却也没听说是去了妹妹你那。

这话的意思是,圣上从前常去过舞峨宫呢,却不曾听说过去你那,现在圣上不去舞峨宫,还是没听说去了你那,所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在姜妃娘娘还想开口时,清脆的杯盏落地声传来,二人扭头看去,不由变了脸色,那杯盏的主人正是皇后娘娘。

站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奴忍不住将脖子缩了缩,连忙去收拾小舟眨了下眼睛,皇后娘娘故意失手将杯盏打破,想来已经是盛怒了,这眉妃娘娘与姜妃娘娘二人素来不和,她也是早有听闻,只是这两位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

官员夫人们可都还在这呢,凭白的让人瞧了宫闱的笑话,皇后娘娘岂有不阻拦的理儿,只是这般时候单单只是制止了,也是没用的,应该有个人站出来大个圆场的,不然依然是尴尬。

就在小舟想着不知道谁会来打这个圆场时,在姜妃娘娘右侧站着的畔蓝色衣裳便出口笑道:这都杵着多久了,皇后娘娘也得体恤咱们不是,瞧瞧姜儿妹妹与眉儿妹妹,可都是累了,回头一准得先给二位妹妹奉上茶水润润喉咙。

话儿说的虽是寻常,意思却深远,既给二人提了个醒,也顾全了大家的面子,识趣的便哈哈一笑,顺着台阶儿下了,众人也都是个聪明的,谁也没揪着这事儿不放,各自寒暄着,宫奴们也赶忙上前伺候着,红妆后院也便一下子热络了起来。

皇后娘娘看向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想来这眉妃与姜妃争执时,多为此人做和事老。

只是不知道此人是谁?小舟这般想着,便略微抬起头,瞧拿说话之人,这一瞧,小舟不由在心底一叹,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红润的嘴儿微微噘起,两边嘴角各点一痣,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头上也只是随意梳理了个斜云发鬓,更显慵懒。

此人瞧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但小舟却知道,这人许是三皇子元睿的母妃,宁妃娘娘。

因为此人与那三皇子元睿相貌六分相似,且一般慵懒随意。

况且这宫闱中也只有长宁公主一位公主,所以此人便只能是传说中美若天仙的宁妃娘娘。

小舟也确实猜对了,这位宁妃娘娘的父亲,正是有那位为了省轿子钱,天还擦黑便渡步上朝的守财奴崔大人,也正是因为家族世代经商的缘故,这宁妃娘娘扮起这和事老儿,再合适不过。

你们这群没眼色的奴才,还不给诸位看座儿。

因着宁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也便顺势寻了个台阶下。

听到众人纷纷谢恩,皇后娘娘便开口笑道:这宁妃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诸位还不落座,宁妃怕又要说本宫的不是了。

见众人落座,柳胜华与小舟默契的看了一眼,小舟便站到了谢玉娘的座后,只是那史月琼也往那边一站,对她横眉一瞪,小舟便抿了下嘴唇,往边上退了些,到了那史抱琴身边站着。

史抱琴对她笑了笑,随后便又垂下了睫羽,显然是有心事,小舟便也回以一笑,识趣的没去打扰她。

开始悄悄打量起坐上的各位娘娘夫人们,瞧着发鬓,此次花宴显然没有哪家的小姐来,若算起来,除却各家女官儿,也就只有本为闻家的牡丹,现在的熙妍姑娘一人。

首座的是皇后娘娘,凤姿威严,在她两侧的,右坐空着,不知是哪位娘娘尚未到,能与那位置坐着,想来地位高崇,此时不到,不知是端着架子,还是有了旁事,耽搁了。

小舟猜测了下,这般位置多半是为太子爷的母妃,言妃娘娘所准备,言妃娘娘地位可以说母凭子贵,那位置也自然坐得。

只是那位置边并无宫奴候着,显然这言妃很少会出席这种花宴。

在那空着的位置正对所坐着的,瞧着装扮很是奇特,全然不是后妃所该有的装扮,眼儿狭长,短衣坎肩,雪狐毛领,脚上也蹬着双马靴,甚至连腰际上都悬挂的非是寻常装饰用的银铃玉佩之类小物件,而是条掺了金丝的鞭子。

在她身后站着的两名女官,一个身材矮小,后背略微弯曲,双手轻垂,半蜷缩在袖子中,另一个人高马大,挺胸抬首,带着护腕的手习惯性的放在腰际上,有些像是那些侍卫扶着佩剑一般,想来是个佩剑的主儿,只是进入了这红妆后园时不得携带兵器,这才不得不取下。

这般观察后,小舟便明白了此人必然是九子元棠的母妃越妃娘娘,身份为越国三公主,越国强盛,一直为大元朝所交好,历朝来均有通婚往来,故而这越国公主的地位高崇,左坐便意味着在这宫妃地位中,仅为皇后娘娘一人之下。

在越妃身边的是眉妃娘娘,眉妃娘娘身边的,是姜妃娘娘,二人可以说是谁也不愿挨着谁。

眉妃对面坐着的是个穿着藕色宫装的人,梳着慧心鬓,相貌端庄,身段较之其他人,略有些圆润,此时正与身旁的宁妃娘娘说着什么,宁妃娘娘依然一双笑眼轻眯,只是听着,并不搭腔。

以这藕色宫装的人所坐的位置来瞧,想来是那本为远戚郡主的贞妃娘娘,膝下孕育了二皇子元瑾与五皇子元徽,二皇子元瑾才学了得,五皇子元晦又深得帝君所喜,这贞妃娘娘可以说非常的有福气。

坐在末座的,相貌清丽,只是瞧着装扮较为次了些,连那簪子,也比其他后妃要低上一些,想来就是那四皇子元嘉的母妃如妃娘娘,因为如妃娘娘本为低等宫奴,所以便是母凭子贵,得以成妃,地位也是低上半级,落在尾座,仅仅是比那些没有孕育龙子凤孙的后妃们要高上一些。

撇开余下的妃子不提,那官员家的正妻们一一落座,为首的几人,年龄都较之要长一些,小舟到了史家后,一直没能像是其他家女子一般,随家中长辈四处拜访,所以并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谁,只能猜测这些人的地位要较之其他人要高很多,所坐位置也是依着家中当家子的品级而定。

不敢明着瞧太久,小舟瞧了会,便低垂下了头,听皇后娘娘问在场的诸位娘娘夫人话儿。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八字听了一会小舟这才明白,这花宴并非是当真为什么赏花,而是为了太子爷生辰那日做筹备,皇后娘娘此举,其实是为了知道此时朝中各个氏族以及各宫所筹备的情况,无论是歌舞技艺,诗词琴音,各氏族总不能失了礼数去,更不能为了显示自己氏族,而做出些不好的事儿。

毕竟太子爷十五岁生辰,可是个大事儿,待太子爷生辰一过,也就开始正式的登储掌权,可以说是形同成典,各国来使,边远氏族,一个个都看着呢,可不能出了什么纰漏。

后来皇后娘娘又依次问了些话,最后问起来的都是各家的哪位小姐,八字是否吉祥等等,小舟这才忍不住抿起了嘴儿笑,好嘛,这哪里是生辰,分明就是变相的给太子爷找太子妃呢。

再说那熙妍姑娘,许真的是被方才皇后娘娘摔茶盏的一举动给吓着了,一直也没再搭腔儿,后来见眉妃娘娘冲她悄悄一使眼色,便连忙灰溜溜地退到了眉妃娘娘身侧杵着,可这一听皇后娘娘问起各家女儿的生辰八字时,眼珠儿便那么滴溜一转,心中升起了些危机感。

她本意就是想在皇后面前显摆一下,甚至想好了要给这皇后娘娘念一首《长恨歌》的,其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献媚于皇后娘娘,毕竟此时的眉妃娘娘眼瞅着就要失势了,她能与皇后娘娘多多亲近,也算是有个靠山。

想起那闻家老将军又是个老古板,怎么也不肯待见与她,自己那软柿子一般的爹娘,是怎么也指望不上的,当时自己要进宫时,闻老将军一瞪眼,那没用的爹便吓的趴在了地上,给她丢尽了脸面。

若非自己机灵,带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连夜跑出来,不然此时怕是被关在闺房里,真的来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后找个瞎眼瘸腿的丑八怪给嫁了。

所以此时,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她怎么也得做些什么不是,只要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人,然后回到闻家去,看那臭老头还说什么。

可不曾想,这马屁还没拍着,便被眉妃娘娘与姜妃娘娘二人给搅合黄了。

想着,她越发觉得这眉妃娘娘是故意为之。

比如昨日,她好不容易把脱敏的药带回去,这眉妃娘娘不但不感激她,没问她累不累,便不知道抽什么风儿,突然对她是又冷嘲又热讽的,还说她这般张扬,早晚会出事儿,让她别牵扯到闻家什么的,真是血口喷人。

话说她什么时候牵扯到闻家了,现在整个都城里哪个不知道她才女熙妍,所以说她这是给闻家长了脸了才是。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张扬,之所以大家都认识她,只是因为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任谁也捂不住,当年眉妃娘娘不就是因为舞艺绝伦,才被选召入宫的吗?现在怎么还说落起她了。

所以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这眉妃娘娘在嫉妒自己,眉妃娘娘可能是因为害怕自己这样耀眼下去,会在盛帝面前夺了她的光彩,又嫉妒她,怕她以后会越来越好,好到闻家人就只知道她熙妍,而忘了她眉妃娘娘这颗老明珠。

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压与她。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堂堂眉妃娘娘,居然会连自己的妹妹都嫉妒,还使小绊子,以有伤风化的名义,让人烧了她好不容易让人定做出的拉丁舞衣,为的就是阻止她熙妍在太子生辰当日大放光彩,真是让她难过。

一想起来,她便心中不禁唏嘘,为什么自己身边总是出现这般好生不要脸的恶毒之人,前世也罢,穿到了这里也罢,怎么有那么多坏女人嫉妒自己呢。

人家都说女人和女人都是冤家,这话还真没错儿,哪怕这个人是曾经对自己很好很好的姐姐也一样,没准此时只是私底下拖一拖她熙妍的后腿,他日便会明目张胆地加害于她。

熙妍姑娘是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便不禁抓紧手中的帕子,轻轻咬了咬嘴唇,瞧着那眉妃娘娘的时也便有些纠结了起来,心说也多亏了自己聪慧,早早的察觉出此人的恶毒心思,不然还不被穿小鞋给摔死,只是这人也曾经对自己好过,如果真狠心惩治,自己又于心不忍。

但这眉姐姐也太没良心了,难道她就不曾想想,当时是谁给她在众妃子面前给她长脸,若是没她熙妍给她化妆,她能让盛帝留宿吗?自己不就是那天晚上跟盛帝说了几句话,又给盛帝念了几句诗,得了个玉佩嘛,这也没什么嘛,男人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她又这么特别。

不过呢,她对那种老男人才没有兴趣呢,她要的是姬侍郎那种,长得帅,又有权有势,自己还开着商行,有事业,又年轻,家中还无妻妾。

便是日日宿花眠柳,那也是因为人不风流枉少年,是因为没有遇见她熙妍,没爱上她熙妍。

只要等以后他们在一起了,那姬廉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成为这大元的第一老婆奴。

便不是那姬侍郎,最不济,也该是个太子或者皇子世子什么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听到皇后娘娘问起其他女子生辰时,会有危机感的缘故。

她本意是想,自己在太子爷生辰那天大放光彩,跳个拉丁舞,再唱首歌,到时候来个惊鸿一瞥,那些人必定会印象深刻。

到那个时候,以她的姿色,以她的才学,还有她的与众不同,一定是备受追捧,她就可以从中挑一个最好的来。

因为太子爷生辰的缘故,大元朝的几个世子们都聚集在都城里,她已经偷偷的去瞧过了,不是年纪大,就是歪瓜裂枣的,年纪勉强的,品性也不行,还有好多房妻妾,又住在封地,不在这繁华的大都,听说还都是不被允许私自入都城。

而这些皇子们年纪都还有些小,她仔细的打听了,甚至连年龄最大的太子爷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还戴了个面具,听说是个丑鬼。

但是这种事儿她可不信,没准太子爷其实是个很帅很帅的人呢,戴着面具,散播出自己很丑的谣言,就是为了让那些注重外在,贪恋他身份地位的低俗女人离自己远一些,好静静等待自己的另一半。

而她穿越千年,正是为了来这里找寻到他,以免他生生世世轮回,却总是找不到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年龄便不再是问题,甚至自己是眉妃娘娘的妹妹,也算是这些皇子们某种意义上的长辈,这种禁忌的爱情,一定会被很多很多人阻拦,被世俗所累的凄美。

那时候,太子爷为了她可以放弃皇位,自己为了太子爷的前途,可以放弃这段凄美缠绵的爱情,最终连上天都会被感动,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从此约定永世相随。

所以哪天见了,一定要掀开他的面具,告诉他,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爱他,直到永远。

至于其他的,二皇子三皇子年龄倒还勉强可以接受,三皇子相貌比二皇子要俊俏,母妃家族又是经商的,富可敌国,就算以后他不当王爷,她也能跟他一起走遍天下,开连锁店,将好多好多这里没有的东西都融合在里面,漂亮的衣服,好吃的食物,漂亮的包包和鞋子,一定能赚个盆满钵满,一辈子都要愁钱该怎么花。

那二皇子呢,是出了名的才子,为人亲和,温润如玉,与自己这才女倒也算的上是登对,等长大些,也就是王爷,自己再给他生下几个乖巧懂事的漂亮孩子,倒也不错。

至于剩下的,她也都见过,对自己也都很是倾慕,只是年龄太小了,便不做考虑。

就在熙妍姑娘在为这等事儿在心底长吁短叹,哀叹自己这般专一,一定会伤了很多人,所以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给那些没与自己的在一起的人扯红线,以免那些人终老一生的时候。

那宁妃娘娘慵懒的眼儿微微张开了些,又眯了起来,开口说道:早就听闻熙妍姑娘诗词歌赋了得,不知道今日能否有幸一睹其风采。

没错没错,若能有幸一睹,也是咱们的福气。

接话的是她身边的贞妃娘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宁妃娘娘忽然这么说,但还是顺口附和了句。

贞妃娘娘开口后,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了起来。

说的没错,既然这熙妍姑娘都在这了,若是不让其作诗一首,诸位怕要说本宫糟践了这好事儿。

皇后娘娘这才如恍然想起此事一般,笑着说道。

听皇后娘娘一说,众人连忙开口说岂敢,皇后娘娘又道了几句面上话,那早早就摩拳擦掌的熙妍姑娘便兴奋的走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有模有样的沉思了起来。

最终敲定了《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我取名为《长相思》。

长安迴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嗯,这首就叫做《过清华宫》吧。

就在熙妍姑娘将整首《长相思》背完后,瞧着那些人眼儿都痴了,便心中得意起来,意犹未尽地又背了首《过清华宫》。

这时候,那姜妃娘娘忽然眼儿一亮,瞥了眉妃娘娘一眼,笑的有些意味不明。

……-------------------非鱼《。

)#)))≦--------------------\\(^o^)/~首先,非鱼要鞠躬致歉,因为这章节字数看着很多,其实是加了非鱼小啰嗦的缘故,文文其实还是3K,抱歉抱歉,一定浪费了亲的小小期待。

关于本章字数很多,其实是因为本章中出现诗词原句,当然,非鱼可以在此保证,这些字是不算在付费的3000字中的,而为余出的数百字。

这一点,非鱼尝试将章节中所出现的诗词与这写在下面的话全部去掉,余下字数为3052字(去掉下面的话是3200,去掉诗词3052上下浮动。

)亲要是无聊的话,可以验证的,呃,当然,不是让亲一个个数,咳咳,这个方法嘛,其实亲应该都已经猜到了,非鱼是不能在这说的。

而且非鱼是很值得信任的哦\\(^o^)/~。

这多出的字数并不到一千字,所以并不需另付费,亲可不能算非鱼是在凑字数哦。

(章节感言限字500,非鱼有点话唠,这个字数好像有点……)非鱼特别发这一段话,一是为了解释一下章节里的诗词不算字数。

二是因为这章出来之后,《弃嫡》里的人物已经出了大半,后面会有后续出现,但是都属于个体出现,文文的铺垫也足了,情节也展开了,希望亲能多多留言给非鱼,敲敲书评,给非鱼指出错误,以方便非鱼改正,讨论情节,吐槽,聊些趣事什么的都可以。

最后,谢谢亲一路陪非鱼走来,如果不是亲的支持,非鱼这一路真不知道会怎么样,非鱼在这里,谢谢亲的不离不弃,还是那句话,读不离,作不弃。

O(∩_∩)O~~手帕甩甩,美人莫怕,非鱼不是什么好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败絮瞧着姜妃娘娘的那般神情,眉妃娘娘的心中便有些慌乱,她与姜妃娘娘素来不和已经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儿,所以一瞧她那眼神,便知道这是是想着什么法子给自己难堪,但此时此地,却不容她开口去阻止,心中岂能不着急?姜妃娘娘看着她变脸,便轻轻嗤笑了下,道:恕咱们才疏学浅,实在是不知熙妍姑娘口中的那长安是个什么。

长安是个地名,是帝王定居的地方。

熙妍姑娘一听姜妃娘娘问起,便乐了。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是吗?姜妃娘娘闻言,又是一声嗤笑,敢问熙妍姑娘说的帝王定居之处,是哪位帝王?稍微明些的都清楚,这下熙妍姑娘算是摊上了**烦,姜妃娘娘这询问无疑是在问,这都城元都何时改了长安,也就是再质疑熙妍姑娘到底是效忠与哪位帝王,若是有一点差池,传到了那上位者耳中,便是杀无赦的大罪,甚至可能会株连九族。

呵,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闻家对圣上忠心岂能是他人能诋毁的,想来圣上也是明的。

眉妃娘娘抢先在熙妍姑娘开口前开口,又一直在对熙妍姑娘使眼色,示意她顺着自己给她搭的台阶下来,莫要再出事端。

但那熙妍姑娘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色,而是炫耀起自己的所知。

长安嘛,从西周到唐代先后有二十一个王朝及政权建都于长安,总计建都时间超过一千两百年。

先后有二十一个王朝和政权建都于此,是十三朝古都。

在建都长安的诸多朝代中,汉朝、隋朝和唐朝都是华夏历史上的强盛时代……熙妍姑娘将自己所指的的全部抖搂了出来,却未有人对她报以喝彩,反而一个个疑惑的看着她,这让她不禁有些心慌,思索起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

哦,熙妍姑娘口中的那二十一个王朝,咱们可是连听都没听过,那汉朝,隋朝,唐朝,都是在何处?那长安,到底是哪位君王的都城,熙妍姑娘又是哪国人?姜妃娘娘伶牙俐齿,几个问题将那熙妍姑娘问的哑口无言。

熙妍姑娘懵住了,她这才猛然想起,这里没有长安,也没有她所说的各个朝代,自己若是说自己来自未来,没准会被这些不开化的古人给烧了,毕竟有这般先例。

有户商人家的女儿死后,有人借尸还魂,那户商人本以为是好事,却不想那借尸还魂的人说出自己非那户的小姐,而是其他人,结果被活活钉死在棺材里活埋掉,为此还成了桩丑闻,那户商人也变卖家田,去了别出谋生。

若是自己此时当真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会也被一向对自己便不喜的闻家老将军借机给杀掉?这般想着,她便有些犹豫了。

姜妃娘娘见熙妍姑娘反应,便立刻明白,那短简上所告知自己的事儿没错,这熙妍姑娘的确是个金玉在其表,败絮其中中的人,这诗词根本不是她所做。

熙妍姑娘还未曾给咱们个准话儿呢。

妹妹,你何必这般苦苦逼迫。

眉妃娘娘心中更是慌乱,声音也便提高了些。

姐姐说的哪儿话。

姜妃娘娘悠闲的捧起茶盏,与眉妃娘娘的急躁相对,轻抿了一口后,又开口说道:姐姐这般说,便是伤了咱们姐妹的和气,妹妹也并无恶意,只是因为熙妍姑娘两首诗词中都提到了这个叫做长安的地方,实在是生疏的紧,这才劳烦熙妍姑娘为妹妹解惑罢了。

连姜妃姐姐这般博学之人也都不知道的地儿,咱们还真是得见识见识。

宁妃娘娘也笑着说道。

她这话儿也没假,姜妃娘娘是姜老太傅的嫡亲孙女,姜老太傅博学多才,这姜妃娘娘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有些见地,连她都不知道的地名,其他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还有还有,那关山又是何处,莫非是那城阳绍关峡的小关山?荔枝呢?又是何物,咱们还没见过呢,还有金陵,莫非是金家的陵墓,瞧着怎么也不是呢。

那清华宫不是…………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听着熙妍姑娘说,又见熙妍姑娘倍受追捧,想着如果自己开口问,必然会被言无知,被旁人奚笑,所以一个个不懂也装懂。

此时被姜妃娘娘一开头,众人便不再忌讳,你一言,我一语,算是自己从前的疑惑都问了出来。

那熙妍姑娘干瞪着眼,不知道怎么解释,便是解释了,也是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看的小舟在下面都捏了把汗。

轻轻叹了口气,这熙妍姑娘来到了这里后,带了很多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但她万万没想到,这熙妍姑娘会将诗词照搬过来,平时大家都没去计较,也就蒙混过去了,此时被人深究,可不就成了哑巴。

其实她完全可以把长安、金陵什么的换成大元朝有的东西,荔枝什么的更是可以换作其他珍贵的瓜果,这般解释的话,也是行得通的。

这下倒好,当如何跟这些人解释呢。

就在小舟想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起来,那一直悠悠的琴瑟低鸣渐渐消散,换上的是大片衣衫布料摩擦的声响,连那上座的皇后娘娘也站了起来,这一反应让小舟心知不对劲,便转身往后看去。

整罄石铺展吉祥图腾的,为首的是盛帝的明黄御辇,御辇边跟着的是太子爷元恒,走在两侧的是行列极整齐而严肃的带刀侍卫,走在其中的是许多穿着盛装的人,他们衣着各异,有轻绸软缎,有的却戴着有貂尾做装饰的卷帽,珠涟铃玉,肃静步履,身上配饰在光照下,蔚成云锦。

在他们之后十数步,有一乘华丽的绛色鸾舆。

鸾舆的两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凤,仿佛要随之振翅欲飞一般。

抬御辇的六名宫奴装束统一,在这凤翔鸾舆的里面,透过那珠帘,一面容慈祥的老夫人端然不动。

能有这般排场,想来就只有当今太后了。

小舟这般想着,但待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后,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嘴唇微动喃喃着,一时间好像双耳失聪一般,整个世界都只余下了那凤翔鸾舆。

快些跪下来。

见小舟还站着,史抱琴吓了一跳,连忙用力扯拽了小舟一把,这才让小舟跪下来。

不得仰面视君,也不得盯着太后瞧,知道了吗?史抱琴轻声对小舟说道。

小舟趴伏垂地,放置在地上的双手慢慢收拢成拳,眼睛也狠狠地闭上,再睁开眼睛,一片清明。

凤翔鸾舆后女官宫奴们一个个垂着头,或执靡靡琴瑟,或手提镂空雕凤香炉,碎步跟上,整齐肃静。

唯一有发出声音的,除了那御辇辕与肩胛摩擦的声音外,怕就只余下连海公公了不时在前后走动着,小声地跟众人说着什么。

从红妆后园入门起到首座,其实并无多远,却无人敢僚望,一直到太后落座,旁边宫奴机灵,早早的在首座边添上了位置,好让盛帝与皇后娘娘二人各座一侧。

其他人也纷纷寒暄落座,原来这是早先到都城的各地远戚诸侯们,与邻国来使,今日入宫拜见帝君,随后那越国紮焱王爷要来见其胞姐,随后义大公也提出要见其爱女贞妃娘娘,其实这宫闱内外朝堂哪个没个干系,所以盛帝也便做个成人之美,却不想这边也是热闹非凡。

随后不可避免,太后问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儿,又一次将熙妍姑娘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太后听了那事儿,便点了点头,对眉妃娘娘一阵夸赞,说她教导出了个好孩子什么的。

那熙妍姑娘听了后直皱眉,心说自己这可不是眉妃娘娘教导出来的,这老太太真是奇怪,直接夸她就好了,做什么夸赞眉妃娘娘呢。

好在她也算学机灵了,没开口去问,只是自己在那犯嘀咕,面上还挂着笑,她知道这些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乖顺的,自己若能让太后喜欢自己的话,便是皇后娘娘那搭不上线,也不会可惜。

后来太后问起她长安金陵的事儿,她本想解释是自己的家乡,可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闻牡丹,若说是家乡,岂不就成了欺瞒太后,这种罪名也不轻。

所以思索来思索去,最终不能再拖时,只得脸红着说自己是在梦里见过,梦里的人说是长安,是金陵,还有好吃的东西叫荔枝。

听她这般说,多少人暗笑着,特别是那姜妃娘娘,更是轻轻嗤笑了下,那眉妃娘娘自然也是尴尬。

这般孩子,哀家瞧着就欢喜,闻家还真是个好地儿,眉妃善舞,这孩子又能作诗,不错,当真是不错。

确是妙哉。

盛帝也跟着附和了一句,赞了声妙。

可以在梦中取景作诗,可见确实是个不凡的人儿,这才有仙境入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闹大其实盛帝之所以这般说,不过是因为不好驳了太后的面子,便顺着太后的话附和了一句罢了,毕竟盛帝此人是个崇武之人,朝野上下是无人不知,所以他对熙妍姑娘念的那些诗词,便是知道是好诗,却也不会有那些文人墨客,或者附庸风雅之人所有的狂热。

但那熙妍姑娘听了盛帝的话,便以为是自己所念的诗词,投了盛帝所好,便心中欢喜的又请了恩,多背了几首来。

那盛帝沉了脸色,这熙妍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次也是,上一次在舞峨宫里也是,一定要念诗给他听,他又不好驳了眉妃的面子,便只能听完了整首诗词后,让人赏了东西给她,这才打发掉。

盛帝的心思,熙妍姑娘却是不知道的,她还作自己此时已经得了这皇后与太后的喜欢,心中便寻思着,若是再得了帝恩,以后封个公主郡主什么的,不就非常简单了,以公主身份,再有圣旨赐婚,那姬廉必定会娶自己,到时候那姬廉起初不喜欢自己,但日久见人心,慢慢的就会被自己感动,弱水三千只饮一瓢。

她心中越想越是得意,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红着眼睛看着她,一付恨不得将她生吞了去的表情,可见她的前途并不光明。

在熙妍姑娘耀目时,小舟略微凝眉,这个熙妍姑娘似乎完全没明白此时的形式,她越是耀目,越是有越多的阴影,这般下去无疑成为了众矢之的,她其实是完全可以前去提醒她一句。

但是仔细想过之后,小舟又觉得此时着实不妥当,其一,这熙妍姑娘并不是个可以信任的好队友,此时的她也根本不想暴露自己是穿来的,否则那谢玉娘必定会抓住这条把柄,将她活活烧死,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缘故。

其二,熙妍姑娘不见得会听自己的,反而会误会自己是因为嫉妒于她,况且从熙妍姑娘起先对她的反应来看,许杀死同为穿越人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其三,她现在正是需要一个可以吸引众人目光的人,这样才能方便她低调行事,否则自己与姬廉的关系,一定会让自己被人监视起来。

所以想了许久,小舟还是决定详装不知,对熙妍姑娘,既不害,也不救,由其发展,待他朝再见分晓。

想通了这一切,小舟心底又是一叹,此时更让她心中杂乱的并非熙妍姑娘的事儿,而是那上座的太后。

深深的凝望,小舟心中有些酸楚,却不知道作画人,也入了他人画。

太子在找什么?太后瞥了太子元恒一眼,见他并未将视线放在熙妍姑娘身上,便出声询问。

不,没什么。

元恒收回视线,面具后的声音透着怪异,太后眉头略微皱起,又道:没什么是什么,这眉妃家的妹子在这作诗,太子却在瞧别处,连哀家这老婆子唤了,也详装未闻,这派头可够大的。

熙妍姑娘闻言便用眼儿偷偷撇那太子爷元恒。

只见那太子爷一直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身白衣,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之上,面上覆着面具,虽然瞧不出面貌,但那双眼睛深邃得看不到底,熙妍姑娘心说,能有这么一双眼睛的男人,会丑到哪里去。

再看那身上白衣,银丝绣着淡泊的纹路,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弯角处点缀着琉璃镂空玉珠,那每一颗小小的玉珠上都刻着吉祥二字,可见其寓意。

她早早的就听人说起过,这盛帝宠爱的儿子甚多,唯独这太子爷是不同的,想来是真的。

不似对二皇子元瑾的欣赏惜才,也不似对五皇子元徽的那种可以任其胡闹的纵容,也不似对十皇子元渊的怜惜,以及对那长宁长公主的骄纵。

而是那种自小带在身边,教他习字,教他骑射,甚至在他八九岁时,便给他封王,给他兵权,也不想想个娃娃能指挥什么,索性那太子爷也只是挂名,对那权力也不甚感兴趣,封王后依然跟随盛帝左右,这般行为让盛帝很是安心。

只是这十五岁生辰,显然是盛帝要给其正名实权了,这盛帝对其的信任,是当真的让人诧异。

此时的太子爷元恒只是沉默,似乎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多说多错。

而那无故被牵扯进去的眉妃娘娘也一脸的尴尬,倒是盛帝出口解围,道:太后,您这说的哪里话,这恒儿还小,瞧见这红妆后园的景致,自然是觉得新鲜,太后您老人家便不要跟个孩子计较了。

是啊太后。

皇后娘娘见状,也连忙笑着开口符合道:咱们圣上说的没错儿,这孩子哪有个坐住的准儿,这熙妍姑娘才貌双全,咱们都是瞧在眼里的,太子许是有心事,这才走了神儿,您就别跟个孩子计较了。

小舟在下面听着,心中一咯噔,心说瞧这事儿给闹的,可千万别把事儿闹大了。

要说起这皇后娘娘,当真是在帮太子爷说话吗?如此瞧着,显然不是,而是一种巧妙的落井下石,表面上是劝说太后莫要跟太子爷计较,其实是一种暗示,太后跟太子爷计较是不够大度,这太子爷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不是什么能担当大任的孩子,可这不能担当的孩子,偏偏没将太后她老人家放在眼里去。

没有明说,却比明说还要狠,由此可见,这皇后娘娘能坐稳了这帝后之位,必然不会是个愚昧之人。

这皇后娘娘也确实是摸透了太后的脾气,这般的话儿一挑唆,那太后果然更为恼怒,手往扶手上用力一拍,怒道:是吗?一个孩子,敢问哪个孩子能握着咱们大元半壁江山!闻言,众人便连忙将头垂下,生怕被牵扯了进去,小舟有些担忧的看了元恒一眼,然后也跟着垂下头,这太后显然是个保嫡党,对太子爷元恒的位置也颇有微词,这次也是盛帝打算给太子爷实权了,且这个实权还是非常的庞大,不然宫闱沉浮多年的太后何以会冲动至此。

这般想着,小舟悄悄抬起头看向了元恒,却不想元恒正往这般看,惊的她连忙低头。

说起来,她并不讨厌元恒这人,虽然因为他自己曾经在冰冷的水池子里捞了许久的扳指,但小舟也非愚钝之人,那时候这人也曾经试图拉她上去,便是想对自己示好,只是自己不想让元晦对自己有质疑,这才给拒绝了。

被自己拒绝后,那元恒甚至转身离开,体贴的暗示她自己可以偷偷上去,他不会计较,只是她又拒绝了长孙写意的好意。

所以元恒的行为看着狠辣,小舟却还是可以理解的,上位者,又是身处非嫡储君之位,母妃言妃身后势力薄弱,若不立威,怕早被人拉下了。

但若是为了除去他人在自己身边布下的棋子,也完全可以给那些通风报信的宫奴一个痛快,所以她便是明白,也无法认同。

盛帝面色不愉,压低了声音道了句,太后,关于此事儿,咱们容后再议。

声音显然是刻意的压抑住怒气,额角的青筋也能表明他此时也在气头上。

太后冷哼一声,没再继续开口,她也知道自己这是冲动了,可是这盛帝一意孤行的也太离谱了,大元基业虽稳,但依然内忧外患不曾间断,这时候把大权给个没什么势力的言家,这让朝中其他氏族怎么想?不说旁的,闻家与姬家这两个就够闹腾的,他们怎么可能甘心臣服,到时候闹个大局动荡不稳,大元江山社稷当如何?对了皇后姐姐,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开口的依然是一直扮着和事老的宁妃娘娘,待她之后,姜妃娘娘也跟着附和。

眉妃娘娘算是找了台阶下,便连忙招呼熙妍姑娘又念了几首诗词小调活跃气氛,但显然没什么效果,那些夫人还是纷纷找了由头早早退了,这花宴也便算是不了了之了。

起初谢玉娘并未动身,一直等着那太后娘娘也起身,她这才随着几个余下的夫人们告退。

小舟也需同史月琼,史抱琴二人一般,将这谢玉娘送到凤祥宫外门外,走到半道上时,史抱琴便随着如妃娘娘离去,那史月琼便冲小舟撇撇嘴。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跟着我娘亲做什么。

小舟闻言,只是笑笑没吭声儿,倒是谢玉娘出口喝斥住了史月琼,让她莫要胡说八道。

随后三人到了凤祥宫门廊,谢玉娘看了小舟一眼,小舟便施礼福身,礼数没一丝一毫的偏差,谢玉娘皱眉,却找不出什么可挑错的,却也不能不说些什么,便开口说道:这太子爷生辰之后,按理儿,你是要回府一趟,可与六皇子说与过此事?这太子生辰是件大事儿,按照宫里的规矩,是要施恩的,也便是让这些女官与侍卫们与自己的主子打好了招呼,然后轮番的出去与家人团聚,小舟这种属于一宫中只有一个女官,所以要与元晦商量着到底能不能出去见见家人。

☆、第一百七十章 狗眼这也是为什么谢玉娘会突然这般问起的原因,便是面上挂着和善,那严重毫不遮掩的企图还是让,小舟轻轻勾勒起嘴角,心中一声嗤笑。

当真是劳二娘挂心了,此事儿小舟已经早早地与六殿下提及过,六殿下也同意小舟回家省亲,不仅如此,小舟许还能在府上比旁人多呆上几日呢。

谢玉娘不想让她回去,这倒也正常,不过可惜了,她已经早早的跟元晦说过,元晦也已经答应了,且没有限制她时日,只是说让她回去好好的跟家人团聚,待那之后记得回去前说一声,他好让人送腰牌给她。

她本来是打算去姬廉那里,毕竟她实在是对史家人没什么好感,但是今天遇到史月琼后,她临时决定改变计划,改回史家。

既然如此,那甚好。

谢玉娘的笑,还是一如从前的虚伪和善,知道小舟要回史家,心中便是再气再恼,面上却还是没有摆出任何不悦的神态。

那可有什么缺的,短的,也早些说出来,赶回头早早地备上,也免去到时候出了短缺。

谢玉娘说的好听,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娘多体贴,这就早早的准备。

多谢二娘挂念,小舟那垂花阁里什么也不缺,若是真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到时候去库房取,也是来的及的。

小舟也不示弱,玩起母慈女孝的虚假把戏,她也不见得就要输。

玉满玉盈两姐妹进宫的事儿,她不信这谢玉娘没得信儿,所以她这样提起垂花阁,就是为了让那谢玉娘早早的给她把地给腾出来,不然她必然是要闹的。

这是自然,自然。

谢玉娘连道了两声自然,随后那一眼,很是狠毒,连那跟在她身边的史月琼也察觉到了,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娘亲。

小舟却好似没瞧见一般,又福身,礼数周全。

诸位夫人们都已经出园了,二娘也早些回去吧,莫要挂念小舟与月琼妹妹,不消几日的事儿。

也好。

谢玉娘说完便离开,心中还在犯嘀咕,这贱丫头怎么回事,无论她怎么试探,都没个反应。

罢了罢了,待到时候,她敢回去,看她怎么整治她。

随后又是几句客套的寒暄,小舟这才将人送了出去,待人走远,小舟的眼睛慢慢冷了下来。

大公无私者,圣人也。

公而忘私者,贤人也。

先公后私者,善人也。

公私兼顾者,凡人也。

损公肥私者,罪人也。

她曾经一世贤淑,却落得凄惨收场。

今生,她不愿为圣,为贤,为善,不愿再一念之仁,落得无法收拾残局一盘。

一甩袖,往一旁疾步走去。

红妆后园,已有早开花朵争妍斗胜,一阵风过,落花满地,仿佛是辅上了一条绯色的地毯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气。

小舟抄着这小近道往那皇后娘娘离去的方向追去,她今日早些来到红妆后园找出这条在宫闱宏图上并不明显的一条小道,便是为了在此时能追上皇后娘娘,且不被发现。

可是走了一段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因为她发现有人跟着自己,虽然脚步很轻,却碰折了花枝,这般跟着,一定不是善意。

想到这她便决定快些逃了这里,可还未跑动几步,便被人一把抓住,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掌心便蒙住了她的双眼。

是……未等她问清楚对方是何人,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便覆在了她的唇上。

轻轻的一点,随即便分开,然后下一刻也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

小舟被这忽然冒出的吻弄懵了,脸上也开始不自然的绯红起来,抬头一看,那太子爷元恒正在系他的面具后方的金色丝绳,便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敢置信地瞪着元恒,开什么玩笑,自己现在应该这个身子应该是六岁没错,还是说自己记错了,不然怎么会被人这般对待。

还是说这元恒其实是恋童癖……这般想着,小舟便不禁后退了些,她的确不是孩子没错,但是身体还是孩子,又有陈福那件事警醒,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宫闱中还有什么是干净的。

你……啪!戴回了面具,太子爷又伸出手指去勾小舟的下巴,却被小舟一巴掌拍落,便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小舟。

太子万福,若是无他事,奴小舟便先行告退。

小舟心底烧起怒火,她真的很想啐他一口,再用力的擦一擦嘴巴,但是她知道,这太子爷虽然此时瞧着无害,其实根本就是一只幼师,她可不想惹恼了他,便狠狠一福身,然后转身就跑。

等等!元恒弯下腰,很轻易的便揽住了小舟的腰,想要将她整个抱起来,却不想小舟抓住他的手,冲他的手便狠狠地咬了上去,就像个被困的小兽在挣扎。

我没恶意,我只是想谢谢你。

忍住疼痛,元恒这般说着。

听到元恒的话,小舟愣了下,又继续磨牙,一直到元恒没办法,放她下来,这才松口。

太子爷要谢,便去谢成侍卫。

小舟说着,她本意就是要此人死,却不想那成云锦还告诉这人,是自己救了他,所以他当她是作了恩人来看,也就因此觉得她跟旁人不一样。

这样的特殊,她并不觉得是好事,所以她一定要说清楚。

呵呵。

面具后的笑声听着很古怪,甚至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元恒抬手将手上的血抹在了小舟的嘴唇上,这一举动把小舟惊住了。

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又是一福身,小舟冲动,还望太子爷大量。

说完又开始跑,这一次,元恒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出手阻拦。

小舟知道自己这一次咬了元恒,是自己冲动了,但当时一时情急,也别无他法,她纠结的想着,既不想让元恒记得自己,又希望元恒对自己还有些兴趣,这样暂时才不会动自己,而自己这般一耽搁,也还来的及赶到。

皇后娘娘。

因为元恒的阻拦,所以小舟赶去的时候并未按照她设想中的,迎头撞见,皇后娘娘已经经过了此处,于是她便连忙顺路追了上去。

你是哪宫的女官儿,不省得此处禁止喧哗吗?走在队伍末尾的宫奴一把将小舟扯到了一旁去,虽然是个宫奴,但是皇后身边的宫奴到底是不同于普通的宫奴,所以便是对穿着女官衣裳的小舟,也没有多少尊敬。

皇后娘娘听到后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便看了眼身边的女官,示意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女官便福身退了几步,然后紧走几步到了后面,瞪了那走在最后的两名宫奴,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不知道惊动了凤驾的罪过吗?大人,小舟想要见皇后娘娘。

小舟连忙开口说道。

你这孩子,你作皇后是想见就能见的不成,快些离开这里,不然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没你的好果子可吃。

那女官挥手赶人,同为女官,她也不想让这孩子遭个什么罪。

但小舟却不肯后退一步,她知道,自己此时后退一小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将这一步补回来,所以她决不能后退。

大人,请您告诉皇后娘娘,史家小舟前来,若是皇后娘娘说不见,小舟便无话可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的难缠。

那女官也来了火气,虽然她是由宫奴晋升上来的,也没什么家世,但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她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说话向来都有些分量,没想到今天遇到个不识趣的主儿。

再不走,我可让人将你哄走了。

小舟看着那名女官,知道自己不能塞银裸子给她,毕竟有些时候,越是上面的人,越是面上清廉,她若是想求这些人做事,也应该是私底下送大礼,而非如往常般塞些银裸子打发了。

但是此时哪里还有时间,所以小舟此时只有一条路可走,此时也顾不得旁的,只得破釜沉舟一试,道:大胆,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让你通报你便通报,若是耽搁了事儿,你有几个脑袋!那女官被小舟忽然的呵斥吓了一跳,心中念想方才小舟所说的话,说她自己是史家小舟……史小舟?!想到这,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儿她自然是听皇后提起过,于是便连忙哈腰道歉,直言自己是狗眼看人低,让小舟莫要跟她计较什么的,随后便将小舟往皇后身边领。

小舟微笑着告诉她没事儿,她也是忠心,怕自己扰了皇后娘娘清静,若是连问都没问就将人领过去,莫说皇后娘娘不会饶了她,连她史小舟也不会饶了她。

毕竟人心叵测,万一是个行刺的,要加害于皇后娘娘,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儿,许还要牵连了九族。

可不是嘛,咱不机灵,只能按套路来,承蒙小主儿不怪罪。

那女官一听,眉目都弯了起来,瞧见这也没什么旁人,也顺口喊小舟作了小主儿,这便是从姬廉那边喊的,倒也没错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献药随后便怎么瞧着小舟是怎么地顺眼,心说这孩子当真是明事理,明白自己对皇后娘娘是忠心耿耿,也难怪姬侍郎回回来都要提起这孩子了,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小舟好不吝啬自己的微笑,她一笑,那女官也跟着笑,小舟便明白这人其实没什么心眼,是个不错的人,也很忠心。

皇后娘娘也是看中这一点吧,便是没多机灵,但是心肠不拐弯儿,只要对她好过,她便会死心塌地。

皇后娘娘见那女官回来,还将人也带来了,便凝眉等那二人走到自己面前来。

史家小舟,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舟走过去,便拜倒在地,施万福之礼。

皇后娘娘恍然,原来老四口中的便是这孩子。

小舟拜后并不抬头,也不起身,只是一直伏趴在那。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模样。

然。

小舟应声,笑盈盈的抬起了头。

待小舟抬起脸后,皇后娘娘眼睛一亮,心说:这孩子相貌眉目确实是与老四有些相似,这也便难怪父亲会误以为这是老四在外面跟人生下的私生女,若不是知道不是,恐怕这般一瞧,连她都有些怀疑了。

此时找本宫,是有何事?以前不来,现在来了,究竟是为了何事?小舟又是一笑,轻道:回娘娘话,小舟是来献药的。

哦?回娘娘话,小舟那有百年解忧草一株,可治疗心绪不宁,失眠头疼,且药性平和,服用后不日便安然高寝,想着娘娘许会需要,这才特意跑了来,望娘娘能与一试,暂弃他药。

小舟看着皇后娘娘的眼睛,她将自己的意思包含在其中,这皇后娘娘不可能听不懂。

这儿风大,咱们娘俩回去再说。

皇后娘娘眼神闪烁了一下,便不动声色的伸出手,让小舟牵着。

她知道此时,想来那别院是去不了了,便对身边的女官说道:你现在紧走几步跟上,去与帝君说与,便说本宫忽然感觉身子不怎么舒服,要先回宫休息,容后再往。

然。

那女官福身应声。

切记,不得将这孩子的事儿给说出去,不然本宫饶不了你们。

这话不是单单只是在对这名女官说,还是对在场的所有女官宫奴,告诉他们不要试图将这话儿当了茶余饭后的乐趣说了去。

然。

一众宫奴闻言,连忙惶恐应声,他们既然能跟在皇后身边,自然是经过一一筛选,机灵不消说,忠心方面,皇后娘娘也算是比较放心,只是怕这些人被人诳了话去,这才特别的叮嘱了声。

待那女官走后,皇后娘娘便将小舟带回了凤祥宫。

她本是要跟着帝君去别院,以商讨余下诸事,顺便将事儿提一些,毕竟若是当真让太子元恒得来权势,她与元昊母子二人当如何自处。

便是嫡子又如何,难道真要有朝一日成为那乱臣贼子不成,这太子之位,本就应该是嫡子元昊的才对,何以落在个敷面的丑鬼头上,这盛帝也当真是爱言妃之深,竟然将大元国体置于不顾。

况且当初盛帝应承史家的话,那可是有不少人听着呢,不然闻家何以冒着谋反的天下大不为骂名?可是此时,甚至连老四都让她莫要再提起此事,更别提自家父亲了。

这闻家不给她撑着劲儿,那元昊要怎么可能上的去,莫说这言家狐媚子生的儿子了,放眼这宫闱,有哪个是省心的主,便是那姜妃只有一女,但难保他日不能再生个一儿半女出来。

可偏偏她怎么将这其中的厉害干系说与也没用,难道闻家人就要这般放弃自己不成?他们就没想过,若是这太子元恒继位,他们母子二人当如何自处,依着那元恒的品性,岂能让他们娘俩活着?到了内殿后,宫奴们识趣的没跟进去,进去伺候茶水的两名宫奴,伺候了茶水后,便退了出去,还为二人将门合上。

待门关上后,小舟便上前磕头奉茶,小舟给姑姑请安。

跟着姬廉这边,她喊一声姑姑并不为过,何况这般喊着要亲近些,也能表示自己只是个孩子,又是姬廉所喜爱的,所以对皇后娘娘并无威胁。

皇后娘娘闻言,果然有所动容,毕竟她对自己的四弟很是疼爱,如今也算是爱屋及乌。

对于这个孩子,皇后娘娘是早就知道的,毕竟自己的弟弟姬廉一直在念叨,念叨这孩子的事儿,左一桩右一桩,说完之后又翻过来说一遍,若非这史家小舟当真只是个孩子,她还作自己那弟弟是得了相思病呢。

只是姬廉特别说让她好生照顾于这孩子,她便一直在等着那孩子来找自己,却不想这孩子不但没来找自己,反而是在眉妃的地方,甚至听说还要跟着眉妃那边一起在太子爷生辰那日献舞,所以她便有些气恼。

可这般见着这孩子,气儿又消了。

随后这姑侄俩一阵寒暄,小舟告诉了皇后娘娘,自己其实一直都很是念着姑姑。

可怜的孩子。

皇后娘娘听了,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张开手臂,小舟立刻扑到她怀中,眯起眼儿笑。

小舟说念着她,这话儿她信,毕竟能照顾这孩子的老四在宫外,自己便成了这孩子在宫中的唯一依靠。

况且这孩子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暗道了声史家的那些人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好好的孩子给欺负成了什么模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痴痴傻傻了那么久,若不是老四怜惜着,怕早就黄土一捧了。

此时见了这孩子,她便也知道这老四为什么会喜欢这孩子,这孩子确实讨人喜欢。

虽然是史家的孩子,但来路干净,年岁又小,又亲着老四,老四若是收了,能收收心,再给这孩子找个善良贤惠又懂事故的娘亲,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她便寻思着改日寻个机会将这孩子过继到姬家的好,只是不知道那史家肯还是不肯,那史家老太太虽说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但也不至于不给自己这一国之母面子才是。

说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找姑姑?皇后娘娘虽然不好主动去寻,却也是让人去打探过这孩子的动向,所以知道小舟没少吃苦头,那六皇子元晦身边哪里是好呆的,她也便只能能帮衬些便帮衬些,以保证那景言宫不会短缺了什么。

小舟听了皇后娘娘的问话,便轻声说道:小舟入宫之初,曾经远远的听人说姑姑有经过,但是小舟个子小,没能瞧见姑姑。

傻孩子,你只要喊一声便是。

不行的。

小舟咬了下嘴唇,然后继续说道:小舟当时很脏很脏,而且品级又低微,若是贸然相认,人家知道的会说我是史家的人,不知道的怕不知道要说的多难听,那样的话,难免是要落了姑姑的面子,小舟不能这般自私。

皇后娘娘闻言,有些动容,明白这孩子着实聪慧的紧,说什么怕落了她的面子,其实不然。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孩子之所以犹豫,其实是想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尴尬,是怕人家说她皇后娘娘结党营私,让宫闱里那群贱人抓了把柄。

也真是难为了这孩子,事儿想的这般周全,搁在老六身边,着实是可惜了些,倒不如留在自己儿子身边,有这么个聪慧的孩子盯着,自己的儿子想必也会上进一些,况且她还曾听他提起过这孩子,想来还是蛮喜欢,不至于会抵触。

将这事儿说给小舟一听,小舟心中便是猛地一咯噔,自己当时选择远离嫡七子,便是不愿意卷入宫闱储位之争中,此心意并不打算改变。

于是便开口劝说道:姑姑,此事万万不可为。

何以?还是说你不喜欢昊儿?不然为什么不肯跟着自己儿子。

并非如姑姑所言,小舟这般是有理由的。

小舟说着便将分析了情势给皇后娘娘说了一遍,姑姑您想想,七殿下身边所跟着的可是大学士家嫡女岳清涟啊,大学士在朝中瞧着没什么权势,可是太师却选中他家的女儿陪伴七殿下,想来这岳家并非咱们所看到的那般,一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事儿她一直没想明白,虽说大学士是嫡子党,但嫡子党并不在少数,闻家选了他家的女儿,一定是因为这大学士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优势。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蒙着眼睛走路,这许多事儿,她还不知道,这般在此猜想总是很危险,还是多多留意的好。

听小舟一分析,皇后娘娘这才幡然醒悟,的确,若是小舟到了这里,那岳清涟便要去别的宫,便是她去说与,让这二人都留在了元昊身边,也多少会给大学士的心里留下些疙瘩什么的,许那大学士心眼再小些,便会觉得自己多找个女官回来,便是不信任于他的女儿岳清涟,也便是在怀疑与他。

所以此事儿还是不要的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静观随后听小舟又提及那解忧草的事儿来,皇后娘娘的眼儿便闪烁了一下,详装不明的试探问起那解忧草为何物。

小舟揣测着这皇后娘娘的心思,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将自己所想说出来,毕竟此时她只是个孩子,说出不合年龄的话,必然会让面前这人起疑心,但是此时若不赌上一把,将心中所念想说出,许皇后娘娘爱子心切,一个轻举妄动,哪怕只是一句话的事儿,那便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小舟静静的开口,告诉皇后娘娘自己所想,在她来看,那太子爷想掌权,怕没那么容易,便是此时名正言顺的握权,也不可能当真握有大元的半壁江山。

因为这朝中上下群臣元老们没一个是吃素的,单单是兵权,帝君手中也不见得有半壁,何以能给太子爷半壁,大权儿还是散的,这事儿搁在从前是件坏事,搁在帝君手里,也是个坏事,但是此时搁在了他们这里,却成了桩好事儿。

所以这事儿根本无需担忧,也莫要做那出头之鸟,只要静观其变便好。

没准这便是帝君为了试探众人野心,而故意为之的也说不定,此时是谁动谁遭殃,姬氏一族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此时隐一步,许旁人进十步,这局势便大好,那太子爷便是再得帝君所喜,世俗lun理在此,哪个国家能接受帝君覆面,甚至臣子百姓不得知其真貌,所以单单这一条,太子爷的路就没那么好走。

小舟慢慢着思量着,以铺垫自己的后话,与皇后娘娘的对话中,慢慢的将当前局势分析给皇后娘娘听,又随后似随口提起了六皇子元晦,说六皇子元晦此人,是绝对可拉拢的,因为这六皇子身后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靠山,所以姬氏若能给他个靠山,必然会让其死心塌地的跟着。

虽说收揽六皇子的事儿,此时瞧着并没什么明显的好处,但也不能等有用时再收拢,毕竟此时收到自己的棋盒中,也好过他日出了掌控,为他人所用,毕竟没准就一个小棋子坏了大局,所以还是收了的好。

何况这个小棋子后面还有个萧家,一个兵部,以及那……水麒麟。

兵部尚书不至于跟这孩子般,没啥念想吧,也许想掌权,所以可以利用来,对他来说,自己外甥还是人家外甥当皇帝无所谓,只要是朝堂重臣之中,有他的位置就好。

况且六皇子在军事方面也有不错的天分,许能当大将军什么的,至于劝说萧家的事儿,虽说伤脑筋,小舟却也不担心,她早戈承修书,要他将唇寒齿亡的故事给萧尚书听,以他的口才,必定能劝得了萧家人。

况且此时六皇子元晦还有个水麒麟的身份,又因为天花的事儿,可谓在宫闱内外,朝野上下,重要的是在百姓之间的传闻,可以说是甚好。

若是此时能将水麒麟收在身边,不就意味七皇子元昊才是上天认定的真龙,百姓必然拥戴与这真龙,待有朝一日事发,那元恒便是身处储君之位又如何,也是必然坐不稳的。

此时水麒麟的身份,正是半热冷灶,多少人瞧着眼红,却没一人敢出手,出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真龙,那帝君能不起疑心。

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小舟干脆的将这事儿摊开,并且说自己可以私下劝说六皇子,这事儿成与不成,待劝说之后,再决定,若成了,私下交好,面上却不要与其有交互,直到有朝一日这子必定要落的精巧。

小舟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她不过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为元晦谋取些势力与靠山,不然待年岁大一些再争取,便是来不及的。

没有势力的皇子能否成为一个王爷,真的很难说。

她知道很多时候,特别是在这宫闱之中,谈感情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有共同的利益,这样的关系虽然最危险,却也是最稳固长久的,只要双方地位没用变动,这关系怕要比任何事都来的坚固。

此时,只要有姬家照应着,元晦必然会有好的前程,加之她布局许久,这姬家照顾元晦,元晦这水麒麟的身份,他日也会同样帮到姬家,这也算是一种双赢吧。

这六皇子,绝对是一招好棋,姑姑万不得错失了这机会。

小舟这般说着,那皇后娘娘也便跟着点了点头。

小舟轻笑,自己这算是为六皇子元晦铺了第二招棋,只要日后元昊登基,元晦便为功臣,自然可以一世无忧。

瞧着小舟,皇后娘娘心中是纠结的,她自然是越加地喜爱这孩子,心也知道这孩子当真是聪慧的紧,只是多少有些不踏实,总觉得这孩子……精的似鬼。

这一招招的说下来,瞧着几分玄,但绝对是妙极,更不似千篇一律的谋略,而是针对每个人所制定出的对策。

想到这,皇后娘娘心中便是一沉,从刚才她便觉得这孩子聪明过头了,从所谓的献药开始,便是猜测到了她是要做什么,结果劝了她回来,又说了一大堆,自己简直就是在被她牵着走,这般想法让她心中升起了警觉。

这孩子的心计实在是太深,该不会是史家派来的吧,连同刚才那些话,也都是史家人教她这般说,如此也便说的通。

姑姑,姑姑是怎么了?小舟哪里说错了吗?小舟抬起脸看着她,带了些鼻音,撒娇一般的喊着姑姑。

皇后娘娘怪异的看着她,这孩子喊自己姑姑,这孩子是四儿收养的孩子,四儿的精明,她再清楚不过,岂能是被个丫头片子给骗了的,许她真是多心了。

但这孩子也太过聪明了,她似乎是在入宫后便躲在暗处将每个人的秉性都摸了个清楚,若非此时眼前的是个孩子,她绝对会以为出此计策之人,是个老谋深算的谋士这那次见到姑姑后,小舟就一直好想像现在这样跟姑姑在一起。

虽然皇后娘娘的反应并不明显,但是小舟还是感受到了,心中暗暗吐弃自己的操之过急,便连忙又装出一付孩子气,将话题扯开。

真的?皇后娘娘扯了下嘴角,努力的笑了下,多少还有些不自然,但是此时应声,也便是决定将此怀疑暂且放置一旁去。

真的,做梦都想。

这样说完,小舟仰起脸儿看着皇后娘娘,又孩子气的说道:姑姑和小舟梦里的一样好看,而且梦里的姑姑还会飞呢。

皇后娘娘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傻孩子,姑姑可不会飞。

小舟没见过姑姑嘛,所以就看那壁画上的图儿,想着姑姑一定比壁画上好看,结果晚上做梦,姑姑就飞了起来。

小舟傻兮兮的说着,惹得那皇后娘娘伸手剐她的小鼻尖。

傻孩子,那姑姑岂不是成了仙女儿。

小舟开口便笑,又伸出手臂去抱住皇后娘娘的腰身,一遍遍的给自己催眠,她现在是小孩子,小孩子。

才不是,姑姑比仙女好看,姑姑是小舟见过的,第二漂亮的人。

哦,那第一是谁?一般女人听到这种话,都会问的。

是阿娘,阿娘是小舟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小舟本是笑着说,却猛然想起阿娘的骨灰被撒,牌位被烧之事,便立刻感觉眼圈儿有些灼烧,便连忙低下头,不让皇后娘娘瞧见。

她本是为了遮掩的动作,却让皇后娘娘的心更是猛地一酸,心说一个六岁的孩子,何以隐忍到这般地步,自己也是,何必惹她的伤心事儿。

伸手将小舟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好孩子,难受就哭出来,可别憋坏了身子。

小舟轻轻摇头,轻声说道:小舟不要哭,阿娘说过,阿娘那天出门前时对小舟说过,说小舟是个好孩子,要小舟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哭鼻子,要照顾好阿嬷……说到这,小舟突然从皇后娘娘怀中挣扎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后娘娘面前,抓住皇后娘娘的裙摆,道:还请姑姑为小舟做主。

皇后娘娘有些发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伸手想将小舟拉起来,小舟却不肯起来,她只能叹了口气,用力将人扯了起来,有话站起来说,亏你还叫我姑姑呢,还这般生疏。

嗯,小舟错了,姑姑打手心。

小舟伸出手去。

傻孩子。

皇后娘娘轻轻拍了下小舟的手心,瞧着她一直忍着不哭,憋的都抽气儿了,心中更是酸的厉害,你倒说说看,能有多大的事,能将你给委屈成这付模样。

嗯。

小舟避重就轻的将自己从在南奔遇到姬廉起,一直到后来入宫,再到那史月琼跟她说的那些话儿都说了出来。

当然,并非当真是全部,小舟所告诉皇后娘娘的那些事儿,怕只比姬廉告诉皇后娘娘的那些,多了阿娘脖子上的勒痕以及阿娘的牌位被烧之事。

自己装疯之事也是给瞒了,甚至为了不招惹麻烦,连同那些人在寻找什么的事儿也给瞒了,只是说瞧见了纵火的山贼相貌,所以那些山贼便想将她杀了以灭口,结果她便开始逃跑,一直遇到了姬廉,最后又稀里糊涂的认了姬廉为爹爹。

☆、第一百七十三章 示弱小舟之所以会这样做,虽然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多开辟条捷径,但另一个更重要的,迫使她不得不为之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现在需要向皇后娘娘示弱。

她知道,只有把自己的弱点和把柄交于皇后娘娘,才能取得皇后娘娘的信任。

不然没有目的的莫名的帮助,只会让皇后娘娘起疑心罢了,只有彼此合作,才是真正的长久,她就是要示弱,让皇后娘娘觉得,她能给姬家的帮助与她所需要姬家的帮助想必,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合作,便是她占了便宜,而姬家的位置依然是高高在上,对这合作,也不过是一场怜悯施舍罢了。

也只有这般,皇后娘娘才能真的放下心来,姬氏一族,也才能真正的将自己姓史的事儿给撇开不提。

皇后娘娘闻言,眼神也确实放松了些,小舟便明白,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依着你这话来说,你阿娘死的确实蹊跷,甚至那走水的事儿也不对劲,只是你怎么知道去看你母亲脖子上的勒痕的?皇后娘娘用手背轻轻弹了弹衣摆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然后将帕子置于膝上,手覆在帕子上。

小舟瞧着这显然是有些摆架子的细微动作,心说,真没想到这皇后娘娘会这般敏锐,不过想来也是,她从前便听说这帝后不受帝君所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其原因并不难理解。

可是皇后娘娘依然是那个皇后娘娘,端坐在这帝后之位上的人依然是她,这绝不是因为身为姬家人便能保住的,这若是没有点本事,岂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中立足,怕早被拉下马,踩在了脚下,便不会被打入冷宫,怕也早被贬为妃。

阿娘回来时,小舟便已经看到了,只是不敢确定,加之阿婆年纪也大了,小舟怕说出来吓到阿婆,所以才偷偷的跑去看,至于勒痕这事儿,是因为从前镇子上发生过一起凶杀案,小舟当时在,听仵作说的,也瞧过那勒痕,跟阿娘的一样。

小舟不急不躁,慢慢的开口说着。

小舟事后还特别去找人问了,确认了之后一直没敢与阿婆说,毕竟自杀和被人杀死是不同的,阿娘又是因为去了史家回来后才死的,阿婆一定会去找史家拼命,小舟就想着,先瞒住阿婆,等事儿调查清楚了,再去找县老爷去说,可后家中走水,几经周折就来到了这里。

这事儿,你可跟四儿说过?小舟瞪大眼,不解的看着她。

就是你爹爹姬廉。

皇后娘娘重复了一遍,她直接说你爹爹姬廉,而不是认的爹爹姬廉,这亲疏远近便可以瞧出了。

没有。

小舟摇摇头,心说这荒唐老爹的小名居然叫四儿。

小舟知道爹爹疼小舟,所以不敢跟爹爹说,怕爹爹冲动为小舟出气,把史家人惹恼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的确,依着四儿那脾气,只要小舟说怀疑自己阿娘和阿婆的死跟这史家人有关,一准得将这事儿闹大了,叹了口气,道:这事儿你做的很对,以后也不许告诉你爹爹,知道吗?嗯。

小舟乖顺地点了点头又道:小舟记得姑姑的话了。

好孩子,真懂事儿。

皇后娘娘俨然已经将小舟纳入到自己身边,眯起眼儿瞧着窗外,显然是想着法子,怎么能整治那谢玉娘。

那谢玉娘也真是胆大包天。

姑姑,不见得就是二娘做的啊。

小舟晃了晃皇后娘娘的衣袖说道:又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况且二娘她……她待小舟还算不错。

她自然不是为了给谢玉娘开脱,而是卑劣的拿话儿来坚定自己的单纯无辜。

这般做确实是不怎么光明,但那谢玉娘又何尝磊落,谢玉娘让她有苦说不出,她也要让她尝尝这滋味,这般想法,是否有些幼稚。

是吗?皇后娘娘低头看她,找了人牙子,让人牙子把你卖了,还算对你好?什么?姑姑你说什么啊,明明是小舟自己走丢的,二娘还找了小舟很久呢。

小舟一脸惊讶的看着皇后娘娘,府上的人都说,说小舟笨,走丢了,还害得二娘被人误会呢。

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呢?皇后娘娘听小舟一说,更是怒不可喻,有些气恼这孩子的天真,不懂人心险恶。

这谢玉娘能从个不起眼的庶女爬上史家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想来也是有些本事。

那史家那老夫人她也见曾过几次,虽然没太多接触,但也隐约记得那是个厉害的老太太,居然还这般由着她,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便是那老夫人老了糊涂,那史家的四娘怎么会没个动静,依着史四娘那性子,不该啊。

谢玉娘能连着这二人齐齐制住,想来不可能只是因为是其是相爷家小姐就能解释的,莫非这相爷是动了什么心思?想到这里,皇后娘娘眼儿便眯起来,用力搅了下手中的帕子。

那谢家都蛰伏许久,莫非是要有什么动作,不然那史家又非傻子,怎么可能会由着谢玉娘一个庶女当家,也不怕落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难道说这谢家是与史家有了什么约定,而这谢玉娘便是在其中牵线之人,两头黏着,自然也就成了关键人物,也就不难解释这史家老夫人何以对其宠信,便非心中所信任,面子上的功夫也给这谢玉娘做足了。

只是那史家四娘,那史四娘何以会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曾听闻她对那谢玉娘做出什么来,当年那事儿虽然没几个人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所以根本不信这二人能姑嫂和睦了。

所以左思右想,也便只可能是这谢史两家有了约定,只是不曾听家中提及那派去的细作传话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姑姑。

一旁的小舟一直揣测着这皇后娘娘的心思,看着皇后娘娘的眼睛,见她眼神越加的冰冷,心中便是一凛,知道有什么要挣脱掌控了,此时绝非好时候,便出口唤了声。

被小舟一喊,皇后娘娘这才察觉自己不小心流露出太多的心思,这是犯了大忌,索性这史小舟只是个孩子。

说起来,这史家也真是,居然府中上下串通起来,就是为了骗个孩子,偏偏这孩子还傻呼呼的信以为真,果然是聪明有余,火候不足。

啊?小舟故意张大了眼睛,详装出一脸的不解。

你就不想想,你当时醒来的时候,是在太师府上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太师府离你当时走丢的那条街有多远,你自己一个孩子岂能走那么远?必定是有车马将你带走,而非你自己走失。

虽然是提出假设,但那口气却是肯定的。

四儿已经将那桑嬷嬷逼供,连那两个人牙子也给找了出来,但这事儿毕竟也不是什么可以让旁人知道的事儿,便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也不能挑明了说。

啊?小舟这才露出一付‘恍然大悟’的神情,双手抓住了皇后娘娘的衣袖,紧张的说道:姑姑所言甚是,只是为什么大家都要骗小舟呢?小舟没有不乖。

这事儿不是你乖不乖的问题,很多事儿与决定是没有道理的,你长大了些便会懂的。

皇后娘娘伸手摸摸小舟的头,心说再怎么的聪明,终究还是个孩子,还不知道人心有险恶,只作自己不去害人,人家便不会来害自己,这般下去,总是不好的。

因着你所处之位,那群狗奴才狗眼看人低罢了。

是这样啊。

小舟睁着一双澄清的眼睛看着她,努力将自己的心思掩饰起来,她刚才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下,并未提及甚多,这皇后娘娘口中的所处之位……看来很多时候,自己以为是秘密的东西,在这些上位这看来,根本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情。

想到这,小舟不由庆幸自己未曾张扬过,若是自己从一开始便如熙妍姑娘一般,怕早就被舍弃,甚至被处理掉了,也就只是因为自己的弱势,反而能受到一些人的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小庇护,从而保全了周身。

可是姑姑……小舟欲言又止,抿嘴儿没再说话。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便是错了,本宫也不会怪罪于你。

皇后娘娘以为她是有什么难为之处,便这般说道,以宽她心。

姑姑,小舟还是觉得这事儿蹊跷,二娘她应该不能才是。

小舟抿嘴儿,她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的。

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绝不会只是女人的嫉妒可以解释的,可是她同样很纠结,若是不将其他人牵扯出来,阿娘与阿婆的死还是不能昭雪,可是若是牵扯出来,她当真是怕牵一发动全身,也怕这摸着细小的线索,那头牵扯着巨大的真相。

听到小舟的话,皇后娘娘眼儿猛然瞠目,吓的小舟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她便冲小舟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小舟没有犹豫,立刻又扑回她怀里,被人全然信任的感觉,让皇后娘娘不禁翘起了嘴角,伸手捏了捏小舟的耳垂子,道:成了,这事儿打今个起,你便莫要再管了,有姑姑在这,谁也欺负不了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宴席莫说这谢玉娘将这孩子给人牙子卖掉和撒了这孩子阿娘骨灰的事儿,单是没将四儿,将姬氏放在眼里这事儿,她便不能饶了她。

她刚才之所以那般,只是因为被这孩子的敏锐吓着了,这朝堂上的事儿本就不是明摆着的,谁都是藏着掖着,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可以察觉出这其中的猫腻,这能不让她惊讶吗?好在这孩子只是一知半解,随后的信任也让她心中一软,伸手摸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这般聪明又干净乖巧的孩子,也难怪四儿会这般喜爱,连她也忍不住想将这孩子留在身边了。

本宫一准瞅着机会整治了那群东西,给你出口恶气,可好。

本是很施恩的话,却在不经意中加了最后两个字,说出来便带了分宠溺的味道。

在姬家时,到宫闱后,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从起初贤淑温婉,到后来的冷漠强势,从对帝君所慕,到慢慢死心,一路走下来,多少辛酸不能与他人倾诉。

甚至因为她的强势,连自己的儿子开始惧怕,不愿亲近于她,此时遇到了这个阿娘早逝,又受尽欺凌的孩子,也便让她勾起了些许为人母的心思,加之这孩子也算是四儿的孩子,她也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小舟只想让阿娘以该有的正妻之礼数入史家祖室,让阿娘在天之灵得以祭慰,并不愿看到史家出事,也不愿姑姑为难。

小舟轻声说道,对于史家人,她不是不恨,毕竟不是圣人。

但是她有很清楚,在这个重孝贤德的时代,自己便是毁了史家,出了口恶气,也会被人吐弃,自己也便罢了,大不了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从新开始,阿婆与阿娘却不能,她们要祖籍,要入祖坟。

傻孩子。

皇后娘娘不禁叹了口气,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

不是你想与人为善,人便愿意与你为善的。

小舟趴在皇后娘娘怀中,闭上了眼睛,慢慢思量着,自己要怎么办。

她当真不愿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好,来为自己谋私,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的底限。

宫闱中,红墙渐渐地折入柔软的绛色回廊中去,御道之中,盛帝徒步前往元崇殿,身后跟着长串的宫奴。

连海,连海!人尚在回廊中,便已经出声唤道。

奴连海在。

连海闻声便探出身子往外跑,将盛帝扶了进去,然后便将其他宫奴都轰了出去,末了那最后退出去的宫奴还将那沉重的殿门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殿内也暗了许多。

盛帝登上丹墀,一甩衣摆,端坐在宝座之上,这才出声问道:朕听影子说,恒儿那出事了?你可瞧见了?连海含笑迎上去,弯着腰背道:回圣上话,是昨夜的事儿,太子爷的身子无碍,损了几名侍卫,已经按规矩,抚恤了。

那便好。

听说无碍,盛帝这才稍稍放下心。

可抓住了人?是谁派来的?回圣上话,昨个那些刺客都已经自尽了,奴上前探过,依然没有舌头。

连海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方白色帕子,那帕子上沾染了少些鲜血,打开来看,是半截的蛇形镖,本身的色泽已经被*涸的血迹包裹,瞧不出什么了。

又是这个东西。

盛帝眼睛狠狠的一瞠,随后抬眼看向连海,冷冷地续道:除了这个,可还有旁的什么留下?连海不吭声,垂着头,显然是没有旁的蛛丝马迹留下,否则也不至于会只带着这半截蛇形镖来见盛帝。

瞧他这样,盛帝心知也是为难了他,若是当真那么容易将那幕后之人扯出了,便不会这么多年下来依然寻不到了,思及又是一叹,道:罢了,你们且多加留意,莫让太子出事,现在先别管这些,过几日便是太子生辰,这几日朝中上下都在忙碌,你且让下面的看紧了点,瞧瞧谁想动作的话,哼。

然。

连海连忙应声。

站住。

待连海往后退,打算出去时,盛帝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拦了,道:切忌,此事莫要声张出去。

圣上放心,这理儿,奴省得。

连海点头告退。

此时多少人都瞧着这太子爷生辰的事儿,莫说边远亲贵,便是外藩周国来使也都已陆续来到都城,所以太子爷那所发生的事儿,还是悄悄处理掉的好。

太子爷生辰当天,太色还未明亮,小舟便早早的醒来,却也不急着下床,只是静静地靠在床柱上。

其实此时的宫闱中,除却那些事不关己的,怕是没几个人能当真睡得安稳,她心中有事,自然也一样,便这般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露出一丝茫然。

时势造就了一个人,便要这被造就的人屈从于时势,顺着历史的长河,悠远流长,最终被载入史卷,一页轻。

当第一缕阳光照于睫羽之上,温暖慢慢渗透,最终照亮了眸底,流光溢彩。

一个人无论往哪里走,无论他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他终将回到本性指给的路上。

元盛年间,宫闱红墙中,寅时天色尚未暗,因此更显得那灯火通明,征和门外更是张灯结彩,那在忙碌的宫奴甚至要被晃花了眼儿。

云兽,瑞雪踏,焱象,追骢,乌木诛等数十种珍奇瑞兽被关在巨大的精铁笼中,放置在两旁,它们或安静,或狂躁,叫嚣嘶鸣着。

马队、皇鋆顶盖、龙蟠云盘、龙亭、香舍、摇亭等按秩序排列整齐。

车队自东侧,仪仗队威武庞大,各式旗帜抖动,风吹拂而过,便飘扬起来。

团扇成屏,罗裙铺锦,沁延香蔓延整个大殿,宫奴们拿着香炉四处走动,便是要将这香气早早的蔓延到各处,待人来时,这香气散了许,便既让人闻着香气,也不至于呛着。

还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将东西抬过去!外面整整齐齐,却不知那九重宫门内早已乱作一团,这般大典并无先例可循,历代太子爷生辰从未有过这般仪仗,当以何等礼数才好?钦天监抱着玉牌四处走动,参酌着,生怕出了点纰漏,掉了脑袋。

……不久,玉满玉盈二人便随着芸娘进来伺候自家姑儿梳洗装扮。

玉满你瞧,咱们姑儿可真是好看。

玉盈用牛角梳轻轻自上而下的梳理着,瞧着自己家姑儿是越瞧越好看。

嗯。

玉满看着铜镜中的姑儿,轻轻咬了下嘴唇,今个姑儿是要跟着去献舞的,其实她打心底来说,是万分不乐意姑儿去的,毕竟她入宫的时间不长,又是在乡下长大,所以在她的印象中,那跳舞的多半是低贱的戏子,姑儿身份尊贵,何以要去献什么舞。

这话儿她跟景言宫管事太监德林提过,德林只是说姑儿自有分寸,要她莫要多舌,以免扰了姑儿心神。

芸娘也说这给圣上献舞不同,那是一种荣耀,若是得了赏,那更是好的。

小舟由着三人为自己梳洗打扮,又让玉盈将自己放在箱底,眉妃娘娘所赠的舞衣翻了出来,为她换上。

这一天总算是到了,在这之前,她险些以为自己会扛不住,心中一直想着够了够了,再也坚持不住了,但是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她却还是撑了下来。

那华衾层层包裹,像是要将真实的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手指顺着衣袖而下,将袖口最后一丝褶皱压平坦,然后抬头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

姑儿,舞峨宫那来人了。

门外传来德林的声音。

嗯,这便来。

嘴角轻轻勾勒起,转身甩袖……阴谋,算计,被抛出的弃子。

欺我,害我,弃我。

待看我如何弃卒升天,将失去的一点点收复……小舟跟在献舞的队伍之后,玉盈玉满二人抱着笔墨纸砚跟在她的身后,低着的头时不时的抬起来偷偷瞧上几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小舟瞧见后,便轻轻笑了起来,这二人来后不久,便去了景言宫,景言宫鲜少与其他宫走动,或者说其他宫不愿与他们走动。

所以这二人除却每日必须出景言宫的事务外,并不会在外逗留,这才会瞧着什么都欢喜。

自己起初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好奇,不过并非好奇这些精致的景色,而是这宫闱的构造,盛帝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财力命人修葺加固,甚至借鉴了许多城池的优势,此时又在大兴土木,寻思起九重宝塔的事儿。

等小舟随之到了外宫正门外,时辰还早的很,一时无事儿,便杵在一旁,瞧着宴前的准备。

只见那些宫奴正在宫闱里里外外摆设准备奏乐的各种乐器,并且轮番的搬动着,只是为了能让乐器声响能传的更远些。

还有的在门里廊下摆桌案,桌案上摆放多种作为陈设的玉器。

从内宫到外宫正位间的甬道两旁摆放着许多用红联纸包裹的物品,听那意思,是为了赏赐下来。

眉妃娘娘与她遥遥一望,便随着后妃们往偏殿走去,后妃的陪宴宴桌设在内殿或者偏殿,分左右两排,依照后妃的不同地位,宴桌上摆放也略有不同。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闻重(粉红临时加更,晚上的一更可能会晚一些^0^)太子生辰,大元例,设宴桌三百一十四张,余七十九张,用牛羊数百、酒百坛,诸禽千余,珍兽若干。

孝贤殿正中摆下雕刻镂空御龙腾飞的大宴桌。

桌上共摆各种膳品。

果品糕点占一十六品,宝瓶一对,寿品一列。

随后头高点心足九品,以青白玉盘置于盛着露水盘高脚欸容盘之中。

红漆食盒占八座,中置各式糕点八十八种,摆放也各有讲究,随后便是各式小食,量不多,三寸青暖玉盘装,足十品,小菜足十品,三寸白冷玉盘装着,与青暖玉相对,随后便是大菜……足足摆至殿外,金匙筷整齐摆放,此桌为先祖食用,大宴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

撇开这孝贤殿不提,开宴之始,首宴是设于殿内,先行为盛帝摆设宴桌,其次摆设两侧宴桌,为文武大臣,各国来访使者设宴,依次下去,直至数百余。

吉时,钟鼓齐鸣,宫闱各处乐师便齐齐奏响《大元浩章》,一直到太子爷随盛帝自宫门走至大殿,盛帝落座宝座之上,太子也立于丹墀之侧,音乐这才停止。

随后便是鸣鞭奏乐,王公大臣,各国来使等各入本位,向盛帝行一叩礼坐下后,便是各种繁琐的仪式。

至于膳食,小舟忆起前世所知,这宫闱盛宴分三极,下为‘韵宴’,菜鲜肉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翅羹多汁,玉盤上餐;上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肉鲜。

此时瞧着,这里与自己记忆中的,相差不多,也多半没什么实质性的差距,奢靡铺张,其实都是差不离的。

新鲜的猪、鸡、鸭、蔬菜等日常所需的原材必然不会少,各地粮仓也会纳贡,依附小国更是要年年孝敬,大元一向来者不拒,也为此特别建造了仓储之室,甚至连番邦送来的美酒都有专门的冰窖冰镇着。

小舟此时的身份是不可能上宴席的,倒是那环儿早早有准备,出来前取了些蜜饯果子带来,将小舟往一旁扯了去,然后塞给了她些,让她吃着先垫垫,以免撑不住。

小舟道谢后,便小口咬了起来,宴席持续了许久,但总算在小舟几乎要站不住的时候结束了,随后那些天潢贵胄们便慢慢走下阶梯,盛帝与皇后娘娘二人搀扶着太后走在前面,其后便以太子爷为首,那些此时尚且稚嫩的凤子龙孙们一步一步地跟着下了那长长的阶梯,一路往那蚩禾苑走去。

除却太后与皇后与盛帝前往蚩禾苑,其余后妃仅可随宫奴前往蚩禾苑二楼赏戏,面前垂挂珠帘,以为避嫌。

每个人都是和善的,她们妆容颜精心,曲意逢迎,不过便是为了蚩禾苑二楼,这易得又易失一席之地罢了。

这般盛宴,众人自然是好生的打扮,那些凤子龙孙更是一身盛装华服。

太子爷元恒身着金色蟒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子还有些少年的消瘦,更显得衣带飘逸,面上覆着的面具,添了几分神秘。

与他并行右侧的人,正是七皇子元昊,一身嫡红蟒袍让他瞧上去精神了许多,许是被这气氛感染,面上也洋溢着笑容。

其母皇后娘娘与其舅姬侍郎有些不分性别的美丽相貌似并未传与他,这七皇子元昊的相貌,是这些凤子龙孙中,与盛帝刀刻般相貌最为相似的一个。

五皇子元徽倒是一身的琉璃珠子,像是恨不得将自己当那盛珠宝串的架子来用,小舟见后嘴角便不禁抽搐了下,随即便抿嘴轻笑,这五皇子元徽当真是个活宝。

反观五皇子身边的二皇子元瑾,衣着便得体的多,靛蓝衣衫衬着眉目若点漆零星,一脸柔和笑意,身上自有一番书卷之气。

玄色衣衫的四皇子元嘉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身侧的三皇子元睿倒也不嫌,一直在跟他笑着说些什么。

这三皇子元睿相貌与其母妃般,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非笑却若笑,一身清淡的青色长衫,衣袂随其飘起,面容安然洒脱,嘴边似乎带着隐约的浅笑。

少年尚未长开的身段面貌,这般往那一站,竟然比身旁面如芙蓉的长宁长公主还要来的俊俏些。

再向后看,小舟不禁婉颜一笑,为了迎合水麒麟之名,此时的元晦换上的是湖蓝色水缎料子所制的深袍,外面再笼上一件湖蓝外衫,头顶墨玉惊鸿冠。

就在小舟打算继续往后看时,忽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了自己一下,便回头看了过去。

是他……宝蛋!那人惊喜的说道。

小舟楞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侍卫,不敢确定的道了句:狗蛋?哎,是我。

狗蛋笑了起来,很是爽朗。

小舟听他说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离开后,这狗蛋娘不但没捞到银子,还赔给了那人牙子些银子,为此还将狗蛋一顿好揍。

狗蛋皮厚,也早早的被打皮了,被狗蛋娘拿着铲儿棒追着打,也早就习惯了,谁想到那天狗蛋娘没追多久,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狗蛋吓坏了,连忙给背到了医馆去,这才知道,狗蛋娘是病了,且病的不轻,还是个富贵病。

闻言,小舟叹了口气,这便难怪了,她起初便想,只是为了给狗蛋上学堂,何以要突然连自己给卖了,现在才明白,感情这狗蛋娘是怕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在给狗蛋攒钱,留着自己这个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人在狗蛋身边,确实不如换了银子合算。

这穷人得富贵病,可见其后来的悲凉,小舟便开口问狗蛋怎么就来了都城,狗蛋便告诉她,那富贵病开销厉害,最后他只得将房子都给抵了出去,实在走投无路了,便想起都城的远亲大公来。

这也便来了都城。

你的大公是谁啊?小舟歪着脑袋问道,不能怪她这般问,毕竟一般人家的孩子岂能这般入宫为侍卫,且瞧着他的打扮,应该是有了品级的。

闻平,闻老将军。

啊?小舟惊讶的瞪大眼睛,原来他就是那个可以力拔山河,人称小将军的闻重。

老将军膝下只得大将军闻显一子,闻显的妻妾并不少,却膝下无子,此次狗蛋,也便是闻重带着其母前去时,他瞧见这闻重可以举起门外的石狮子,便起了心思,念说自己便是有子,怕也不见得能有这般天赋异禀,于是便与老将军合计后,找了那闻重之母商量,将闻重过继到了膝下。

闻重娘也不在意,自己男人走的又早,也没必要为他守着这血脉,况且这过继了去,不还是姓闻嘛,儿子又能有个好前程,自己住在将军府,也便能续命。

这般好事,实在是没不答应的理。

小舟听闻重说,这才忆起,这人似乎曾经便与自己说过,说自己叫闻重,但那时候她正处于混乱时期,所以也没多留意。

这人力大,她也是知道的,当时只以为是他体力好,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力拔山河的大力士。

你说过,让我当大官,我……闻重提起此时,还有些羞涩,以及孩子气的的讨好。

小舟楞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让他好好读书,以后做个好官的话,那时候她是决定豁出去找县令,现身救出夫子,所以很是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官场的黑暗掩埋,毕竟那时候戈承的风评着实差了些,事务也都是由那贪婪的县丞处理,她才会那般消极。

索性那天峰回路转,竟然让她在那之先遇见了戈承与姬廉二人,从而才有了这般情形,不可说她当真是走运。

但她也没有多少博爱,所以在那之后,并未再想起狗蛋与其母亲,偶尔便是想起,也只是想起夫子,以及慈娘。

小舟这般想着,袖中的拳头便攥紧,她曾试图让人捎信给夫子,但一直未能与夫子联系上,加之慈娘的事儿,她每想一次,就恨自己一次,若是自己当初没有任性要回去,而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慈娘去旁县躲躲,便不会……宝蛋?闻重见她一直没反应,便轻声唤了句。

史小舟。

小舟目光慢慢凝聚,然后看着闻重,然后笑着说道:我叫史小舟,《大通史记》的史,大小的小,一叶轻舟的舟。

嗯,我省得的。

闻重对小舟的印象很好,他起初一直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将小舟弄丢在大街上,可是前些日子他跟着去红妆后园时,见到了小舟,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在自己家呆过的宝蛋,后来又得知那是史家的大小姐,便羞红了脸,觉得自己一准是瞧错了。

小舟听到他这般说,便知道这人心里有些微妙,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必然是为当初在南奔的事儿有些愧疚与其他的情愫在其中。

这就好似捡到一只将死的小黄鸡,却不想没几日,那小黄鸡不见了,等再见面的时候,那小黄鸡便成了凤凰,当年的那些善事,甚至是搭救之恩,便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与羞耻,甚至猜测凤凰是否会不希望自己提起当年的事儿。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盛怒揣测着,小舟便开口解释道:小舟之所以告之姓名,并非是让闻重忘记小舟曾经在闻重家的那几日,而是单纯的告知姓名罢了,当时也是无奈,这才没能告知真名实姓,闻重无需多想,小舟便是小舟。

闻重呆呆的看着小舟,好像一时难以转过弯儿来。

小舟续道:不过呢,宝蛋狗蛋这种名儿,还是莫要在人前唤的好,以免让人笑了去,这里毕竟不是南奔,且你我二人还是不要走的太近。

你刚才不是说……闻重更不明白了,惊讶的看着小舟,她刚才不是说没关系吗?怎么现在又说,二人还是不要走的太近,他真的不明白了。

闻重啊闻重,瞧你的品级,来了也非一时,可曾瞧见闻史两家时常交好?小舟笑着摇摇头,此时见到从前在南奔就识得的人,多少还有些亲切,闻重更是不让人生厌之人,所以她对解释才不乏耐心。

你是说……闻重眼儿略微瞪大一些,没错,他不但没瞧见史家人与闻家交好过,还听闻家人骂那史家人不懂规矩什么的,可见这闻史二族并不和睦。

小舟所言,其实并非是为小舟自己着想,小舟虽然姓史,却为弃嫡,这事儿你想来也多少知道些,所以小舟并不会担忧,反观你,闻家无子,你闻重的位置便很明显了,多少还是避嫌些的好,好生的跟着老将军,以你力拔山河之力,他日必成大器。

小舟说话间不由露出些本性,全然没有拿孩子气来掩饰,所以将闻重唬的一愣,随即便转身离开。

那些天潢贵胄们已经去了蚩禾苑,想来那琼筵已经开始,便是自己要登场的时候靠后,她也还是早早的去准备的好。

当小舟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那熙妍姑娘在跳拉丁舞,一身拉丁舞服几乎遮掩不住身子,妆扮又很是火辣,媚眼如丝,看的台下的男人们眼儿都直了,至于那些女人们则纷纷嗤之以鼻,甚至那眉妃娘娘与贞妃娘娘还伸手遮住了自家儿子的眼睛。

太后的脸色不好看,自然不用多说,坐在她右下座的定安王爷正与她说着什么,想来是宽慰的话儿,说了几句后,太后的脸色稍有缓和,也出口跟他说着什么,因为太远的缘故,小舟并不知道二人说的是什么,但也可以猜测是些官场面上话,不然也不会这般这地说了。

盛帝也没瞧那台上,而是转身瞧着左下座的女子,小舟也便顺势看了过去。

盛帝所看的,却非是皇后娘娘,而是皇后娘娘身侧的另一个并不起眼的女子,只见她端坐在那里,目光就似盛着潭水一般,能坐在那个位置,除了太子爷的母妃言妃娘娘,还能是谁。

想着,小舟便仔细的看过去,言妃娘娘无疑是美丽的,但在这宫闱之中,哪个的相貌不是上乘,言妃娘娘在这百花拥簇中,犹如一朵高傲的幽兰,虽然清高,却不见得多耀眼。

只是这般的女子,竟然能得帝王眷恋,甚至不惜立其子为储君。

这一刻,小舟终于明白那眉妃娘娘何以如此朴素,只因是有意亦或者无意中的模仿,再看向那皇后娘娘嘴角的苦涩,小舟悄悄叹了口气,果然啊。

就在小舟思索时,耳边传来嘈杂是声音,小舟转头看去,不禁楞了一下,她没想到那熙妍姑娘居然会从台子上下来,然后妖娆的在众人中走动,甚至扭动着腰肢,拿手指去**那些男人们。

呸,真是不知廉耻。

这哪里是大家闺秀,比个青楼ji子都不如。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穿成这样早就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了。

……小舟有些发愣的听着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不禁闭了闭睁的有些发痛的眼睛,这般事情,便是放在从前怕也是有些过了,何况是放在这个时代,这熙妍姑娘当真是考虑不周。

走开!是姬廉的声音,小舟闻言,打了个激灵,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那熙妍姑娘到了姬廉的身边,姬廉的脸色很臭,在他身边的戈承则一脸的尴尬,而那熙妍姑娘,竟然是坐在了戈承与姬廉二人之间的茶桌上,伸手在戈承的伸手划动着,茶桌上的茶盏都被她的臀部挤下去,若非姬廉反应快,伸手接住丢给了后面的伺候宫奴,怕这一对价值不菲的夜光茶盏便要摔个粉身碎骨。

戈承虽然面色如常,也带着笑意,那周身气氛却已经开始变冷,甚至轻轻用两根指头去挡。

小舟蹙眉,且不管姬廉一个侍郎为什么会坐在戈承这个六品修撰身边的位置,单单熙妍姑娘此时的举动便已经让她有些不悦,这熙妍姑娘明明是在**戈承,目光却一直在瞥姬廉,甚至有往姬廉身上靠去的趋势,还低声说着什么。

这分明是故意逗戈承,想让戈承姬廉二人为其争风吃醋。

不过,熙妍姑娘这般愚笨的伎俩,拿到这里只是自讨没趣罢了,何况她招惹的人不是姬廉,而是戈承。

不等戈承出口让人难堪,姬廉便伸手往茶桌上一拍。

几乎是立刻,戈承便伸手将茶桌上的玉扇捞起,随后那茶桌便轰然断裂,那在上面坐着的熙妍姑娘自然而然的摔了个大跟头,众人也纷纷低声嘲笑了起来,叫这小蹄子发*,可算是碰着个钉子了吧,也不想想人家姬侍郎是个什么角色,多少美人没瞧过,哪能瞧上她,那戈修撰更是个冷情的主,与姬侍郎的关系好着呢,能是她个小蹄子就能挑唆的。

熙妍姑娘可曾摔着,这些宫奴也不会做事,这等次品怎么能拿来宴席使用,在下这便唤人取来新的茶桌,供熙妍姑娘继续这般坐着。

戈承说的是常话,语调也并无奇怪,只是几个尾字略高些的音调让人听着极其不舒坦。

那熙妍姑娘摔成那副丢脸的模样,又听他这样说,顿时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是冲姬廉来的,没想到的是自己在上面那么卖力,姬廉却只顾着跟身边的男人谈论着什么,她担心眉妃娘娘说太子生辰后便送她出宫的事儿是真的,这样就再也见不得自己天人般的人,所以才壮着胆子来到二人之间,却不想是这般的结果。

牡丹,快回来。

眉妃娘娘出声将熙妍姑娘喊到了自己身边去,然后歉意的看了戈承一眼,戈承回意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让她勿要放在心上。

再说那熙妍姑娘,被喊回来后,柳胜华立刻将为眉妃娘娘备着的斗篷抖开为其覆体,但是那眼中难掩的鄙视,让熙妍姑娘气的一把将人推开。

牡丹。

眉妃娘娘低声喝了句,这才让熙妍姑娘安静一些,;柳胜华忍着厌恶,将斗篷给她披上,然后便退回了方才站着的位置。

眉妃娘娘压低了嗓子对熙妍姑娘低道:此时多少双眼睛正瞅着这边呢,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没瞧见上面的那几位都往这边瞧了吗?哦。

熙妍姑娘本想反驳,但被眉妃娘娘一瞪眼,便将余下的话给咽了回去,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一双眼睛四处瞧着,她也冷啊,谁没事喜欢这样折腾自己,她这不过是想出彩,想有个好前途,能嫁个好人罢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跟她作对。

目光终于定格,她看到了太子爷元恒,元恒正在不远处站着,似乎是在跟言妃娘娘说着什么。

熙妍姑娘心说,这言妃娘娘很漂亮,盛帝也不难看,虽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也不能否认,盛帝很有成熟男人的韵味,面容也英俊,这样的两个人再怎么也生不出丑八怪来,所以更是坚定了她心中所想,这太子爷元恒其实是个非常好看的人,为了阻挡那些肤浅的女人,这才戴着面具。

这般想着,她便走过去,拍了拍太子爷元恒的肩膀,待元恒转身时,便伸手去掀人家的面具,那元恒显然没料想到她会这般,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面具。

别躲了,无论你什么样子,我熙妍都会喜欢你的。

滚开!元恒躲闪着,手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那熙妍姑娘却依然抓住他面具不放,让他几乎想要动粗,可是一想到此时那么多人瞧着,且今天日子又不同往日,所以一时又有些犹豫。

我真的不嫌弃你……啊——熙妍姑娘只作他是自卑害羞,便一直出口安慰着,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便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小舟瞪大了眼睛,她所在的位置很远,所以并未注意到上面的事情,一直到熙妍姑娘惨叫,她才察觉上面发生了事儿。

那熙妍姑娘似乎是被个茶盏打翻在地,茶盏碎裂打破了她的额头,已经出血了,也便难怪她会那般惨叫了。

而那茶盏的主人,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盛帝。

这等人,怎么还留在宫中。

盛帝的声音带着盛怒,众人都吓的不敢喘大气,台上的歌舞也停了,一个个跪在地上直发抖。

☆、第一百七十七章 蜕变眉妃娘娘神色苦楚,磕头谢恩,然后便连忙让人将还在挣扎着,不愿意就此离开的熙妍姑娘捂住了嘴巴带了下去,这等不识趣知礼的女子,怕被撵出宫后,也无人会收留。

此事一发生,整个盛宴都有些动荡,有人欢喜有人忧愁,那些平日便瞧眉妃娘娘不顺眼的娘娘们也都撇嘴儿偷笑,笑他们闻家出了这等女子,不知道太子爷是禁忌吗?连盛帝都盛怒了,看这眉妃娘娘,看闻家还怎么逆转乾坤。

而与闻家交好的娘娘大臣们也都纷纷侧目,心挂担忧,犹豫着是否为其求情,求情又有几分把握求下恩典,且不将自己拖下水儿。

帝君恩宠,不过镜花水月,看着闻老将军的神色,失宠的是她眉妃,还是闻家,眉妃娘娘已经不想去计较了,多年来的沉浮,她早就将当初那份子憧憬舍弃了,所以她现在并不为失宠担忧,担忧的是闻家。

许从一开始,她听信这熙妍姑娘的花言巧语,认为她才识了得,便不听族人劝阻,将其带入宫中便是个错误。

大将军曾经说,你会后悔的。

她如今,当真的后悔了,只是这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自己这次算是被熙妍姑娘给毁了去,哪怕她清楚,这根本就是盛帝趁机为止,却也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舟看着眉妃娘娘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便是二人之间有着不能忽视的彼此利用,但是并不表示二人间还有些微妙的情感在其中。

旁边的环儿她们一见这情形,一个个都急红了眼眶,这还未开始献舞,眉妃娘娘走了可如何是好,莫非这么久的排练,什么都白搭了。

小舟见状,便连忙收拾起情绪,出口安慰她们,道:诸位姐姐莫要惊慌,咱们这舞还得照样献,不能乱了自个的阵脚,当真让那些瞧咱们笑话的人瞧了笑话。

因为中邪天花事件,盛帝趁机解除了对眉妃娘娘的恩宠,此时更是因此彻底的打压了眉妃娘娘,也是打压了闻家。

这后面的话,她压在心底,没敢说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的确,她们此时越紧张,越是让那些人瞧了笑话,倒不如冷静下来,将舞跳好,此时若是连献舞都不敢,才当真是让眉妃娘娘落了面子。

位置都站好,谁出错了,别怪我不客气。

环儿低声吆着将众人领上去。

献舞的人足足十数,索性台子很宽阔,倒也够众人甩开袖,起初没有小舟献舞的部分,小舟便只是负责在众人身后写字。

前面献奔腾乐的巨型大鼓本想收下去,小舟便阻止了,该为将纸张扑在鼓面上书写,因为不知道何为,那案桌一直未能送来,她思索着放在地上书写也不是回事儿,巧了这鼓在,也就拦住了,大鼓有些高,小舟略微抬手,倒也合适。

前方翩舞惊鸿,后面的小舟却安静的在习字,说是习字,其实便是在誊抄《万春诗经》,乐器嘶鸣,她只需要等前方人献舞完毕,然后由前方的几人展开长长的纸张,她再上前舞动几下,甩甩长袖,落下盛世万春四个大字就将整个舞蹈收尾了。

小舟所在的位置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字儿只要写的好,袖子抖抖舞动几下便可,但是也需个伶俐人,不然在献字的时候摔倒,礼数不到,仰面视君什么的,就麻烦大了,这也是为什么熙妍姑娘没有出现在这献舞的原因之一吧。

可惜,终究还是出事了。

只是这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对劲,今日这等盛宴之时,多国使者尚在,盛帝何以会这般举动,实在是有失国体,且那太子爷元恒,功夫想来也不差才是,怎么会被熙妍姑娘扯面具,还险些被扯了去?似乎每个人都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每个人都与平日一般,到底……快些,该你了。

就在小舟想着方才的事儿时,前面的人轻声喊了声,小舟这才抬起头,将手中毛笔放下,广袖抖动开来。

她在眉妃娘娘给的雪衣之外罩着一件七彩凌罗衣,衣摆袖口很广,那绫罗衣在光照下显得很是绚丽,且轻薄柔软,宽大的水袖,有些飘然欲飞的感觉,因为眉妃娘娘教给她的便是谪仙舞,所以服饰上她便有刻意的选择。

当前方献舞完毕的人慢慢退至到两旁,小舟明白,她要将跟眉妃娘娘所学的用于此刻,连同自己所有要展现的全部倾注在其中,不能有半分马虎。

待小舟慢慢步足与前,其他人连忙退后,其中二人将长长的纸卷展开,其余人便在后面舞动长袖,以制造出仙境的氛围。

可是与小舟想要的效果不同,这次献舞,显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方才那盛帝盛怒,此时若是表现出欢愉,多是不适合的,若非此时不能离席,怕早就人走茶凉了,所以很多人索性的不去看,甚至悄声与身旁人谈论起了旁事。

但也非无人观赏,自有人为之惊艳,连眼儿都不舍得眨动。

只见小舟展开广袖之时,犹如展开了七彩的蝶翼,巨大的裙摆逶迤于地,转动时如仙衣飘浮,那腰侧系着一段丝带,在丝带的末端系着几个小巧精致的玉铃铛,所以在舞动时便随之作响,玉铃铛清脆悦耳。

随之玉铃铛作响的,还有那发上簪着珍珠串,珍珠是小珠,润白明华,流光盈动,艳丽光华,更加将其面貌衬托的清雅绝尘。

轻移间,珠串摇曳,舞动时珠串便飞旋而起,煞是好看。

忽然,那蝶舞翩翩的人儿忽然向上跃起,身上蝶衣迅速蜕变,一身白月色亮与人前,那衣裳瞬间流光溢彩,好似有万般颜色,但待人再仔细去瞧,却发现那衣裳朴实无华,只是纯净的月色。

这一举动,让那下面本是详装不经意,却在偷偷瞧着的人们惊艳到了,从未想过绚丽之后会以这般素雅收场,但是这似乎还未结束……再说台上,小舟写着《万春诗经》,目光却往上座看去,结果发现那上座之人,却是连看都没看只见,心中也便有些急了。

她知道自己若是此时再不出彩,就要埋一辈子,便跳上了旁边的巨鼓上,冲那拿卷轴的二人使眼色,让二人也跟着站上来。

本是写四个字的事儿,小舟却偏偏继续下去,台上的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一个个都看向了环儿,环儿看向小舟,小舟便低声告诉她,自己觉得四个字不行,实在是没什么诚意,所以决定将整篇《万春诗经》都写下来。

众人犹豫了起来,毕竟献舞已经结束了,但是小舟态度强硬,全然不似个可以哄弄的孩子,那眼神也厉着呢,想起眉妃娘娘对这小孩儿的宠信,她们相互看了眼,也便不再挣扎,干脆的配合了起来。

见众人配合,小舟便将思绪放在了纸张上,这《万春诗经》虽然不多,但是也非一时能写完的,思索着双手同时写的话,也许可以加快速度。

小舟的意思是在鼓面上跳舞写字,这般能发出声音,引起注目。

她也确实做到了,鼓声是按照将军令踩的,这般激昂,自然也便引起注意和骚动,便是盛帝与定安王爷也看了过来。

这般还是不够,小舟心中念想着,忽然看到了那闻重,便踩着舞步往旁边拿着卷轴的一人靠近些,舞动袖子,看似翩然起舞,其实是耳语了几句,那人学着她一般,跟鼓下的人耳语了几句,依此类推,袖如波澜舞动,最终最后面的人跑到了下面,将闻重喊了上来。

闻重也是当真的乐意帮小舟,也因着他的本性洒脱,所以根本未曾念及这般上台的万般不适合,小舟心中知道,但是此时她也顾不得了。

闻重上前抓住鼓耳,将力凝聚,随后便这几人合抱的大鼓举起,众人不禁惊叹起来,原来这闻家的孩子还是个大力士,不愧是将门虎子。

看了一眼那闻平老将军与闻显大将军,二人面色果然不好看,那闻老将军更是怒瞪着自己,显然是将自己作了那祸害来瞧。

用力的闭上眼睛,小舟将广袖卷起,咬紧牙根,心说若是自己此次其实并非一定要闻重上台来,而是为了能让闻重上前彰显力量,这般力拔山河绝不能让人当了那力气大,吃饭多的下人来使。

她就是要让这人在人前露脸,这便可以表示闻家后继有人,那闻家也便不好埋没了他,必然会悉心教导,也便因此可以让闻重早日如当初所言,成为大官。

这般做,闻家并不吃亏,这闻家非是那等拎不清的主,想来不会不明白才是。

闻重举起鼓的时候,那拿着卷轴的二人便下了鼓,站在那里,将手中卷轴举高,另外又有六人分别举起其他卷轴,将鼓四面围绕。

随着闻重举起鼓旋转,小舟双手握笔,在转动时在那些高举的纸张上写下《万春诗经》的整篇。

因为手上的动作,袖子慢慢滑下,露出皓白的手腕来,那腕子上缠着漂亮的薄纱,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会瞧见那腕子有些红肿。

☆、第一百七十八章 璞玉对一个习字多年的人来说,想要改字形远没那么容易,她拼命的习字,每次勾画错了,便会攥拳捶自己的腕子,她的腕子都被捶肿了,依然会不经意中勾勒出惯性的笔画,她是个固执的人,甚至连对自己也能狠下心来,这也便是为什么元晦会看到那样的她,与她争吵起来的缘故。

后来她的腕子肿的连笔都握不住了,更是难过,随即便想起戈承双手写字的事儿来,于是干脆的另辟蹊径,改为左手写字,完全生疏的左手就如稚童一般,所以从新习字竟然要比用惯用的手来的容易。

随后几日,她又发现双手写字也可以,而且只要写字的时候心无杂念,由着左右带着右手一起写字的话,便可以慢慢纠正字形,于是便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着双手写字。

但这种事儿想在短时间内学会谈何容易,这也便是为什么她会这般憔悴的原因,没日没夜的练习,这才成就了此时。

眼看着写到了一半,忽然听到下面咯吧了一声,鼓便不再响,还有些奇怪的倾斜。

发生了什么事儿?小舟轻声问道,面色却无异样,手上的动作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写着。

但是鼓声中止,这显然不能瞒得住,小舟叹气,闻重方才说,是因为想要转动方便,他便在鼓下面托举旋转,可是不转动怎么就手上好像被什么打中,便略微一滑,连忙去抓鼓,结果抓的时候手重了些,鼓被他抓破,不响了。

小舟急坏了,心说这鼓居然一抓就不响了,真是够劣质的。

正盘算着怎么能像是跳舞一般跃下鼓时,忽然看到姬廉往这上面走来,心中便有些疑惑起来,脚下动作也便顿了顿。

姬廉上来后,先是抽出剑,剑身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往鼓面上弹去,然后那闻重便被整个扣在了鼓中,只露出上半个身子,手臂也束缚在其中,显得有些滑稽。

姬廉嗤笑着说道:哼,嘴上**,办事不牢,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帮手。

抿嘴儿,似乎是他将鼓按下去的吧。

叹气,因为身高问题,小舟手上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略微皱眉看着姬廉,不解他的行为。

姬廉却冲她一笑,身子一倾斜,手中长剑便到了她脚边,道:上来。

什么?!小舟傻了眼,姬廉刚才说什么,让她上哪里去?到我的剑上来,在我剑上舞动写完《万春诗经》便可。

姬廉又重复了一遍。

爹爹……小舟眼睛略微睁大一些,轻声唤了句,想提醒姬廉,他手上拿的那是剑,很细很窄的剑。

鼓面很大,所以自己不怕摔,可是姬廉的长剑却很细,莫要说在上面舞动了,就是站,也不见得能站的上去,故而有些踌躇,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踩上去。

别怕,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接得住你。

姬廉勾勒起嘴角,那笑容有些自负的耀眼,但凡是这般人,多是有自负的资本。

嗯。

小舟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剑尖上,她选泽相信,不需要理由,姬廉说可以,那便一定可以。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错,姬廉见她踩上后便手腕翻转,小舟被挑起了些,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剑身上。

姬廉的剑术已经超出了她认知的可能范围,这是个看起来荒诞的人,却又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无论小舟怎么舞动,那剑一直都在她脚下,姬廉形似舞剑,其实是在配合着小舟的一切动作。

这姬侍郎本就俊美,这般将剑一舞,衣带发丝随之飘起,不知道羞红了多少人的脸儿。

小舟却咬紧了嘴唇,额头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在剑上舞蹈多少还是有些压力,她又要双手写字,更是有些如履薄冰。

爹爹,去那边。

小舟低头轻道,却在低头的刹那,一眼瞧见了姬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那些细细的汗珠凝聚滴落,迅速隐入衣襟,好似不曾出现过一般。

小舟心一跳,迅速抬起头。

嗯。

姬廉应声,然后手中剑一挑,小舟飞至半空中,他旋转舞动手中剑,然后用剑尖将小舟接住,动作依然潇洒飘逸。

最后一笔落下,姬廉将小舟高高挑起,然后手中剑入剑鞘,小舟落下时便坐在他臂弯之上,随后又被他揽入怀中。

小舟抓住姬廉胸襟前的衣料,姬廉则低头看了眼这牵着衣袖便可牵绊自己一生思绪的人儿,然后抬头对那台下众人笑了起来,特别又挑衅的看了那史清名一眼。

那史清名惊讶的看着小舟,方才他一直未曾仔细去瞧,现在才发现那台上的竟然是自己丢在园子里的傻子女儿。

何时她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明明尚且年幼,却也已经瞧得出些出落的美丽,他甚至不知道那傻子竟然会写字,还是两手好字。

若说从前的小舟,那便是一块石头,只是刻意的隐忍,便是已经崭露头角,从而瞧着依然只似块璞玉,但这璞玉绽放光彩时,却是如此的惊人夺目,这世间上再闪耀的东西也难以遮盖住的耀目。

随后,小舟在先,一众人捧着那《万春诗经》上前献上,得了赏,万福礼后,小舟起身看向那上位者,盛帝笑着看着她,显然对剑上舞很感兴趣,而盛帝身旁的定安王爷也在看着她,笑着点点头,显然还记得她。

且慢。

就在小舟与众人要随着退下时,手捧《万春诗经》的定安王爷突然开口说道:本王还作是何人,原来是你这孩子。

小舟心中一喜,知道这定安王爷必定是瞧出苗头了,连忙施礼。

哦,皇叔还认得这孩子不成?盛帝便顺口附道,定安王爷认识史家小舟的事儿,其实并不奇怪,毕竟这孩子跟着姬廉,定安王爷又与姬太师交好,会见过也是寻常事儿,他好奇,只是好奇这定安王爷对这孩子似乎很是不一般。

这孩子不一般啊。

似乎是察觉出了盛帝的疑惑,定安王爷说着便将于小舟的事儿说了一遍,还提起了活佛的事儿,莫说是盛帝,便是那太后也来了兴趣,瞧着小舟便是一阵喜爱的目光,若非此时此地,怕已经将这活佛都知道的孩子喊上去,仔细地瞧瞧。

定安王爷一边说着,一边心道这孩子本为愚钝之人,失了三魂,只余七魄,却不想遇到了仙卿,从而有了大智,行事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已经初见与众不同,便是很多话儿能是旁人教导的,这双手写字的事儿也不可能是谁教的来的,且这字儿……这般说来,这孩子还是个福星了。

呵呵。

定安王爷将手揽入广袖,整个身子向后倚靠在椅背上,然后笑呵呵的说道:这话可是圣上您说的,咱们可谁都没说,不过这孩子被圣上说句福星,怕便是灾星也得变福星了去。

听定安王爷这般说,盛帝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叔才是哪里的话。

见盛帝笑了,文武百官宫妃们也跟着或真或假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缓和了许多,各色的目光都注视在了小舟的身上。

小舟详装未曾察觉,跟着环儿她们退了下去。

随后,定安王爷又开口讨要那誊抄的《万春诗卷》,且乐意拿前日得的血珊瑚来换。

听到定安王爷讨要《万春诗卷》,盛帝虽然不解,但也知道自己这皇叔就好这口儿,太子爷元恒便做了顺水人情,将这《万春诗经》赠与了定安王爷。

得了后,定安王爷很是高兴,连声夸赞这字儿起来,直言这字虽然尚有些稚嫩,但只要多加练习,他日必然能成名家云云,说着还时不时的往下寻找小舟的身影,甚至连余下的歌舞也不看了,抱着那《万春诗经》便离开了,临走时还说要拿回去仔细研究。

待他走到了小舟面前,说了一句:一个孩子可以写出如此字来,实在是奇哉。

盛帝闻言,知道这是想走又舍不得这写字之人,于是便立刻出口让小舟送定安王爷出重华门,小舟连忙应声。

小舟一路笑着跟定安王爷一路出了重华门,她此举本就是为了引起上位者的注意,那上位者却非是帝王,而是这定安王爷,这一切从一开始,戈承便告诉过她。

戈承给她的那个字帖,她翻阅了许多典籍也未能查到,最后还是对比了许多书籍才知道,这是前朝的某位大书法家的临摹字帖,因为这位老先生写过很多反骨的话,所以他的文字一直为大元朝所禁忌。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字体怕是一般人都瞧不出的,那定安王爷却不一样,他最喜欢的字儿,怕便是那位了,故而才将那《万春诗经》讨了走,收藏的可能不高,烧掉的可能更高一些,毕竟这等东西留着了就好比个祸害。

当然,也不排除这定安王爷要保留的可能,甚至可能会让小舟多写一些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铅华小舟之所以这般想,其实是猜测在这定安王爷手中可能存有那位书法大家的真迹,他将这《万春诗经》讨了去,其实便是要拿小舟的字儿来遮掩那书法大家的真迹,他日便是被人瞧见了,也可鱼目混珠,说均为小舟所作,从而保全了真迹。

一路上,定安王爷问一句,小舟便答一句,言辞得体,有些话儿当避便避了,却也不至于让定安王爷察觉出她的排斥。

定安王爷其实一直在观察她的言行,想瞧出什么来,她也是知道的,却详装不知,回话时也是一派孩子气,那定安王爷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最后便笑着摸了摸小舟的头顶,笑道:你这孩子,心备儿倒也深。

王爷?小舟露出疑惑的神情,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说不怕必然是在说谎,这定安王爷虽然是个王爷,却是这大元王朝唯一的一个王爷,先帝兄弟六人,除却先帝,便只余下这定安王爷一人,随后辅佐盛帝继位,盛帝余三幼弟均散于远寒暑处封地为诸侯,无一人为王。

这般的王爷,岂能是瞧上去那般和善?定安王爷见小舟这般,便笑着摇摇头,细长的凤眼眯着抬头看了眼天色,便道:成了,便送到这里吧,你也早些回去。

小舟恭送王爷。

小舟施礼福身,定安王爷略微点了下头,便上了轿。

待定安王爷的轿子走远了,小舟面上的笑容略微收敛起些,换回平日的浅笑,慢慢的往回走着,心中思索着事儿。

戈承是定安王爷的门生,所以知道这定安王爷的喜好也并不奇怪,但是这喜好,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的才是。

且那字帖又是怎般寻来的,在此时的大元朝中,想找出那位的字帖,怕与摘星一般才是。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字帖稀罕,所以这定安王爷便是觉得奇怪,何以一个孩子会写出这种字,也不会去怀疑这孩子是临摹了许久的字儿,加之活佛的事儿,甚至会猜测到所谓的轮回转世,自然也便升起了兴趣。

当初拿到字帖的时候,小舟便察觉字帖非新,她曾想那戈承想来也曾习过此字,但戈承的字形她却是见过的,全然不同,并不似用过此帖,更何况,这字帖上原先的墨迹也有些久远,甚至连那墨也金贵的紧,这对出身贫寒后又清廉的戈承来说,多半是不可能的。

自己是为了什么很明确,那戈承又是为了什么原因与她合作?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当然,这也只是猜测,不管那定安王爷是怎么想的,总之事儿是越来越有趣,这连猜也无需去猜,况且去猜,怕也是猜不到的,倒不如省些功夫,多多做好防备,以免被搞个措手不及。

不可不承认,戈承安排的这一切的巧事,环环相扣,件件覆盖下来,竟然让人怀疑不出。

是该说这一切是顺水行舟,亦或力挽横波?她若与戈承比的话,怕还不在一个层次中。

小舟想着,又叹了口气,迈步却并未往景言宫走,反而是去了翰林院,她有太多的事儿想问戈承,虽然不知道戈承在哪,却也想去碰碰运气,毕竟这重华门在外宫,离同在外宫的翰林院并不远。

到了翰林院,那守着的宫奴显然是识得她,所以并未拦阻与她,但是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让小舟察觉,里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且这事儿与戈承还有关系。

进去后,小舟一眼便瞧见戈承弯腰在那里,似乎是在捡什么东西,走进一些才瞧仔细,是在捡地上的黑白棋子儿。

棋盘已经断裂,落在地上,棋罐更是摔的粉碎。

大人,姬侍郎是否来过?小舟感觉头略微有些发痛,她实在想不出这还有谁能把戈承的石质棋盘给砸了。

小舟跟着捡棋子,二人便各自拿广袖兜着不同色的棋子。

既然来了,便陪我下盘棋吧。

戈承说着,便用眼儿瞥了眼上面,小舟这才顺着他所瞧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房顶上隐约可见人影,想来便是姬廉了。

大人这是……戈承笑着答道:莫要理会与他,会儿他想清楚了,便会下来的。

戈承的面上时常挂着笑,但多是客套,如今却是眼底都溢满了笑意,可见方才姬廉砸了他的棋盘,他不但未恼,反而被逗乐了,此时小舟一问,便想起方才的情形,这才这般笑道。

小舟见状,也便跟着笑,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依着姬廉对戈承的一再忍耐,可见这次当真是让姬廉恼急了,只是这二人间的事儿她多半是掺和不上的,倒不如在旁瞧着,莫要上前添乱。

这般想着,便坐在了那石凳上,执子与戈承下起了棋来。

因为棋盘被毁,所以二人便这般就着石桌下着棋,不一会,小舟便惊觉这戈承的棋艺着实的好,自己虽然看着与他旗鼓相当,其实不过是被他喂招带着走罢了,这般瞧着倒不像是自己与他下棋,倒是有点想他自己的左右手在下棋一般。

小舟便与戈承说了些话儿,多为自己这几日便要出宫返家的事儿,告诉戈承自己寻思着先回史家,待得了闲,再前去太师府之类的话儿。

很识趣的没有去问那字帖的事儿。

就在胜负要明时,那姬廉忽然从屋顶跳下来,脚下施力,将那石桌踹倒,黑白棋子再次散落一地,随后拍拍衣摆,走了。

小舟抿起嘴儿笑了,戈承也是轻轻笑着摇头。

虽然姬廉这般瞧着是在发脾气,其实并非如此,想来是不恼了,只是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着实是让二人有些哭笑不得。

戈承又弯腰下去捡棋子,小舟也跟着蹲下去,但是立刻她便发现,这棋子多半都被踩踏的入了泥土,更甚还有被踩踏碎裂,甚至碾碎成尘……小舟伸手摸了摸那粉尘,喃喃自语着:这武状元还当真不是假的。

嗯?戈承抬眼瞧她,显然是听到了。

小舟是在说,爹爹的脚力真好,难怪可以做武状元了。

小舟连忙解释完后,又忽然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大人,爹爹是文武状元,这是真的吗?为什么这么问?因为爹爹好厉害,却不像是人家才子一样文雅。

倒有点粗鲁,且有他戈承在,何以姬廉能身居状元,而他戈承却只得个榜眼。

那姬家容我貌若其母惊鸿,率真直肖其父,胸中甲兵更胜其长,性品不羁。

戈承这般说,显然是知道小舟心中所想。

小舟闻言笑弯了眼儿,说是不羁,其实是荒唐。

戈氏云轻,性坚,智达,为帝王赏识,几历沉浮终归华都,其性情温良,立面如临春慕,无人不赞。

但小舟却明白,姬廉与戈承二人犹如日月,姬廉从不遮掩自己所为,属于真性情,而戈承则不同,他永远冷静的捧茶坐在众人后方,性格不可谓不阴沉。

但戈承其人朝野上下风评甚好,甚至曾经在街头上救助老朽贫妇,但是小舟明白,这戈承并非如此,在南奔时所为便可瞧出。

小舟这般想着,便伸手抓住戈承的衣袖,道:大人,盘儿裂了,且这些子儿已经毁了了七七八八,便是完整的,也已经脏了,若不还是让人换一盘来吧。

听到小舟这般说,戈承抬头笑望她,道:侍郎大人说你性儿随我戈云轻,如今瞧来,倒是真了。

小舟不言语,思索着这戈承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出自于何意,但瞧戈承眼底的温柔,心儿便是一暖,略微点了点头。

大人与小舟有救命之恩,小舟又一直跟随大人的脚步,行事有相似,倒也寻常。

学本无异,但若是像了的话,怕是要失了自己,你心中要多多掂量些。

嗯,小舟省得了。

小舟用力的点点头,她明白,学着生,像者死,戈承是要提醒她要有自己的品性。

见小舟点头,戈承伸手扯过小舟的手,小舟手中的几枚白子撒落在地上,他便将手中的两枚黑子放在了小舟的手心里,然后说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曾经也这般问过另一个人,何不换盘棋来,那人便告诉我说,有些东西,便是蒙了尘,纳了污,也能洗尽铅华呈素姿,让人自愧不如。

小舟惊讶的看着戈承。

戈云轻是家乡的才子,自念有才学,被人话儿一激,便考了解元,一路顺风顺水到了都城,却不想……官场并非云轻所想,所以云轻只得以卖字画谋取入考以及在都城中的花费,但是云轻无名无姓,所以无人问津。

戈承说着的时候,眼神有些飘远,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

那人急着赶路,结果不小心撞翻了我的摊子,随后我们二人为忘年之交,他好棋,我便与他下棋,却连个像样的棋盘都没有,便提出要重新买个棋盘回来,他便这般告诉我的,如今,我也这般告诉你,愿你能解何以洗尽铅华,何以呈现本姿。

☆、第一百八十章 反讥这棋儿不见得一定要有盘和子儿。

戈承说着,便拉起小舟,然后伸出两指往地上一指,这天地便为棋盘,人便是棋子,黑白正是人心,我便将子落在那儿,你同我下棋,不但要记得自己落在在何处,也记得我的子儿落在了哪里,猜出我下一子会落在哪儿,只有这般,你才能下赢这盘棋。

大人所言甚是。

小舟出口说道,说完便不禁有些发笑,似乎这句话儿也是戈承常说的,不过自己这是为了谦逊,而戈承多半是为了气姬廉。

戈承显然也是察觉出了,望向她,随即便扑哧笑了起来。

小舟也跟着大笑了起来,戈承却怔住了,小舟面上笑容也跟着有些凝起,有些疑惑的看着戈承。

你笑的多,但你这般开怀笑起来,倒像是满目海棠花开一般。

这般多好。

戈承并未把这后半句说出口,毕竟多加上那一句,怕就有些苦涩了。

小舟闻言,便又笑了起来,比方才还要灿烂几分,梨花淡白柳色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若说笑的好看,何人能笑的好看过他戈云轻,云轻云轻,天阔云轻,梨花邂逅。

一场戏,人人唱,究竟唱给谁看,便是明白,却依然要粉墨登场,唱罢此生。

待从戈承那回来后,小舟回到景言宫便对外称病,言因这些日子辛苦排练,本就有些不舒服,回来之后便感觉乏力的紧,寻了那孙衍来瞧了,只言是得了风寒,无大碍。

她之所以这般,其实只是为了避开这风头,毕竟与姬廉的剑上之舞,加之那双手字儿,着实是出了不少风头。

此时若是友善也罢,但更多的怕是‘虚心’来‘请教’的人,她便忍这一时,待出宫返家还后,再回宫闱中,自己那点事儿怕早就被旁人的事儿给盖上了。

若到了那时,再有人揪着此事不放的话,那可便要另说了。

与宫奴略有不同,宫中侍卫女官们每年除却佳节恩典,有四日可以出宫回家与父母见面,这次便是太子爷生辰恩典下的。

自然,这恩典只限于朝中大臣子女,而非全部侍卫女官,只是这话儿,并非明说,只言宫中若有双女官,二人则留一守宫。

小舟从前都是留在宫中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出宫后,是该往哪里去,去史家演一出慈孝戏码,着实有些太过可笑,去姬家,却也不合适,所以干脆的便以景言宫无人为由,将这返家的事儿推脱了。

现在,她决定去史家。

这天一大清早,芸娘便拿来了淡色披风,兴奋的为小舟绑好。

在宫闱中,能出去返家一趟,要比什么都来的高兴,芸娘心知自己家乡怕是没人了,所以从来没求过,但是每一次看到旁人出去,还是会跟着高兴。

玉满眼巴巴的瞧着小舟,玉盈倒是没心没肺的笑,对玉满来说,家乡终究还是家乡,对玉盈来说,将自己与玉满卖掉父母其实没有多亲近,所以她已经把这里当家,父母什么的也很少想起,她看的很开,觉得只有玉满才是她的亲人,现在又多了小主子们,还有德林芸娘。

依然是重华门,小舟去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在那候着了,问了才知道,是在等各自府上的车辕。

小舟咬了下唇,心中思索着那谢玉娘是否将自己算在其中,若是车子小了,史月琼,史抱琴,还有自己,三个人总是要落单,这落单的十成是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谢玉娘绑架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那次若非是桑嬷嬷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怕自己早被谢玉娘处理掉了,从她想活活掐死她那事儿便可瞧出,这人当真是恨自己恨的紧。

现在有私心的桑嬷嬷又不在了,这谢玉娘的招数便有些拙劣起来,若是打算在自己单独坐车回府的时候买通了车夫,后果当真是有些不敢想象。

所以,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让那史月琼自个回去。

这般想着,小舟便四处打量起来,女官侍卫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她的圈子本该是史家这些人,但是显然自己是不被欢迎的,所以只能单独站在这里,心中思索着得先一步寻到史抱琴才是。

瞧着那些侍卫,小舟想起了成云锦,那日天花的事儿发生后,她便一直没能等到成云锦来,后来她打听了下,才知道这些日子成侍卫跟着太子爷出去,后来也便没了音讯,这让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可成家毕竟是太子党,她也不好明目去打听,更不好让姬廉帮自己,所以只能自己这般担心着。

只是今天这般日子,成云锦按说也该出现才是,只是寻了一圈,也未能见到。

就在小舟想往里面走一些,或者干脆去那些侍卫那打听一下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心知这一次怕没时间去寻成云锦了。

呦,这是谁来着。

回头看去,果然是阴魂不散的史月琼。

月琼妹妹。

小舟笑着看向史月琼,以及她身后的一众。

她当真是不担心,毕竟这里是重华门,量她们也不敢做出什么来,况且这些人年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便是她们相对的要早熟些,又打小受到各种教育,但在她看来终究只是孩子,她还不至于被些孩子唬住。

怎么,这是要做什么?史月琼讥讽的看着小舟,续道:史小舟,你这不会是当真打算回史家吧?月琼妹妹说的哪里话,今个咱们都要回去,这事儿早在前日便说过,二娘也都是知道的,月琼妹妹当日也在场,怎么这会儿又给忘了。

小舟笑着提醒道。

史月琼咬紧了嘴唇,她当然记得这事儿,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一定要自己与这臭丫头面上交好,难道不知道她有多讨厌这个虚伪的家伙吗?我当然记得,但是你也记得吧,我跟你说过了,现在垂花阁都已经没了,你还想回去哪里去?难道是打算让我娘为了你,将别人赶出来,你太将自己当回事了吧。

史月琼想要找回面子一般高扬起下巴来。

而且车马很小,可没给外人坐的地儿,还是说你要跟着车夫坐在车外,还是说干脆的跟着跑儿,反正你干的这事儿也不少。

史月琼讥讽的看着小舟手上拎着的包袱,显然是在讥讽当日入宫时小舟自己提包袱的事儿,嘲笑小舟就是个小户出来的穷酸丫头。

月琼妹妹,这话儿可不能乱说啊。

小舟也不恼,只是将声音略微提高些,将旁人注意吸引来了后,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史家多的是庄子,又非是外强中干,怎么可能会连个住处都没有,何况小舟不过是外出,二娘怎么可能会将小舟的园子给旁人住,这必然是有人造谣生事,月琼妹妹怎么会信这人的妄言,说出这等妄言之人,诋毁二娘,诋毁咱们史家之人,着实是该掌嘴才是,月琼妹妹说是吗?史月琼脸色大变,虽然不解小舟所言为何意,但也察觉的出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不然这臭丫头何以能说出一大堆话儿来堵自己,况且若真被人说史家外强中干,没落到连个庄子给外戚住都没有,那老夫人还不恼羞?自己娘亲怕也要受到牵连。

小舟看着她的表情,又继续说道:何况这宫里不许和外面私通传信,月琼妹妹怎么知道的,若是书信了,这可以犯了宫规的,要挨板子不说,还得牵连到史家,所以还请妹妹慎言了。

我……另外,小舟还有些话儿,今个一定要说。

小舟说了这句话后,便将周围围着的几人一一看了一遍,然后才继续说道:福祸无眼,为人自招,月琼妹妹尚且年幼,各位既然与月琼妹妹交好,还得多多提醒月琼妹妹的好,以免什么话儿让人抓了把柄,惹了什么祸事,咱们现在又不比自个府上,若有个风吹草动的,谁也没好果子可吃,小舟所言是否?这话一出,史月琼被堵的更是哑口无言,围在她们身边的那一些人也都有些无措起来。

你这臭丫头,少得意了。

史月琼上前一步,想要扯住小舟,小舟却后退了一步,灵巧的躲开,眼尾一扫,竟然瞧见长孙写意与柳胜华正在不远处瞧着她们,嘴儿略微一抿,心中有了思量。

既然月琼妹妹所言咱们史家的车马略小,小舟便随长孙家的车马回去,路上也好置办些东西,毕竟多日未曾归家,许多还需准备,就此先告辞了。

一番话儿说的圆滑,略微施礼,然后转身离开。

要交好也要看与何人,这些人她一个个早已摸清楚,都是史家或者相爷一派,对她而言并无交好的价值,人家也无意与自己一个被弃的嫡长女交好,所以她只要礼数周全,不要坏了彼此的联系,便已经算是交好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庙会便是性情所致,她的言辞间也要无需对她们多少客气才是,不然客气过了,被说成虚伪还是小事,就怕这些人作自己是怕了她们,给自己招惹些哭笑不得的麻烦事儿,毕竟事儿再小,多了也够头疼的。

这般想着,小舟便走到了长孙写意的面前,然后轻声说道:咱们走吧。

长孙写意略微凝眉后,随即便翘起嘴角,道:我还道你要与你家妹子同行。

本也是这般打算,奈何史家车马着实有些拥挤,小舟既为长姐,自然要多让着些,这才厚着颜面来此,只望长孙小姐能捎带小舟一程,小舟便感激不尽了。

小舟言语中略有些打趣,她与长孙写意并无约好一同回去之说,这般上前来搭话,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能跟着长孙写意的车马回去,必然要比坐着史家的车子回去要安全的多。

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咱们便带她同去,待天色晚了,再送她回去可好?一旁柳胜华一听小舟这般说,便开口说道,那句可好却不是问小舟,而是问长孙写意。

小舟挑眉,疑惑的看着二人,心说这不回府上,还要去哪里,自己怎么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

再说在小舟走后,那史月琼气的险些跳脚,她之所以这样,其实是知道她见小舟这次在太子爷生辰上出尽了风头,所以多少有些羡慕和嫉妒,所以见到她时便跑来嘲笑与她。

依着她对小舟的了解,这人多是敢怒不敢言的,哪怕她知道这人其实都是详装出的胆怯,但是至少能让她找回些面子来。

却没想到这史小舟此时虽然还是那般虚伪的礼数十足,但言语上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掩饰,所以她本来是来讥讽与小舟,却反被小舟说的哑口无言,还是那般端庄礼周,甚至出言也无那种该有的高傲讥讽,就似闲聊家常般,还有些无奈的容忍,与她的暴躁粗鲁便成了正比,这让她在众人面前落足了面子。

见史月琼气成这般,其他人也便连忙出口劝说,却一个个看着小舟的背影,心说自己难道是跟错了人,几经接触后,她们察觉这史月琼根本不是史家那弃嫡子的对手,那弃嫡子根本非史月琼所言是个胆小怕事虚伪的家伙,反之,应该是个很大度,不是不与史月琼斗,而是不屑与她争吵。

且那一直默默无闻的弃嫡子如今风光大显,怎么瞧着都有点要变天的意思。

所以这事儿还是待今个回去后,与氏族中人说与一下的好,毕竟她们没有要效忠史月琼的必要,她们只是要攀住那最高的枝,与那最高的枝头交好,那枝头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小舟双手捧着手中的茶盏,这茶盏中的却不是茶水,而是蜂蜜糖水,这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俨然将她做了那三岁的奶娃娃来瞧,她也不好争辩什么,若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怕反倒要逗乐了她们,毕竟年岁尚且在这摆着。

但是这长孙写意与柳胜华其实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罢了,在小舟瞧起来,才当真是个孩子。

坐在二楼,喝着蜂蜜茶,看着楼下来往,心中思索着这二人到底要去何处,自己是否要寻个借口离开。

发什么呆呢?柳胜华伸手在小舟眼前晃了晃,见小舟回过神来,这才开口问道:对了,那**的剑上舞可当真是不错,是眉妃娘娘教你的吗?听着柳胜华开口说这话,小舟便明白,这是来套话摸底的,是不是眉妃娘娘教自己的,这柳胜华能不知道?哪怕是没有恶意,但是宫中的异样,依然会让这些女官打探,并且会将得到的消息回复给自己氏族,且这事儿多半是长孙写意的意思,因为柳胜华其人,根本不会想起这事儿。

小舟摇了摇头,道:其实小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爹爹说上来,小舟便踩上去,然后就写啊写啊,就成了。

小舟心中有了思量,明白此时切不可与其硬碰硬,她还不至于想将关系闹僵,倒不如装小孩子半真半假的说出来,不能说的便以年龄的优势糊弄过去,既不得罪这二人,也能因为自己的坦诚,得到二人的信任。

柳胜华一听,便略微凝眉,回头看向长孙写意,长孙写意点了下头,于是柳胜华又转头继续问小舟,道:这剑上舞是临时起意,还是说这剑上舞是早早就排练过的,而且你都不会怕吗?前面两个问话便是想知道,这剑上舞到底是姬廉设计的,还是说临时起意的,显然,她们更相信是后者,而非救场。

至于后面那个问话,显然是柳胜华自己加上去的,多半是真的担心,亦或者好奇。

不怕,因为是爹爹。

小舟笑开了眉目,那全然的信任让柳胜华不禁怔了一下。

没有什么道理,只是因为信任。

长孙写意见柳胜华问话小舟给跳了过去,便跟着开口道:那剑上舞是眉妃娘娘让你跳的,还是姬侍郎让你跳的,从前跳过吗?那起初将鼓举起的闻重是你何人,为什么会帮你?小舟倒吸了口气,这长孙写意,条理清晰,甚至还问起了闻重的事儿,于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都不是,是小舟自己想的,小舟在上面跳舞时只要写字就行了,小舟当时看着鼓,就想起以前瞧过那杂耍艺人跳过,便想着在上面跳的话,一定好玩,还可以打拍子呢,可是鼓被闻重抓坏了,所以爹爹才上去帮小舟的。

这般杂耍,倒当真是少见。

长孙写意听她这般说,便笑了笑,随口附和道。

姬廉的武艺,倒真没什么说的,他自然有本事让这孩子一直呆在剑上,哪怕这孩子到处跳,何况这孩子只是踩在剑上随意舞动,主要还是在写字。

嗯,小舟也只见过一次,而且那些杂耍艺人的鼓好小的,他们都不会摔下去,还有踩花瓶的,可以转好多好多圈,都不会摔下来。

小舟说着又扁了扁嘴儿,续道:可是,小舟也只瞧见过他们一次,他们又坐大船走掉了。

说坐船走掉,可以说是最保险的事儿,这样才可以解释,何以只有她瞧见,有些人却没瞧见过,只是这长孙写意不见得真的去问南奔的百姓,她这样说,只是怕闻重一家将话儿说漏了,陆行要落脚,坐船则不用,演完拿赏就走,闻重一家不知道也便寻常了,至于戈承,当时已经身为县令,每日也无闲暇去瞧那些把戏不是。

长孙写意显然不想在这上面耗功夫,便又开口问道:那闻重呢?史家,姬家,闻家,这孩子到底是属于哪一派。

闻重力气很大的,所以就给举起来了。

小舟比划了下自己的胳膊,笑着攥起了拳头。

就这样,哈,就举起来了。

因为小舟的举动,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二人都扑哧笑出声来,但是长孙写意显然没柳胜华那般容易被糊弄过去,又问了小舟怎么认识闻重的,小舟便告诉她二人是在南奔认识的,当时自己走丢了,被同镇的闻家收留了几日,后来便认识了,至于旁的,也便给遮盖去了。

咱们去庙会吧,多给你置办些东西,让你带回去。

长孙写意沉默了一会,便笑了笑,对于小舟的顺从与不隐瞒,她很满意,不介意为这孩子掏些银子置办回府上的礼品,毕竟这景言宫什么样,她也是知道的,这孩子想来手上并无闲散银两才是。

以一个孩子来说,那些礼品带或者不带其实差异不大,但既然碰上了她,便是要置办了。

小舟暗暗松了口气,思索着若此时推辞了长孙写意为自己出银子,直言无功不受禄,怕反而会因此让长孙写意起疑心,所以她只得装小,装不懂,羞着受了这礼儿,待他日再借机偿还。

商贩游人信徒玩乐,百货云集,遂成庙市。

庙会是大元朝的信奉及岁时风俗,与小舟在南奔时所接触的集市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庙会的人相对更多些,东西也更多些,许是因为这都城人多,故而要繁华的多。

其实都城的庙会并不多,便是来赶庙会的,信奉的也不见得多,且这都城地界,多为达官贵人,一场庙会下来,多半是车马云龙,走马观花罢了,到了庙中,递了香油钱,然后磕头请愿,再坐回车马离开。

看着长孙写意一付兴趣缺缺的模样,小舟便明白这多半是柳胜华提出的,而长孙写意显然对逛庙会不感兴趣。

毕竟是大家出的小姐,在这庙会走一遭,看到这些庙会两道边的摊贩上所兜售的物件,自然是粗糙不堪,那些小吃什么的更不用多说,便是接了,也未见她动过。

倒是小舟与柳胜华二人当真是瞧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看一眼。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假面此时更是上华寺游谪仙的日子,男女老幼,前拥后挤,百姓们扶老携幼,官家车马缓急,沿途各家酒肆门外都杵满了喝茶歇脚的人,那小二哥提着长嘴茶壶,熟练的甩着帕子上下。

这时要属小商贩们最为高兴了,因为他们只要挤入庙会,摆摊设店,沿街叫卖,怎么也得赚个盆满钵满。

那些逛庙会的人乘轿亦或者二套马车居多,贵人骑马,小户骑驴,新媳妇儿含羞带怯的跟着家中妯娌挑拣着布匹,时不时有人告知哪些布匹用来缝制什么最为合适,谁家的布实在,谁家的布匹易破等等。

小舟瞧着新鲜,便也跟着凑上去,却不想那年纪稍大的妇人在新媳妇儿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新媳妇儿顿时涨红了脸儿,甚至有些不敢瞧小舟。

这让小舟有点尴尬,虽然没听见,但是也可以猜测的出,那年纪稍长的妇人是在那新媳妇儿耳边说了孩子之类的话儿。

那年纪稍长的妇人自兜里摸出了个小包,冲小舟招招手,道:丫头过来,婶子这里有好吃的黏牙糖。

小舟摇摇头,她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被块糖诱惑了去。

那妇人还想走上来一步,小舟面前立刻出现了个魁梧的大汉,挡在了二人间,那妇人瞧了眼,便扁扁嘴,嘟囔着什么又回去了。

小舟舒了口气,逛庙会这事儿,长孙写意本是要乘车的,但柳胜华却不乐意乘车,她认为这逛庙会自然是要跟旁人一般,走着逛着。

听她这般说,长孙写意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府中下人围绕四周,将三人护在其中,以免被其他人挤了碰了的。

小舟有些无奈,因为被这般护着的缘故,所以她们多少引来了些侧目,索性这都城地界多的是这般的公子小姐出游,比这阵势更大的多了去了,长孙写意这已经是算小的,所以那些人只瞧了一眼,便各走各路了。

小舟,给你。

柳胜华走过来,把小舟的手抓起来,然后把什么塞给了她。

小舟低头一看,是个福娃娃面具,便疑惑的抬头看向柳胜华。

这面具是我特别挑给你的,要不,我给你系上瞧瞧吧,可好看了。

柳胜华说着便要给小舟系上,小舟顺从的点了点头,抬起了脸。

当面具覆上,一瞬间的压抑,让小舟想起了那个一直带着面具的人,便是有万般荣耀于一身,这般的压抑下,那人依然会很孤独吧。

不,就是因为集万般荣耀于一身,所以才会在那光芒万丈之下,更为孤独。

怎么了,可是系的紧了?柳胜华见小舟一直没反应,便疑惑的问道。

还好。

柳胜华的声音入耳,仅仅只是一瞬间,小舟便立刻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摸着面具,歪着头给她看。

真好看。

柳胜华瞧着直夸好看,然后在说话间又弯腰轻声对小舟说了声:银子是给你买吃的,别让你写意姐姐给瞧见,她可不给你吃这些东西的,知道不。

待她起身,小舟的手心里便躺了个湖绿色的鸟语荷包,摸上去应该是些散碎的银子。

柳胜华声音并非耳语,所以一旁的长孙写意自然听的清楚,便有些无奈的轻轻摇了摇头,详装没听见,又转身从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中挑了两个下人去跟着小舟,因为她怕自个一个没瞧着,这雪娃娃般的孩子便被人牙子给拐了去。

哪怕她心中隐隐感觉这孩子不是瞧上去那般简单,却还是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个初懂事的妹妹来看。

看着小舟像只好奇的雀儿般左顾右盼,她忍不住翘起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自小受到的教导,不可在人前露出真正的心境。

其实这孩子方才所言与她所得到的消息相差不多,盲点在这剑上舞到底是谁教的,以及那这孩子与闻家的闻重又是个何等关系。

此时被这孩子一解释,那剑上舞多半是临时起意,也是因为这孩子对姬侍郎的全然信任,孩子也没多少恐惧,怕在上面跳来跳去,不但不觉得怕,还觉得有趣。

至于那闻重,怕也当真是同乡罢了,毕竟二人同在南奔,虽然住的远些,但是那闻重所属的学堂倒是与这孩子所住的地方相近,所以识得也是正常的,这孩子让闻重上去,是因为她知道闻重的力气很大,觉得他能举起鼓,但是这孩子显然不知道这闻重其实是天赋异禀,何止能举起个鼓来。

那闻家一直将此事藏着掖着,这一次算是彻底的挑明了,倒是阴差阳错的为这闻重铺了仕途,那闻家也算是出了风头。

听柳胜华所言,当日盛帝便召见了眉妃娘娘,那眉妃娘娘回舞峨宫后面色欣喜,可以猜想,必然是受了嘉奖,无论是这次的献舞也罢,那闻家闻重的天生神力也罢,多少是在盛帝面前为眉妃娘娘找回了面子,这帝宠怕是要回来了。

所以……长孙写意轻轻勾勒起嘴角,看着小舟,虽不知道这孩子究竟为什么要这般跳上鼓,但是将闻重带上台去,必然是为了那眉妃娘娘。

这孩子当时也在场,想来是瞧见了那眉妃娘娘因为熙妍姑娘的那些事儿,眼见着便要失势,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要尝试为眉妃娘娘多开条路儿,而非这史家小舟自己口中所言,觉得好玩儿,便这般做了。

柳胜华前日还与自己说起此事,还有些吃味,索性柳胜华这人的脾气也便是这般,便是有些嫉妒却也还是对这孩子好。

柳胜华说有些不解为何这史家小舟这般受眉妃娘娘所喜爱,她也是有些雾水,此时再想想,这般懂事贴心之人,又是在自己中邪时,冒着可能被传染,也要送圣水进去的孩子,眉妃娘娘怎么能不喜欢?这孩子对人好,是打心眼里好,在宫闱中,是何等的罕见,自己起初又何尝不是被其吸引,当初这孩子那般站在冰冷的池水中说着宫奴也会冷的时候,她只觉得这孩子是虚伪。

因为在她长孙写意看来,根本没可能有这种会在乎旁人的人存在,然而,这人却当真是存在了,哪怕这人可能是姬氏一派,她还是想着这人为史家一脉,应不至于要站到自己对面去。

也许,她需要做些什么。

滚开,快滚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传来女人有些嘶哑的尖叫,那声音里饱含了惊恐。

小舟顺声望去,因为她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说不出的耳熟。

不要碰我,快滚开!听着那声音又传来,小舟便猛然一惊,这声音自然是耳熟,这声音根本就是史家四娘,她这个身体的姑姑的声音!这般想着,小舟便身子一矮,借着身子瘦小的优势在人群中穿梭,往那声源跑了过去。

小舟这一举动,惹得那跟着她的两名大汉急的满头汗,伸手去拨人群,却无奈这庙会人太多,根本容不得他们挤出条道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舟消失在人群中。

你快回去跟小姐说此事,我这便追上去。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道,那人点头,然后二人分散开。

再说小舟,她穿过人群,挤到了里面一瞧,原来史四娘正被一群乞丐给团团围住,那些乞丐均为老弱妇孺,只是一个个特别能缠人,那几个孩子甚至伸手去抓史四娘的衣服。

史四娘早已花容失色,脸庞甚至惊恐的扭曲了起来,发疯一样甩动着衣袖,拼命想逃离,那些乞丐却好像完全没察觉出她的不悦一般,拼命的往她身边凑过去,挡着她的去路,根本不容她离开。

小舟锁眉,走上前扯那抓住史四娘罗裙不肯撒手的小乞丐,奈何那小乞丐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肯撒手,小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立刻将柳胜华塞给她的碎银子往天上一撒,大喊一声:大家快捡银子啊!那些乞丐们闻言,果然都放弃了史四娘,扑上去抢地上的银子,小舟便趁着那些乞丐们抢银子的时候,一把抓住还处于惊恐失措状态的史四娘就跑。

她知道自己撒的银子其实不多,毕竟只是柳胜华给她买糖的,哪能有太多,那些乞丐们捡完了银子,也许还会再追上来,所以她要赶紧的把史四娘带走。

一直拉着跑了很远,最后躲在了巷子里,小舟伸头看了看外面,毕竟是庙会,人那么多,那些乞丐应该追不上来才是。

小姑姑不怕,那些人不会再追上来的。

本想安抚的拍拍人家后背,但奈何个子小,所以只得摸摸人家的手背,算是安慰了。

那史四娘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攥住了小舟的手,越来越用力,攥的小舟有些发疼,于是又用另一只手覆在了史四娘的手背上,道:小姑姑不要怕。

史四娘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低头看着小舟,然后用力的闭上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谢玉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孑然小舟惊讶的抬头看向了史四娘,不解她为什么要毫无预警的说这话儿,忽然她感觉眼前有什么一闪即逝,耳边便响起了玉满曾经说过的话,嬷嬷说四姑娘去上香时,又被乞丐惊着了,为此还大病一场,咱们垂花阁也已经送了补品去,让小姐莫要担心。

被乞丐惊着了,现在不也是被乞丐给惊着了,这之间难道说有什么关联?或者说桂嬷嬷让玉满玉盈二人带给自己的消息便是,乞丐。

那史四娘的这话又代表着什么?这些乞丐与谢玉娘有什么关系?不应该啊,谢玉娘是相爷家的四小姐,又是史家二爷的平妻,无论是谢家还是史家,哪个不是爱面子的,她怎么可能跟乞丐扯上什么关系。

还是说,这些乞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乞丐。

毕竟若这些人只是乞丐的话,史四娘这等角色并非寻常人家的娇娇小姐,当真不至于会惊吓到这般失魂落魄,何况那些只是些老弱妇孺,史四娘若是想离开,不可能挣脱不开,怎么会因为路被拦住就不敢再动了,也许这些人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这个想法几乎是立刻的便在脑海中被推翻了。

因为人都有个所属地盘意识,认得此处是自己的,其实并非是自己的也会觉得是自己的,如果有同行占了这个位置,必然就会争吵起来,乞丐也是一样,他们会习惯性的将某一片地方认定为自己以及自己一派所有,若是来了新乞丐,必然不会让人大摇大摆的在自己的地盘上乞讨才是,所以这些乞丐应该是一直在这一片的那些,而非临时有人假扮。

衣服什么的可以换,身上头脸也可以装扮,但皮肤,指甲,牙齿等等并无异样,所以这些人显然不是假扮的乞丐。

而且自己方才丢银子的时候,这些乞丐的反应很快,没有犹豫,想来是真乞丐没错。

不过,这些乞丐也着实有些蹊跷,因为没有道理这么多乞丐会只围着一个人讨钱才是,况且,一般只要那被乞讨的人不肯给的话,多半也就换下一个目标了。

因为没有那么多乞丐会继续厚脸皮扒在人家身上,去乞讨一份可能一直讨要不到的钱,他们更习惯大片撒网,从一个人身上要到十两银子比从另外十个人身上各要到一两要难的多,掏十两银子给一个人,和将十两银子分给十个乞丐比起来,后者显然是更容易些,因为一两也许还算是小钱,十两便不同了,哪怕这并无区别,这便是一种心理暗示。

这史四娘衣着虽然要比往日要朴素的多,但也瞧得出是好人家出身,这些乞丐这般纠缠,难道不怕史四娘发脾气,找家中仆人将他们揍一顿,甚至送去吃牢饭吗?到底是什么能驱使他们这般?想来还有个可能,便是有人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围着史四娘,并且向他们保证,这样做是绝对没有事儿的,若是有事儿,那人自然会担着。

那钱财可能是分量很足,也便让这些乞丐铤而走险了。

再加之这史四娘方才咬牙切齿的说谢玉娘,这般也便说通了,必然是谢玉娘花钱让乞丐围着怕乞丐的史四娘,史四娘身边的人,怕也是被谢玉娘支开了。

这说法合理也不合理,合理是因为这谢玉娘俨然已经是史家的当家主母,不合理是因为这史四娘能带出来的丫鬟婆子自然应该是她身边比较忠心的,岂能是谢玉娘给打发走的,又何况,这史家四娘出行不可能没有车马,又不是穷人家,还要真的步行逛庙会。

这太不合理了,她倒也想过,这史四娘是自己悄悄跑出来,她的打扮也着实奇怪,一身素色却在手腕上系了个红色的纱带,当真是有些和人对暗号的意思,结果这事儿被谢玉娘发现了,于是买通了乞丐来整治史四娘,这样才能说通一切,只是史四娘为什么会悄悄跑出来,她有什么事儿是必须自己亲自出来,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史四娘会害怕乞丐?你怎么会在这?史四娘把手上的红纱扯破,丢在一旁,然后看向史小舟,心中不禁有些慌张,她方才太过惊慌,竟然一直未曾察觉这孩子的存在。

你看到了什么?小舟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史四娘是在怀疑她,心里便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扯着史四娘罗裙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退出了巷子。

小舟只看到了小姑姑被乞丐们缠着很不高兴,所以小舟便给了乞丐们钱,希望他们不要缠着小姑姑了。

小舟这般说着,其实她当时也是这般想着的,单纯的不想看史四娘这般恐慌,也的确是出自真心的帮史四娘,却不想还是被怀疑了。

记得奶奶说过,人心真的很难解释,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无法改变什么,只要那人信你,你不用解释,那人若是不信你,你便是说破了嘴也没用,那人便是信你一时,也信不了你一世,便是嘴上信你,心也是疑惑的。

比如现在的史四娘,眼睛里全是疑惑,便是她说了,她也信了,但有一日再次因为什么想起来,必然会旧话重提,再次怀疑与她。

有些时候,这些人心便像是一颗紫藤花的种子,沉寂而安宁,可以绽放美丽的风景,亦可以永世安宁,但这紫藤花的种子,却是有毒的。

想到奶奶,她便想起太子爷生辰那日所看到的,一瞬间眼底便流露出一种名为软弱的东西,她忽然不想解释,她忽然只是想离开这里,她有万般的委屈,却失去了可以诉说的人。

小心。

小舟看着那史四娘忽然冲过来,还未等她明白史四娘冲过来的原因,便感觉自己被拥入了怀里,然后便是天旋地转,马蹄踩踏嘶鸣,以及路人惊呼声。

怎么样,人怎么样了?没事吧?天啊,还有个孩子。

有谁喊了一声。

孩子吗?她不是。

表象再让人迷惑,灵魂也是孑然一身,哪怕是世俗隐藏了一切,她终究不是史小舟,她是赵千帆。

一个人无论往哪里走,无论他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终将回到本性指给的路上。

看着围上来的人,渐渐将蔚蓝的天空遮掩住,她的世界中,有座高塔,便这般倾倒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般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二人得知小舟走丢了,柳胜华气的不行,连长孙写意也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前来报信的便立刻抖了下,显然是知道这长孙小姐的厉害。

长孙写意不做耽搁,回身往后走去,他们的车马便在其后,不做多想,解了那缰绳便翻身上马,她可不以为驱车会比较快,毕竟此时是在赶庙会。

小姐,你不能这般冲动!见长孙写意要这般冲动去找小舟回来,那人便急了,连忙上前来拦。

滚开!长孙写意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长鞭,抬手便缠住了那人的脖子,然后那人便整个摔了出去。

长孙写意丢下一句回来再跟你算账后,便扬鞭一挥。

柳胜华看了眼那被甩出去的粗壮男人,然后将车赶至一旁巷中,然后将车辕上的另一匹马也解了,利落的上马挥鞭。

史家在史月琼回来后在老夫人跟前请了安,又说了会儿话,又闲闲散散的说了几句小舟的坏话,但终究没让那转着念珠的老夫人有个动作,正想再开口,谢玉娘眼尖,便将她扯到一旁去,道她一身风尘仆仆,还不赶紧的去梳洗,然后去祖室给祖先上香。

史月琼倒也听话,应声便下去了,谢玉娘身后的丫鬟们也便随着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去替史月琼梳洗打扮去了,还是有什么话儿要转给她。

随后,那史月琼口中的扒着外面人的二房嫡长女回来了,还是与早上去上香的史四娘一同回来。

最让人惊讶的还在后头,那史四娘还处于昏迷状态,是被医馆的人给送回来的,这般事儿就大了。

史四娘进屋的时候,立刻被四房的人给抬进去,小舟便站在那里,她知道自己需要给这些人个解释才行。

你……老夫人抬手指了指小舟,刚开口便开始打晃。

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哎哎哎,老夫人,您别倒啊,月如月娇,你们两个还不赶紧的扶着些……罗氏,也便是史家三爷的妻子,正扶着老夫人,并招呼自己的两个女儿来搀扶,而非是喊一旁的长房刘氏来搀扶。

长房刘氏扭动着有些越加富态的身子,往大老爷史清严身边站了站,用手肘碰了碰史清严,那意思便是想问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史清严皱眉,瞥了她一眼,没给好脸色,那刘氏自讨了没趣,扁扁嘴后退了些,她刘氏是嫁给长房,但总不是嫡长,怎么也挨不着她的事儿,她便意思一下关心一下便可,何必出那个风头。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冲撞罗氏一双狭长的凤眼四处乱转,今个是入宫的孩子们返家的日子,所以她也早早的就梳洗打扮着在正厅等着呢。

若说起这三房,还当真没个入宫的,她自然也没那支系的昌三家的那新奇劲,撇撇嘴有,心中酸念,还不知道那史抱琴是不是今个回来呢,二房的那边都回来了,也没跟着回来不是。

那史抱琴个小狐媚子俊俏归俊俏,到底是个支系,没准就让她所属的宫里另个女官儿给拦了,这次一准回不来呢。

不过呢,她可是听娘家人说了宫里那些个事儿,那二房的嫡长闺女虽说从未给史家送过什么消息,但这次在文武百官面前可以说是出了大风头,而那二房的谢玉娘所出的女儿却没个风头,甚至连个有用的消息什么的也没给史家送过,多半是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所以她便是要来借着这事儿,来给那事事让她没个好过的谢玉娘上上眼药,挖苦挖苦她。

这四姑娘是怎么了,这出门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

反正怎么着也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她便在这使劲的搅合,自己没好日子过,旁人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呦,我想起来了,这可别是煞着了。

老三家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了。

刘氏伸手扯了下罗氏,示意她少说两句,没瞧见二爷的脸都黑了嘛,这史家可就史二爷出息些,得罪了这史二爷,能有个好?若是平日也就由着了,毕竟二房三房闹的越是厉害,她倒乐的瞧戏,可是今个不同,还有外人呢,这家里的事儿关上门,可劲的闹腾都成,就是不能传出去。

怎么了怎么了,还怕人说啊。

罗氏甩了几下没甩开,便上了指甲要挠,刘氏瞧着便连忙撒手,自觉也犯不着挨这一下。

那罗氏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尖着嗓子道:这二房家的事儿,关你什么事啊,你充什么好人啊,这万一要给煞到了,咱们这家宅出了啥事,你担待的起嘛……行了老三家的,你就少说几句吧,什么煞着不煞着的,这孩子是贵气,连活佛都是这般说的,你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本就没当真昏,只是发现小舟竟然让医馆的人将人送回来,这跟大张旗鼓有什么区别,便是走的小道,明个这都城里,哪个不知道这史家四娘被人这般抬回来,嘴长在旁人身上,指不定怎么说呢。

见此时这老三家的,居然还想把这和祖先犯冲的丫头的事儿也抖搂出来,事关史家的脸面,她能不制止吗?况且那活佛的事儿也当真有些门路,要不怎么这孩子早慧,还出了大风头,没准当真是个旺族的娃儿。

没错没错,赶紧给人家医药费和赏钱,人家都站好一会儿了,咱们史家可不是不懂礼数的地儿。

刘氏逮着了这机会便装巧嘴儿,却掏了半天的腰包,也未将那装着银子的荷包解下来,史清名便掏出了锭银子递给那二人。

那两个医馆里来的人接了银子,连声谢赏,然后出府去了,史家人不想让他们听,其实他们也不乐意听,这大宅子里的事儿,也多是那些,他们听的多了,也便习惯了。

待人走后,关上了门儿,那史清名才黑着张脸问小舟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舟途中遇到了小姑姑,小姑姑因为救小舟,被马给踏了,腿骨折了,因为小姑姑疼的厉害,所以大夫给喝了安神的药,这才一直没醒。

小舟说话的时候看着史清名身上朝服,此时还尚未换掉,显然刚才宫中出来,这史清名在盛帝面前受宠的事儿,想来也是真的。

啪!听完小舟的话,史清名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他抬手便打,哪里还会顾及力道,小舟被打的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抬头怒瞪他。

瞪什么瞪,不服气?史清名沉下脸色,小舟这般瞪着他,让他多少有些落了面子,甚至被这恶狠的眼神瞪的有些发黄,但这一点,他自然是不肯承认的。

他本就觉得这孩子与自己不亲近,倒与那姬廉亲近的紧,那日她在剑上舞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直没留意的孩子,已经出落到这般地步,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可是此时这孩子的眼神却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养了个白眼狼,这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与自己亲近,自己这亲生父亲,比不过她那认的爹爹。

二话不说,打了再说,父亲大人好大的官威呐。

小舟挑衅的看着史清名,她心底一直在念叨着自己不能这般与此人顶撞,但却无法压抑住心底的愤怒。

就是眼前这个人,负心薄幸,宠妾灭妻,正妻的牌位都烧了,骨灰都撒了,他却好像没事人一般,甚至不曾托人与自己说与一声。

阿娘当真是有眼无珠,竟然至死也爱着这人,以入史家祖室为意愿。

你说什么!孽畜!原来如此。

小舟冷笑着站起来,冲史清名嗤笑道:小舟一直不解自己为何,多谢父亲大人为小舟解释。

你!史清名一时哑口无言,他完全没想到小舟会用自己的话来堵自己,自己怎么骂,也便是连一家子都给骂了。

更没想到小舟竟然会跟他顶撞了起来,下人们也都在旁边看着,老大老三也都在旁边瞧着,所以他一时间更是气的要上前殴打小舟,一旁众人便连忙拉住。

老爷不要,她只是个孩子。

没错没错,老2啊,小舟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跟个孩子孩子较真……二哥二哥,这事儿闹的。

住手,老2,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老婆子。

老爷别打啊,这孩子身子那么弱……众人纷纷劝阻,其中那谢玉娘更是几度被推开,又冲上去阻拦,虚假的可笑。

小舟为小姑姑所搭救,而非父亲大人所搭救,父亲大人不先关心小舟是否受伤,也应该先关心下小姑姑的伤势才是。

话止起身,拍拍身上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小舟这才抬起头,看着史清名的眼睛,续道:父亲大人却只先关心自己是否会在旁人他房面前落了面子,又要表示自己大公无私,故而先打了再说,想着自己必然会被拦住,自己再顺着台阶下来,也好做了收场。

小舟说话时,除却她的声音,众人甚至连呼吸都变浅,待她说完话,四周便是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的安静。

这般道理谁能不懂,只是这般说出来,倒是徒增难堪。

血缘之亲,如此淡薄,故而小舟一直只能远敬父亲大人。

小舟说着便深深一作揖,然后说道:小舟自知自己有过错,此事便回园中思过。

说完便后退几步离开,依然礼数十足地道。

她知道,自己此时便是再张扬些,这些人也是奈何不得自己的,毕竟自己方在太子爷生辰上出了风头,那史家老夫人必然要多观察阵子,以掂量自己能为史家起到何种用处,带来什么利益。

所以她此时再表现出和睦弱势,倒不如表现的强势任性,让这些人摸不清自己底,怀疑自己还有底牌没出,这般也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本来在路上还怕那谢玉娘会有什么小动作,现在到了史家,她反倒不怕了,毕竟那史家老夫人在没摸清楚自己底前,必然会保她周全,她只要表现的张扬跋扈,却露出小小的不懂事与愚笨,让老夫人觉得自己有优势,又还是个黄毛丫头,好控制便可。

沿着熟悉的路,一路走到垂花阁,看了眼枯败的花草,知道这园子已经许久未曾整理过,再往里走,小舟看着里面已经被换了不少物件,想来曾经住过他人,自己原先的那些东西,也都被丢了个七七八八。

甚至可能被某些人拿去烧掉泄愤。

走到书房前,看着上面本来落着是锁早已不知去向,于是小舟推开书房的门,不出她所料,里面早被翻的乱七八糟。

书房都是这般,其他的房间应该更不用说,小舟干脆不再看,直接奔自己埋了百宝箱的地方去,此时她更需要的就是这个。

垂花阁已经成这般,她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不然那谢玉娘派些所谓的伶俐的丫鬟婆子来伺候,她便当真是无福消受了。

她从一开始,便是没遇到史四娘时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回来后,直奔史四娘那里,便是赖也要赖在那里,此时史四娘受伤,她也便无需再另找借口。

自墙角取了顺手的木条,迈着步子算着地方,然后将木条往下插了插,随意的挖了几下,便收手。

其实从刚开始她便已经隐隐察觉百宝箱已经不在了,因为她当初选地方埋的时候,便是做了记号的,此时这记号已经没了。

不仅仅如此,甚至连这附近的一片都有被挖过的痕迹,想来是这垂花阁当日住进他人时,史四娘怕百宝箱落入他人手中,小舟追究起来的话,自己则有口说不清,便命人将百宝箱事先取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私章至于为什么会挖出那么大一片来,也是因为步子,因为那些挖百宝箱的人并不知道她的步子大小,故而只能这般大面积的挖掘。

这般想着,小舟便放下心来,史四娘此人极其孤傲,自然不会动她的东西,怕拿回去后,连打开都没打开过。

这般想着,小舟便疾步往史四娘的住处走去,因为她怕天色暗下来,自己独自一人会发生‘意外’。

小舟去的时候,四房的人本来是要拦着的,索性史四娘这时候已经醒了,便让她进去了。

小舟说累得史四娘受伤,所以很是愧疚,想要照顾史四娘,史四娘瞧了她一眼,便明白这孩子关心自己是真,怕谢玉娘整治也是真,便应了,让身边人去给小舟腾出了间屋子。

小舟回了史四娘给她准备的房间后,便思索着起笔画制图样,史四娘此次为了救自己折了腿,想来这些日子都无法行动,便是出入均可让人抬着,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她便想着给史四娘做个轮椅,以方便她出入,也免去这要强之人在人前的尴尬。

待小舟画好后,托着腮又思索了会儿,便又多加了些装饰上去,一是好看,二则是为了让这轮椅多少与从前的那些有些区别,不至于让那熙妍姑娘瞧出来,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说起来,那熙妍姑娘究竟去了哪里?以闻家来说,应该不会将事儿闹大才是,那熙妍姑娘应该也不会由着这些人将自己处理掉才对。

这熙妍姑娘终究是个心病,她虽然不打算伤害这人,但是这人曾经对自己的不友善让她有些犹豫,她可不想犯下一时心软,再一世悔恨。

就在小舟思索时,门外有人叩门,小舟出声问道:门外何人?舟小主子,门外所站为四姑娘跟前的蓝蝶,四姑娘说舟小主子方回府,想来也是乏力疲惫,故而让蓝蝶往池中注了热水,此时已妥当,这般前来便是请舟小主子前去沐浴更衣,顺便送些东西来。

门外的人,也便是蓝蝶开口答道。

小舟略微锁眉,知道这是洗尘的,只是更好奇那蓝蝶口中的送东西来,会是何物,听这口气,应该不是日常所需才是。

门儿没关,你自己进来吧。

那蓝蝶一进门便扑哧笑出声来,见小舟还一脸疑惑,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舟便搁下了手中的笔,对着洗笔的罐子瞧了眼,原来自己刚才托腮的时候沾了墨汁。

擦拭了后,小舟瞧那蓝蝶的打扮,应该是史四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那蓝蝶将手中的盒子打开给小舟瞧。

小舟看过去,似乎是一方小小的印章,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实在瞧不明白,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这是轩渊阁的契与私章。

蓝蝶说着又盖上了盒子,将盒子塞到了小舟的手里,然后续道:四姑娘说了,舟小主您的东西太贵重了,她也不好拿着,便将您的东西都给寄放在了轩渊阁,这契和章您便收好了,哪日需要了,便拿这章去取。

小舟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那纸是契约,那章,若非是蓝蝶说,她会以为是个装饰物,因为那个章是用整块圆形翡翠石切一半出来雕刻成型,最后还在上方打孔,用红色绳子串着,刚好可以挂在脖子上。

轩渊阁她也听说过,有些类似银行,可以帮人保管任何宝物,只是要缴纳不少银子。

这轩渊阁她也听人提起过,倒是个有信用的地方,绝不会擅自动客人的东西,但若是客人想要将这东西给卖掉,自然也是可以,甚至有人传言这轩渊阁是个销赃的地方,当然,这也只是传言,并无真凭实据,官家也奈何不得,所以有人传言这轩渊阁其实是轩元阁,那幕后的老板便是天家,这也是为何官家一直没能动过这轩渊阁的缘故。

史四娘将自己的东西寄放在那里,甚至不在乎每年要缴纳的高昂费用,想来姬廉给她的那些东西当真是价值不菲。

这般想着,小舟便将印章翻转过来,见那私章上刻着轩契主印四个字,这让她有些疑惑,她以为刻的是自己的名字,这种通用的契主说法,岂不是大家都一样?不过转念一想,小舟便明白这些契主章上的花纹应该各有不同,由此来区分各个契主,而非刻上契主的名讳,以免暴露了契主的信息,也许要取的时候,这私章只是其中一个身份证明,不然这私章落入旁人手中,旁人取了这契主的宝物,契主岂能善罢甘休,必然会说是轩渊阁私吞了,所以这私章瞧着有用,也没用。

想明白这一切后,小舟又将那契展开,上面所书之物的名字,多为她所不知,想来就是那百宝箱中的那些物件本名,落款一方印为轩渊阁印,一方为小舟手上私章印记。

所谓人养玉,玉养人,小舟干脆的将私章挂在了脖子上,做个装饰物来用。

沐浴洗尘后,小舟便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定省,请完定省后,按说是要留下来用膳的,毕竟是刚回来的第一天,但小舟却以与小姑姑同食为由,拒了。

那老夫人脸色自然是难看,小舟却故意详装没瞧见,然后转身回了四房,在小舟身后跟着的是四房的丫鬟婆子,将二人的晚膳打包带了回去。

那蓝蝶老远的便瞧见小舟带着丫鬟婆子,提着食盒回来,不由有些疑惑,但也没犹豫,赶忙迎了上去。

舟小主子,这是……小舟落座后念及小姑姑还在病榻,着实难安,便让人将晚膳带了回来,与小姑姑共享。

说是共享,其实也就是去了灶房将史四娘的那份带回来,顺便多取了些。

难得舟小主子有这份心意,咱们这就给拎进去,与四姑娘说一声。

蓝蝶说着便上前指挥那丫鬟婆子们将东西送进去,然后领着小舟往里走。

这舟小主子她并未接触过几次,也就是开始的时候跟着四姑娘去瞧过一次,有些好奇四姑娘怎么对这孩子这般上心,甚至将桂嬷嬷也给派了去。

如今接触了才明白,四姑娘这般,道理也是有的。

小舟虽然言要前来伺候照看史四娘,其实根本轮不到她来伺候,史四娘脾气孤傲直率,却也因此有不少忠心耿耿的仆人,莫说小舟是主子,不适合伺候了,便不是,史四娘也说了无碍,她们也会怀疑小舟。

好似方才小舟从食盒中端出了碗筷的时候,多少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动作,好似要瞧着看她有没有动手脚一般。

小舟瞧她们这般,也便没再动手过。

用完晚膳,史四娘便让蓝蝶掌灯将小舟送回房中,且伺候梳洗,服侍小舟睡下再回来。

蓝蝶跟在小舟的身边,手中灯笼有些暗。

小舟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蓝蝶,问道:蓝蝶姐姐可否出府,为小舟办件事儿?蓝蝶心中一惊,没想到小舟会这般说,其实打心底来说,她根本不愿意,毕竟她是史四娘的大丫鬟而非这舟小主子的,她也不知道这舟小主子会让她做什么,何况给脸面喊声舟小主子,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看不起这没娘又没势的孩子,她可不管这孩子出了什么风头,那谢家可不是吃素的。

但是心中便是不愿意,嘴上却还是说:悉听舟小主子的。

小舟见她犹豫,便明白她心中所优,口气便更多了分客气,道:姐姐无需担心,小舟此般请求非偷非抢,也不会侵害他人利益,且不会让姐姐有任何为难,不过是小舟不宜出府,这才不得已劳烦姐姐为小舟跑一趟罢了。

蓝蝶不是这个意思。

蓝蝶闻言,脸色大变,慌忙就要跪下,小舟伸手拦了。

姐姐这般,倒像是小舟作践与姐姐了。

将蓝蝶扶起,小舟将手拢入广袖,眼睛定定的看着蓝蝶,道:姐姐可还记得,小舟本为小户所出,那般话中话,小舟并不会说,姐姐可以看看小舟所托之事,再做定夺。

小舟说着,便伸手扯了蓝蝶的衣袖,将她带回了房中,然后将自己画的轮椅图纸,连同自己头上戴着的簪子递给了她,簪子虽然不值钱,但做这些东西应该是足以了。

见蓝蝶疑惑的看着自己,小舟也只是说自己忽然萌生了木艺念想,想要试试自己做些东西来玩,名字也换成了环车,而非轮椅。

这一点倒不是怕那熙妍姑娘察觉出什么,或者说此时的小舟已经不在意此事,毕竟那熙妍姑娘着实不懂规矩,想法也出奇古怪,加之那拉丁舞,风评也多为批判,若是自己与熙妍姑娘争执起来,想来自己也是最终胜利的那方,毕竟熙妍姑娘的筹码已经失尽,而她,则反之。

详细说了各个尺寸,以及制作所需材质等等,最后又叮嘱蓝蝶将这些部件分开了打造,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用来修理马车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成衣随后,小舟又告诉蓝蝶,这些物件一定要分散来做,且这些木匠也要离得远些,毕竟这些木匠也不见得人人都能将尺寸材质拿捏好,成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要求的木料,能不能成也自然不好说,这也是为什么她只是让蓝蝶将东西送到自己这里,而非直接送给史四娘的原因。

蓝蝶听了小舟的吩咐,更为不解,小舟瞧着她探究的眼神,也没再继续解释,其实她也无法再继续深入解释,只是催促蓝蝶尽早将图纸送出去,然后赶制出来,待东西做好了,便全都送到她这里,且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末了,小舟便又加上一句:姐姐一定要为小舟保守秘密,万不能让旁人。

小舟这般说,并非是有意拿乔,会加上这一句,自然也不会单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随后蓝蝶便伺候小舟梳洗,上了床榻,又给她留了盏微弱的灯火,这才离开。

等蓝蝶走后,小舟便看着门的方向,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要制作轮椅的事情,这蓝蝶一准去与史四娘说了。

既然要说,那便让她说,既然要怀疑,那便让他们怀疑的更大些,待真相显露时,这怀疑之人也会待她也自然多了丝愧疚。

此事本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若蓝蝶说了,反而是好事,这轮椅的事儿不管成或者不成,自己的这番心意,那史四娘都会得知。

叹了口气,其实她根本不想算计至此,只要是人,都想让旁人信任自己,而非要这般一点点的盘算,才能博得信任。

闭上眼睛,小舟思索着,若是此时她只是史小舟。

拥有众多宠爱的史小舟,有个还算不错的家世,拥有个宠爱自己的爹爹,还有个小姑姑为自己受伤,应该会感动吧,会幸福,会快乐吧?应该会吧。

不,是一定会很快乐。

天真活泼,有些小聪明的史小舟,出了风头的史小舟,前途也似锦绣。

然,她是史小舟没错,却也是赵千帆,她的灵魂,意识,都是赵千帆。

她的灵魂并未因为表象而疑惑,反而越发的深沉与苍老。

那一夜,小舟睡的很轻,甚至爬起来将门窗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拴上了,这才又回了床榻,等做完这一切,小舟有些苦涩的笑了,这习惯还当真是被逼出来的。

第二天一早,小舟因为夜里睡的比较晚,所以还未起身,门外便传来推门声,见推不开,便又响起了拍门声。

史小舟你这个贱丫头,还不赶紧的给我开门,别躲在里面装不在。

我已经听到声音了,史小舟,胆小鬼,快给我开门,别在里面装死!啪啪的拍门声,让小舟想不醒都难。

揉揉眼睛坐起来,又抓了把头发,起身下床榻,然后坐在铜镜前梳理头发。

开门啊,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开门啊!……小舟听着有些似曾相识的喊叫声,只是淡定的将手中的梳子换了个手,然后开始梳理另一边的青丝,嘴里嘟囔着,你当你是雪姨啊。

青丝从头顶梳起,一直垂顺至腰,顺利的让小舟心生羡慕,自己要比这梳子坎坷的多。

出来啊,别躲在里面,我知道你在里面!叹气,这史月琼还真是扰人清梦,不过也确实要去请定省了,她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抓住了把柄,至于史月琼,如果她没猜错,很快就会有人将她拉开。

她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出去,跟史月琼扭作一团去。

如小舟所想,史月琼很快便被人拉开。

这到底是四房,史家四娘的地方岂能让旁人喧哗吵闹,哪怕这人是史家的小姐,这史四娘也不见得会买账。

她昨夜疼的厉害,喝了药也不顶用,一直辗转着,几乎到破晓才安睡,这史月琼却跑来闹腾,让她心中烦躁地紧。

让人出去将人打发掉,却不想更加闹腾,于是又多让几个人出去,将人给仍了出去。

传闻史家四娘疼这史月琼,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只是那史月琼一个劲的缠着她,而她可以说是厌屋及乌,怎么会疼她。

何况这孩子的动机本也不单纯,多半是因为谢玉娘放在自己这的眼线都被自己处理掉了,所以谢玉娘才出此下策,让史月琼缠着她,好当个眼线使用。

只是这谢玉娘也太看得起自己女儿了,骄纵跋扈也就算了,还是个没什么脑子和城府的主,偶尔还有点灵闪,转眼又骄纵蠢钝,自以为是。

所以她干脆的纵容起来,让这丫头越发的无法无天,等有一日这丫头闯下大祸,看她谢玉娘怎么收场。

只是,这不表示她能纵容到这丫头翻了自己这园子,不然她还怎么做人。

史月琼被丢出去的时候,还满腹委屈。

其实以她的年岁来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定位,只是单纯的觉得小舟抢了自己的宠爱,那史四娘有了小舟,便不再疼自己了。

这史小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居然能住进四房中,她甚至连一次也没能留宿,无论多晚,史四娘都会让人将她送回去,史四娘身边伺候的人也说过,四姑娘从不让人在园中久留,所谓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便是此理。

但是此时,这史小舟居然住进去了,且听那意思,还是一直住到回宫的时候,而非是因为垂花阁长时间没人打扫,所以暂住。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要气疯了,她真不明白,那史小舟有什么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对她好。

蓝蝶瞧着丫鬟婆子们将人拉走,便敲了敲史小舟的房门,道:舟小主子,时辰不早,四姑娘让蓝蝶前来伺候洗漱。

省得了,这便来。

小舟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走到门边,为蓝蝶开门。

蓝蝶端着盆子进来,小舟又道了声有劳了,便开始洗漱。

待洗漱完毕,又换上了丫鬟送来的衣裳,略微有些大,上身后,袖口更是空荡荡的,小舟随意的甩了一下,也便罢了,这能有件换洗的已经该知足了,何况还是件新的。

想来是史四娘特别让人去买来的成衣,自己若是再计较尺寸,便显得不识抬举了,思及,又念起自己突然不见,那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不知道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回府上,本是想让人给她们报个信,但是奈何她身无长物,又怎么好再差遣于史四娘园子里的人。

走了一步,踩到罗裙,险些跌倒,旁边的丫鬟婆子们连忙扶着,小舟皱眉,刚才好像有什么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没察觉那到底是什么。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她皱眉,有人紧张,有人撇嘴,紧张的自然是那去买成衣的人,撇嘴的则是觉得这舟小主子矫情了。

瞧蓝蝶这记性,竟然忘记将尺寸给下面的说一声。

蓝蝶瞥了那正紧张垂头的丫鬟,然后转头开口笑道:舟小主子莫要气恼,暂且稍候盏茶的工夫,咱们这就去给您买新的来。

小舟扯起嘴角笑了笑,用手略微抓了抓罗裙,道:无需破费,只是小舟女红实在拙略,还需麻烦哪位能将这罗裙翻卷,稍微缝上一道便是。

莫说她皱眉并非为这衣裳的,便是因为这衣裳尺寸不对而气恼,蓝蝶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再拿乔不是,毕竟人在屋檐下。

哎。

蓝蝶一听,便连忙吩咐一旁的婆子赶紧地将针线篓子拿来,几个人一起搭手,将这罗裙边角给免了免。

小舟的垂花阁此时并未人伺候,那蓝蝶也是知道的,于是便挑了两个年纪略小的丫鬟跟着小舟,伺候不伺候还是其次,主要是没人跟着也是面上没光彩,这也算是史四娘的意思。

出门的时候,小舟知道因为史月琼的缘故,她已经耽搁了些时辰,也便只得饿着肚子去请定省,所以干脆的抓起了块桌上的糕点,边走边吃。

这一举动让那两个伺候的丫鬟面面相觑,毕竟这般多少是有失仪态的。

她们当然不知道,小舟这样做是因为她很清楚,今天这定省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请完的,所以还是先吃一些垫着,不然非饿昏了不可,比起那肚子饿的感觉,仪态也便没那么重要了。

还未入园子,便远远的瞧见有下人在往里面抬着什么,瞧那装束,并非是史家的下人的装束。

这个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那本在指挥着下人们将东西往里抬的瑾秀瞧见她来后,便笑着迎上来。

瞧见这情形,甚至无需那瑾秀开口说什么,小舟便已经猜测出,这十之八九是那长孙写意将她的东西送回来了,不但如此,还特别送了些所谓的‘薄’礼给史家的各房,便是要为她做周全了脸面。

笑着摇摇头,这长孙写意的好意人情,她倒是当真得承了。

进了内室,小舟前去请定省,她的礼数本就多些,入宫后又学了许多,自然让人挑不出个错儿。

☆、第一百八十七章 炫富对于这些人的有意示好,小舟也只是一一笑着回应了,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疏离,心中也有着无奈与感慨,想着曾经的自己,在这史家中所遭受的那些罪儿,她是想忘也忘不掉。

这些人当时避她如蛇蝎,甚至排挤与她,她也是记得的,只是不想再多做计较,也便粉饰了过去。

倒不是说小舟这人善良不计前嫌,只是因为她认为其实也没什么前嫌可计较,人都是势利的,何况这一方天空下的宅子里,本也谈不上什么和睦。

若小舟一意将此事放在心上,那心窄了,路也自然要窄,她此时不过是雏鸟初鸣,分寸还是要有的,当进则进,当让则让,人与人之间,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只有情势所向,心之所向,携手合作或者利益冲突,罢了。

这般风度,她尚有。

请了定省后,便是要各房去祖室上香,告知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儿,儿孙要磕头告之近日种种,都是些家祭祀,所以并未铺张,只是祖室修饰了番,又加了些蒲团香案什么的。

各房带上祭祀用的东西,然后依次自东侧进入祭祀。

小舟走到门外时,仰起脸看着这祖室的廊柱,在思索着什么。

舟儿小主子这是怎么了?说话的这人,她也认识的,是史清名身边的丫鬟湘秀,个儿不高,人生的黑壮,面上有旺夫痣,是与当初带自己入府的瑾秀同时入府,在史家也有些地位。

说起瑾秀,小舟略微眯起了眼儿,为何今日却不见瑾秀?舟儿小主子?湘秀又唤了声,这才将小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只是那上面的珠儿晃了眼。

小舟说着便指了指上面镶嵌的琉璃珠,这里的人对琉璃有种说不出的喜欢,认为琉璃寓意吉祥如意,甚至用雕刻成型的琉璃来镇宅,这史家也是如此,那么大的一块琉璃悬挂在祖室门廊上,也算彰显出了这史家的家财。

抢在前面走的史月琼一听小舟说这话,便好似找到了嘲笑的借口一般,大声嗤笑道:小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琉璃都不识得。

小舟心底叹了口气,腹语道,这史月琼又来了。

没错没错,月琼小主儿说的可真不错。

这……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小舟楞了愣,没料想这史四娘给自己派来的随身丫鬟还帮起了史月琼,这不是要让自己难堪嘛,刚想张嘴说什么,便又停那丫鬟继续说道。

我们家主子昨日还把舟小主子给呵斥了一顿,说舟小主子孩子脾气,不知道东西珍贵,那鸡蛋大的七彩琉璃,竟然给当蹴鞠给踢了玩,月琼小主子见识多,您倒是给说说,这若是踢坏了那七彩琉璃儿,这天底下可还能有第二个。

小舟听完丫鬟的话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是史四娘身边的丫鬟,这口舌还当真是够厉害的,这哪里是在让史月琼评说,分明是在故意彰显她的尊贵富足。

旁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掩嘴偷笑,那史月琼则羞恼的涨红了脸。

她本是想嘲笑小舟没见识,连琉璃都没见过,谁能想到,小舟手上还有七彩琉璃,那说话的丫鬟明着是在说小舟没眼光,其实是在说小舟手上的琉璃多了,以为琉璃都是珍贵的七彩色,这才不识得这普通的琉璃,这般说起来,没见识的便成了史月琼,而非史小舟。

后方发生的事儿,引起了前面人的注意,史清名与谢玉娘二人走过来,那旁边便有人将事情发生经过说与他们听。

听了经过后,史家各房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小舟,长房刘氏心里揣测着这小舟是否真的有七彩琉璃珠子,她可只是听说过,还未瞧见过,可别是那丫鬟故意这般诳语的。

毕竟那七彩琉璃珠子至今也不过是他国进贡来了两个,一个在太后手里,一个在皇后手里,哪能落在这史家府上啊。

在刘氏身边的史清严则略微锁眉,心中念想这孩子的七彩琉璃珠可别是姬侍郎给的吧,若真是那般,十之八九是从皇后娘娘那得来的,还是与老夫人说一声,从这孩子手中拿来,供奉起来的好,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多少还是注意些的好。

支系们也纷纷面面相觑,有羡慕的,有怀疑的。

那三房则直接了些,那罗氏用手肘捅了捅自己家的,用眼神儿飞了几下,那三老爷史清振便开口嚷嚷了起来,道:说的好听,倒是拿出来瞧瞧啊。

小舟听了这话,便在心底嗤笑一声,然后从袖中掏出了那七彩琉璃,四周便顿时传来一阵抽气声,可见这七彩琉璃的珍贵。

这七彩琉璃本是寄存在史四娘手里,昨个才回到她手里。

拿来当蹴鞠来玩的事儿也是半真半假,她只不过是觉得无趣,便拿这琉璃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但也只是用手,而非用脚那般夸张,史四娘也的确呵斥过她拿连城璧做了粪团子玩,她也便收了起来。

这琉璃在这里的确珍贵,但对于一个穿越来的灵魂来说,也便没多稀罕了。

这七彩琉璃是……史清名也是楞了半响,这才回过神来,问道。

小舟笑了笑,回答道:是姬侍郎大人给的,小舟觉得好看,便一直拿着玩儿。

哎,你知道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稀罕,天底下除了你这个,就只有太后和皇后二人各有一个。

罗氏咽咽口水,恨不得那七彩琉璃能飞到自己怀里来。

小舟笑着说道:回三婶婶,这本就是皇后娘娘的那枚七彩琉璃,是姬侍郎大人转赠于小舟,此事小舟也已经说与皇后娘娘听,皇后娘娘也说留着小舟玩儿,无需归还,这物件是私人馈赠,无需供奉。

那皇后娘娘知道的事情自然是真的,将这七彩琉璃给了她也是真的,她特别说无需供奉,便是要告诉这些人,莫要想借着天家赏赐的由头,将这七彩琉璃夺去供奉,以充公处理。

听小舟这样一说,那罗氏脸色变了变,细长的眼儿仔细的打量了小舟一眼,这才放心下来,她方才的确动了让小舟将七彩琉璃充公,最后再想办法弄到手的主意,被小舟方才那么一说,还以为小舟是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所以有些吓着,好在这孩子就是孩子,只是无意的话儿,许就是那皇后娘娘教的,让她对旁人这般说,也便是告诫打七彩琉璃的人,这东西是烫手的山芋,拿了也没好果子可吃。

眯起眼儿,罗氏又打量起小舟来,这弃嫡子能搭上姬侍郎就已经让人惊讶了,此时居然还和皇后娘娘见过了,瞧着这七彩琉璃还在这孩子手上,可见皇后娘娘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加之这孩子又在圣上面前露了脸,眼瞅着,是不是就要得势了?暗啧了声,若是烧冷灶的话,他们这三房可不能落后了,这孩子她得看紧了点。

不知道这孩子还记得从前的那些事儿不,若是想起他们这三房哪里不好的地儿当怎么办?自己夫郎还曾经抓着她拖到老夫人面前受刑,那便是在这祖室里发生的事儿,当时她当个乐子来看,此时却是浑身冒冷汗,这又故地重游的,这孩子可别想起了什么来。

不成,她得想想办法,啥时候能卖个人情给这孩子,不然三房非遭殃了不可。

史清名听了小舟所言,这才略微放心下来,既然皇后娘娘自己都说了,他也便不再过问此事。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进去。

省得了。

小舟说着便轻轻褔身,然后往里走。

她这一走,那边落了面子的史月琼算是恼了,上前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声嚷嚷起来:你个贱丫头进去做什么,这是史家的祖先,又不是你的,你又没入祖籍,你母亲那狐媚子也早就不在里面了。

小舟心头一跳,心说这史月琼还真是有意思,她都没提起这事儿,她史月琼居然当着史家嫡支旁系们的面提起此事。

如此,她倒要看看谁会难堪。

啪——谢玉娘上前便甩了史月琼一巴掌,然后有些尴尬的看着史清名,她方才的动作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她也是急了,也便失了自己的分寸。

史月琼挨了巴掌,整个人都傻了,在她的记忆中,谢玉娘从未动过她一根头发丝,怎么就忽然打了她一巴掌。

还不回房去,看我回头再收拾你。

谢玉娘呵斥一声,那史月琼便委屈的泪珠子滚下来,谢玉娘眼儿一瞪,史月琼便一跺脚,推开围着的人,跑了出去。

谢玉娘这番呵斥,其实是在保护于她,毕竟这史清名好面子,史月琼让他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他必然要惩治,所以谢玉娘才将人打发了,私下再惩罚,便是不同了。

史清名的面色极其难看,因为他觉得这史月琼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贱丫头,狐媚子这等话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波由此不难猜测出,这多半是身旁人常常提及,耳濡目染,这才跟着学的,毕竟孩子还分辨不出好坏话,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还未能分辨的清楚。

当然,比起这些话儿,史清名更在意是是方才史月琼所说的祖籍的事情,毕竟他人还不糊涂,自个枕边的人那点小动作,他还是摸的清楚,只是觉得只是妇道人家的事儿,他也便没多问。

只是今个这事儿,他却不能不问。

玉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般说着,史清名便看向谢玉娘,谢玉娘心底多少是有些紧张,便支支吾吾说是这阵子一直没得闲,便将此事给耽搁了。

史清名骂了句糊涂,也便没再与她多言此时,只是叮嘱她要将此事给上了心,随后便领着人继续往祖室里走。

略微挑眉,小舟心底嗤笑一声,却没再提此事。

不管这史清名是否是给老丈人面子,这心眼已经是偏定了,幸好对此她并不在乎,不然单单是自己父亲的偏心,都够让人难过一阵子的。

踏进祖室的时候,无需回望,也知道那史玉娘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小舟翘起嘴角,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没有理智,必输无疑。

随后,小舟随着众人一起前去拜祭了先祖,跪在蒲团之上,小舟心中默念着:史家先祖在上,赵家千帆,本非此地人士,乃来自千年之后幽魂。

然,千帆虽然非史家子孙,却身负李家之恩,为史家小舟的延续,且自从来到了这里,便是人所不知,史家诸位先祖也应瞧的明白,千帆已是一忍再忍,但终未曾得善待,故而此时千帆便下定决心,誓要做自己当为之事,此事若有怪罪之处,千帆亦不辞咎。

念及,小舟便慢慢福身叩首。

虽然对于史家,她并无好感,但自小所受的教导,便是要进攻,也要有自己的姿态,优雅,便是她的姿态。

抬起头,双手拢入广袖之中,小舟又抬头看了眼那香案上轻烟渺渺,心底轻叹,如果这些先祖真的存在的话,那么阿娘和阿婆应该也应该早就明白,她非小舟了吧。

手上略微施力,腕上串着琉璃串珠的绳子便断开,几粒琉璃珠儿便顺着罗裙落于蒲团之上。

祭祀完先祖后,站起身,回头时便瞧见那门外以宝顺哥儿为首的孩子们,便不由翘起了嘴角。

从宫里回来人,却没有任何的违和,依然是爬高上梯,该怎么玩怎么玩甚至换了男孩子才穿的走马靴子,跟他们一起抢窝儿玩,玩的开怀,面上也跑动的红扑扑的,瞧的那几个年纪稍大男孩眼儿都直了,宝顺哥儿瞧见了后,便走到小舟面前,将她卷起勒在腕子处的袖子给散了下来。

娘说了,女孩子不能随便让人瞧了身子,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小舟笑了笑,她差点给忘记了,男女八岁不同席,虽然这些人算是亲戚,她这般卷起袖子依然是有些不妥,这宝顺哥儿虽然年纪小,倒是个兄弟该有的样子,知道过来帮她将袖子散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些过来。

一个旁系的男孩子高举手中的藤球冲他们二人嚷嚷着,今个若不是日子特殊,他们一准在庄子上呢,好不容易那么多人在一起玩儿,自然不肯浪费一点点的时间。

嚷嚷什么,这不就来了嘛!宝顺哥儿不耐烦地回了句,然后便拉着小舟的手往那些人走了去。

过去的时候,小舟问起宝庆哥儿的事情,这才得知宝庆哥儿是被送去了誊书院,要住在那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

这誊书院,小舟也是听说过的,是这都城中数一数二的好书院,且历史悠久,单单的大学士便出了四位,其他的更不用提,姬廉少年时期也曾经就在那读过书,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先生给打了。

这誊书院的先生哪能是寻常私塾的先生,身后哪个没个势力背景的,可是无论谁问,姬廉是怎么也不肯说出打人的原因,后来这事儿还是姬太师给摆平的,那书院自然也不能再待下去,那时候太师也是当真恼了,将他给送了出去。

故而这姬廉才会与戈承为同窗。

这些是戈承所说,他也言这些事儿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姬廉不愿提,他自然也不会去问,那原因既然是秘密,那便是继续成为秘密的好,小舟却明白,这戈承必然是知道那原因的,便是不是很清楚,也必然是猜出了眉目,只是不愿深究,或者知道了,要帮姬廉保守秘密罢了。

小舟之所以想起这事儿,是因为这誊学院的修金问题,这誊学院既然在这都城中有些历史,那修金自然是贵的离谱,长房的情况也不是很好,何以能让宝庆哥儿去誊书院,这着实是有些古怪,这古怪,似乎还不小。

这般想着,小舟笑着摇摇头,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这史家乱一些,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儿。

给你。

宝顺哥儿接过了蹴打棒子,便转身递给了小舟,你可拿好了,别给甩了出去。

省得了。

小舟应声。

此时他们玩的这个叫做抢蹴,便是藤球外绑上些彩色的带子,看上去七彩斑斓,藤球里放着个铜铃铛,踢打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击飞的时候在半空中带着长长的彩带,也很是漂亮。

玩的方法有些类似小舟所听闻过的抢窝儿有些相似,抢窝儿便是从打马球中所延伸出的。

大元朝也有马球,只是不叫马球,而叫别的。

打马球是需要较大的场地以供骏马奔跑,那些骏马也要经过细心调教过,且马球也很激烈,常常会有些折马伤人的事儿发生,所以才有了抢窝儿。

抢窝儿比的是谁以最先用弯头的棍子,也就是蹴打棒子把藤球先打进洞里,谁就赢了。

分为单人比赛和队赛,他们现在玩的这种便是多人一起的,十数为全副,八数为中副,其次为小副。

在此期间,小舟基本上就是在一旁抱着棒子看着他们玩,毕竟之间有个磕磕碰碰总是不好的。

玩累了,小舟便回了四房的园子,先是与史四娘说与了一声后,也算是请了安,随后便回房习字,这是史四娘的地方,她在这园子里,想来没人会打扰才是。

现在才刚起风,她要做的还很多很多,但在这之前,她要先趁着现在的闲暇,早早的将字儿练扎实了。

蓝蝶前来送墨锭,瞧了眼小舟桌案上的纸张,便抿嘴笑了笑,道了声写的可真好看,然后便为小舟研了墨。

小舟随意的问起那环车的事儿,蓝蝶道了句她做事,让小舟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可是一大清晨的便将图纸给送了出去,且是按照吩咐,分散了四处店,且每个店距离都远。

因为催的紧,不出明日也便会送来。

毕竟店都是老字号,都城的工匠自然也要比小地方的木匠要麻利上许多,他们所要制作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件,自然要快一些。

加之蓝蝶给的银子又足,又是来自大户,那些店家岂有怠慢的道理。

回房中不久,外面便不停有丫鬟来报,说是谁谁来访,小舟便瞧着蓝蝶,让她去与史四娘说与一声,毕竟这是史四娘的园子,史四娘又不喜闹腾。

蓝蝶点了点头,出去了。

她知道,史四娘自然是不可能让那些人进自己的园子,史四娘这人手段高超,却有些孤傲,或者说有些孤寂,不合群。

也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后天养成的,毕竟人人都知道她史四娘的脾气,聪明世故,为人玲珑,可是她对史家人的态度,显然是有意的刻薄,就好似恨着这史家一般,可是又不得不依附。

很快,又有丫鬟前来,说这一次来的是三奶奶,三奶奶说了,今个一定要见舟小主子,还说是有东西要交还与舟小主子,若是她给耽搁了,没好果子可吃。

小舟眼睛闪了一下,随即又淡淡的开口,让那丫鬟再去问史四娘的意思。

很快,那丫鬟便跑了回来,告诉小舟可以,终究是长辈,怎么好拒之门外。

不但答应了,还特别将正厅借给了她。

小舟点点头,这在她预料之中,史四娘同意了罗氏入园子,且腾出了单独的正厅给他们用。

在这之前来的大多为旁系,匆匆前来就是想瞧小舟一眼,他们多半是来探虚实,甚至有些人是冲史四娘来的。

但不管是何用意,那史四娘必然不可能让他们进来踏了她的园子清静,这倒不是说因为他们是旁系,毕竟长房那边也一样被婉拒了。

史四娘之所以同意这罗氏进园子,十之八九是知道这罗氏难缠,若是拒绝了,怕会没完没了的闹起来,那时候更是闹腾。

小舟也正是知道这点,这才让丫鬟继续与史四娘说与一声,只要史四娘同意了,她也便不用太过担心,否则私下见那罗氏,史四娘必定要起疑心,她可不想。

☆、第一百八十九章 隐相想到这,小舟暗暗苦笑了下,其实史四娘现在又何尝放心,单单从她借给自己正厅就可得知。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姐姐先将将三婶婶请到厅中坐着,小舟随后便到。

小舟笑着对那丫鬟说着,那丫鬟应声便出去了。

待人走后,小舟将手中的云清狼毫放置在蓝瓷笔案上,然后轻轻掀开了蓝蝶方才夸赞的字儿写的好的纸张,在那几张纸张的下面,是完全不同的字形,且因为太过匆忙,墨迹未干便覆盖上了纸张,故而有些字儿已经渲染成墨团。

掀开了香炉,将那渲染的字点燃,一直待确定那纸张已经化为灰烬后,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去正厅的时候,小舟的步子是轻快的,甚至到了后来,甚至有些急促的跑了几步,一直快到地方,这才稳了稳脚步,迈着小步往里走。

三婶婶安好,小舟在这给三婶婶请安了。

小舟人刚踏入门槛,便笑着对坐着的罗氏作揖道,她的嗓音温润,袖口白莲绣样因着她的动作翻动了下,随后便顺服的垂下。

哎。

罗氏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因为太过急促,还有些茶水溅在了手背上,索性此时茶盏里的茶水是温热的,所以便只是拿帕子将随意擦拭了一下,便甩着手迎上去,将人扶着。

来让三婶婶瞧瞧,可当真是瘦了不少呢,个儿也抽了些,倒是越加的出落了。

三婶婶过奖了,小舟实在不敢当,小舟对自己的相貌,还是知道些的。

小舟笑着开口,心中却念着,这些人总是喜欢说什么出落,她日日照着铜镜,却不觉得有什么区别,这个子倒是真的长了些。

罗氏闻言,啧了声,又道:瞧你说的,谁不知道你这孩子是咱们这史家数一数二的。

小舟听了便扑哧一笑,道:三婶婶莫要取笑与小舟了,莫说有抱琴姐姐在这,那查二房,齐长房,哪一家的女儿不是生得跟仙女一般,小舟不过是凡俗之辈,岂能在咱们史氏一族排的上。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

罗氏拉着小舟坐下,然后旁边的丫鬟连忙奉上茶水。

小舟笑着对那奉上茶水的丫鬟点了点头,也算是表示了谢意。

毕竟此时罗氏在此,她若是开口道谢,多少是有些不合适的,故而只能这般。

连老夫人都说过,咱们这史家你这辈的,就数你史小舟最为俊俏,这俊俏不是那种乍一看惊艳的那种,而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瞧瞧这眉目,跟爹娘都不像,就跟那都城第一的姬侍郎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难怪……说到这,罗氏脸色一变,连忙住了嘴。

小舟眸底一沉,这罗氏想要说什么,她根本连猜也无需去猜。

自己与姬廉着实是有些相似,加之又是姬廉带自己回来的,故而这些史家人怀疑自己其实是姬廉的私生女,这事儿明着没人说,私底下不晓得被传成了哪般模样。

说起来这相貌便似把双刃剑,即助了她,也害了她。

然而这件事上自己还好说,真正名誉受损的应该是阿娘,只是她并不信阿娘会违背妇道,毕竟她是当真的喜欢史清名。

且说眉目相似,虽然二人确实有些相似,但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多少有些夸张,戈承曾经便提起过此时,她与姬廉二人是给人的感觉很相似,刚巧相貌有些相似,这才让人潜意识觉得二人很相似。

但不管心中有哪般念想,小舟的面上却还挂着合体的笑容,对罗氏说道:这人有相似,并无什么可奇怪的,且小舟曾经还听闻,说这姬侍郎家的长母与小舟的阿婆还当真是有些血亲的远房,只是阿婆那脉子息单薄,只余下阿婆一人,又许了李家,所谓出嫁从夫,故而这些年下来也一直未曾走动过,这事儿小舟还是听太师提起的呢。

这事儿自然是小舟所撰造,因为她知道阿婆并非土生土长的南奔人,是阿公在外乡做生意时所搭救,后来便以身相许,也算是一段佳话。

所以便是南奔本地的老人家也不见得知道阿婆是哪里人,自己此时又尚可借着年幼不记得躲过追问。

她最好特别说了是由太师处得知,一是因为姬廉年岁摆在那里,二则是那太师的脾气,怕是没人敢当真去问,这般秘密也便只能成秘密。

罗氏见小舟竟然无意间将话儿给圆了,也没多想,便又跟着小舟热络了起来。

聊了盏茶的功夫,小舟一直保持着微笑倾听,心中便有些感叹,这罗氏还当真是有些话唠。

这有的是下人不懂事儿,教都教不会,你说这是或不是。

罗氏把茶盏里的茶水喝干,一旁伺候茶水的丫鬟连忙给看茶,一瞅茶水不多了,便轻轻福身,与小舟说了一声,便去灶房取水。

小舟看那罗氏一直眼珠子乱转,便立刻反应过来,这罗氏应该是有话要给自己说,只是一直防备着这史四娘的人,怕别是眼线,将她们二人的话偷听了去,告诉了史四娘。

故才一直说着闲话,也没个正题。

于是小舟便又对另一个伺候的丫鬟说,让其去取些糕点来,茶水也淡了,让那去取水的丫鬟重新冲泡,自己的这杯叶儿少搁些,杯儿要烫过。

三婶婶可曾瞧过这后园,假山流水,当真是美不胜收,不若小舟便陪三婶婶去瞧瞧,想来小姑姑也不会这般小气才是。

也好。

待人一走远,小舟与罗氏二人便默契的起身,同往门外走了去。

二人到了后园,一直绕到了花丛深处,小舟这才定了定脚步,抬头笑着对罗氏说道:瞧小舟这记性,居然忘记跟人说一声,回头丫鬟们端茶拿糕点回来一瞧,小舟与三婶婶二人均都不在正厅之中,必然是要急坏了不可,若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哎哎,别急啊,我这不是有些话儿只能跟你说嘛。

罗氏一听要回去了,便一下子急了起来,开口便拦住了小舟。

啊?小舟一脸‘疑惑’的看着罗氏,她说回去,便是为了催促罗氏早些将话儿说完了,不要一直跟她沉默着往前走。

我知道你这孩子明透着呢,我就直接说了吧,你那二娘打算害你,你得小心着些。

小舟瞪大了眼睛,看着罗氏,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小舟不信任三婶婶,实在是三婶婶的话儿是实在是有些……啧,你这孩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罗氏一听小舟这样说,本就急躁的情绪更急了些,她也是想了许久,才决定来示好的,这冷灶她罗氏是要烧定了。

三婶婶,小舟也知道这世间二娘也有那些个狠心的,从前在南奔时,也不是没瞧见过那二娘将原配所生的孩子打的奄奄一息的事儿,但是小舟来了史家后,二娘一直待小舟是不错的,垂花阁从未短缺过什么不说,还比旁的园子要多些月例,所以二娘怎么会害小舟呢。

小舟皱着没,似乎很是为难。

你这傻孩子,怎么能信这些个表面功夫,这不过是她谢玉娘耍的些个小心计,你怎么就能被迷惑了呢?罗氏说完这话,又继续说道:你这次可得信你三婶婶一次,三婶婶才是当真对你好。

犹豫了一下,罗氏又压低了嗓子,说道:这事儿可不是听旁人说的,是你三婶婶我在老夫人门外亲耳所听,你那二娘与老夫人两个在那商量着,说要将你从景言宫里要回来,然后给送去庙里去,老夫人虽然没给准话,可也没说不行,你自个想想,这是啥意思,不就是要害你,这好好的女娃娃给送到庙里去,还能出来?小舟听了罗氏的话,藏于袖中的双手攥拳,有些发疼。

罗氏说的没错,这若是被送到了庙里,十之八九是要长期给史家祈福,若真是那样,还当真是难再出来,甚至不知道何时,便会突发‘恶疾’,便那么去了。

那老夫人会犹豫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猜测。

小舟此次出了大风头,老夫人自然是盘算着想看看能利用到何种地步,可是她却偏偏犹豫了。

这显然是因为谢玉娘说了什么,这才动摇了。

至于说了什么,小舟凝眉略思,便也可以猜测的出,多半是因为姬廉与小舟的关系,这谢玉娘前去上眼药,说小舟与史家并不亲近,又偏偏与姬家亲近的紧,这就好比是个祸根,瞧着是自己的牌,其实是人家安插下的暗招,若不早早的处理掉,指不定日后会出什么事儿。

叹气,这便是老夫人会犹豫的原因吧。

弃之不舍,用之怕祸。

这谢玉娘当真是将老夫人的心思拿捏的很准。

此时,便要比谁下手快了吧。

罗氏撇撇嘴,心说这孩子的戒备心怎么这么高,不过自己也没说什么谎话诳她,倒不怕她怀疑,于是又继续劝说道:傻孩子,你真当你那二娘是个善良之辈啊,莫说是你了,就是那四房,两人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那感情能不好,结果不还是被她谢玉娘给差点害死。

☆、第一百九十章 真相什么?小舟猛然抬头看向罗氏,她刚才似乎提起了谢玉娘与史四娘之间的恩怨,难道说这罗氏竟然知道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儿?三婶婶,这话儿可不能乱说,若让旁人听见了,可就不好了。

话儿一出口,小舟便有些发愣,因为她察觉自己的嗓子低哑的古怪。

不过,小舟却是多虑了,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史家三爷就是个草包,张扬跋扈偏又有些运势,故而越发的不可一世,这罗氏与他也差不离,只是多少还有些心眼,瞧她攀附老夫人便可瞧出,这心眼还是有些没使对地方。

所以罗氏并未察觉出小舟声音的异常。

随后在小舟的诱导下,罗氏便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原来这史家与谢家未发迹的时候,是同僚相邻,两家和睦,所以这史四娘同谢玉娘二人自小便相识,史四娘脾气刚烈,谢玉娘则性子软糯,偏偏就做了好姐妹,且二人同为庶女自然有更多的话儿可说,还商量之以后便是出嫁了,也要这般要好。

史四娘自小便是聪慧漂亮,虽说是庶女,但其母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对老夫人自是忠心耿耿,只怜红颜薄命,生下史四娘后不久,便去了。

老夫人是膝下有子无女,故而将其带在身边,对其也很是疼爱。

谢玉娘则有些不同,娘亲是妾室,且身世有些说不清,虽然对外说是农家的女儿,却带着怎么也磨灭不了的风尘气,所以有人说这谢玉娘的娘亲其实是个ji子,后来怀了孩子这才被从青楼楚馆给赎了出来。

还有人说这谢玉娘的娘亲总是打骂谢玉娘,说谢玉娘是个妖精,本来应该是个带把的,怎么就成了个赔钱货,还总是神神叨叨的,对很多人说自己之所以生个赔钱货,都是被正夫人给扎了小人,诅咒的。

谢相爷并不喜欢谢玉娘的娘亲,只是看在了血脉上才将人带回了府上,见她这样疯疯癫癫的,也就干脆的将人赶去了庄子,谢玉娘就跟了其他姨娘长大。

史四娘此人仗义胜男儿,见谢玉娘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就只知道哭,就生了怜悯心,将其他孩子赶走后,也便跟谢玉娘交了朋友。

那次的变故是发生在二人刚到覆额待嫁的年岁,就在这时候,老夫人忽然告知谢玉娘,在史家故里,她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史四娘见了之后心中很是忐忑,这未婚夫的确如老夫人所说,相貌堂堂,家中生意也做的不错,从家乡一直到了都城。

只是,这人明明已近而立之年,对当时十四岁的史四娘来说,略微大了些,显然并非是什么指腹为婚,性格也较为沉闷了些,这与性格洒脱的史四娘也多是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说的这些,你也不懂。

心高气傲的史四娘年少时总是希望找个情投意合之人,加之为商本就有些低贱,她便有些不乐意。

其实,这人条件对一个庶女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且又是当真的喜欢史四娘,甚至因为史四娘说怀念从前在家乡的糕点,特别让人去史四娘的家乡买了些,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史四娘手上。

他的体贴,让史四娘多少有些动心,可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史四娘便将自己的想法跟谢玉娘说了,并且让史四娘躲在屏风后,帮她瞧了瞧人怎么样。

待那人走后,史四娘连忙跑到后面问谢玉娘的看法,谢玉娘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要多看几次,并让史四娘把自己介绍给那人认识,想近一些看看那人到底怎么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史四娘到哪里都带着谢玉娘,史四娘的未婚夫也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送东西也便开始送双份,只是史四娘的那份怎么也要比谢玉娘的多一些,谢玉娘只是笑着说这人会体贴人,这人买的东西,她也会跟宝贝一样带着,这点史四娘没少笑她,说她以后必然是个好夫人,相夫教子。

接触了许久,史家也开始看日子,眼瞅着史四娘与那人的婚期要到了,史四娘又去问谢玉娘,谢玉娘听说了婚期,却只是一咬嘴唇,转头就走。

史四娘觉得莫名其妙,便跟了上去,追问了许久,谢玉娘才说是舍不得她嫁人,以为二人会同天出嫁,没想到她会那么早嫁人,这才有些难过。

史四娘听了便笑,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便是嫁人了,也还是她的好姐妹,大不了夫君丢在一边,天天来找她玩。

谢玉娘听了便破涕而笑,说你这说的轻松,等真的嫁人了,哪有那么容易出来,只求她别新婚燕尔,将她这好姐妹给忘了就行了。

史四娘傻笑说不会不会,随后又开始说起那人,想听听谢玉娘的看法,若是谢玉娘说个不字,她立刻就回去说她不嫁了。

史四娘虽然是庶女,却与谢玉娘这般默默无名的庶女不同,史四娘的早慧深得许多人喜爱,姑儿身份地位不比个嫡女差,这一点从她可以嫁给那个人为正妻就可以瞧出。

谢玉娘想了许久,这才告诉史四娘,她瞧着那人并没什么岔子,家世更是没的说,只是这姻缘的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还是谨慎些的好。

随后谢玉娘便告诉她,说是有个仙姑庙姻缘签怎么怎么灵验,前阵子哪家的小姐去求了姻缘,这才避开了血光之灾,还得了如意郎君。

所以她觉得史四娘还是先去求个签的好,瞧瞧这段姻缘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若不是,也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嫁了。

史四娘经不住诱惑,便拉着她要赶紧去求签,却被谢玉娘拦下了,说今个日子不好,犯太岁,日子也单,便是求了签回来,怕也是不准的,还是看看黄历再去的好。

史四娘想了想,便答应了,问了谢玉娘何时可去,谢玉娘咬咬牙,说三日之后,三日之后一定要去,且不要丫鬟婆子跟着,就她们二人去,也不带马车。

一是怕扰了仙姑清静,二是怕史四娘求签的事情被人传出去,那人得知会生出事端来。

史四娘闻言,便点点头,其实她也怕被那人知道,毕竟这是要看二人是否是天赐良缘,若当真是天赐良缘也就罢了,若不是,还当真有些难堪。

三日后,史四娘与谢玉娘二人乔装打扮,身上换上了粗布衣裳,鞋子也换成了寻常百姓家的蓝边绣鞋,头发也挽了轻便的衣裳,甚至连脸上也用黄焦抹了。

做完了这一切,在水面上一照,二人都嬉笑起对方来,简直就是村姑的打扮。

到了仙姑庙,史四娘给了香油钱,随后虔诚的跪拜,求了姻缘,拿去一解,是上上签,这让史四娘很是高兴,拉着谢玉娘二人往山下走。

求了上上签,这本是很好的事儿,却不想在回府上的途中,出了事端。

这二人下山的时候,遇上了两个脏兮兮的乞丐讨钱,史四娘是求了上上签,所以当时心里很高兴,便多打赏了些银子给那两个乞丐,却不想这大方的善心却惹来了祸端。

那两个乞丐其实根本就是心怀不轨,见她们出手阔绰,便知道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于是盯上了她们二人,作势是要抢她们的银子。

再说史四娘与谢玉娘二人一瞧,心中都很慌张,毕竟是大家的小姐,哪里遇到过这种阵势。

加上她们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所以走的小道又偏僻,便是大声呼喊,怕也是没人来搭救的。

于是一合计,也便不吃这眼前亏,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那两个乞丐,只求能安稳,甚至后来史四娘连手上的镯子也给了那两个乞丐。

她本是想,这些乞丐既然是为了求财,那便作是破财免灾好了,却不想那两个乞丐拿了银子和镯子,却并不走,反而是满脸的yin笑,说些下流的话儿。

这二人便立刻明白这两名乞丐是起了yin念,只是这二人哪里会是这两个乞丐的对手。

史四娘被抓住后,便让吓的直哭的谢玉娘赶紧往大道上抛,去喊人来救她,结果谢玉娘跑了之后,史四娘便被那两个乞丐给拖到了草地里糟蹋了。

后来男方家里知道了此事,便与史四娘退了这门亲事,原因也非是外面传言的因为伤夫泪痣,而是因为此事。

这因为伤夫落泪痣而被退婚,虽然瞧着是让史家丢尽了颜面,其实是史家的一块遮羞布。

关于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不表示完全没人知道,因为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人人都知道,却没有人说出来,这才形成了秘密。

这罗氏便是知道内情的其中之一,这些年过去了,她怕是第一个提起此事的。

小舟凝眉略思,如果罗氏所言的都是真的,这也便解释了为什么史四娘会惧怕乞丐的真相。

那是一种恐惧,在注重名节的这里,那两个乞丐给史四娘造成的心理伤害怕要比身体上的伤害要大的多。

☆、第一百九十一章 错信而且,罗氏方才也说过,这史四娘险些被谢玉娘给害死,这话的意思也便是说,这两个乞丐极有可能是谢玉娘特别安排在那里,为的就是要毁掉史四娘,甚至是抱着斩草除根的打算,让史四娘干脆彻底的消失。

要知道,谢玉娘在她们二人去上香求签的这件事上的安排,着实是有些蹊跷,既然是求神拜佛的事儿,自然是约早去的越好,且是心诚则灵,怎么可能求神拜佛还要看黄历挑日子。

那谢玉娘开口便是一定要等三日之后才尚可,要知道当时谢玉娘说起去仙姑庙的事儿,也是临时起意,又没瞧见黄历,又怎么得知三日之后方才是吉日?设想一下,便是刚巧她谢玉娘出门瞧了这几日的黄历,知道三日后是吉日,又怎么解释,既然是官家小姐们之间盛传的仙姑庙,何以她的消息会比史四娘要来的灵通?要知道,那些个官家小姐们,一个个可都是心高气傲的,有几个能将她谢玉娘一个小小庶女瞧进眼里?所以,谁会特别告诉她那仙姑庙的姻缘签很灵验,加之谢玉娘娘亲的事情,所以那些小姐们,怕连与她说几句话儿,都要担心被旁人瞧见嘲笑了去,怎么可能会告诉她,那仙姑庙的事情。

所以说,这谎儿若是换个人来说与,想来那史四娘不会不起疑心才是,所以史四娘是栽在了对谢玉娘的信任上。

疑点其实很多,比如她们走的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小道,那谢玉娘上山的时候却没有带岔了道儿,却在下山的时候走了更偏僻的小道,显然不是如谢玉娘所说,第一次去,迷了道儿。

另外,明明那里是偏僻小道,这两个乞丐不去大道上乞讨,为什么要到这个没什么人走的小道上来向她们二人乞讨?而且,为什么去仙姑庙不能带丫鬟婆子去,这着实有些不合乎情理,其他都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只是不让带人去的借口,着实有些牵强了些。

说是怕被人知道了,但史四娘身边岂能没个真正贴心忠诚的丫鬟婆子?走小路难道不怕出事?所以谢玉娘不让史四娘带人去,着实有些意味不明。

最重要的是那两个乞丐的扑过去的时候,目标很是明显,根本就没碰谢玉娘,而是直奔了史四娘去。

一般情况下,应该是先把两个都抓住,以免跑了一个,去喊了人来,坏了他们的事儿才对,可是那两个乞丐却放过谢玉娘,甚至根本连碰也没碰过她。

论起谢玉娘的相貌,其实比起史四娘来说,也并不逊色多少,加之那史四娘抹在脸上的黄焦,要比谢玉娘脸上所抹的要多上许多,还特别点了些黑痣在上面,瞧上去相貌根本谈不上好看,倒是谢玉娘看上去要俊俏上许多。

那二人是乞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直奔了史四娘去?思来想去,这些事儿之所以会发生,想来也是当时史四娘对谢玉娘太过信任,所以并未察觉谢玉娘的歹念,只要后来再回想一下,便会明白过来,这也是二人会闹翻的原因吧。

将这事儿想顺了后,小舟便又陷入更大的疑惑中去,何以出了这等事儿,谢玉娘还能嫁入史家?再者说,这谢玉娘当年耍的那些个手段,根本就是拙劣地紧,只要稍微明眼点的人都能瞅的出真相,这罗氏想来也是听旁人说,加之猜测才知道的,那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府上的人被人欺辱了才是。

便是为了史家的面子也好,这台面上便是再和睦,台子下也该给些颜色才是,不然史家岂不是成了软柿子,任人欺负了去。

况且以史四娘的脾气,岂能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怎么可能忍耐的住,不去整治谢玉娘?依着史四娘的本事,若是斗谢玉娘,这谢玉娘早该死个百次了才是。

毕竟她现在站在这里,这史家的宅子里,她也依然是说的上话的人,可见并没有被那件事情打垮,反而越挫越勇,从一个依仗着老夫人疼爱的庶女,成为了今日的史家四姑娘,太后面前的红人。

这便是小舟捉摸不透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老夫人接纳谢玉娘,且护住谢玉娘?又是什么原因,能让史四娘容忍陷害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而一直忍耐着。

这样看来,她们应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需要同心协力,故而放弃了个人恩怨。

想到这,小舟忽然感觉这明媚的园子瞬间变的阴霾,让她险些打了个冷颤。

谢玉娘作下了那等事情,谢家不但没清理门户,反而将她嫁给了史清名,若说是个人约定,那史四娘必然不会与她约定,所以说多半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约定。

那么,这史谢两家究竟立下了怎么样的约定?依着事情发生的年岁来看,应该有七八年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两家压抑了那么多年,这两家到底想做什么,这件事情会不会与李家有什么关系,史家一直在找的东西又是什么,阿娘她们的死,那谢家是否也掺和在其中……她到底经历的这些是什么,阿娘的死,阿婆的死,婶婶的死,夫子的牺牲,自己所遭受的这些罪儿……若不是自己走运,碰到了姬廉与戈承,或者自己此时真的是史小舟,怕早已成为谁利益刀刃直下的牺牲品了。

那罗氏并不知道小舟的思绪杂乱,还以为小舟是在听自己所言,在思考,于是便在那继续讲述着那段事情。

说起来,你那小姑姑也是,发生了那事儿之后,不但没羞耻的躲起来,或者干脆的三尺悬了梁,还大张旗鼓,准备要找你那二娘报仇,她也不想想,老夫人那爱面子,能由着她胡闹?罗氏撇撇嘴,显然觉得史四娘让史家丢了脸。

在这个时代,便是这样,门楣名节远远高出一切,故而她才会认为史四娘受辱时应该自尽,以保全名节才对。

所以说,在史四娘发生了那件事儿时,不但没有被安慰,反而被认定为史家的羞辱,很快被送去了寺庙,且要强行为她削发出家,可以说是从天上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每一次逃出去,又很快的被绑了回去。

其实,若非是她早慧,识得她的人众多,老夫人明白若她忽然失踪,或者突发恶疾什么的,必然会被人问起,怕已经早早的将她处理掉,而非是被困在寺庙中。

在寺庙中的那些日子,怕是史四娘此生最落魄的时候了,从未受过这等挫折的她险些要崩溃,有时候安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有时候又大喊大叫,到处跑,到处撞,还会咬人和傻笑。

到了后来,每个人都以为她是疯了,那谢玉娘来看她的时候,也便开始原形毕露,在她面前大声的嘲笑羞辱与她。

并且告诉她,这事儿的确是她谢玉娘所指使,因为她嫉妒史四娘,从一开始就嫉妒着史四娘,因为二人明明同样是庶女,为什么她史四娘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甚至可以嫁给那么好条件的人,而她却要小心翼翼的躲避,以免被谢家正妻给送去给人做妾。

若只是这些也就算了,毕竟人各有命,所以促使她设计害史四娘的原因,便是这史四娘明明得到了那么多,却还不珍惜。

她是当真喜欢着史四娘的未婚夫,只是也明白那人也是当真喜欢着如同野马般的史四娘,而非与他一般喜欢诗书的自己。

后来她让史四娘介绍自己给那人认识,便是觉得史四娘有那么好的条件,既然看不上那人,那她便与那人结识,若是成就一番姻缘,便也能逃掉被送去给那些官家老爷当妾室的命运。

但接触下来,她也便当真的喜欢了那人,见那人对史四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便开始想着,若是对自己这般照顾该多好,又想起她与史四娘二人同为庶女,却天差地别的待遇,更是嫉妒的紧。

所以当她听史四娘说他们已经要定日子完婚的时候,这才惊讶的察觉自己已经喜欢上那个男人,因而感叹这命运的不公,自己为什么没那么好运。

可后来,她竟然见史四娘还是那般不知足,还想知道这姻缘的好坏,便心中吐弃史四娘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狠下心来,想着为自己争夺这番姻缘。

普通的方法自然不能用,于是她想起了从前听位姨娘背地里骂她小*子时,说起她娘亲从前做过的事儿,这才有了这个乞丐的事情发生。

掏出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趁着家中嫡姐生辰,府上的人都在前院听戏时,借着出恭的由头,偷偷的拿了嫡姐房中,将相爷送给嫡姐生辰的金钗偷了出去,这才凑够了些银两,找了那两个乞丐来帮自己。

谢玉娘的本意只是想着让那两个乞丐杀人灭口,却没想到那两个乞丐居然对她们二人起了歹念色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改计不过便是知道,谢玉娘也没阻拦,反而眼珠子一转,对此很是满意,随后便是一面对那两个乞丐使眼色,一面详装害怕躲避在史四娘身后,寻求史四娘的保护,她太清楚史四娘的仗义脾气。

那两个乞丐瞧了她的眼色便直奔了史四娘去,史四娘被抓住之后,出自对谢玉娘的盲目信任,还未察觉出不对,还一个劲的让谢玉娘赶快快逃跑,然后找人来救她。

这让谢玉娘多少有些愧疚,可是自小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她,很快便将愧疚抛开,她既然安排了这些,怎么可能真的去找人救史四娘,所以谢玉娘只是跑开了些,然后就躲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乞丐将史四娘拖去了草丛里糟蹋了。

看着这一切的时候,谢玉娘心中有种疯狂的得意,她感觉自己与史四娘之间,终于是平衡了。

也觉得这一下史四娘必死无疑,又怕被人发现,这才赶忙下山,去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她甚至已经找好了人证,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错估了人心,那两个乞丐虽然收了钱财,但终究只是乞丐,不是亡命之徒,所以在完事之后便开始犹豫,谁都不敢当真动手杀人灭口,开始思索为那不多不少的钱财背上条人命值得不。

虽然谢玉娘也说过,这里人烟稀少,只要将人杀死,抛尸入山谷,就不会有人知道此事,史四娘也只是凭空消失,谁能证明她的生死。

但,当这两个乞丐听到人声传来时,还是惊慌失措的逃离了那里。

史四娘这才得以活下来。

想想,若不是那前去上香的一家人刚巧迷了道,见到这情况,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史四娘怕是真的要死在那里。

说完这一切,那谢玉娘笑的好不开怀的离开,却不知道那身后的双眸红的要滴出血来。

因为史四娘根本就没有发疯,她只是在装疯罢了,目的便是好让那些看守自己的人放松警惕,自己才能趁机逃出去。

她见到谢玉娘来时,本以为是碰到了救星,刚想开口求救于自己多年的好姐妹,却不想这人上前就将她踹翻在地,然后说出了这番话来。

那时候的史四娘也是当真的聪明,一见情况不对,立刻没了动作,当真扮起了那痴傻之人,只是听着谢玉娘说那话的时候,心就跟刀挖的一般疼。

其实事情发生之后,她也仔细的回想过,也怀疑过谢玉娘,只是她一直还在安慰自己,说也许是自己想错了,毕竟谢玉娘与自己是那么多年的姐妹了,她怎么可能会害自己呢。

可是如今,事实都摆在眼前了,由不得她不信。

后来不知道你那小姑姑是怎么就攀附上了前去寺庙祈福的太后她老人家,被太后给带去了宫里,谢玉娘那狠毒的女人居然嫁给了你爹,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罗氏说着又撇撇嘴,显然是觉得老夫人是老糊涂了。

你可别不信,你那二娘可狠着呢,她自个生不出个儿子,就把人家的孩子也给弄掉了,也多亏了咱们史家枝繁叶茂,那瑾秀小蹄子落了,你们二房还有个宝顺哥儿,不至于……说到这,罗氏忽然察觉自己失言,低头看小舟,没瞧出什么异常,便心说可能是没听见,于是又继续说道:我就直白的跟你说,要不是你那姨娘有些个本事,老夫人面前说的上话,根本没可能有宝顺哥儿。

小舟明白三婶婶的意思了,也记得三婶婶的好意,这几日便多多防备着些,左右也就这几日,便回景言宫了。

小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决定寻个话,将人带回正厅去。

她倒是当真想让罗氏多说些来,但二人出来也有些时候了,那些丫鬟们若是找不到她们,必然会起疑心,将此事告知史四娘。

史四娘若是问起,她怎么解释,史四娘都会起疑心,若是不问起,那便更是麻烦。

所以衡量之下,小舟还是决定早早的回正厅去。

罗氏见目的达到了,也便没再拦着,甚至没跟着小舟回正厅,而是直接出了园子,所以小舟回到正厅时,面对那些疑惑的眼睛,也只是说了声,三奶奶忽然想起事儿,于是她便去送三奶奶出园子,茶水糕点可以撤下去了。

说完,小舟便离开了那正厅,厅中的二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小舟出了正厅后,却不是回房,而是拐去了史四娘那里,告诉史四娘方才罗氏来过的事儿,因为她知道罗氏来这的事儿由自己来说,与史四娘听别人提起,是完全不一样的。

史四娘虽然很想问起罗氏来这的原因,为什么而来,但是却不会当真开口问,小舟也是明白,便直接开口说起罗氏刚才来时,对她说了许多话儿,多是她有些听不懂的,多半是表示了与自己的亲近,并告诉她要当心什么的,她再问,罗氏只是叹气,说让她自个注意,也别跟外人提起此事什么的。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便跑来问史四娘,希望史四娘能帮她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舟之所以这样抢先提起,就是因为她怕史四娘自个在心里猜测,再加之其他各种证据,没准能将真相给猜测出来,所以她才这样半真半假的说了出来。

史四娘看了小舟一会,便告诉她别信罗氏的话,那罗氏一向都是这般,所以她说的话儿不能信,随后又说要给小舟分两个贴身的丫鬟伺候着,一直伺候到小舟回宫。

小舟推脱了下,史四娘依然坚持,小舟便点了点头。

这算是意外的收获,有这两个丫鬟跟着,她也便多了分安全。

不过,能让史四娘在这个时候派给她的丫鬟,自然都是机灵的,这机灵过头了,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小舟又开口问能否将跟着自己去祖室的那两个丫鬟伺候自己,史四娘问为什么,小舟便将在祖室外所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史四娘听,史四娘听了嗤笑一声,显然对自己房中的丫鬟很满意。

既然如此,那这几日便让红豆青枣二人跟着你好了。

多谢小姑姑。

小舟不禁干笑,这二人的名字,当真是很生活。

史四娘见小舟这般,不禁叹了口气,那谢玉娘居然遣散了这孩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想想这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必要做那么绝。

随后小舟又说了些话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扯到了瑾秀身上,毕竟瑾秀是带她入府的丫鬟,多少有些不同,可是此次回来却不曾见她,不知道是否还在府上。

史四娘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小舟便明白,罗氏所言,想来是真的,那瑾秀落了孩子,那孩子便是史家的血脉,那谢玉娘当真是狠毒的紧。

不过,这也因此给了她另一个启示,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做那些,反而可以很轻松的达到目的,只是需要改变计划。

两手一起准备,倒要看看这幕后下棋之人,要如何接招。

翌日环车如同蓝蝶所言,在第二日便陆续送到了史府上,那门房小厮将东西搬进来时,还有些奇怪的看着要东西的蓝蝶,不解问这蓝蝶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蓝蝶是史四娘跟前的大丫鬟,自然是有番傲气,且人又聪明,张口便大声骂道:这些是主子们的事儿,能是你问的?那小厮连忙赔笑,直说是自己的错,蓝蝶眼珠子一转,便又小声的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还不是那舟儿小主子,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园子后面的废弃车辕,便对木作起了玩心,非要修什么车子,你没瞧见嘛,还送了两个轮子来,女孩子学些个什么不好,学这等手艺,让人家知道还了得,当咱们史家跟那小户人家一般,指望家中孩子学手艺养家呢,咱们四姑娘也忒由着她闹腾了。

蓝蝶说着,不屑的撇撇嘴儿。

蓝蝶姑娘消消气,依着小的瞧,这倒也不至于传出去,让人给瞧了笑话,毕竟咱们这可是在园子里头呢,外面的人也不见得就会察觉舟小主子会好这口不是,况且蓝蝶姑娘您聪慧,知道将这些物件分开了做,那些木匠都不一定知道呢。

那小厮讨好的说着:再说了,舟小主子也是好意,小的在家乡时,家中的那些孩子们也都早早的送到手艺师傅那……去去去,瞎说什么呢,赶紧回你的地去,看着就烦。

不容那小厮将话儿说完,蓝蝶便挥手将人给撵了出去,显然对小厮所说的话很不满意,毕竟这舟小主子到底是他们的主子,哪能跟那些乡下的丫头们相提并论,这小厮也太没分寸了。

姑奶奶你别推啊,我那东西还落在那呢。

那小厮指着地上的两指宽的粗麻绳,那是他用来绑着那些轮子,好将轮子背进来用的。

蓝蝶一瞪眼,走过去,勾起那绳子来就丢到了他身上,然后低声道了句:赶紧走,舟小主子捣鼓木作这事儿可别往外瞎说,若是让我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非让四姑娘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怀疑哎,咱可没那胆儿往外说,蓝蝶姑娘便放心吧。

还不赶紧的出去,不知道咱们四姑娘不喜欢男人来这园子嘛,快走快走。

那小厮连忙应声说着,被蓝蝶给赶出了园子。

出去后,一直到拐角,那小厮撇嘴笑了下,嘟囔了句什么,那本还弯着的腰背便直挺起来,那手中本握着的麻绳也随手丢在了一旁,然后迈步往前走了去。

再说那小厮走后,一直站在一旁的腊八走过来,开口道:蓝蝶姐姐,那小厮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似乎不是咱们府上的人……蓝蝶冷着一张脸,啐了一口,道:哼,还不知道又哪里派来的,这次十之八九是冲舟小主子来的,你去喊红枣姜茶她们来搭把手,将这些个东西给舟小主子送了去,我得去与四姑娘说一声,不能白让人家来咱们这园子一趟,得给人家回点什么去。

特别咬重了最后几个字,说完便略提罗裙,往里走了去。

留下那腊八一挑眉,冲门嗤笑了下,心说这不知道是哪房的人又自作聪明,让这么个人过来打探消息,也不瞧瞧这园子里住的是谁,莫说那蓝蝶姑娘了,便是她这小丫鬟都瞧得出。

小厮的地位与丫鬟瞧着一样,其实地位并不一样,那小厮虽然嘴上是蓝蝶姑娘,蓝蝶姑奶奶的喊的恭敬,但眼里却根本没一点对蓝蝶这个大丫鬟该有恭敬。

那衣裳也是,除了方才背轮子过来时弄脏的一点,其他的地方连点尘土都没有,这哪里会是府上小厮可能有的干净,分明是新换上的衣裳。

再说那鞋子,府上小厮穿的都是统一配发了黑布鞋,他脚上却穿着丝绸鞋子,那丝绸还是上好的料子,连脸面上也白皙光滑,跟个娘们一般,哪里会是门房的小厮。

所以,只可能是什么人觉得这轮子木作奇怪,特别跑来打探消息的。

而蓝蝶姑娘会那样真真假假,还有些抱怨的说,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抱怨舟小主子,说舟小主子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也只是迎合园子外那些人的话口,好让那小厮觉得她对舟小主子是瞧不上的,所以不会骗他,这就是舟小主子喜欢木作这等粗活,小户人家便是小户人家,就是入了大户,也没个闺秀样。

想起舟小主子,腊八便不禁翘起了嘴角,她是伺候书房的,舟小主子很喜欢去书房看书,有时候舟小主子发呆的模样,呆呆的像是雪娃娃一般,让她恨不得去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只是这是不被允许的,哪怕她知道,便是捏了,舟小主子也不会当真跟她计较此事。

这两日的相处下来,她也不觉得舟小主子像那些小户人家出的孩子般市井,倒觉得舟小主子有着天生的贵气,而且还识很多的字,会看很多书,写的字儿也漂亮。

最重要的是性格温和有礼数,从来不会刻意为难,待她们也是很亲近,便是连平日与她说话时,也是眉眼带笑,她帮她磨墨,她也会道谢,夜深了也会劝她去休息,自己却秉烛夜读。

在相比较之下,那月琼小主子来这四房里的刁蛮任性,甚至动不动就不顾四姑娘所说的话,在园子里大声喧哗,甚至一个不如意就打骂她们。

就好似上次,明明是月琼小主子自己猛地回身撞到了捧着茶水的蜜饯身上,却还撒泼耍性子,若不是四姑娘厉害,不许旁人动园子里的人,怕蜜饯得被月琼小主子身边的嬷嬷给把手打折了。

所以啊,这舟小主子才当真是好主子,她们也乐意了伺候,何况四姑娘都对舟小主子另眼相待呢。

腊八与其他人一起将那些木作给抬到小舟房门外,然后腊八便去敲门,请小舟出来。

她去的时候,小舟正在软榻上浅眠,听到了敲门声,便起身来为她开门,身上软裘落在地上。

舟小主子,您要的东西都备齐了,蓝蝶姐姐让给送来。

嗯,多谢。

小舟方睡醒,还有些犯迷糊,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看那环车零件。

走过去,抚摸着那料子,小舟心中感慨这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了,她本以为怎么也会克扣一些,却不想这些木匠们竟然当真是按照她所要求的材质制作出,也细细的打磨雕了纹路。

也不知是这些木匠们爱惜招牌,还是那史四娘在其中加了银两,或者带了什么话儿去。

小舟翘了翘嘴角,心觉倒也无妨,于是让腊八帮忙搭手,将环车拼凑了出来,然后细细的检查了许久,上去坐了一会,确定安稳后,这才站起身来,对腊八说道:腊八姐姐,咱们这便将环车去给小姑姑送去。

啊?腊八一愣,她本是瞧着小舟敲敲打打,以为她是玩的开心,心里也跟着高兴,没想到这舟小主子说要把这玩意送到四姑娘那里。

这四姑娘还会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不成。

不过想归想,腊八手下的动作还是麻利的,上前帮忙推着车子,这一推,感觉这东西虽然不轻,但是这样一拼,一推便轻巧的往前进,好似是车子一般,便一边推着,一边好奇的观察着这车子。

这东西叫做环车,是小舟在宫中时,闲来无事,便喜欢阅读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这环车便是在一本医书上看到的,是用于腿脚不便利的人来代步,小舟心中想着,小姑姑的伤势还需些时日才可痊愈,又怕小姑姑闷着,便尝试做这个环车来。

说着,小舟低头抿嘴儿,续道:本来这事儿也不想瞒着蓝蝶姐姐的,只是小舟实在没什么把握做出环车来,故而有些担心,若是做出了环车也便罢了,若是没做出环车,多少会有些丢脸,这才瞒着。

小舟说着,还略微低下头,显示自己当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腊八一听,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舟小主子多虑了,蓝蝶姐姐绝不会那般的。

知道。

小舟这话说的又急又快,随后又缓了缓声音续道:知道是知道,只是还是有些害怕,其实更怕蓝蝶姐姐告诉小姑姑,若真那般,小舟万一没能将环车做出来,小姑姑一定会对小舟失望的。

舟小主子当真是多虑了,便是舟小主子没能将环车做出来,有这份心儿,四姑娘也会很高兴的。

腊八轻轻摇摇头,出声安慰着小舟,心中直想,这终究还是个孩子。

小舟慢慢的走着,一路与腊八说着话儿,其实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做环车的原因以及遮掩的原因给说出来,让这腊八为自己传话,说自己的好。

走了一会儿,小舟与腊八二人走到了史四娘门外,叩门后,里面的史四娘应声,小舟便让人将环车抬过门槛,然后跟着进去。

史四娘看了环车,也有些惊讶,觉得这不似车子,倒似椅子,经小舟一解释,她便让人扶着坐了上去。

如小舟所想,史四娘的确是因为被迫躺在床榻上,觉得很是烦躁,这环车坐上后,便可自己转动轮子,随后蓝蝶又寻来丝质护手,史四娘起初还有些不习惯,随后便可操纵自如。

小舟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并且告诉史四娘这环车不可常坐,只是在这伤势好之前用来代步,伤势渐好时,便要起来行走,不可依赖环车,以免延误了伤愈。

史四娘很满意这个东西,左右晃动着,甚至要蓝蝶去寻人将门槛给锯了,以方便环车进出。

小舟眉目带笑,看着史四娘开心,她也很开心,她从心底是很感激的史四娘在马蹄下救出了自己,自己能做些什么,总算是一种安慰。

小舟刚想询问,是否能寻到些软木,在扶手上加个架子,以方便放置些小物件什么的,便听到史四娘开口说道:这玩意儿,甚得我意,你这孩子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说,只要我史四娘能做到,给你又何妨。

小舟闻言,眼底笑意瞬间冰封,本来想说的话,也便收了回去。

怎么?史四娘半天没听到小舟开口说话,又见那站在对面的蓝蝶冲她使眼色,便疑惑的调转车身,看了过去。

小舟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也没往日那些熙和温玉,见她转身看自己,小舟便略微福身,道:小舟不求旁的,只求小姑姑将这环车的银子还于小舟,这花费,蓝蝶姐姐应该是知道的。

史四娘闻言,怔住了。

这孩子难道是在发脾气不成,让她将这制作环车的银子给了,岂不是就要跟她撇清了干系?仔细一想,史四娘便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一种疏远,也是自己以小人心,度了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这虽然是个孩子,却要比旁的孩子,甚至比大人要聪明太多太多,故而才会这般敏感的察觉出她的意思,并未像是其他孩子一般,一听到这话,便开始想自己该讨要些什么才不会吃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诱拐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史四娘会这般想,着实是因为她的周遭环境,以及她所受教导,甚至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使她无法自圆小舟这样莫名的好,所以她怀疑小舟是否也像旁人一样,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也是自然的。

史四娘见到小舟这般,开始思索,心说这孩子会费心思做这环车,想来是为了报答自己救了她的恩情,昨日她便已经听蓝蝶说过,这孩子将自己唯一的簪子给了蓝蝶,便是要做这东西,她昨日还好奇,便让蓝蝶多拿了些银子去,就是要看看这孩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出来。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是为了给自己做个代步的车子,还当真是有心了。

叹了口气,史四娘心说自己当真是想多了,她这人也非是那种磨不开面子的人,性格直率,有事说事,有错改错,于是先开口说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一种……习惯了。

的确是习惯了,因为史月琼,每次带来些什么,便是有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的,帮她捶腿揉肩,哪个是单纯的孝心。

是小舟误会了,还当小姑姑是瞧不上小舟这份心呢,小姑姑莫要生小舟的气才好。

其实小舟说完那话之后,也仔细想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这史四娘既然能说出让自己随便说想要什么,且说只要她能办得到,给的了,便一定会帮,会给,这便已经证明史四娘是当真信任自己,给了自己最大的认可。

而自己,因为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所以便是礼数周全,骨子里其实还是与这些人有些不同的,故而她与史四娘二人的思想碰撞中,有了些许偏差,让她误会了史四娘,却不想史四娘会先示弱,这让小舟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会呢。

史四娘笑了,她本来还觉得这孩子脾气太软了,现在一瞧这孩子也有脾气,心里反而有些高兴,怎么会生气呢。

她一直记得那日带她入宫那天,从开始的纠缠,到最后说出:胭脂骨,亦可重千斤的话儿,那坚定,她到现在都没能忘记,坚强的,软弱的,纠结的。

明明她最讨厌这种反复无常,却不知道怎么,对这孩子,总是投入了太多的注目。

小姑姑宽容。

小舟走过去,到史四娘身后,从后面环着了史四娘的肩膀,道:小姑姑啊。

说完这话,她便不再说话,史四娘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小舟的手,没说什么。

又聊了许久,小舟以不打扰史四娘的休息的托词,福身施礼,退出了史四娘的房门。

从史四娘那里出来后,小舟并没有回自己暂住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书房,从中取了什么,随后便悄悄出了园子。

出了园子后不久,小舟的眼睛便闪烁了一下,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人在跟踪着她。

用力抿了抿嘴唇,小舟的心中很是慌张,有些摸不清到底是谁跟着自己,是谢玉娘一派,还是……她是为了不被盯着,这才没带史四娘为自己配的两个丫鬟,却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还会出个岔子,被人给盯上。

想了想,小舟决定从小道上换到人多的路上,想着若是实在不对劲,便立刻拐回四房的园子中去,便是此行无功而返,也好过出了差错,连小命都给丢了。

然而,在拐角时,小舟眼角向后一撇,眉头挑起来,因为她瞧见那后面跟着自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史月琼。

略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开始悄悄往后瞥,想知道这史月琼是否当真只有一人,是临时起意,瞧见了自己,这才跟踪的,还是说有预谋的,身后其实还跟着旁人。

故意带着史月琼绕了几个弯道,甚至从阶亭穿过,就是为了能站的高一些,好探探虚实。

直到确定史月琼的确是一人,且瞧着衣裳,应该是临时起意后,小舟眨了眨眼睛,计上心头,开始疾步往外走。

再说史月琼,她本来是打算去四房找史四娘的,毕竟她心里还是有些亲近这个小姑姑的。

到了四房时,还未来及进去,便见到小舟悄悄走出来,心说这臭丫头想要去做什么去?刚想上前去,但立刻便察觉出这臭丫头有些不对劲,不但身后没丫鬟跟着,还神秘兮兮的,这般想着,史月琼便连忙躲在一旁的墙后,等着小舟经过后,才悄悄的跟着小舟,她一路小心的躲着,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被察觉。

打量着四处,这路是……这臭丫头难道是要出府?史月琼心中疑惑便更大了,心说这个时候出府,还是独自一人,这臭丫头到底要搞什么鬼。

忽然,前方的小舟不动了,正在史月琼疑惑这臭丫头又怎么了的时候,小舟忽然转头看向她所在的的方向,吓的她连忙弯腰躲在了花丛后,心中直敲鼓,想着难道自己被发现了不成。

但转念一想,不对,她做什么要躲着这个臭丫头,她又不怕她,真正做亏心事的人应该是这个臭丫头吧,神秘兮兮的要出府,怎么看都奇怪。

想着,史月琼便决定大大方方的出去质问小舟,看看小舟怎么回答,若是答的吱吱唔唔,便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去,看老夫人怎么惩治她。

她想好这一切,便站起身来,打算起身质问小舟,却发现小舟早已不见了踪影。

史月琼明白根本就是中计了,便气的一跺脚,骂道:难怪娘亲说这臭丫头是个小狐狸了,当真是狡猾的紧。

撇嘴儿,娘亲说过,那史小舟的娘亲就是个狐媚子,当年耍了手段勾搭上了爹,不然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当这史家的正妻。

撇撇嘴,既然跟丢了,那也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可就在史月琼打算转身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痛呼,这声音正是小舟的声音,这让她眼睛一亮,连忙顺声寻过去。

穿过回廊,人未到便瞧见那臭丫头正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史月琼心说,看你往哪跑,绣鞋踩在了小舟放在地上的手背上,小舟抬头怒瞪着她。

但也仅仅是一眼,便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那史月琼有防备,故而没有跌倒。

刚想再说什么,便见小舟用下巴努了努,说道:你瞧那个小厮,怎么这般横冲直撞。

史月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是远远的瞧见个小厮的背影,转眼便拐到了那边去,便嗤笑了一声,说道:撞着倒好,活该啊你。

小舟闻言,也哼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史月琼楞了楞,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跟踪着来的吧,于是蛮横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还没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我来拿让门房刘四给带的丝线,结果到这里便被撞倒了。

小舟嘟了下嘴巴,然后把手摊开,让那史月琼看自己手掌上的擦伤,却不想那史月琼一眼便瞧见了她手中的小玩意,伸手夺了过去。

这是什么?瞧着模样是半块相思软玉,颜色很漂亮,上面还有花纹,瞧着好像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不过细想一下,这种相思玉在都城很是盛行,便是见过,也不稀奇。

是我的。

小舟说着便上前去抢,史月琼怎么可能会给。

你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这是什么,你知道不?小舟听她这样问,便摇摇头。

这是两个有情人的定情之物,不可能是你的。

史月琼摸着那玉,越加的喜欢,总觉得这玉好看,特别是这臭丫头也想要,这玉偏偏在自己手里,这便更让她觉得这玉好看了。

小舟伸手去拉扯史月琼的袖子,想让史月琼把玉还给她,却不想史月琼一甩袖子,她便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

你记住了,这东西不是你的,是我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想想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力气,能将人一甩袖子甩倒在地上,心中反而得意自己能将人弄得惨兮兮的。

才不是呢。

小舟大声嚷嚷着又冲过来,道:这玉佩明明就是我的,是刚才那个小厮掉的,我捡到的,所以就是我的。

才不是。

史月琼扭动着不肯给,心中有些奇怪,这臭丫头的力气怎么忽然变的那么大。

随着二人的扭打,小舟脚边落在地上的丝线被踩乱作一团,史月琼手中的玉佩不知道怎么地,就摔了出去,落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掉了。

二人面色都变了,小舟也不再与史月琼扭打,而跑下去捡台阶上的碎玉,然后大声说史月琼是故意的,史月琼有些理亏,便顶了几句,便跑开了。

等史月琼跑远,那在台阶上蹲着的小舟手上捡碎玉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翻过手掌,让那刚捡起的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伴随着风声,像是有谁在耳边倾诉。

浅浅水,断又续,在山清,出山浊。

曲曲折折难回头,呜呜咽咽日夜哭。

问伊伤心何其多,悔恨当初出幽谷……☆、第一百九十五章 麝香此时,在史家的西苑,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她的面庞消瘦,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床帏,好似没有了生气一般。

瑾秀姐姐,你在吗?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嗓音有些软软糯糯,想来这是个很小的孩子。

那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听到声音,这才回过些神来。

还请舟小主子稍候,瑾秀这便起身为舟小主子开门。

瑾秀说着便开始起身下床榻。

门外小舟试着推了一下们,发现门是从里面扣上的,便凝眉暗思,明白这瑾秀这里也怕不怎么宁静,可能比自己那门前,还要‘热闹’。

瑾秀姐姐。

门打开的瞬间,小舟面色瞬间如春风拂过一般,满目笑意。

舟小主子怎么来了。

瑾秀说着便褔身,可以瞧得出那身子有些弱,连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小舟此行是为来西门房取丝线,到了此处后,念起回府以来,一直未曾见到瑾秀姐姐,心中有些忧心,恐瑾秀姐姐身体抱恙,这才前来拜访。

小舟把话儿说的很慢,说话中便顺手将其扶起身来,然后端详起瑾秀,问道:姐姐何以如此憔悴,可曾找了大夫来瞧瞧,小舟也是,竟然让姐姐下床榻为小舟开门……小舟有些歉意的将瑾秀往床榻边带,她瞧见瑾秀如此憔悴,这才忽然想起,似乎听人提过,这小产比分娩还需要好生养着,这可马虎不得,瑾秀却还站在这门边吹风。

见小舟这般关切,瑾秀的心底一暖,自己不过是起初带这孩子入府,这孩子却当真的记得她的情,这次回府还让人送了东西给她,现在又亲自过来看她,这多少让她感动。

要知道,她此时这情况,府上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疏离她,毕竟……那谢玉娘当真是逼人太甚,自己这肚子也当真不争气。

等瑾秀躺回床榻,小舟也便坐在床榻边,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儿,看着瑾秀苍白的脸,小舟的心底有些纠结。

思索了许久,便详装孩子气,拿起一旁针线篓子中放的小衣裳,孩子气的说道:瑾绣姐姐,这是什么啊?那是宝宝的衣裳。

宝宝?瑾秀姐姐有宝宝了吗?小舟说着便丢下了小宝宝的衣裳,然后扑到瑾秀身边,兴奋的问道:宝宝在哪里,人家要看宝宝。

瑾绣一听小舟的话,立刻泪水溢满了眼眶,伸手抚摸着小舟的头顶,告诉她:宝宝不在这了,宝宝出去了……暂时还不想来这里,不想喊瑾秀姐姐作娘亲。

小舟心头一颤,轻轻抿了下嘴,趴在了瑾秀的身边,安抚的拍了拍瑾秀的手背,恩,宝宝只是顽皮,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果宝宝不肯喊瑾秀姐姐作娘亲,小舟帮瑾秀姐姐打宝宝的小屁股。

舟小主子对瑾秀可真好。

瑾秀察觉眼泪往下落,便连忙用手抹去,她怎么能在个孩子面前哭呢。

随后小舟又说起自己刚才在外面遇到史月琼的事情,还提起了那相思玉佩,说道:小舟来看瑾秀姐姐时,其实是准备了糕点,可是却给忘在了灶房里,什么也没带来,就连丝线也乱成了一团,所以小舟本来是想着这玉很好看,就拿来送给瑾秀姐姐呢,因为摸着好舒服,人家说玉养人,可以消灾去难,也许把玉给了瑾秀姐姐,瑾秀姐姐的病就好了呢。

舟小主子虽然没赏赐下来,但这番心意瑾秀已经铭记在心了。

瑾秀轻声说道,心里很是感激小舟。

她知道,这舟小主子没什么权势,在这史家总归是斗不过那谢玉娘的,只是这孩子当真是个好孩子,府上的人都乐意帮着些,上次粉桃还与自己说过,看着这舟小主子受罪,那心就跟刀割的一般,这园子里,少有这般跟清泉般的人儿,眼瞅着有人要破坏,她想阻止,却有心无力,故而总觉得自己特对不起这孩子。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甚至可以说,她心中的负罪感,要比粉桃要多太多,毕竟孩子是她带进史家的。

她可以说是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孩子来的史家也是遭罪,毕竟在南奔那一场,老爷的态度也摆在那里,必然不会为这孩子出头。

事实证明也确实没有,她心里也很是清楚,却出于自保,只是详装没瞧见,但这孩子却一直没有待自己薄一分,甚至在不能出宫时,让人捎了东西给自己,她从起初的不解,担忧,到后来的感动,也曾经试图在老爷面前给这孩子说过好话,但终究是毫无用处,老爷当真是厌烦那李氏兰娘的紧,对这孩子也甚是厌恶。

叹了口气,起身那兰娘又有何错,不过是喜欢上了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也是自己所喜欢的,她还是忍不住为这兰娘觉得可惜。

本是小家碧玉,也是读了诗书的女子,若非是遇到老爷,以她的才识家世,寻一位如意郎君,从此郎情妾意,又何尝不可。

这般女子,生于期待,长于独宠,从未有过挫折,心念单纯,本就不该沾染这大宅子中的恶气,可偏就遇到了老爷,也便遇上了这躲不开,赔上一生的劫难,最终香消玉殒。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个这个孩子。

舟小主子所说的那玉佩,想来是相思玉,是两个有情人各拿了一半,作为定情用的,也不值什么银两,舟小主子若是拿了也没用,倒不如还给人家。

瑾秀说到这,忽然想起舟小主子方才便说过,那玉佩在与月琼小主子争夺中,摔在了阶梯上,已经碎了。

这半块相思玉一摔,不知道那对有情人得伤心到哪番。

对了,那人连着玉佩一起掉的,还有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看出那玉佩是何人的,也许小舟要跟人家去道歉,毕竟是小舟弄坏了玉佩。

见瑾秀叹气,显然是为那玉在可惜,小舟趁机掏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信笺。

瑾秀笑了笑,伸手接过那信笺,道:依着您所言的话,那相思玉佩的主人必然是个小厮,他的有情人应该也是咱们府上的丫鬟,既然是小厮与丫鬟,哪有您去给下人赔礼的道理,何况那小厮还撞倒了您,这本来就是个大错儿,搁在咱们府上的规矩,是要挨板子的。

所以那小厮掉了玉佩和信笺也不敢回头找舟小主子讨要回去,想来也是怕被因此被责怪。

可是……至少也该给人家说一声,阿娘说过,有错就要改错,不能敷衍了事,不然良心会不安的。

听着小舟这般说着,瑾秀微笑着展开信笺待看清了那落款字迹之后,瑾秀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眼睛也瞪大了,嘴唇哆哆嗦嗦着,有些无措的磕巴起来:这……这是……瑾秀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小舟说着便要凑过去瞧那信笺上的字儿。

她刚凑过去,瑾秀便连忙将手中的信笺举起来,不然她瞧见,然后紧张的问道:瑾秀问舟小主子一句话,舟小主子可曾瞧过这信笺里的东西?小舟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听到小舟说没有看过,瑾秀明显松了口气,然后轻声说道:舟小主子,此事万万不可与人提起,知道吗?小舟没有答话,只是盯着她看,那眼神坚定,根本不容妥协。

瑾秀瞧了会,这才低下头,说道:不是瑾秀不想告诉舟小主子,实在是这事儿不好让人知道,舟小主子便不要再问了,这信笺也当没瞧见过。

瑾秀说着就起身下床榻,小舟却一把抓住了她拿着信笺的手,抬头看着瑾秀,问道:瑾秀姐姐这是要做什么,是要烧了这信笺不成?我……瑾秀心说,这孩子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眼神好像能看穿一切一样,让她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这还是个孩子吗?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小舟放开了抓住瑾秀的手,然后走到针线篓子边,将那小衣裳拿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道:瑾秀姐姐手儿真巧,只是不知道宝宝何时才能安安稳稳的出世。

瑾秀一怔,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如霜过一般,惊讶的看着小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把手中的小衣服放在了瑾秀的手里,然后走到一旁,将香炉灭掉,这弄鸢香里有麝香红花,瑾秀姐姐现在病了,实在不适宜再使用这香。

瑾秀懵了懵,随即泪眼婆娑起来。

小舟愣了一下,为什么瑾秀会是这个反应,也许这香并非是谢玉娘让人送来的,而是瑾秀所熟悉的人拿来的,不然,瑾秀何以这般难过,那拿香来的人不做他想,必然是史清名。

这史清名让怀了自己孩子的瑾秀小产,到底是为了什么?小舟先回四房了,若是瑾秀姐姐有事儿,便让人去喊一声,小舟并不觉得来看姐姐,有什么不妥。

此时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咬咬牙,小舟用力扭过头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未主自己当要如何?瑾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衣裳,素蓝的小衣裳,细密的边角,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子后,便开始欢喜的准备着,却不想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放开手,任小衣落在地上,她又用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神情痛苦,心中想着,是不是正因为自己的一忍再忍,自己才会被欺,甚至连孩子也给落了?本以为只要老爷待自己有心,自己便不争不抢,哪怕没个名分,只要能终身伺候在老爷身边便好,却不想自己一再忍让,却只落得一再被欺凌,那谢玉娘根本不肯信自己没有所思,一再刁难于她。

为什么她不能干脆的将这事儿做实了,她谢玉娘既然觉得她瑾秀要争,那她瑾秀便要让她‘如愿’,便是以死相博,也不能让那谢玉娘占了便宜去,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公道。

至于熏香的事情……瑾秀用力的闭上眼睛,心中其实早已有了思量,却摇摇头,显然是不肯相信这摆在眼前的真相,她还在卑微的奢求,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这事儿……瑾秀看着信笺,也许,她可以……可以试一试。

孩子,娘亲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四房那几个乞丐可给送出去了,可不能再留在这都城里,那史四娘精的跟鬼似地,若是让她寻到了那几个乞丐,还不顺藤摸瓜,将妾身给寻了出来,只要将那些乞丐送的远远的,她便是知道是妾身做的,也奈何不了妾身……那宛氏虽然奴籍不足为患,但那宝顺哥儿却是个麻烦,老夫人又喜欢这孩子,更是个大患,妾身几次尝试,奈何那宛氏着实狡猾,且那李氏生的小狐媚子也是个大患,聪明地紧,希望爱郎能将此事挂在心上,能将这孩子给处理掉,记得上次那人牙子的事儿,爱郎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咱们动手早,被人给查出来的话,便麻烦了。

提起此事,妾身又很是歉意,其实妾身也早就瞧出桑嬷嬷有古怪,只是一直念及她从谢家便跟着妾身,故而一直不肯信,可那桑嬷嬷欺人太甚,竟然拿那事儿要挟与妾身……千言万语,只望妾身这腹中孩儿不再是个赔钱货,这才能让妾身多少有些优势……勿念。

念完最后一个字,小舟抬头看着史四娘,脸上满是不解。

李氏便是你母亲亲,你被人牙子抓去的事情,便是你二娘所为。

史四娘说的时候咬牙切齿,显然是为那乞丐的事情。

小舟猛然从座椅上站起来,看向史四娘,随即又一歪头,坐了回去,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此时若是表现的太激动,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歪头思索了下,小舟看向史四娘,说道:不对哦小姑姑,小舟差点被人牙子拐走的事情,是在南奔,那时候小舟还很小,听阿婆说是人牙子瞧见小舟落单了,才把小舟骗走的,那事儿小舟还隐隐记得呢,那人牙子非说小舟是他的孩子,被小舟给咬了好大一口。

小舟这般说,是因为她来时,隐隐有这个身体的记忆,记忆中便有这么一段,只不过细节并非如此,真正的史小舟是被相邻的婶娘给救下来的便是。

不是在南奔,是小主子您来到史家之后的事儿。

瑾秀说着将小舟被大金牙拐走的那事儿说了一遍,小舟详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事儿是真的,那桑嬷嬷也不是个好东西,她们二人狗咬狗,当真是个好事儿。

史四娘说话直率,且三人此时又在单独的房中,外面又有蓝蝶她们守着,故而并无任何顾忌,想什么便说了什么,那狗咬狗的话儿,从她口中说出,倒没有一丝违和感。

说起这事儿,也要怪那桑嬷嬷贪心,居然偷盗小主子的满园春色,拿出去时这才被抓了起来,咱们还当是那姬侍郎所为,却不想是她们自个窝里斗起来。

满园春色是什么?小舟出声问道,既然要装,那便一装到底,替姬廉撇开了罪名,干脆连自个一起漂白。

便是那宝珠子。

瑾秀说着比划了一下大小,又继续说道:很是漂亮,上面雕刻精细,简直是鬼斧天工。

鬼斧天工的宝珠子……小舟像是忽然想起一般,急忙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珠子,不是桑嬷嬷偷的,是小舟给她的。

小舟可怜兮兮的看着二人,一脸: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还害死了人的表情。

瑾秀与史四娘二人面面相觑,那史四娘嗤笑了一声,道:那敢情好啊,这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是老天爷要她桑嬷嬷死,怪不得旁人。

没错,小主子不必自责,毕竟小主子当时身在宫闱之中,不能与宫外互通,故而不能为那桑嬷嬷作证,也只能怪桑嬷嬷福浅了。

瑾秀也跟着出声安慰,小舟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史四娘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满意的眯起了眼儿,说道:说起来,这般那桂嬷嬷倒是个硬骨头,被打成那样还是一口咬定是桑嬷嬷偷的,让那谢玉娘怎么也保不住桑嬷嬷。

等等!小舟打断了史四娘的话,一双澄清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史四娘,小姑姑刚才说什么?桂嬷嬷被打?是啊,怪惨的,她本是我这房出去的,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啊,临了还跟我说,说她家的小主子没个娘亲,遭了太多罪,若她死了,就求我看在血亲的份上,多少罩着她家小主子周全,至少……哎,你别哭啊!史四娘搁下了茶盏,冲小舟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没啊,小舟不会哭的。

小舟本是憋着不哭出声,却不想一说话,眼泪差点滚出来,她连忙抬起脸,试图让眼泪倒流,一旁瑾秀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玉满玉盈明明说桂嬷嬷是年纪大了,伺候不了主子们了,这才出府的,怎么就被打死了呢,二娘怎么能这样做,小舟园子里的人,她凭什么动啊。

小主子别哭啊,桂嬷嬷没死。

瑾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很想笑,但知道此时不是笑的时候,赶忙又给压了回去。

做奴才,能找个能为自己哭的主子是多大的福气,便不是自个的,她也替桂嬷嬷高兴,故而才会想微笑。

是啊,我也没说桂嬷嬷死了啊,你哭个什么啊。

史四娘这才明白是因为自己的话,才惹得这小孩儿哭的。

可是小姑姑你刚刚明明才说,桂嬷嬷临了还跟你说,说要保小舟周全,这样小舟怎么可能不误会嘛。

小舟抽着气儿说着,她是当真的以为桂嬷嬷死了,玉满玉盈二人只告诉她桂嬷嬷被赶出府了,她想着桂嬷嬷人机灵,一准能跑掉,至少跑掉的机会很大,可是如果被打了,那被赶出府,也许就只剩下坟头了。

史四娘又说什么临了叮嘱,让她怎么不误会,误以为桂嬷嬷让谢玉娘那人给打死了。

毕竟是自己的设计,这桂嬷嬷从起初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后来有些信任,到一心一意伺候着,其中虽然有诸多的不如意,但也只是因为二人陌生,熟悉了之后,其实大家都很好相处的。

我说错话了,总成了吧。

史四娘有些哭笑不得,人我给藏起来了,被打的厉害,被我藏在了庄子上养着,你要真要她伺候,赶明个给她送宫里去,不过,你得求你那侍郎爹爹,毕竟那宫里也没那么好进的,有他打了招呼,我这便好送些。

嗯。

擦干了眼泪,小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主子当真是好主子,瑾秀当真是好生羡慕桂嬷嬷呢。

瑾秀笑着说道,小舟这才察觉瑾秀自来到四房后,一直是喊自己为小主子,而非舟小主子。

瑾秀啊,这事儿一出,你当你还会是奴才?史四娘晃了晃手中的信笺,勾勒起了嘴角。

瑾秀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当如何回答。

小舟抬头看了看瑾秀,又看了看史四娘,随后便一把抓住了瑾秀的手,冲史四娘喊道:姑姑别赶瑾秀姐姐走,瑾秀姐姐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

瑾秀与史四娘对视了一眼,随即二人都扑哧笑出声来。

瑾秀,现在不羡慕桂嬷嬷了吧,瞧这孩子,真是可人疼。

嗯。

瑾秀抿嘴笑了笑,看向小舟时,眼底一片温柔。

这小主子聪明起来真是聪明,怎么有时候傻的这般可爱呢。

小舟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小姑姑和瑾秀姐姐做什么要笑小舟啊。

小舟来回看二人的脸,随后便板起了小脸,只是她生的跟个雪娃娃般,这般板着脸,也没什么威慑力,倒是可爱的紧,惹得二人又是一阵发笑。

你误会了,我是指,有这玩意,你的瑾秀姐姐就会成为这史家未来的……史四娘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主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性情只是信笺而已……小舟不解的说到一半,‘恍然’醒悟过来,问道:难道是因为这信笺是二娘写的缘故?史四娘点点头,心说这孩子还当真是聪明,已经猜出这是谁所书写。

没错,虽然这字儿写的很小,但是她谢玉娘的字,我史四娘还是认得出的,连那顺手的勾儿也一模一样,想来应该不会是他人临摹的,毕竟这些事儿,只有她自个清楚,咱们也是方才知道,所以你瑾秀姐姐要成为你的姨娘,甚至……可能会成为你的二娘,只是这事儿实在不好说,毕竟瑾秀的家世着实的低,所以她才没有说出来。

小舟面上皱眉,心中却有些发笑,继续说道:可是小姑姑,上面的字儿,小舟都认识,没有见到二娘提到瑾秀姐姐,更没有说让瑾秀姐姐给小舟当姨娘的事儿,这事儿不是要见文书吗?就像是我娘亲将二娘提为平妻一样,是要官家作证的。

你母亲是个蠢货。

史四娘冷笑了一声,那李氏当真是蠢的可以,竟然不顾自己所言,受了那谢玉娘的迷惑,还误以为自己是在害她,所以落到那般下场,也是活该。

小舟闻言,用力的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生怕那史四娘不知道自己在生气。

眼睛略沉,为什么史四娘会这样说,难道不是史家逼迫,才迫使阿娘将谢玉娘提为平妻?史四娘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曾经我便与你母亲说过,那谢玉娘非善类,让她防着些,却不想你母亲不知道怎么就受了那谢玉娘些许恩惠,又听闻谢玉娘所谓的庶女的悲凉,竟然心一软,将她给提为平妻,结果便是引狼入室,自己则被赶回了李家,形同休弃。

李氏嫁入史家本就是高攀,她的心性单纯,这宅子里的水却深的紧,她到了史家后,府上下人也都有些瞧她不起,何况是夫家的各系亲族,一个个更是趾高气扬的,这史四娘便是其中翘楚,她虽然不是有意拿捏,但性情如此,看到性情温婉到软弱的李氏时,神态也多是有些不容亲近的。

相较之下,伪善的谢玉娘,便让人觉得可亲近的多,加之那谢玉娘有意讨好李氏,自然是深得李氏的信任,让李氏觉得总算是在夫家找了个可以亲近的人,也因此输的一塌糊涂。

其实,有件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

史四娘这般说着,便转动轮车往墙壁边走去,走到一幅山水画前,掀起山水画的一角,从中取出了个黑色长形盒子。

你拿去看看这是什么。

小舟点点头,走过去接了盒子,打开一看,便一下子懵了,颤抖的指尖抚摸过那纹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慢慢的合上了盒子。

我去的时候,骨灰已经被撒了,只余下这牌位,可能是当初选材为骑阳黑实木的缘故,也算是……算是什么?史四娘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也便打住了。

小舟在宫闱中曾经听月琼妹妹说过,说阿娘的牌位被烧,骨灰被撒,二娘给送回了李家,可是小舟回来后,却并见牌位依然在祖室之中,以为是月琼妹妹在戏弄于我,也便没当真,没想到……小舟用力的闭上眼睛,深深叹息了一下,其实她早就知道那上面放的牌位是假的,她以为牌位已经化为灰烬,此时摸着这纹路,心中说不出的百感。

保全了牌位,多少有些安慰了吧。

小舟心中想着,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史四娘深深一拜。

史四娘楞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这孩子是在谢自己保住她阿娘牌位的恩情。

你起来吧,她既然为史家的人,我史四娘帮了,也是应当的。

说完这话,史四娘又将事儿说了一遍,告诉小舟,这信笺代表了什么,能带来什么,她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你只要将你看到的,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大家便可,其他的自有我与你瑾秀姐姐在,待你说完后,万不可乱走动,一定要到我身边来。

史四娘说到这,见小舟一直没反应,便唤了她一声。

小舟抬头看她,然后开口说道:小姑姑的意思,小舟已经明白了,只是……史四娘有些惊讶,与同样很惊讶的瑾秀二人面面相觑,她们以为这孩子知道自己娘亲的牌位被烧,怎么也会恨着那谢玉娘呢,怎么还欲言又止?这般想着,史四娘便有些不悦,如果这孩子不出面,这信笺的来历要怎么解释,怎么?你不愿意作证?不,小舟愿意。

小舟提高声音,续道:只是姑姑可曾想过,这若只是寻常互通的信笺,何以会写出那么多的事儿,就好似……好似有人故意告诉咱们一样。

所以,便是拿出了这个证据,人家也不见得会信,还一定会提出她所提出的问题。

等人家质疑出来,倒不如她先说出来。

二人一愣,这孩子说的的确在理,此事着实有些蹊跷,一般像这种私密的事情,不用暗语与他人通信便已经很奇怪了,何以会写出这么多,这孩子所能察觉的,她们其实也察觉了,只是在潜意识的忽视这一点小小的疑虑,此时被这孩子提出来,心中自然又想起此事。

瑾秀一时没了主意,看向了史四娘,史四娘也楞了楞神,娥眉紧锁,小舟则咬了咬嘴唇,抱紧了手中的盒子,低下头。

这件事她起初就想过,只是若不写出来,只是一笔带过的话,怕根本就无法引起波澜,只是这样做有利有弊,这其中当如何补救,应该只有看这史四娘的了。

就在小舟犹豫,自己是否该提醒时,那史四娘有了动作,道:这信笺是真又如何,是假又如何,不管是真或者是假,落在我史四娘的手上,就得让这事儿做实了。

小舟闭上了眼睛,悄悄的松了口气,希望这史四娘能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也不枉费她辛苦寻来那与谢玉娘身上几乎完全一样的相思玉来。

只是……那真正的另一半相思玉在哪里?史清名不可能与她二人同佩戴才是。

但若不是,谢玉娘又怎么敢大摇大摆的将半块相思玉戴出来?当真是奇怪的紧。

毕竟瑾秀在这里,猜测若没错,史清名心中所放之人,应当是瑾秀才是。

但是……轻轻垂下头,小舟心中思绪万千。

若是当时没看错的话,依着瑾秀的反应来看,她滑胎的事儿可能并非是谢玉娘所为,而是史清名所为。

也许是史清名并不知道那熏香的功效会致使瑾秀滑胎,只是觉得很香,便带了些给瑾秀。

但是这个可能却是极小的,毕竟依着史清名的谨慎性子,怎么可能不仔细检查,况且那香的功效,他想来也是知道的才是,毕竟是大宅子里长大的嫡子,便是史家曾经没落过一阵子,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那没落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所以史清名不可能不知道那熏香的效果。

极有可能是史清名明明知道的谢玉娘让他带着的是什么香料,却还是给带给了瑾秀,瑾秀想来也曾经怀疑过,毕竟是当了多年丫鬟,怎么可能连这熏香也不识得,只是那史清名说是好东西,她便习惯以史清名为天,天说黑便是黑,说白,那便是白。

史清名说喜欢这味道,瑾秀便认真的点着,最终落得滑胎,也便顺理成章。

那史清名的会这般做,其实依着他的品性,倒也是平常,毕竟一个风光正好的尚书,忽然被查出生活不检点,并未纳妾,却与人有了私生子,这多少对他的仕途要造成伤害。

而他一直未曾纳瑾秀为妾,许是因为私心的不愿多此事,许只是为了保护瑾秀罢了。

抬头看着瑾秀,小舟在心底叹了口气,瑾秀自幼便跟在史清名身边,这种感情岂能是旁人能比的,阿娘何以看不出这一点,还嫁给了史清名呢?四姑娘,姬侍郎来了,还有戈修撰,一准是冲舟小主子来的,可给拦着些?蓝蝶的声音刻意的压的有些低沉,可见那姬侍郎离得很近,她压低了声音,便是怕被姬侍郎与戈修撰给听见,但是她却忘记了,那戈修撰一文人还好,那姬侍郎却是个习武之人,一准听的清清楚楚,从他与戈修撰耳语便可瞧出,一准在谈论此事。

史四娘冲瑾秀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瑾秀照做之后,史四娘便与她一阵耳语,小舟离得稍远,故而听不仔细,只是隐隐听到什么找人什么的,然后就看到瑾秀一直在摇头,显然是史四娘所言,已经超出了她所理解的。

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什么不行,照我所说的去做。

可是……瑾秀依然在摇头。

小舟也跟着皱眉,她总觉得史四娘让瑾秀做的事情,也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外。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假抱着盒子的手握紧,指关节泛白,她心中清楚在这方面,自己远远不及史四娘,所以,此事当依着史四娘的主意才是,在某些时候,她必须舍弃一些原则,适者生存,仅此而已。

瑾秀,你自己好好的想想,我先带这孩子出去见见她爹爹。

史四娘与瑾秀这般说着,便冲小舟使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小舟便连忙上前来推着环车,史四娘肯说那样的话,可见其所站的位置,只是说那话的时候,声音里有些玩味,显然是跟姬廉戈承二人熟识。

怎么还不出来?此时在园子外,姬廉戈承二人是相视一望,姬廉努力努嘴,示意二人要寻的人,必定就在里面,刚要迈步进园子,戈承便扯住了他,道了句:大人可曾忆起,这园子里住的是哪家的姑娘。

当然是史四……姬廉话说到这里,本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

哼戈承见姬廉将脚收了回来,便不由抿嘴笑了笑,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儿,又恢复如常。

关于史四娘,戈承并不怎么熟识,只是来时姬廉便一路跟他说起,这史四娘与姬廉年岁相差不多,史四娘根本不似一般女子,性格泼辣,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让他吃亏,不过他一直觉得男子不当与女子计较,这才一直没跟她计较。

还一再叮嘱他,莫要跟那史四娘多说话,来到这,把小舟接了就回去,别跟史四娘有交集,以免被占了便宜去。

说的好似那史四娘是吃人的恶鬼一般。

其实,关于史四娘与姬廉之间的事儿,曾经也有人与他说过,说当年史家出事,史家老太爷被贬到了池苴县,也便是在南奔临近的地儿当个没什么实权的官儿。

当年尚不及弱冠的史清名也便是在那里遇到了李氏兰娘,李家才与史家结亲,后来,老太爷去世,史清名中了榜眼,后面的事儿也便成了这般。

当年史四娘与史清严、史清振三人却并没有跟着去,而是随老夫人留在了都城,史老夫人动了很多手段,招揽了许多人脉,可以说是散尽家财为了史家重振做准备,事实证明,也确实用到了。

说起史四娘与姬廉之间的恩怨,那绝对的孽缘,事情要从这二人小的时候说起,姬家容我貌肖其母,儿时更是跟个漂亮的雪娃娃一般,那时候的姬廉又很是安静懂事,不吵不闹的,也不顽皮。

故而总是被人错以为是个女娃娃,那史四娘则反之,一身女孩子的打扮,却脾气跟个男孩子一般,爬高上低。

孩童之间的品级墙体都是模糊的,也没什么人当真觉得他姬廉是太师家的孩子,故而什么让着他,这史四娘更甚,一开始一直怀疑姬廉是女孩子,便一直罩着他,后来知道他是男孩子时惊讶的说不出话,还怂恿其他女孩子一起,将当时还很弱小的姬廉给按在了地上,扒了裤子来看。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从子固那得知的,这姬廉便是此时这般天人,儿时所受到的惊吓和打击,却也是根深蒂固了。

史四娘出来时,姬廉眉头一锁,他刚才分明让那丫鬟只请小舟出来,怎么连史四娘也出来了。

戈承一挑眉,看的却是那环车。

今日姬某是为了……行了,我知道侍郎大人的意思,只是今日大人想来是带不走这孩子的,倒不如明日再来,许还有些惊喜也说不定。

史四娘根本不容姬廉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

姬某今日便要带这孩子离开这里。

姬廉嗤笑了一下,那意思便表示,让孩子在你们史家一个晚上,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还是趁早放人的好。

这座都城中的人,有哪个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这史四娘也算是其中翘楚,所以史四娘便是此时待这孩子不薄,难免一时薄情,为了利益将这孩子出卖掉,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危险。

哦?史四娘显然是早料到姬廉会这般说,所以姬廉话音刚落,她便接着说道:这意思便是说,大人对这孩子的疼爱,已经到了连这孩子呆在自己家里,跟着自己小姑姑也不允许,这般作为,难道不怕旁人误会,作侍郎大人有什么意图?姬廉刚想继续反驳,戈承便一把拉住了他,然后对史四娘作了个揖,道:那便有劳史四姑娘了。

姬廉看了戈承一眼,见戈承在冲他使眼色,示意他看一直沉默的小舟,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若是此时方便离开,这孩子一定会开口,此时不开口,必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想来还是不能说出口,再结合方才史四娘的话,倒不如明日再来,许还有些惊喜可见。

既然如此,那这孩子便还请史家代为照看一晚,明日晨起,姬某再登门道谢。

史四娘笑着摇摇头,好一句登门道谢啊,这一句话说的,可算将这孩子与史家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索性是自己,若是换做了老夫人,听着这跟掌史家脸一般的话,怕早就一肚子的火儿了。

姬廉与戈承走的时候,小舟本意是想送一送,史四娘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小舟有些不解的看着史四娘,史四娘放开了手,小舟也便没再去送。

史四娘这般做的意思,小舟其实是清楚的,只是很无奈,因为她不可能永远依着史四娘所想,留在史家,为史家的荣耀办事,且与姬廉断绝关系。

史四娘一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又放开了手。

随后,小舟回房便开始准备,她隐约可以猜测出史四娘的打算,却又不敢确定,虽然觉得有些卑劣,却也是最好的法子,甚至可以说旁无选择。

待小舟做好一切,那摆放在梨花圆桌上的餐食早已凉透,窗外也升起了一轮圆月。

小舟摸了摸茶盏,便立刻缩回了手。

走到窗边,小舟看着夜晚的星空,此时的史府很安静。

翌日舟小主子,舟小主子快醒醒,二房出事了,四姑娘让您去瞧瞧。

天还未亮,便有人举着灯笼在走来走去,照在窗纸上,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伴随的便是嘈杂的喧哗声,小舟昨夜晚睡,被吵醒时便不禁凝眉,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外面的蓝蝶以为她还未起身,便又喊了一遍。

二房出事了?!小舟这才猛地一个激灵。

连忙跳下床榻,甚至连外衫也未来及套上,赶忙给蓝蝶她们开门,蓝蝶几人也是有些着急,施了礼,赶忙的开始给小舟梳洗。

小舟则趁着这个时间,问了蓝蝶,这二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事情的经过是什么。

这一问,小舟当真是有些发懵。

史四娘与下人通奸,且被捉奸在床,此时已经被押到了祖室,等着查明真相。

小舟用力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结果,她早就知道了,依着这史家与谢家的平衡关系,若是只是一些小事,两家为了面子,想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

所以她才要打破现在这种平衡。

既然没有,那便只能给她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这般虽然卑鄙了些,但她还当真是想让这谢玉娘尝尝这被冤枉的苦楚,就好像当年她陷害阿娘,让阿娘在花宴上失礼,最终落得被赶回娘家一般,让她也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个重视名节的时代,谢家弃车保帅是必然的。

舟小主子是没瞧见,那二房闹腾的,谢玉娘啊,一下子跑出了两个拼头,一个是咱们府上的小厮,一个是她从谢家给带来的,那小厮啊……蓝蝶说到这,便是扑哧一笑,随后便又继续说道:那小厮就是上次来咱们这打探环车的那个,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对劲,没想到,居然是谢玉娘的拼头。

蓝蝶是越说越起劲,小舟则慢慢瞪大了眼睛,听着蓝蝶的叙述,想来那与谢玉娘在一张床榻上被人看到的小厮,便是史四娘让瑾秀所做的事儿,却不想本是为了造成了谢玉娘与人通奸假象,结果竟然将那真拼头给扯了出来。

若按照蓝蝶所说的来看,那谢家带来的小厮,跟谢玉娘可能已经好了许多年,许是从在谢家便已经暗生情愫,后来谢玉娘被嫁给史清名为妾,他也便跟了来。

此次见到谢玉娘那般,竟然在明知道被发现的话会让二人为世人所不容,却依然大声斥责谢玉娘,可见这小厮是当真的喜欢着谢玉娘。

叹了口气,若她没猜错,谢玉娘身上那相思玉佩的另一半,应该就在那名小厮的身上,而且这件事儿,史谢两家,必然都是知道的,那史清名从一开始就戴了绿帽子,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史谢两家却都装作没瞧见,便是为了维护这两家之间的平衡,此时却被自己无心插柳给捅了出来,假的成了真的,真是有些讽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沉舟一身红莲衣衫,眉心点了血色芙蓉,眉眼虽还带着稚气,却已是如画的模样,两个捆绑在一起的银铃铛系在腰际,穗子服帖。

舟小主子咱们该去二房瞧瞧了。

蓝蝶说着,又用梳子为小舟将发鬓整理了下,生怕有一丝的马虎。

嗯。

小舟点点头,双手拢入袖中,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中仿佛看到了过往,一出戏,人人唱,究竟唱给谁听?她是那台上之人,亦或者只是局外之人,界限早已模糊。

步履阑珊,到了祖室,一进祖室的园子,便看见两名小厮被捆绑,跪在在园子当中,身上倒是一点伤儿也没见到,显然是这史家的爱面子又想充善人的老夫人吩咐的缘故。

在这两名小厮周围,围满了那些从附近庄子里赶来支系老爷夫人们,在小舟进来后,还陆陆续续的有马蹄车辕嘶鸣。

他们见到小舟来时,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后又开始各自说起话儿来。

小舟眉头轻锁,心知这些人会到这里里,许是有人特别去通知的,为的就是将事情闹大,让史谢两家不能私了。

想来就是史四娘了,且史四娘还让姬廉戈承今日清早来,当真是打算一次将谢玉娘彻底击垮。

不理会那些探究的眼神,小舟在蓝蝶她们的陪同下,径直走进了祖室,一进祖室便看到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史清名则正黑着一张脸,杵在老夫人身边,在二人旁侧嫡系各房的人都站在那里,而谢玉娘则跪在祖宗牌位面前,有些失神茫然。

而谢家……仔细观察了这祖室中的人,并无生面孔,想来此事还未曾告知谢家。

不过,想来用不了多久,那谢家就会来人了,毕竟史四娘做事,大有破釜沉舟的气势,她知道这一次事儿一出,那老夫人绝对饶不了她,但是她还是做了。

史月琼在那边红了眼,想上前去,却又不敢,显然是被老夫人与自己的父亲呵斥过,见了小舟来了,更是咬牙切齿,她其实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单纯的因为小舟身上的红莲衣衫,加之自己娘亲这次的事情,让她很是慌乱,需要找个发泄口,而小舟正是她心中理想的发泄对象。

可惜,她似乎还没明白此时的情况,所以当她上前来的时候,立刻被腊八给拦住,还想撒泼,却被蓝蝶一把推开。

史月琼摔倒在地上,觉得很是委屈,扁了扁嘴儿,假意哭了几声,却不见那些人像往常一样安慰自己,一下子没了主意,看自己的娘亲,自己娘亲正望着她,但是娘亲被人看着,根本不能过来扶自己。

小舟则叹了口气,刚伸出手想上去拉她起身,给她个台阶下,却不想竟然被她一把拍给开,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

那蓝蝶气的一咬牙,心说这月琼小主子还真是不识抬举,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嫡女啊,要知道,过了今个,她还姓不姓史,还很难说呢。

小舟眼一冷,轻轻勾起嘴角冷笑了下,由于她的个子小,又是在蓝蝶身后,所以这个角度只有那还坐在地上耍泼的史月琼能看到,史月琼惊的一楞,想来是从小骄纵惯了,从未瞧见过这般的眼神。

这地上又脏又凉,月琼妹妹还是快些起来的好。

小舟这般笑着,又伸出手去拉她,这一次用力很大,史月琼甩没甩开,小舟用力的攥了下她的手,随后便对身后的腊八说道:还请腊八姐姐搭把手,小舟一人无法独立将月琼妹妹拉起身。

腊八上前帮忙,那史月琼本不想起身,打算继续闹腾下去,却怎么能经得住腊八与蓝蝶二人的‘搀扶’,所以不得不站起来。

本想跑去自己娘亲那里,但是此时她便是不很明白,也知道娘亲那里出了问题,所以又跑去老夫人与自己爹爹那里。

老夫人此时自然是不待见她,史清名也是厌烦的紧,最后史月琼被一旁的宛氏扯到一旁站着,她本不想让这个妾室碰自己,可是隐隐也明白,自己现在没的挑,于是干脆的黏在宛氏身边,看着自己娘亲。

自己娘亲身上发生的事情,史月琼隐隐也明白些,这是败坏门风的事情,她刚才闹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神冰冷的可怕,她看着小舟,忽然想起这人从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开始惧怕,自己是否也要像是这个人一样,被史家舍弃掉,仅仅只是想想,她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咬咬嘴唇,小姑姑刚才说过,谢家很快就会来人,会将她与娘亲一起接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可是她好不甘心,如果去了谢家,她便是寄人篱下。

在史月琼看着小舟的时候,小舟却只是在发愣,想事儿。

你怎么穿成这付模样?就在小舟在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史清名这般大声说着。

小舟愣愣的看着他,不解自己到底哪里穿错了。

在府上,并未出府参宴,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史清名皱眉看着小舟身上的红莲衣裳,这颜色让此时的他,着实有些烦躁,且今日情况又有些特殊,小舟妆扮虽然谈不上盛装,但是在自家府上确实是有些过了。

二哥这责备便有些不对了,小舟本就是嫡长女,理应穿着嫡红,不过是件红莲衣裳,哪里算的上什么盛装,若说此时穿这衣裳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史四娘晃动着环车,走到当中去,看着谢玉娘被堵着嘴,正瞪着她,没由来的心情甚好,嗤笑一声后又续道:不会是因为这败坏门风的女人吧,那更加没道理了,小舟是咱们家的嫡长女,她不过是个偷汉子的yin妇,让咱们的嫡长女为她避让,二哥啊,你糊涂了吗?史清名听到史四娘这般说,脸上更阴沉了些,此时让姬廉来府上根本就是添乱,这史四娘也未曾将这孩子要被接走的事儿告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实在是太没将他放在眼里了。

攥紧拳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也沉着一张脸。

谢玉娘那点破事就在眼皮子底下,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史家里知道的又岂止他们,他们便是知道又怎么样,还是要装作不知道,没人会去点破,这史四娘也当真太胡闹了,这般闹一下,嫡系,甚至说整个史家的脸要往哪搁?四娘,你二哥没这个意思,你不必咄咄逼人。

最终,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口劝说道:老2你也是,孩子穿什么,不过是小事情,何必计较此事。

是。

史清名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明白。

史四娘则扯了下嘴角,又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这衣裳便是我让蓝蝶给她穿的,会这么穿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这孩子可是咱们家的嫡女,昨个接了信,今个晨起,那姬家四公子可是要亲自来接人的,若是让这孩子穿着芙蓉色,咱们史家怕又得闹腾会儿,二哥却不问缘由便骂了这孩子一通,实在是二哥偏心的厉害的缘故,若是传出去,咱们家嫡长女为了那东西,连件嫡红都不能穿,姬家要怎么想,其他官家又怎么想。

老夫人没有搭腔,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若是因此让那孩子换了衣裳,姬廉那边还好说,那谢家没准当他们史家怕了他们,这样对他们来说便是不利了。

何况,还有其他官家,茶余饭后,没准就成了人家的笑料。

老夫人与史清名互相看了一眼,便明白对方与自己的想法是相同的,史清名便跟身边的随从交耳,那随从随后便离开。

史清名悄悄后退了几步,然后离开了这里,外面有人来报,姬侍郎与戈修撰来了,老夫人便让人将人请到客房,好生伺候着。

在姬廉戈承来后不久,外面又报,说谢家来人。

老夫人示意将院子里的支系都请了回去,说等事儿处置好,自然会给他们个明白。

随后又让人放开了谢玉娘。

谢家来的是谢家的长子,随身只带了四名侍从,也未穿朝服,轻车赶来,显然是不想让人瞧见。

谢玉娘见到自己家的人,腰肢这才略微直起了些。

随后,史四娘将信笺拿给谢家来的人看,众人半信半疑,史四娘又让小舟将得到信笺的经过说一遍。

这是昨日的事儿,小舟今日闲暇,了然无趣,便让门房帮着买些丝线,想要跟园子里的姐姐们多学些绣活儿,刚取了丝线回来,便被那小厮撞到在地,丝线也散了。

小舟缓声将想好的话儿说了一遍,并抖了抖袖子,给众人看自己的手,小舟很怕痛,所以只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口,至于那人,小舟只知道是穿着府上小厮衣裳,可能是走的匆忙,便落下了这信笺与玉佩。

其实小舟此时便是不说,那谢玉娘的罪名也算是钉死了,只是那谢玉娘依然不死心,非说是史四娘指使那么小厮,且给自己下了药,这才闹出了晨起的那一幕。

☆、第两百章 自私听到谢玉娘还在为这事儿狡辩,小舟在心底叹了口气,便是那小厮是旁人所指使的又如何,那从谢家带来的小厮又怎么解释,那小厮可是她的陪嫁啊,史家的人怎么可能指使的了谢家派来的小厮来陷害谢家人。

那两名小厮被带到祖室内,那谢家来的小厮一露面,那谢家长子明显一怔,小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点,看向史四娘,见史四娘正饶有趣味的在看着那小厮,便明白不用自己提醒,史四娘已经察觉出其中的蹊跷。

呦,这怎么还有一个啊。

那罗氏眼儿一飞,阴阳怪气的说道:瞧瞧,这不是二房家的从谢家陪嫁来的那个嘛,我当时就说了,唇红齿白的俊俏生,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小厮,啧啧,别不是从谢家就有一腿了吧,那这孩子……罗氏说着,看向站在宛氏身边的史月琼。

其实她哪可能现在才发现有两个小厮,她这般说,便是要让人难堪,告诉众人,说许这史月琼还不知道是不是史家的血脉呢,这谢玉娘不检点,是从谢家就开始的。

老三家的,你少说两句。

老夫人呵斥一声,那罗氏这才闭嘴,退到了史清振身边杵着。

其实老夫人根本就可以从一开始就呵斥,却偏偏要等她说完该说的,这才出声呵斥,便是要告诉那谢家,史家已经仁至义尽,是你们谢家教出的女儿不检点。

至于史月琼,老夫人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毕竟只是个女娃娃,相貌也算不错,以后又是泼出去的水,不可能继承史家家业,所以想着待大一些,瞧着不对,便趁早的嫁出去给人做妾室,也算是为史家出分力,若的确是嫡女,想来给人做个正妻,为史家拉拢些人脉,也不是说不可。

可今个不一样,这事儿已经给摊开了说,所以若月琼这孩子真是那下溅小厮的骨血,她们史家是不可能再留着这孩子的。

连孩子带谢玉娘一起送回谢家,谢家自然知道怎么做,至于这娘俩会怎么样,便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了。

小舟看了二人,随后指着史四娘找来的那名小厮的后背说道:瞧着背影,应该是他才对,因为另一个太瘦了。

你胡说,我没有,我要撕了你的嘴。

那谢玉娘听到这话,立刻大声喊叫了起来,还挣扎着想扑上来,试图撕了小舟。

小舟吓的直往后躲,那蓝蝶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告诉她不要怕。

蓝蝶姐姐,二娘忽然好可怕啊,二娘从来不会这样的啊,二娘怎么了。

连连的问话,配合着瑟瑟发抖,让她显得很是可怜。

那谢玉娘还在骂着,骂出的话越加的难听,小舟扑在蓝蝶的怀里,抖的更加厉害。

闭嘴。

谢家长子怎么可能容许自家妹妹这般丢脸,于是大声呵斥一声,却显然没收到效果,于是对旁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上前就甩了谢玉娘一巴掌,力道之狠,若非是被人擒住,必然是要倒在地上,嘴角也破了。

众人神色各异,最后老夫人笑道:这又何必呢,我这老太婆请你们谢家来,便是怕自个年纪大,瞧事情不周全了,怕冤枉了谁个。

老夫人,谁不知道你史家当家主母的本事,再说这话,就是徒增谢某难堪了吧。

谢家长子嗤笑着说道,谢相爷与这史家交好,他本就看不惯,着实是因为这史家根不深蒂不固的,实在瞧不出什么好来,那史清名也是,只知道讨好谢相爷,从不与他交好,所以此时被派来史家丢人现眼,他本就一肚子的怨气。

老夫人笑了笑,没再搭腔,只是问小舟道:既然如此,那半块相思玉佩在何处?说起那半块相思玉来……小舟将玉佩被摔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末了又添上一句:如此一想起来,小舟记得当时摔的很痛,所以并未能瞧仔细那小厮是谁,只是远远的看到了背影,也许月琼妹妹瞧仔细了也说不定。

小舟这话一出口,如同引起轩然大*,这史小舟的证词自然可以造假,但若是谢玉娘的亲生女儿也瞧见了,那便另当别论了。

我……我……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史月琼一下子吓傻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话儿来,只是这反映已经表明了真相。

月琼,你真的见到了那小厮,与小舟一起摔了玉佩?史清名冷冷的问道。

没有,没有,一定没有是不是。

谢玉娘一听史清名这样问,便满怀希望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冲她使眼色,只要此时史月琼否定了此事,她便可以说小舟是史四娘所唆使的,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娘亲,我……我……史月琼手足无措,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心好乱,她要怎么说,怎么说才可以?我……我只是瞧着那玉跟娘亲的一样,我就想着……就想着……也许是她。

史月琼狠狠的沉了一口气,指着小舟,大声的说道:是她,一定是她偷了我娘亲的玉佩,拿玉佩来陷害我娘亲,一定是这样。

说完这话,史月琼松了口气,这样就可以了吧,大家一定会知道史小舟那个臭丫头是个小偷,是个骗子,她和娘亲还是史家的夫人,史家的嫡女,这个撒谎手脚又不干净的臭丫头一定会被赶出去。

史四娘晃动环车到了谢玉娘身边,一把将谢玉娘挂在身上的玉佩扯了下来,对谢玉娘的咒骂充耳不闻,只是叮嘱那擒住谢玉娘的人抓结实了,若是让人跑了,决不轻饶。

将手中的相思玉佩高举,问道:如此说来,你母亲亲的玉佩应该已经被小舟给偷了,那这是什么?史月琼傻了眼,为什么娘亲的玉佩没有丢。

谢玉娘,你与陈二通奸,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可说。

史四娘晃着玉佩,有些漫不经心,声音却是不容人忽视的犀利。

不是,那玉才不是证据,那玉是我捡的,是我的陪嫁,是贾斯平硬塞给我的,不信,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贾斯平身上也有半块。

谢玉娘大惊失色,一个yin妇的下场会是怎么样,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她似乎忘记了,与陈二和与贾斯平,根本就没有区别,她又说玉是捡的,又说是陪嫁,还说是贾斯平硬塞给她的,这般前后矛盾,早已是无回天之力。

史四娘又让人从那谢家带来的小厮,也便是那叫贾斯平的身上将另外半块相思玉搜了出来。

快说啊,贾斯平,告诉他们咱们没有关系,这玉是你塞给我的,快说啊。

见到那半块玉佩,谢玉娘大声的喊着,便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癫狂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悲哀。

那贾斯平不是喜欢她吗,口口声声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那便让他把事情都担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当她的史家二奶奶,享受着荣华富贵。

玉娘,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认了吧。

听到谢玉娘说这种话,那贾斯平显然是受到了巨大打击,他根本没想到谢玉娘会不认他。

此时他比谢玉娘要清醒太多,这事儿早就没挽回的可能了,何苦弄的这般难堪。

贾斯平,你陷害我,你也陷害我!谢玉娘见贾斯平根本不肯帮自己,便大声喊着,想要将自己撇清。

你和史四娘是一伙的,你们联合起来陷害我。

听到谢玉娘极力要甩开他的说法,贾斯平忽然大笑了起来,再也不管不问的说道:对,我就是在陷害你,从我贾斯平在谢家遇到了你开始,就一直是在陷害你,可怜你是为了今日能得以陷害你,宁可有辱斯文,也要帮你也是因为今日要陷你于不义,我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因为怜惜你,所以十年寒窗苦读,最终被判定永不录用,只能跟着你当个小厮,正是为了你口中的陷害。

谢玉娘楞了楞,显然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当年自己在谢家遇到贾斯平时,贾斯平是寄在相爷家的读书人之一,本是前程似锦。

而自己则是被姨娘暗中整治,挨了打不说,还被关在柴房反省,故而受了寒,在园子里被贾斯平所搭救,二人这才有了感情。

可是后来,她与贾斯平的事儿被相爷知道了,相爷便将贾斯平赶出了府,自己也嫁给了史清名为妾,贾斯平却因此难以回乡见父老,最终只能屈就,在自己身边隐姓埋名做个小厮。

她曾经就说过,这个世间上,只有这一人待自己好。

只是……谢玉娘想向贾斯平去,却奈何被擒的紧,只能冲贾斯平嚷道:斯平,我知道你待我好,我知道你当真是在这个世间,对我谢玉娘最好的人了……只是你既然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再为我多做这件事情,你便帮我担了这次的事儿吧,你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我又掉回深渊去吧,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我不想,不想!☆、第二百零一章 各异一群人就好似在看戏一般,那罗氏更是嗤笑着摇着手帕,看着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谢玉娘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她自然是要高兴的,而她身边的史清振也是难掩愉悦,毕竟这一次事情过后,那史清名多少会受到些影响,自己许能从老夫人那里多讨些权来,哪怕只是一个庄子也好。

支系来的几个代表老爷也都是神色各异,他们开始犯愁,这二房的谢玉娘一倒,他们该拉拢哪个,史清名那两个妾室想来不易扶正,毕竟身份在那摆着,不过那宛氏膝下有个宝顺哥儿,许就能把持些也说不定。

不,她好不容易才从个庶女爬到这史家二房主母的位置,为什么还要回去受那份苦,为什么今天站在这里被斥责的人是自己,明明都是庶女,为什么那史四娘就是比她命好。

不,她绝对不能失去现在这个位置,她已经不想再回去受那份苦了。

从前我便听老人说过,说福祸无眼,为人自招,如今瞧来,此话当真不假。

贾斯平听了她的话,狠狠的闭上眼睛,他简直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她,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来便是如此吧。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这女人居然还这般自私,这般傻,她难道不知道此时已经晚了吗?她这样说,就已经算是在众人认了自己不检点,那些人一直没有阻止,便是在瞧她的笑话,她为何还不明白,此时早已覆水难收了。

从前在谢家时,她的天真善良,现在的自私自利,从前来史家时,她哭着喊着要跟自己在一起,死也不要嫁给史清名,说什么富贵荣华能几时,难得此生真心人,却最终没能逃掉,送上了花轿。

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混进史家时,三番两次要带她逃离这里,可她却推三堵四,还让自己帮她做这个做那个,现在想想,当年的玉娘早就变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从前当真是糊涂至极,竟然会怜惜爱慕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贾斯平叹了口气,玉娘,你真是可怜又可悲,这是我帮你最后一件事,你就是我的劫难。

贾某只是爱慕于谢氏玉娘,并非与谢氏玉娘私通,为谢氏玉娘所为许多错事,也皆为爱之深切,贾某心知她膝下无子,故而担忧地位动摇,这才做出了那些事儿,乞丐也是贾某一人所寻,已经打发往百里外,寻来一问便知,至于这孩子,则是因为贾某见谢氏玉娘面容苦楚,为月琼小姐的嫡长忧愁,便悄悄寻来人牙子,趁着府上人没留意,于上元节将其拐走。

说完这一切,贾斯平深深叹了口气,续道:关于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李某愿意一力承当。

见贾斯平当真一力承当,谢玉娘则满目欣喜的看着谢家长子,大哥,你看,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那谢家长子立刻瞪了她一眼,冷冷呵斥道:闭嘴,你还打算丢脸到什么时候。

而其他众人则是面色各异,史四娘脸色很是难看,老夫人则松了口气。

小舟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便暗暗蹙眉,连罗氏与史清振都撇嘴儿,显然是对这结果很不满意。

只是为什么?难道这贾斯平说一力承担便可以让谢玉娘安然无恙不成?这大元难道没有王法了?虽然她并未翻阅过多的元朝律法,但也知道这罪应当依据定下了,毕竟人证物证都在这里,她谢玉娘应该是主犯,而贾斯平则是从犯。

可是,瞧着众人的反应,小舟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想错了,于是又凝眉思索起来,这才哑然明白过来,自己是想法的确太过单纯了。

因为这贾斯平认下了全部的罪,那就是小厮犯错,所以即便是大家都知道这谢玉娘有错,为了史谢两家的面子,也不能将她送官,因为很多时候,人治要大于法治。

今日这史家所发生的事情,必定是只在这史谢两家之间互通,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将这丑事给泄露出去,如今只要这谢玉娘一口咬定自己没做,那贾斯平又一力承当,这史老妇人必然要卖个人情给谢家,谢家便是不想再要谢玉娘,也会为了谢家的面子,将人领回去,甚至这谢玉娘还会留在史家,许只是被打发到庄子上,根本不会出现。

小舟咬牙,她明白这谢玉娘怕再也没机会爬起来,只是再等她到庄子上再整治,必然要比此时麻烦上许多,因为这死爱面子的老夫人,必定是要善待谢玉娘,恨不得她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以表示史家仁义。

小舟转头看向那上方的祖宗牌位,慢慢向上看去,阿娘,那上面当真是那样好吗?为什么你那么想要立在那里,那史清名许挂着名负心薄幸之名,可是阿娘,既然知道史清名无心,何以……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她若是让她谢玉娘逃了,要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血债血偿,理所应当。

花,斗香斗艳更斗春;茶,斗色斗味更斗奇;人,斗智斗勇更斗狠。

史家众人面面相觑,谢家长子端茶轻抿,显然是想都想等着对方先退让一步,好有台阶可下,老夫人看着谢玉娘,重重的叹了口气,心说这人一送走,这与谢家的关系可就变的有些棘手了,等这次的事儿平息了,看她怎么收拾那几个小东西。

三婶婶冷吗?就在众人不知道当如何,要看老夫人与谢家长子意思时,小舟忽然靠近了罗氏,然后这般说着。

史清振嗤笑了声,显然是瞧不上小舟,甚至因为他与罗氏靠的比较近被小舟蹭到了衣袖,还拍了拍衣袖,小舟楞了楞,罗氏立刻剐了史清振一眼,道:有尘外头拍去,也不怕呛着孩子。

说着拍了拍小舟的后背,将她揽入怀里。

啧啧,婶婶抱着,不冷了吧。

嗯,好暖。

小舟乖巧的点点头,然后说道:阿娘说,小舟出生的时候吹着风,所以比一般人要怕冷,听大夫说,若是小舟不是足月生的,怕就早夭了呢。

哦,还有这事儿?嗯,不足月的话,身体很弱的。

小舟咬字清晰的说着,那罗氏则眼儿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怪异。

等等。

见老夫人要让人将谢玉娘带下去,大事化小时,罗氏忽然撒开了小舟,站了出去。

老夫人脸色一变,老三家的,有什么不能等客人都走了再说吗?老夫人啊,这事儿可不是咱们做媳妇的不懂事,着实是有些蹊跷啊。

罗氏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闭嘴,什么也不要说,但是她却偏偏要装作听不懂其中的意思,继续说出来,让那谢玉娘知道得罪她罗氏是个什么下场。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如果此时再让罗氏离开,旁人支系一准当他们嫡系有鬼,用力闭了闭眼睛,老夫人最终还是抬手示意那抓着谢玉娘的两名小厮先退下。

老三家的,你倒是说说,这能有什么蹊跷。

回老夫人,媳妇儿只是忽然想起个事儿。

罗氏冲着谢玉娘冷笑了下,谢玉娘抖了抖,她有些惊恐的看着罗氏,感觉罗氏那嘴张开时,就好似阿鼻地狱的铜门,有万千妖魔鬼怪涌出来,叫嚣着要将她撕扯成碎片。

说起月琼这孩子吧,好似只在娘胎里呆了七个月吧,可当时瞧着倒是像个足月的孩子,也不像旁的不足月的孩子一样体弱多病,当时媳妇只是觉得这是祖宗保佑,现在再想起来,怎么就这般的……啧啧,让人觉得不舒坦呢。

这话一出口,整个祖室的人脸色都变了,那谢玉娘更是抖了起来,后退着跌坐在地上,口中一直喃喃着:你胡说,胡说。

小舟看着几近癫狂的谢玉娘,心底一声叹息,仿若千年。

这谢玉娘其实不过是个苦命之人,她有着和小舟一般的境地,无母,又备受欺凌,上天给了她一个知心之人,她却在享受了荣华后,背弃了自己的知心,也因此错过了那平淡却可以幸福相守的人。

所谓命中只有八合米,走尽天下难满升,她却偏偏一直与史四娘相比,最终酿出恶果,可怜又可悲。

史四娘看向罗氏这边,目光却落在了小舟的身上,她方才便注意到了这孩子的举动,必然是这孩子说了什么,不然依着罗氏那本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儿来。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那孩子抬起了头,与她对视。

触及到那双眸,史四娘顿时怔住了。

那孩子的眼睛里为什么有那么的无奈。

她有什么不愿为的,又一定要为的。

也许瑾秀猜不出,但她史四娘可不傻,便是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也能猜出这事儿并非是无意捡到信笺那么简单,她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看到现在这一切吗?还是说她猜错了,这孩子想要的是旁的。

☆、第二百零二章 滴血就在史四娘不解的时候,看到那孩子正抬头看向放在上面的祖宗牌位,于是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这孩子是在看那放着她的娘亲史李氏的牌位所在的位置,那里放着史李氏的牌位,似乎和往日并无区别,但她与她都清楚,那上面所摆放的,不过是敷衍用的赝品。

史四娘忽然忆起这孩子见到盒中牌位时的神情,那并不是惊愕,而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或者说是难过,有时候没有消息当真是好消息,见到自己娘亲的牌位当真被损毁,这孩子的表现也太过镇定,她显然是早就料想到牌位所在,所以那惊讶才会似真却非真,只是那感激发自她本心,太过真切,故而遮掩了其详装出的惊讶。

其实从这孩子反常的回到史家,便已经很是奇怪,毕竟她自打入宫后,从未出宫过,甚至为了避嫌,也未曾去过姬家,这也是她喜欢这孩子的原因之一,因为识大体,懂世故。

所以她回史家,必然是有原因,要知道那孩子其实很清楚,那上面的牌位,并非是她娘亲的,而是为了打发她,不让她知道自己娘亲牌位被毁而伪造出的假牌位。

所以她回史家的原因便可能是因为她在宫闱中,从旁人那得知自己娘亲牌位被毁,让她忍无可忍,最终回到史家来布下了这个局。

只是她此时太过弱小,直面自然是要冒风险,这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设下了精密的局,借刀杀人,自己竟然也不过是在她的局中,为她冲锋陷阵的棋子。

这只是个孩子,是谁在她身后操纵着这一切?史四娘想这样想,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这觉不可能是旁人指使,因为这孩子一无与外界联系,二这局多半是临时起意,就好似方才挑唆罗氏,单这一件,这孩子就是够心计重的让人讨厌。

一环一环,一步一步,将众人玩弄在鼓掌之间,这还是个孩子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付哀伤到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想要的,不就是现在这局面吗?此时再装模作样给谁看。

史四娘盯着小舟,心说这般一个可以看事情如此透彻又敢为的人,一个孩子便可以将众人玩弄在局中,当真是可怕至极。

她怎么能允许一个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要想个办法,一定要快些将这孩子那还未张开的爪牙拔掉才可以。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小舟收回放在上面的视线,看向她,冲她笑了笑,有些羞涩,显然是知道自己看上面的样子被史四娘瞧见了,怕她笑自己。

史四娘楞了愣,她本是想拔掉这孩子的爪牙,但此时对这孩子,她却只剩下心疼,心疼她的坎坷,心疼她的懂事,心疼她的早慧,心疼她的隐忍,心疼她眼底的无奈,和此时面上善意而有些害羞的脸。

不,她才是咋种,谁不知道她是姬廉私生女!听着有人提出要滴血验亲,那谢玉娘忽然地指着小舟大叫了起来,史四娘看到小舟的脸上笑意猛然僵住,心知这孩子受了很大的打击,便厉声道:谢玉娘,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才没有发疯,若说我谢玉娘不守妇道,她李汝兰又何尝守妇道,这史小舟跟那姬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只有我要被怀疑,明明她更可疑!谢玉娘已经全然没有往日的贵妇模样,就好似那市井的泼妇一般。

哦,那感情好啊,既然这当二娘的都说这孩子是姬某的孩子,姬某便直接将人带走,想来也没人说什么了吧。

就在此时,姬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之那祖室的门便被狠狠推开,外面看守的小厮甚至有些倒在地上,外面围着的支系们都好奇的探着头看着室内。

老夫人眼皮跳了一下,眼睛也眯了起来,这姬廉一向如此,仗着圣上纵容,从未将旁人放在眼里,对他们史家更是处处刁难。

姬廉进了祖室,便上前将小舟抱了起来。

爹爹热不热。

小舟抬起袖子为姬廉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水,然后小小的胳膊环住了姬廉的脖子,软软的声音让姬廉眼底流露出温柔。

她这一声叫的那史清名脸色更为难堪,在姬廉身后跟着的是戈承,那戈承抬脚迈过了门槛,对那本要掩上房门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关上房门。

既然谁也说不清楚,那咱们干脆就干脆来个滴血验亲好了。

罗氏煽动了一会,便这般下了定语。

小舟叹了口气,心说这罗氏还真是有点过了,此时明眼人都可以瞧出,她却还在煽风点火,那老夫人一准恨她入骨,她与史四娘又不同,那老夫人日后便是不明着整治她,暗地里也会给她穿小鞋,她以为扳倒了自己的敌人谢玉娘,其实是在得罪了更大的敌人。

不懂得未雨绸缪。

且,她的那点小动作,小把戏,小舟岂能瞧不出,这根本就是也在怀疑她是否当真为史家血脉。

不过倒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三房与她并非是在同一条绳子上,三房此时就是墙头草,恨不得将大房二房全部扳倒,然后三房冒头。

姬廉皱眉,戈承眼儿一瞥,抬眼看向那老夫人,随后又看向史清名,最后落在了史四娘的身上,而史四娘也在打量着他。

何须滴血验亲,这孩子就是我姬廉的骨血。

姬廉冷笑着说道,小舟则连忙安抚的拍了拍他,这姬廉是真的恼了,她知道。

戈承笑着说道:大人这话说的,这孩子已经六岁了,且不说大人年岁不符,六年前大人可是正在蓦上读书,大人未曾离开这一点,不止是戈云轻一人可为证,便是那刚正不阿的阎子固也可以为证。

并且……戈承伸手,小舟楞了下,随即把手递给了他,让他攥着。

大人这说的只是气话,也是向着这孩子没错,可若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给人落了话口。

我……姬廉楞了下,转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小舟,没错,他方才所言,其实是在说这孩子的娘亲不检点。

爹爹看。

小舟笑的温婉,用手指着自己的袖口上所绣莲花说道:这莲花好看吗?嗯。

姬廉点点头,不解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人当如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小舟的声音带着孩子的软糯,听的祖室内人有些哑然,这孩子当真是妙语连珠,于是又开始交耳,不外乎是那一直被人有意压制,不让旁人得知,却被众所周知的秘密,活佛。

也许这孩子当真是凡胎入了天相,所以才会这般早慧。

史家能出这么一个孩子,还真是史家的福气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开始盘算是否要依附,拉这孩子一把。

众人所思,小舟便是不用看,也可以猜出,但这并不是她所关心的,所以爹爹无需自责,人在做,天在看,莲可以如此,人岂能比莲差,无论旁人说什么,小舟都信阿娘,更相信爹爹。

说完这话,小舟转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孙儿也想证明孙儿是否为史家血脉,还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吩咐人去准备。

此时的史家早已去骑虎难下,小舟此时开口说这话,便已经算是给史家找了台阶下,由当事人提出滴血验亲,总好过难堪的强迫滴血验亲。

不就是滴血验亲嘛,咱们最好干脆的和在一起,看他们要怎么拦着。

姬廉笑着对小舟说道。

小舟却摇了摇头,踢踏着两条短短的腿儿,示意姬廉放自己下去。

待一落地,小舟便仰着脸,软声说道:爹爹,便是小舟要滴血验亲,也不当与爹爹来验,而应当与父亲大人来验,与小舟同时的,还有月琼妹妹。

说完,小舟翘起了嘴角。

姬廉楞了一下,为什么刚才他从这孩子眼底看了一丝狡猾?但待他细看,又只是澄清见底。

小舟看着那端出的盆子,低垂了睫羽,一切都尚在她的意料之中。

史清名割了手指,将血滴在两个相同的容器中,史月琼与小舟二人各自站于一容器前,小舟割了自己的手,将血滴在了容器中,史月琼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娘亲,也便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当两滴血落下时,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生怕漏了什么。

随后,室内一片哗然。

小舟面前的容器中的两滴血迅速融为一体,而史月琼的则……完全不溶。

史月琼不敢置信的跌坐在地上,谢玉娘也懵了,史清名皱眉。

小舟轻轻叹了口气,史月琼怕是受了过大的打击,瞧那谢玉娘的态度,这史月琼应该是史家的骨血没错,而拿史清名,想来也是知道,也相信史月琼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才会见到两滴血不相溶时皱眉。

☆、第二百零三章 验亲看着那两滴融为一体的鲜血,以及史清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小舟却是锁眉,谢玉娘,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史四娘嗤笑着说道,那略微颤抖的手表示出她此时心底并不平静,这世间的事儿,真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不可能,不可能!谢玉娘红了眼,看着小舟,一付恨不得将她活活撕碎一般的仇恨,那贾斯平也楞了,看向谢玉娘的眼神也满是失望,小舟则一付有些害怕的后退了几步。

谢玉娘恨的牙齿要咬出血来,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这个臭丫头动了手脚,一定是的。

但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孩子,能动什么手脚,而且这两滴血不交融也是真的。

小舟垂下睫羽,其实在大元朝,所谓的滴血认亲与她所知道的其实相差不多,无外乎是滴骨与合血。

滴骨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统关系。

合血则是指双方活着,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存在亲子兄弟关系。

对于这千年之后的灵魂来说,很清楚无论是滴骨验亲,还是合血法,其实都缺乏科学依据,因为骨骼无论保存在露天地,还是埋藏在泥土中,经过较长时间,表层都会腐蚀发酥,这个时候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会浸入,甚至非人血,也可以渗入。

反之,如果骨骼未干枯,结构完整时,表面还存有软组织时,滴注任何人的血液都不会发生浸入的现象。

而和血验亲,其实只要将几个人的血液共同滴注入同一器皿,不久都会凝合为一,不必尽系骨肉至亲。

她这几日一直在翻阅书籍,却一直未能查出方法,于是想起从前所知的法子,食盐能融合血液,白矾则不相融,当然,也有放醋的,只是这里的醋多半为陈醋,这法子也便是废了。

小舟其实很清楚,这些法子也只是个说法,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全都有意外,所以她便特别去灶房寻了些血液来测试,最终证明,此方法或许可以一试。

自己只有一只手有白矾,便是为了做两手准备,如果和姬廉验血,她便割破带有白矾的手,如果和史清名验血,她便割破另一只。

她本意并非是要陷史月琼入绝境,着实是因为情势所逼,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所以在她去扶史月琼的时候,便用力握紧史月琼的手,是要将手上的白矾转到史月琼的手上,她挨个的攥过史月琼的双手,在她的指甲里撒放了些许的白矾。

无论史月琼与史清名的血液是否融合,其实都无差别,重要的是她与史清名的血液一定要融合,与姬廉的一定要排斥,只有这样,才能将阿娘是否忠贞的这件事情彻底的解释清楚。

她本不愿如此,但她也很清楚,此时的一时退让,许他日便会酿成不可挽回的一世追悔。

老夫人看着这一切,心中盘算着,这次在史家里出这事,无论他们怎么处置这不检点的谢玉娘,都一准得得罪于谢家,其实这谢玉娘做出这等事儿,那谢家也没脸说什么,所以权衡之后,倒不如将这谢玉娘给送回谢家去,要杀要刮,都是他们谢家的事儿,史家倒是给足了谢家面子。

史清名显然也是这般想的,那身旁站着的随从也早早的就按照他的吩咐,将笔墨纸砚取了来。

立书人史清名,祖籍始系宸阳府望山,从年凭媒,娉定谢氏玉娘为妻,遂以夫妻相待,尽人夫之责,对其怜惜疼爱,未曾料其不知其所以,反受他人花言巧语所骗,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今日退回本宗,顾愿妻相离之后,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休书为实,日月为证。

史清名将写好的休书慢慢读出来,然后待墨迹干后,将其折起,封好。

谢玉娘本还算平静,一直到史清名开始写休书时,眼里便满是惊恐,见那封好的休书送到了自己面前,顿时发疯一样的开始撕那休书。

小舟扭开脸,明白这休书一写,这谢玉娘回去,怕是没好下场,甚至可能连命都丢了。

撕完了休书,谢玉娘神情呆滞,猛然看向小舟,小舟怔了怔,因为她看到那谢玉娘看的并非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史月琼。

谢玉娘忽然扑上来,拿起那用来划破指头,好滴血验亲的刀子,大声喊叫着,往那史月琼扑了过去。

一旁离得近些的罗氏连忙伸手将小舟扯开,生怕小舟被伤着。

你这个小狐媚子,居然联合着她们一起诬陷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是这个人的证词,陷自己于万劫不复,又是因为这个人的血与史家不符,所以她要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就可以了,她还是史家二奶奶。

史月琼吓的一边躲闪一边哭,小舟一下子懵了,所谓虎毒不食子,她全然没想到此时的谢玉娘已经陷入疯癫,完全忘记史月琼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史家所能给的荣华,竟敌过了骨肉相连。

小舟上前去帮忙,刚一动作,一旁的罗氏便伸手扯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小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开了罗氏的手,上前去扯谢玉娘,她知道,只要她上前,必然会有人帮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以为只有姬廉他们会上前帮自己一起拦着谢玉娘,却不想连同那些支系们也上前来帮她。

贱人!你害我!就在众人以为就要拉开的时候,谢玉娘眼睛闪烁了一下,迅速转身,刀尖刺向了小舟。

原来她根本就是冲小舟而来,小舟一时不及躲闪,便条件反射的伸出双手握住了刀子,血瞬间涌出,众人愣了愣,随即便上前来。

姬廉想动手,戈承伸手拦住了他,让他不要冲动,现在不是他该出头的时候,应当让这史家好好的清醒清醒,也当让这史家做出决定,别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姬廉看那惊魂未定的史月琼,因为小舟而被救的史月琼,不但没有感激,眼睛里却满是嫉妒的怒火,想来她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小舟的缘故,今日所遭受的和往常太过不同,而且此时大家都不向着自己,反而向着小舟,她更怀疑是小舟故意在陷害自己。

这一点与谢玉娘极为相似,所以说一个人所受的教导,当真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这谢玉娘所教导出的孩子,也便与那谢玉娘相差无几。

谢玉娘被小厮们再次擒住,众人一片争论,无外乎是说这谢玉娘受了打击,疯了。

若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也杀。

史四娘连忙喊人为小舟包扎伤口,那刀子锋利的紧,若非小舟握着的时候稍微偏带了些,怕还不更严重。

小舟抿紧了嘴唇,她看的真切,明白这谢玉娘是在装疯卖傻,想要逃避被休弃的命运,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可怜。

史四娘一付怜悯的口气,说要给谢玉娘驱邪,最好的办法便是送交到寺庙中去,日日诵佛。

众人心中都清楚,这史四娘的心思,不外乎是为当年自己在寺庙中遭的罪在报复。

只是,还真没人会冒这个头便是。

此事的谢玉娘,早已没了靠山,谁还会巴结她,帮她说话呢,且这人瞧着很会做事,也懂世故,其实根本就是绣花枕头,表面的功夫,得罪的人自然要比招揽的人要多上许多,只是那些人强颜欢笑罢了。

不知道这谢玉娘能否有那个本事,隐忍而出。

轻轻叹气,其实这史四娘的脾气,不见得会给她隐忍逃出的机会。

就在小舟想事情的时候,戈承忽然走到小舟面前,见到她手上的伤被包扎的很严密,便道:刀伤不宜这般。

说完戳了戳小舟手上的棉纱,本就包扎的不是很妥当的纱布立刻变了色。

小舟疼的啧了声,随后疑惑的抬头看向了戈承。

若是此时做这般事情的是姬廉,她也不会多想,只作是姬廉不注意,或者是有意戏弄她。

但做此事的人是戈承的话,也便不同了。

小舟想着是否要开口问戈承所为的原因时,戈承忽然转头对姬廉说道:瞧着这时辰,圣旨应当到了,大人若不与下官同去迎接圣旨?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戈承略微挑眉,笑而不语,待他出去后,小舟紧跟着便出去,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戈承要这么说,但是她信戈承所言,必然不会有假。

姬廉皱眉,随后也跟了出去。

余下的众人不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不怎么信戈承所说。

但是,戈承既然为朝廷命官,那圣旨又非小事,怎么可能说笑。

众人又面面相觑后,也都跟了出去。

☆、第二百零四章 过继老夫人半信半疑,抬手示意粉桃与碧桃二人将自己扶起来,然后往外走了去。

待到门外一看,老夫人脸色顿时大变,戈承所言无错,那手执圣旨之人,正是大元朝赫赫威名的定安王爷。

见到定安王爷时,那谢家长子怕是最难堪的一个,只能笑着迎上去,心中对自己那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庶妹,可谓是更添了几分厌恶。

门外史家人早已跪满,只是无一人知会祖室内的人,可见这是定安王爷吩咐所致。

只是……王爷究竟何时到来,又听了多少,小舟掀起眼帘,她似乎明白为什么戈承为何不让丫鬟将祖室门关紧,只是让其半掩着,原来这就是为了这个。

小舟见过王爷,愿王爷福寿长安。

上前施礼,小舟心中思索着这圣旨中会是什么,为什么这定安王爷不宣读圣旨,只是拿着。

毕竟没有做旁的事情,顺便宣读圣旨的道理,所以他没道理这般不靠谱的拿着才是。

定安王爷冲她笑了笑,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小舟楞了楞,随即便笑眯了眼儿,虽然不解何以定安王爷要这般,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随后的史家可谓是热闹的紧,史四娘连忙吩咐人将谢玉娘带下去,甚至让人将史月琼也先关在房中,那两名小厮也让人带到后面让人看着。

哪怕她也知道,那定安王爷怕早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但知道归知道,再放于眼前,便是另说了。

那老夫人也全然没有方才的老态,指挥着众人将,面上犹如开花一般,让小舟不由一叹气,这老夫人当真是以史家的荣耀为自己的宿命,她所为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史家,若不站在她的位置,必然觉得她不近人情,但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来想,也便平常了。

见到定安王爷来到了这里,姬廉不解的看向了戈承,戈承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姬廉眉头皱的更紧了,目光中也带了些怀疑,戈承却只是扯了下嘴角,并不解释,转身跟着走了出去。

姬廉眯起眼睛,唉。

待坐在史家正厅后,茶水饮了半盏,那定安王爷这才叹了口气,道:本王今日来前,其实是有不情之请,故而一直不知当如何开口。

老夫人笑道:王爷这话一说,咱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腔了。

没错,还请王爷言明。

史清名作揖道。

小舟站在史四娘身侧,依着礼数,女子是不当在此,只是此时多少有些不同,那王爷的手上把玩的,正是圣旨。

此时若是女眷躲回后院去,便为背君之罪,此时在此,只是礼数不齐,相较之下,她们也便只能立于此处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定安王爷显然就是在等这句话一般,没等史清名再说客套话,便连忙搭腔说道:本王这一生,南征北讨,征战沙场,此时便是就此马革裹尸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听到定安王爷这般说,众人面色各异,那老夫人干笑了声,却不知道如何搭腔,小舟则抿嘴笑了笑,她对这个定安王爷,其实印象很好。

婉淑近日一直念叨着自己的病,太医们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想来你们也知道,便是那童谣中也唱了,说本王一生纳妾许多,但却奈何杀戮太多,故而子嗣单薄,竟然无一血脉嫡子留活,独独那婉淑曾经为我生下一女,却不想在其年幼时便早夭,从此婉淑便算是落下心病,身体也越来越差,若非是用千金药方,宫中圣药吊着命,怕早就去了。

当这权倾朝野的定安王爷说着自己杀戮太重时,正厅之中除却那一直与其相斥的姬廉外,并无一人敢喘大息,更惶恐搭腔。

定安王爷说着搁下手中茶盏,轻微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正厅中,似乎有了回音一般。

所以说,这孩子啊,一直都是婉淑的心病,本王也是想了许久,这才向圣上请了道旨意,也便是今个来次的目的,这来到这,本应该先宣读圣旨,只是奈何本王考虑不周,未曾问过你们史家的想法,这才先问一声,否则这圣旨一下,也便没的挽回了。

小舟有些发懵,总觉得定安王爷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那史家老夫人脸色变了变,随即便笑道:虽然不知道王爷所指何事,但王爷既然开口,只要史家做的到,史家必然不会推辞。

呵呵,其实也没老夫人你想的那么为难。

定安王爷笑了笑,那细长的凤眼一扫,招了史清名过去,然后用只有他与老夫人史清名三人才听的到的声音说道:这不是上次太子生辰嘛,婉淑她远远的瞧见了你们史家的小舟,便甚为喜欢,本王又念起这孩子又有活佛说是吉祥之命,便寻思着,许能将这孩子过继了去,也算是给王府上冲冲喜,让婉淑病情好一些。

定安王爷笑着看向了史清名,又道:这事儿想来必然是要给这做父亲的说一声,只是不知道世侄肯不肯割爱?史清名闻言,脸色略变,但是此时还要详装出笑意,答道:小女能得王爷欢心,清名深感荣幸,既然跟了王爷,必然是好的,清名便是不舍,也自然得答应不是。

随后定安王爷又连声道史清名的大度云云,定安王爷膝下并无子嗣,如今瞧上了小舟,想让小舟过继了去,又有圣旨在那,那史家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详装大度,将小舟推出来,怕那圣旨一出,会更加难堪。

既然如此。

定安王爷从袖中掏出了圣旨,举起。

众人纷纷跪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安王战功赫赫,定安王妃涟氏温婉贤淑,举案齐眉二十余载,奈涟氏体弱多病,膝下并无子嗣,正逢史氏有女小舟,生母早亡,且闺秀得体,特将其即日过继给定安王,不得有违。

钦此。

什么?!小舟本是好奇,那定安王爷会与史老夫人说些什么,谁想竟然听到如此的话,猛然抬起头,看向那定安王爷,她练出一手字是为了引起定安王爷没错,但是并非是为了那名为一世荣华,实则一身枷锁。

小舟要被过继给没儿女的王爷,众人哗然,一听说是给王爷当女儿,姬廉楞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连身上尘土都没拍,上前就将还跪在地上的小舟提了起来。

姬廉,你做什么?这是我姬廉的女儿。

你!哼。

姬廉怎么可能愿意将小舟让给旁人,便开始大声争抢,小舟也不愿意当真被束缚住,便抓紧了姬廉的手臂。

爹爹,小舟怕。

不要,为什么还要再次卷入这漩涡中,她不傻,自然知道自己这过继给定安王爷的事情,看着是自己走运,其实是福是祸,根本就很难说。

有姬廉这个爹爹,便等于与姬家有了千丝万缕的干系,如此已经引起圣上的注意,若是再过继给一直被盛帝猜忌的定安王爷,必定会再次引起注意,这也就罢了,她小舟一条命,也不怕什么,但是若因为她的缘故,让姬廉与定安王爷被安了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他日……那当如何是好。

不要怕。

姬廉见小舟皱眉,便安抚的拍了拍小舟的头顶,拉着小舟就要往外走,他不能将孩子让给旁人,所以他要先将孩子带走,至于圣旨,他可以立刻进宫。

他虽然这般想着,却不想刚踏过门槛,便被定安王爷带来的侍卫团团拦住。

滚开!姬廉抬脚就将面前的侍卫踹开,那些侍卫虽然不敢当真与他动手,但并不表示不敢拦阻,姬廉又怕伤着怀里的孩子,一时间有些畏手畏脚。

啪——定安王爷面色一沉,勃然大怒,手中茶盏用力摔在地上,发出声响。

姬廉,圣上口谕,抗旨者斩!小舟闻言,连忙甩开姬廉的手,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小舟愿意去王爷府上,好生孝敬王爷王妃,姬侍郎大人只是关心小舟,故而一时冲动,并非有意顶撞,还请王爷大量。

小舟说完这话后,便低头伏趴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这……众人心想着,这孩子是怎么了,过继给王爷,那是好事啊,怎么还一付不请愿呢,刚才还不情愿,现在又说自愿,当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那姬侍郎也是,怎么就跟王爷争起了孩子,天潢贵胄要的,哪里是可以争的。

何况这人是手握重权的定安王爷。

聪明些的都瞧得出,这孩子分明是为了姬廉在求情,怕王爷当真为这事情闹到圣上面前,那姬廉会因为抗旨而被法办,这才委曲求全,愿意过继入王府。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也懂事乖巧,也难怪王爷会想要这孩子过继了去。

而再明镜些的,便会明白,为什么这孩子会害怕,因为那定安王爷的功高盖主,因为他的手握重权,也因为他是除却盛帝外,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人,这样的荣华,何以是喜?☆、第二百零五章 不束老夫人凝眉,心中暗道,从前只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小伎俩,此时瞧来却并非如此,如此迅速的反应,绝非是旁人指使所致,这孩子当真是聪慧的紧,从前那些根本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详装出的庸俗傻气。

史清名也看着小舟,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定安王爷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的小舟,对姬廉说道:四儿啊,你倒是没白疼这孩子。

姬廉皱眉,显然是对定安王爷对自己的称谓不满,但却并未出言顶撞。

其实便不是依着定安王爷的身份地位,单单他的辈分,这般唤他,也并无不妥。

起来吧。

是。

小舟抬起头,澄清的眼眸看向了定安王爷,却并不起身。

定安王爷心底轻叹,这孩子一直都表现的很懂事,怎么这个时候又出了事端。

你有何请求,直说便是。

小舟不敢求旁的,只望王爷能给小舟盏茶时间,容小舟与史家长辈道别。

小舟话一出口,史家众人都有些惊讶,毕竟这孩子在史家过的什么日子,旁人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的。

见定安王爷点头,小舟走到了史清名面前,跪下对着史清名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史清名有些惊讶,不解何以她会如此时,小舟又站起身,走到蓝蝶身边,将蓝蝶手中的盒子拿过来,将里面的牌位取出。

嫡系多半是知道的,支系的老爷夫人们则一片哗然,连定安王爷在瞧清楚那上面的字后,也怔了怔。

小舟走史清名身前,抬头看着史清名,将手中牌位递到史清名手中,史清名愣了愣,接了过去。

父亲,小舟本为一叶轻,今日一别,小舟便只得弃史家嫡长,从此再不姓史,但此事终究只罪于小舟一人,阿娘一生所爱父亲一人,至死不曾悔,虽不能与父亲白首偕老,但望父亲大人念及夫妻之情,好好待之。

此时,阿娘必然能入史家祖籍,那老夫人不会这般傻,自己入了王府,她不可能愿意断掉自己这条有利于史家的线,而唯一能留住她的,也便只有阿娘祖籍牌位。

再次看向那牌位,清澈的泪水从眼底流出,慢慢攀上双颊。

她此时能做的,只有这些。

随后,小舟又上前一一给诸位长辈拜别,礼数周全,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至少这孩子没忘本。

做完这一切,小舟又看了眼阿娘的牌位,用力的扭开了头,走到定安王爷面前,福身道:小舟谢王爷。

定安王爷看了她许久,最后笑着摇摇头,道:起来吧,今日便随本王回王府。

是。

小舟起身,姬廉皱眉,想要上前,身旁戈承一把扯住他,将他往后带,耳语了几句,姬廉这才凝眉,冷静了下来。

定安王爷伸手,小舟犹豫了一下,将袖子扯了些下来,将自己手上的纱布掩盖住,这才递到了定安王爷手上。

小舟的这个小动作,定安王爷看在眼中,不由暖了眼底。

这孩子啊。

上了马车。

王爷。

小舟眨了眨眼睛,轻声唤了一句。

定安王爷眉宇平抚了些,问道:怎么?侍郎大人只是担忧小舟,并非有意顶撞。

所以请王爷不要怪姬侍郎。

定安王爷笑了起来,以后,你这心该放在王府上。

说完这话,定安王爷心底又有些觉得好笑,这只是个孩子罢了,他说这些,这孩子也不会懂的。

可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听到那孩子答道:小舟省得,还请王爷给予应有的信任。

定安王爷惊讶的看着小舟,见这小孩憋红了一张小脸,一付要哭的神情,便用手指蘸掉了她眼角的晶莹,叹了口气,道:你这傻孩子,做什么要这般生死离别一般,本王是常驻都城,又非在封地,这太师傅与定安王府又素来交好,你便是常去,也未尝不可啊。

小舟猛然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定安王爷。

怎么,你做本王是那迂腐之人,只能将你锁在那金漆牢笼之中不成。

定安王爷见她这付神情,不知为何,心情大好。

本王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可没有朝野中那些规矩,你尽管做你自己,本王绝不约束于你。

史府正门外,众人送着定安王爷的车马离开。

待车马走远后,姬廉这才看着戈承。

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自个说过什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戈承眼睛闪烁了一下,抬起手臂,示意边走边聊,毕竟此时有外人在场,他不好明言。

姬廉却冷哼一声,用力的推开他,然后甩袖扬长。

戈承明白自己这一次,是当真将此人惹恼了,戈承也知道自己此次这般诳他不对,但是若不这般说,这人怕不会依着自己的法子。

不过依着他对这人的了解,既然这人会甩袖离开,便说明这人已经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此时是发火甩袖,要比笑着好太多,毕竟发火证明可以去赔礼,若是笑着,怕是没的挽回了。

戈修撰。

就在戈承挥退轿夫,抬脚打算与姬廉同步履回去时,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便回头看去,原来是史清名。

不知史尚书唤下官何事。

戈承回身作揖,史清名连忙扶起。

史某有些话儿,想要与戈修撰私下谈谈,不知戈修撰的意思……史清名说着便抬起手,示意请先。

这是自然。

戈承笑着说。

请。

还是大人您先请。

戈承也抬手。

二人一路往园中走去,一直到了庭园深处,史清名示意一旁伺候的下人退下,然后抬手请茶。

这茶是上好碧云萝,蜿蜒沉浮,瞧着很是得趣,茶香也不错。

确为好茶,但这杯盏,为上好琉璃盏,本应盛着九天之上落下清泉,怎奈竟然沦落如此与凡品为伍,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戈承拿起杯盏,将杯盏中的上好碧云萝泼了出去。

杯盏如人,茶如氏。

史清名脸色一变,随后又呵笑。

戈修撰所言……史某着实不解。

大人所要问的,不外乎是这孩子何以会被定安王爷过继了去,这其中,云轻又扮演了什么角儿。

史清名脸色又是一变,随后又开口说道:戈修撰过滤了,史某不过是近日未曾见,想与戈修撰说上几句话儿罢了。

这史清名虽然这般说着,那眼底一直躲闪隐藏,却又忍不住的探究神色却骗不了人,这让戈承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声。

从来都是猫伸爪子,这史清名瞧着不简单,其实不过是个帝君用来牵制平衡朝野的棋子罢了,他今日之所以会这般说,不过是想提醒他,可是显然这人并不领情。

太子爷生辰上,这孩子无意中出了大风头,莫说是王爷,便是太后也曾与问及过,定安王妃又喜欢孩子,这孩子被她瞧见,自然是喜欢,也便去与太后说于此事,这事儿也便定下了,云轻不过当时正在御书房中,故而才早众人知道此事罢了。

戈承轻描淡写着说道:若依着云轻巧,这孩子当真的富贵命,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小小年纪遭了那么多罪,受了那么多苦,也当有所补偿了。

戈承这话,其实便有些责备的意思,只是那口气,却平常的紧,让史清名寻不出个可以说的调儿。

这事儿,其实史某也是知道的,只是有许多事情,根本不是史某能决定的,那谢家……说到这,史清名察觉自己失言,便立刻停了下来,看戈承,见他并未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史某都愿意为她做更好的父亲,但是她却全然没有半点血缘相亲,着实让史某心寒。

起初的确是不想理会这孩子,但后来慢慢察觉这孩子当真是与其他孩子不同,但他想挽回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尚书大人,圣意难违。

戈承笑着说道,他明白这史清名的心思,就好似自己踩在脚下许久的石头忽然被旁人捡了去,结果被告知那石头竟然是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他心中自然不甘,还妄想将石头要回来,哪怕他也清楚,要回的可能几乎没有,却还是忍不住。

史清名楞了楞,他岂会不知。

况且,尚书大人,你所言,实在恕云轻不能理解,尚书大人说那孩子全然没有半点血缘相亲,云轻倒觉得这孩子有情有义,她已经过继给了王爷,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却还依然给尚书大人您磕了三个响头,为的就是让大人能善待其母的牌位,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没有半点血缘相亲?可她对史家并无亲近,只是与……史某也不怕你笑话,史某觉得这孩子,根本就是将姬侍郎做了爹爹来看,对史某毫不亲近。

史清名也是有些激恼,他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旁人夺了去,从前是那孩子的心之所向,现在连姓氏都被抢走,他很想寻个人说与,哪怕他知道面前这人并不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第二百零六章 王妃大人是在指的便是姬侍郎吧。

戈承忽然这般说道,见那史清名立刻僵硬了起来,他便明白自己所言无错。

僵硬了一下,史清名察觉出自己这般古怪,便强挤出些笑意,道:这话说的,史某怎么会呢。

俗语儿似母,女似父,史清名性子有些随着史老夫人,幸而那孩子性情倒不似这史清名。

戈承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大人,姬侍郎为那孩子所做之事,是大人永远也做不到的,大人挽尊,姬侍郎又何尝不是,姬侍郎是当真疼这孩子入骨,愿意为那孩子放下全部尊贵,哪怕是在大街上装傻卖笨,故意跌跤,只为博那孩子一笑,大人如何做到?史清名看着戈承,眼里满是诧异,显然是对戈承所言并不相信,他更信自己所看到的,他觉得那姬廉狂妄自我,之所以对那孩子好,也不过是为了与自己作对罢了。

毕竟那孩子可是姓史,若换作他,绝对不会。

戈承此人是何等聪明,只肖一个眼神,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却并不在此处多言,因为他知道,话对懂的人说,是好的。

对可能懂的人来说,也是可以的。

对不懂的人来说,也未尝不可。

然有一种人,明明可能懂,却不愿懂,多言也不过是与那天上鸟雀,地上走兽说罢了。

所以他只是继续说他方才的话题:大人在心中念及这孩子与大人不亲近,倒与外人亲近,可大人可曾想过,在南奔时,那孩子刚生死,本该与身为生父的大人您亲近才是,却不想第一次见面便闹的那般难堪,是姬侍郎搭救了她,她自然是要感恩的。

后来她在史家被大人您的妾室谢氏所欺负,几经生死,哪次不是姬侍郎所搭救,谢氏所为恶毒,大人不可能不知道才是,只是大人乃性情中人,因为从前过往,无奈嫁娶,故而对这孩子的娘亲心生厌恶,以致对这孩子不理不问。

胡说什么,她是史某发妻,怎么可能……史清名瞠目,他感觉自己的阴暗好像被人全部掏出,晾晒在阳光下,那种难堪羞辱,甚至让他拍案而起。

他看到戈承抬头看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于他,然他再细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戈承心底一叹,好一个发妻啊,丢回娘家不管不问,连月例也克扣,还要做女红补贴家用,这史家当真是待这发妻,待这嫡长女不‘薄’啊。

大人所言不错,这孩子的确是个懂事的孩子,下官也是这般觉得。

戈承这般说着,史清名瞪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便拧眉思索,难道自己方才说的是那孩子乖巧,而非是旁的。

然,这孩子便是早慧,终究只是个孩子,性子纯真,她只知道谁对她好,她便要对谁好,并没被太多的道德礼教所束缚,这便是她的可贵之处。

说到这,戈承又叹了口气,那孩子所遭受的苦楚,他很是清楚,故而继续开口说道:大人,一个孩子,还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不比大家出的孩子,所以并不知道什么叫血脉,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对,无父无母,谈何识礼数。

戈承说完这话,史清名脸色大变,他竟然说那孩子无父无母?看向戈承,见他面上并无讥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史清名又盯着戈承的眼睛看,这样的事情只是这聊了一会便发生了几次,不可能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戈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前一直待自己很是恭敬,此时为什么要针对于他,他着实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此人,这人何以阴阳怪气的待他。

且大人到现在都未能让她与她娘亲入族谱,骨灰牌位送来了,又送回了李家,也便算是休弃回家,按照咱们大元的王法,她确实不能算为大人的女儿。

戈承这般说着,心中念叨此事在过继过程中,已经让那定安王爷恼怒,毕竟他亲自去瞧了族谱,结果翻了下来竟然没寻到人,也便是说,他明着是过继了史家的孩子,实则是过继了个无父无母,甚至没有身份记录的天生天养的孩子。

这事情与相关官员都打通好,这才将孩子的名儿勉强附在了史家,随即又写入了定安王爷府中。

就算是那样,她也是史家的血脉。

史清名显然还想与戈承争辩此事,只是他显然找错了对手。

戈承站起身,双手拢入袖子,这般对着史清名,多少有些轻蔑的味道,那史清名惊异的看着他,刚想开口便听到戈承说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大人您可别忘了,大人您只是那孩子的生父,仅此而已,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时局已定,这孩子已经过继给了定安王爷,是当今圣上金口御笔,且这孩子是咱们大元朝唯一的一位郡主,天潢贵胄,她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定安王爷,身后是太师府,所以大人还是莫要高攀的好。

你——史清名瞠目,没想到戈承会说出这种话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

仅仅是生父而已,莫要高攀……大人既然无旁事,下官便告辞了。

戈承却只是礼数十足的道了退,甩袖离开。

徒留史清名一人,跌坐回石凳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一直站在姬廉身后的人,却对他的示好回应,甚是与他交好,根本就是别有所图,他是在打探,为的就是将那孩子从自己这夺走。

连个小小的修撰也敢来糟践他,简直是……不,绝对不止是这般,这戈承一定别有所图,也许是为了史家,史家的那个秘密。

不行,若是那秘密被知道了……这般想着,史清名心猛烈的跳了起来,冷汗顿时冒出。

定安王府小舟亦步亦随的跟着定安王爷,这王府庄严的让她有些紧张,这王府中的小厮也是一个鹰眼笔挺,身材高大,却足下无声,连同那丫鬟也是步伐轻盈,眉眼带着英气。

她这般弱柳模样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人探究的眼神,更是让她不禁垂了头。

府上女眷不多,多为昔日故将骨血,他们又多是跟着本王驰骋的子弟兵,所以并无多少恭敬,但会效忠。

定安王爷瞧出小舟的模样,便明白这孩子已经瞧出这些丫鬟小厮与旁府不同,有些惊讶这孩子的观察力,心中思索自己到底是捡到了个宝,还是捡到个麻烦。

入了后院,见到一众所谓的姨娘……姨娘?小舟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众莺歌燕舞。

怎么?小舟抬头看向定安王爷,王爷,小舟入定安王府,不是应当为王爷的孙女,怎么能唤姨娘呢?定安王爷听到她的话,竟然噗嗤笑了出来,你既然过继于本王,本王膝下并无子嗣,你怎么可能是本王的孙女儿,还是说你觉得本王老了,不当老不羞的让你唤声父王?小舟愣了愣,连忙摇头,小舟不敢这般想,小舟只是有些惊讶。

不知道爹爹知道了,要怎么想。

小舟轻声嘟囔了一句,定安王爷笑的更厉害。

这辈分确实有些差错,那姬廉的女儿凭白成了自己同辈的妹妹,确实是有些难以接受。

且依着这辈分,小舟与当今圣上也便成了兄妹,而那些皇子们,再见面也应当唤声姑姑。

小舟一一施礼后,却并无瞧见那定安王妃,心里有些咯噔,明白那定安王妃瞧中自己,必然是个借口,定安王爷必然是依着这由头,才将自己过继了来,那定安王妃许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王妃在何处?定安王爷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小舟的不安,便出声问身旁伺候的丫鬟。

回王爷话,王妃此时正在佛堂。

随后,小舟听到定安王爷叹息一声。

到了佛堂,小舟见到了那定安王妃,定安王妃正在礼佛,也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到来,并未停下手中转动佛珠。

小舟便立在门外,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定安王妃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小舟连忙上前施礼,小舟给王妃请安。

定安王妃听到了她的声音,这才转身看向了她,双眸冷傲,似不受凡俗烟尘扰一般。

晨起方才听闻,来了便好。

说完这话,定安王妃又转头继续诵佛。

这让小舟多少有些失落。

郡主不要放在心上,王妃并非有意冷落郡主,只是在诵佛时,不喜与人交谈。

说话的是双手捧着几本素兰《佛经》的年轻女子,相貌出众,身如弱柳,与这王府上丫鬟多少有些不同。

奴婢是招弟,是王妃跟前伺候的大丫鬟。

招弟轻轻福身,小舟回之。

招弟说完这话,便进去了,将小舟冷落一旁,小舟叹了口气,自己显然并不受待见。

其实从刚才她入府,到后来一路走来,众人的目光,视线探究,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不过是这定安王府排外的一种表现。

☆、第二百零七章 迷茫小舟明白,自己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若她身上并非史清名的血脉,只是定安王爷一时善心,在街上捡到的孩子,许会好上许多。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无法,索性她心志非此,也不愿做什么人人羡慕的独一份郡主。

其实,当她从史家出来,那谢玉娘落得那般下场,她便已经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了,这是自从她来到了这里之后,第一次陷入对未来的迷茫中。

随后几日,小舟便干脆的闭门简出,除却请定省,几乎所有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看书。

定安王爷配给她的丫鬟,也没怎么使唤,一般能自己做的,也都自己做了。

她也不习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更清楚那些下人们怎么看自己。

这日请了定省后往自己所在的园子走时,忽然听到鸟雀的叫声,她扭头看去,见那高耸的墙头上蹲着两只她从未见过的鸟雀,它们叽喳嬉闹着,最后振翅高飞,让墙下人望而生羡。

她入定安王府已经几日,一直未曾与府外人见过,她本是想出去走走,但瞧着那些人的眼神,也便作罢了,并非一定要出去,何必惹人白眼。

定安王爷将她放置在后园后便出府剿匪,从而她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定安王爷,定安王妃一直在礼佛,整个定安王府中,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整日在房中翻阅书籍,索性这定安王府也不缺书卷给她看,只是这些书多半是兵书,让她看的有些许迷糊,却找不到人为自己解答。

就这般看了足足三天,小舟这才慢慢弄明白了这些兵书上所说的意思,于是又闭目凝神,将从前所读过的孙子兵法,那时候不过是觉得有趣,故而并未仔细研究过,此时瞧着这手中的兵书,便有几分似曾相识起来。

读了许久,再抬头看,天色渐暗,起身去摸秉烛,却发觉那蜡烛早已在昨夜燃尽,环视四周收拾整齐的房间,小舟叹了口气,想来那伺候自己的丫鬟根本没有放备用蜡烛在房中。

再埋头苦读怕伤着眼睛,摸摸肚子,也有些饥饿,于是便借着暮色走出了房门,打算寻伺候自己的丫鬟,一是喂饱自己的肚子,二则是寻来夜烛,好方便她继续读兵书。

出门寻了一会,却不见那丫鬟,甚至不见旁人。

略微锁眉,轻手轻脚的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又错了,你瞧瞧这,再看看这,就你现在这样,让我这老头子怎么能放心把这账房交到你手上。

声音很是精神,但也听的出是个年长的人,窗户上印着两个人,一人腰弯着好似虾米,另一人则指着那人在骂:我胡劳之聪明一世,你母亲貌美如花,你怎么就继承了我的相貌,你母亲的脑子了呢。

那挨骂的人抬起头,刚想回一句什么,又听到那骂人的人又大声骂了起来。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母亲当初生你的时候,又跑去跟隔壁家刚下了猪仔的赵婶子说话了,结果没留神把你给抱回来了!扑哧!谁在外面!抱歉,只是路过,并非有意听之。

原来路经此地的小舟听到里面的对话,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人家都问了,她也便索性往前几步,站出去,让房中二人瞧见自己。

轻轻褔身,看着面前二人,一老者年岁约有花甲,却全然不见老态,想来便是自称胡劳之的人,而另一名年轻人瞧那装束,似不到而立之年,应该就是他的儿子。

那年轻人瞧见她之后有些惊讶。

你是哪家的娃娃。

那年轻人刚说完,便被老者用手肘捅了一下后腰,惹得他哎呦一声。

小郡主。

老者也便是胡劳之上前一作揖,这般说着,随后又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这才让自己儿子没大惊小怪出声。

小舟愣了愣,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人,或者说当时她入府的时候,见到的人并不多,也多是些丫鬟婆子,诸位姨娘与寄养在府上的远房也都见过,只是小舟当时一直在看定安王爷的脸色,瞧见他脸色微变,问了些人的名字,便明白这府中真正有些地位的人,都未曾露面,所以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详装不知道。

而这胡劳之正是当日定安王爷提起过的名字之一。

依着年岁,想来是跟着定安王爷许久的老人了。

至于为何这不曾见过自己的胡劳之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也确实不难猜出,毕竟与她这个年岁的孩子,府上也没有几个,胡劳之是这府上的老人,自然识得,所以自己的身份,其实是明摆着的。

小郡主这是……胡劳之眼中有些探究,其实小舟此时的举动虽然是无心之举,但确实显得有些蹊跷,夜深躲在账房外面。

见那胡劳之让自己的儿子给自己施礼,小舟只当没瞧见,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道:看了许久的书,肚子有些饿,所以想去寻些东西来吃,只是天色渐暗,小舟一时不查,也便走岔了道儿。

胡劳之多少还是有些不信,只是不好明问,刚巧小舟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这让小舟顿时羞红了脸。

随后胡劳之连忙让自己的儿子虎子去端了糕点来,小舟推辞了一下,也便没再客气,自己终究还挂着郡主的名义。

小舟在这边吃着,那边胡劳之便压低了声音斥责自己的儿子,时不时看着小舟这边,小舟扭头看看窗外,她实在不想端着盘子出去吃,于是干脆的装没瞧见。

一共……一共是……是三千五百八十两……八十两四钱。

虎子磕磕巴巴的说着。

胡说,是三千五百八十一两三钱!胡劳之声音不自觉的放大,小舟扑哧笑了声。

胡家父子二人都狐疑的看向了她,小舟却只是背过身去。

小舟本无意,那胡劳之却怎么也磨不开这点,仔细拨动了几次算盘,最终上前作揖道:还请郡主明言,可是小人哪里算错了。

老人家已经拨了那么多次算盘,想来也是确定知道自己无错才是,挤人如此,何必上前再来给小舟难堪?小舟挑眉,他拨算盘的声音,她也是听到的,这人分明是确定自己无错,特别上前给她难堪。

小人不敢。

胡劳之楞了一下,他的确是有要和郡主一较高下的意思,但绝没有要让郡主难堪的意思,毕竟还是主子选的孩子,但此时经郡主一说,自己若是赢了,也的确是让郡主难堪。

这般想着,胡劳之便不安的搓起了手来。

小舟歪了歪脑袋,说道:老人家,小舟方才不过是见你们父子谈论,觉得很是有意思,故而才扑哧笑出声来,并非有什么要与老人家你争辩,何必计较与此事?胡劳之见小舟这般神情,更深作一揖,道:有些事情,对便是对,错也便是错,老头子一把年纪也不愿糊涂度日。

小舟皱眉,这老头言下之意便是说她糊涂过日。

眯起眼睛,跳下软榻,将手中盘子放在桌上,伸手便将桌上摆放的茶盏茶壶全部推了下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虎子惊讶的看着小舟,那胡劳之却依然一脸固执。

如老人家你所言,有些东西,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小舟也是这般以为。

小舟不怒反笑,将盘子糕点全部倒在了桌案上,将糕点分为大大小小的形状,然后一一分开挪动,那胡劳之眼睛也随之越瞪越大。

最终连嘴巴都何不拢,指着那桌上的糕点,手指轻颤起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所以实际上也非是老人家你所说的三千五百八十一两三钱,而是三千五百八十四两九钱,只不过是在叠加中微不足道的舍弃,如此只是稍有差异,但若是国库中钱银来算,怕能买下一座大宅子了。

小舟看着那胡劳之一付受到严重打击的模样,心中念叨自己也说过不要太计较,着实是这老头逼人太甚,她也只好给他个下马威。

多谢款待,小舟就此告辞。

小舟看着那糕点,没由来的一阵胃部抽疼。

寄人篱下也好,必须依靠他人才能填饱肚子也好,她都受够了,她必须要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法子。

小舟离开了账房后,便开始在王府中走动,期间她不是没遇到府中下人,却没有问回去的路,也不理会他们的目光,只是走自己的路。

跌跌撞撞的在王府中走着,夜幕中的王府重重把守,巡视的火把频繁靠近又疏离,她用手遮挡眼睛,然后放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座无人看守的墙边,看着高耸的墙头,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将脚上绣鞋踢掉,顺着墙砖往上爬了去。

爬上墙头,她便泄了气,慢慢坐下。

墙头的那边是更高的墙,她被困在了这里。

其实方才对那胡劳之那般不留情面,多少是对自己所处境遇的无奈发泄。

☆、第二百零八章 长留她听到那些下人们的话,过几日封号便要下来,圣上赐号为卿,定安王爷为她更名长留。

长留长留,她要怎么留。

明明在史家一事解决之后,她便应回南奔照料阿婆坟墓,理应去婶婶坟前叩首谢恩,最终留在南奔,却不得已又陷入这般困局。

明明已经盘算好,却最终站出来,她不是不知道,定安王爷只是落了面子才那般喝斥,她也知道定安王爷其实并不会当真动姬廉,但隔墙有耳,姬廉那般早已形同抗旨,若自己再离开,要怎么解释与那上位者听。

那上位者若有心要整治,那时候谁也逃不掉。

姬廉待她可谓恩重如山,这也是为什么她明知道会是这般结果,还是跟着定安王爷来到了定安王府。

这大元朝唯一的郡主,好似天底下最好的运气都到了她的头上,却无人知道这人心底向往的自由,这世人羡慕的荣耀,对她而言是怎么也挣扎不开的枷锁,她逃不掉,躲不开。

在南奔的时候,怕是她自打来这里后最快乐的日子。

在前世,奶奶去世后,她便失去了一切。

来到了这里后,等她好不容易将阿娘阿婆当做自己的亲人时,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一度怀疑上天让她重生,只是为了惩罚她。

冷风吹在面上,似乎要将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带走,随着身体逐渐变冷,小舟的头脑越加的清醒。

一直忽略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中更加的清晰。

小舟一心想要离开都城,回到南奔,重建李家故宅。

千帆却犹豫着要留在都城。

那谢玉娘可恶,但当真是可恶到了极致?用力闭上了眼睛,她很想就这样恨着她,当她得到惩罚后,觉得大快人心,阿娘牌位供奉进史家祖室,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故事就这般当完美谢幕。

她也想这样想,但是她并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目,所以她知道,真正害死阿娘阿婆,以及婶婶的人,其实并非谢玉娘一人,而是整个史家,为那李家不知名的秘密,甚至这事情,连那谢家都跑不掉,因为欲望,李家的没落,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是她要怎么做,心中顿时苦楚,知道又如何,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连处置谢玉娘都要假他人之手的自己,要怎么能向整个史家讨个公道,甚至那谢相爷家,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若说这些都还可以寻方法解决掉,她最为难的便是阿娘。

如果史家倒了,阿娘当如何自处,无论那些史家人最终是生是死,她是不是还姓史,阿娘终究是要被人埋怨,死后也不得安生。

若真那般,她的所为,又有何用。

这般吹风的结果便是第二天晨起额头发热,索性那伺候的丫鬟早早的发现,禀告了王妃,王妃闻言连忙差人请了大夫来瞧,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小舟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瞧见王妃守在自己的床榻边,用手支撑在床边,托着太阳穴侧坐着。

她只是略微一动,那王妃便下意识的伸手抚摸她的额头,这一举动让小舟心中一暖,知道这王妃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冷漠。

感觉怎么样?谢王妃关系,小舟已经没事了。

对于自己这自小底子没打好,又几经折腾,故而较之常人略为柔弱的身体,小舟心中有些无奈。

今日她这一病,整个王府中的人似乎变的有些不同,其实他们的心思,小舟也多少能猜出一些,只不过是放下了警惕心。

小舟醒后,定安王妃便吩咐了下人去将驱寒药端来,随后便起身离开。

伺候小舟的丫鬟见小舟一付失落的模样,便出声安慰道:郡主莫要难过,王妃并非不关心郡主,王妃可是知道郡主病了后便亲自前来照顾郡主呢,只是王妃一心礼佛,故才这般。

真的吗?小舟一脸的惊喜,全然的孩子气。

其实她也知道,定安王妃之所以会这般一心礼佛,甚至生怕错过一点点可以礼佛的时间,其实是出于一种无奈。

定安王爷驰骋沙场是万般荣耀,但同样他膝下竟然无一血脉,故而很多人说这是因为他杀戮太多造成的子息单薄。

定安王妃之所以这般向佛,其实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夫君恕罪罢了。

定安王爷想来也是知道,所以才会在得知定安王妃在佛堂时,那般叹气。

小舟的天真让那伺候的丫鬟心生好感,小舟也因此得知这伺候丫鬟的名字……三尺。

小舟默默低头,史四娘身边的丫鬟叫腊八,姬廉的随从叫三钱,戈承的随从叫二两,定安王府的丫鬟叫三尺,这些人当真有用心给自己身边的随从起名字吗?难道这就叫俗名好养活?就在小舟这般想着的时候,门外传来叩门声,三尺扭头看了一眼,嘴里不知道喃喃了句什么,便走到了门边,打开了房门,呦,这不是胡老板嘛,啥风把您给吹来了,瞧瞧这是什么,怎么能劳烦您老亲自给送来啊。

你这丫头。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又想说什么,不知道咱们这不欢迎你嘛。

三尺上前便是双手叉腰而立,气势有些惊人。

胡劳之人生的比较精瘦,个儿也不高,那三尺许是自幼习武的缘故,那般叉腰一站,竟然显得比他要高上几分。

老夫又不是来寻你,这不是给郡主送药来吗?胡劳之显然是忍了忍,这才将手中的食盒提起,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胡劳之的性情,无事献什么殷勤,一准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三尺说着就将人往外推,作势要关门。

别啊别啊,老夫是当真来送药的,要不你瞧瞧,郡主可还在等着呢。

胡劳之连声示弱,哪里还有刚来时的气势,一张老脸也笑城了橘子皮般。

小舟在里面听着,只是笑着摇摇头,这二人似乎是在争吵,其实二人声音中都没有一丝的怒火,显然是在胡闹着玩,只是这二人年岁与地位,着实让人有些猜不透。

随后那胡劳之好不容易才从三尺手下进了屋,见到小舟后便连忙施礼,小舟咳嗽了几声,让他起身,那药却搁置在一旁。

只言是怕烫怕苦,想要搁置凉些,再让人去取了甘草蜜饯来。

其实小舟的此举,多少有些太过谨慎。

她的想法也便是在担忧,担忧自己会被人暗中下毒,毕竟死个孩子,在这定安王府里并无大事,最多一句定安王爷命中无子女,她来到这里不久便病了,死了。

又有什么人敢说什么是非。

她这想法根据便是这定安王爷一直无子嗣猜测的延伸。

当真被上天惩罚,才没有子嗣的可能其实很低。

也许这定安王爷的子嗣是被人有意谋害,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也许这是定安王爷自己有意为之,不留下子嗣,也只是为了减轻那帝君对其的猜忌。

而这子嗣是否当真没有,其实很难说。

简单点说,也许她是个挡箭牌,定安王爷特别给其血亲子嗣寻来的挡箭牌,自己一死,伤心欲绝的王爷又收养一个,自己既然开了先河,那新收养来的孩子,只要有个合适的说法,也便不会有人去怀疑其身份。

当然,这一切都是小舟的小人之心,是否度了君子之腹,还要再瞧上一阵子。

她一路走来,自然是小心翼翼,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考虑在其中,而不能以自己所想,感情用事。

她每走一步,便要将自己置身局外,为的便是能将事实真相看的仔细。

那胡劳之送了药后却不走,小舟疑惑的问了一下,胡劳之磕磕巴巴了许久,最终说出了自己会亲自来送药的原因,这原因让小舟有些苦笑不得。

原来他昨日在账房仔细想了许久,感觉学无止境,所以今天,他是来拜师的。

小舟尚且年幼,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何必拘于此。

小舟笑了笑,她自己的本事她其实很清楚,只是要比这胡劳之学到了更多的窍门罢了,其实也只是投机取巧之事,哪里能当的了他的师傅。

郡主便莫要再推辞,劳之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拜郡主为师。

胡劳之说着竟然往小舟床榻前一跪。

还请郡主莫要推辞!小舟瞪大了眼睛,按说自己的身份,这胡劳之跪自己也是应当的,只是被这样的一个老人家跪了一下,总觉得有些折寿的感觉。

让三尺将胡劳之扶起后,小舟这才说道:老人家,虽然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但小舟尚且年幼,不能为师,也不愿为师,所以老人家还是莫要为难小舟的好。

小舟话还未说完,那胡劳之便又要跪,小舟连忙让三尺扶住他,自己还打算下床榻,可是忽然她瞧见了那胡劳之的手,正在摩挲着,她顿时心中一凛。

这胡劳之神态恭敬,但那无意中的小动作,分明不是那般。

☆、第二百零九章 妆玉这老人家哪里是来拜师的,分明是为昨天在自己手中丢了脸,今个重整旗鼓,来寻自己晦气。

只是这老人家也忒有意思了,昨日在账房中只有自己与他们父子二人,他的儿子虎子又有些木讷,只要他说一声,那虎子一准不会说出去,自己也不会说出去,既然如此,也便成了秘密,他只要忍下一口气,也便过去了。

何须这般再来找自己,难道就不怕昨日的事情闹大,让众人都知道,他一个花甲老人比不过个孩子。

还是说他认为自己会四处张扬出去,所以先下手为强,自己先找回面子再说。

如果真是这般被怀疑,那还真有点无奈。

转念一想,若不是这般,其实也证明了这老人家争强好胜,一般这种人,其实心眼都不坏。

随后那胡劳之再开口求拜师时,小舟便面露动摇为难,那胡劳之瞧在眼里,连忙再接再厉,那三尺有些纳闷,出口问了缘由,胡劳之脸上一涨红,没吱声。

小舟也只是说无大事,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情,三尺却满脸狐疑,胡劳之有些感激的看了眼小舟,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这郡主根本没有要向外人提起的意思。

在他看向小舟的时候,小舟笑了笑,努了努嘴儿,他便立刻反应过来,将昨日在账房中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出来,然后连声夸赞郡主如何聪明机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之类的话儿。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这可是咱们郡主,你那点小机灵,连咱们郡主的小指头也比不得。

三尺听了胡劳之的话是眉开眼笑,可能是从前在胡劳之这只老狐狸手上吃过不少亏,今个一听这老狐狸也有吃亏的一天,就好像感觉多年的恶气有人帮自己出了一般,对自己本来不怎么在意的新主子也开始从新审视了起来。

这主子还真是聪明啊,又懂事乖巧,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王爷明明知道她姓史,是……唉,不提那事也罢,这孩子的事情她也听过,本来是南奔长大,五岁前都没回过史家,后来又遭了那么多罪,人又是承爷给选的,承爷多精明的一个人。

这几日她也没少跟旁人说过此事,有人说这可能是史家使的苦肉计,为的便是安插细作进王府,她却觉得有些没道理。

毕竟那史家人想归想,这六岁的孩子还能配合不成?其实此时这孩子既然已经改了姓,入了王府,那便是郡主,是他们的主子。

昨个夜里那般病着,难受的落泪,嘴中喃喃的喊着娘亲的样子,可算是心疼死人了。

平日瞧见一付懂事听话又什么都不用人问的模样,都快让他们忘记这只是个孩子,依着这年岁,应当是在娘亲怀中撒娇的年岁,怎么就经历了那么多,飘飘荡荡,好不容易才在这定安王府扎根。

见他们二人这般斗嘴,小舟抿嘴笑,这胡劳之的性情怕惹了不少人厌烦,但她独独不讨厌这类人,因为这种人叫做真小人,而真小人往往要比面上待你好的伪君子要好上太多。

只是无论怎么说,她都必须想个法子给个下马威,不然这一个个下人都冲到自己房里大喊大叫,自己还当真无法在这王府中自处了。

想了一下,小舟便开口说道:老人家,小舟并非是有意难为老人家您,着实是有些不知道小舟有什么可教导的,这师尊自然不敢妄称。

这话说的缓急有分,那最后几个字已经轻飘飘的,那胡劳之急功求切,果然搭腔直言。

原来是这般,那小舟更不敢当什么师傅了。

小舟说到这,瞧见那胡劳之面露急色,眉梢便略微一挑,拿捏好度,继续说道:小舟虽不愿为师尊,但若老人家要与小舟探讨些什么,小舟还是乐意的。

说到这,小舟咳嗽了两声,那胡劳之有些愧疚,连忙端了药碗上前,瞧小人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无碍。

小舟说着伸手去接药碗,却不知怎么就将药碗打翻在地,小舟锁眉,胡劳之连忙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小舟伸手拦住。

莫要这样,拿簸箕就好。

哎。

胡劳之连声应着,有些愧疚,那郡主嘴唇都有些变色了,自己怎么就给打了呢。

让人从新熬过就好,而且小舟也没那般难受了。

小舟不等那胡劳之说话,又继续说道:方才说到哪里了,是要说些题目吧。

她之所以这般急,便是怕那胡劳之察觉那药碗打的蹊跷。

对对对。

胡劳之的注意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赶忙出了题目。

今有湖泊一池,每边丈二无零,中心葭长一根肥,出水过于二尺,斜引葭梢至岸,适然与岸方齐。

说完这题,那胡劳之有些得意的看着小舟,见小舟有些发愣,便更为得意,这下可算是难住了她了吧。

要知道这题目可是他昨夜翻了许久的书,又问了旁人,旁人于他支招,这才有了这题。

然而,小舟会楞的原因却非是他所想,而是因为这题目她曾经听说过,只是那湖泊变成了池塘。

见胡劳之那般得意,小舟笑着摇摇头,说道:小舟的答案是葭长为十尺,水深为八尺。

胡劳之惊讶的瞪眼,随即喃喃自语,这声儿不大,但因为离得近,所以小舟听见他说的是:明明说了至少要三天,便是聪明人也要三个时辰的。

笑了笑,便是不曾知道答案,也不至于要用三个时辰,那人许是在逗他。

老人家你用了多少时辰想出了这题的答案?用了两个时……说到这,胡劳之没了声,经过小舟的一提醒,他总算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说三个时辰想出的是聪明人,分明是为了不让他难堪,夸他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让他开心。

那老小子还真是的。

胡劳之笑着摇了摇头,小舟看到他的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意总是让人看着也跟着开怀。

随后胡劳之又问起小舟的解法,小舟垂眉道:小舟不过是凑巧知道解法,不敢自夸。

胡劳之又笑了起来,这郡主从一开始便再给自己留面子,不管原因为何,都是个体贴人。

小舟的这个解法可能与老人家你不同,若不拿来笔墨纸砚,让小舟将解法写下来,可好。

小舟忍了忍喉咙的发痒,笑着说道。

其实,小舟当真不知道当如何解释何为勾股定理,倒是可以画出来,慢慢用旁的话来解释。

此时三尺刚出去吩咐灶房重新熬药,所以小舟只能让胡劳之去取了笔墨来。

当胡劳之将毛笔递到了小舟的手上,小舟摸着手中的笔杆,心底一叹,这笔是上好青玉配白狸,墨是踏雪生香,纸张也是贡纸,不知这是定安王爷知道自己的喜好让人备下的,还是说这定安王府财大气粗,连随意一支笔也够普通百姓一家一年吃穿。

郡主这是怎么了?见小舟执笔,却迟迟不动手,那胡劳之便狐疑的问道。

小舟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青玉摸着很是舒服。

回郡主,这可不是普通的青玉,而是千年妆玉,冬日摸着温热,夏日则有凉血的功效,是难得一见的好宝贝,咱们王爷知道郡主你喜好笔墨,特别花了重金买来的。

胡劳之这般说着,小舟楞了楞,随即暖暖的笑了。

其实她并不喜好笔墨,只是手中无旁物,那红木狼毫摸着趁手,所以才会拿在手里,没想到这一小小的动作,那定安王爷也瞧在了眼里。

虽然知道定安王爷也许是为了自己那一手字,但这般用心,她还是会很感激。

每边丈二无零,也便是说一丈为十尺,一丈二等于十二尺。

笔触在纸张上迅速渲染,落笔化弧。

中心葭长一根肥,也就是说,每边足有十二尺,其中一半为六尺,如果葭长为甲乙丙丁的甲的话,甲的平方等于甲减去二的平方加六的平方,甲等于十,葭长为十尺,水深便是十尺减去二,等于八尺。

妙哉,妙哉!小舟将这些写了下来,那胡劳之本是一头雾水,小舟又简单的讲述了下平方的意思,那胡劳之起初不懂,待明白之后,大呼惊奇。

小舟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

小舟话音刚落,还在想着自己这次不可能给这人解释那些数学道理,也许自己当真要城文贼时,忽然耳中传来一阵笑声。

小舟转身看去,透过半掩镂空窗,见数名人正往自己房中走了进来,为首的便是定安王爷。

定安王爷身边的人,正是那七窍玲珑的魏卿公。

他见到小舟时,便轻轻微笑示意,小舟忙施礼,垂下眼眸。

她总觉得这魏卿公似乎能看穿她一般,虽然她也清楚,这魏卿公虽然生了一付好眉目,又着实精明,但却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秘密。

☆、第二百一十章 出题千年之后穿越到此,便是有人瞧出蹊跷,怕也不可能会相信吧。

小舟起身下床榻施礼,定安王爷并未阻拦,小舟便明白,这定安王爷身后所跟着的几位大人,怕不全然是定安王爷的至交友人。

敬之啊,我便说这孩子不一般吧,这可不是你一句‘小聪明’就混过去的。

定安王爷笑着对自己身边的姬太师说道,姬太师点了点头。

王爷这次算是捡到宝了,真不知道这孩子还有多少惊喜是咱们不知道的。

魏卿公说罢,便含笑看向了小舟,那眼神有些狂热,让小舟楞了楞。

小舟悄悄打量起眼前的这些人,王爷一身风尘仆仆,面上略有疲色,靴边还沾有泥土,显然剿匪回来便直接入宫,出宫途中遇到了这几位大人,随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便将人给带回来了。

魏卿公许是早早的换了便装,没了那威严的官服,身着藏色云缎长袍的他,整个人散发着书生气息,就好似哪个书院走出的先生一般,独那腰间悬挂的篱蛟玉牌彰显身份,加之那气质清华文雅,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风范,怎么瞧也非寻常先生。

姬太师身着玄色衣,套着淡金色线褂,腰间一串如意穗,瞧着好似商人一般,只是他的气势摆在那里,与那衣裳便有些别扭起来,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身打扮。

他瞧了小舟一眼,小舟便笑着轻轻福身施礼,他却有些别扭的扭开头,让小舟起身。

小舟思索了一下,想着可能是因为姬廉与自己关系的缘故。

太子生辰那日,老夫便瞧着这孩子是祥云照顶,今个一瞧,更是彩霞披肩啊,恭喜王爷府上又添福将。

说话这人身子肥硕,有些似土财主,留着八字胡须,眨着几乎瞧不见的眼笑着,肥短的手上晃动着什么,小舟瞧过去,是龟甲,里面晃动的想必就是几枚大钱了。

宁长朗啊宁长朗,这不过是个奶娃娃,也值得你献媚?说话这人嗤笑的看着小舟,显然根本瞧小舟不起。

定安王爷凝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对小舟说道:这位是宁大人,咱们大元的钦天监,他既然说你是富贵命,想来无错才是。

小舟见过宁大人。

小舟轻轻福身施礼,其实刚才另一人喊他名字时,她便已经知道这宁长朗是大元的钦天监了,只是不解传闻中风度翩翩的钦天监,何以这般……富态。

这位是齐国公,前些日子太子生辰时才从封地赶来,故而你可能不曾知晓。

定安王爷说着把小舟拉到了那齐国公面前,然后继续说道:按理,你当唤声伯伯才是。

伯伯。

小舟笑容得体,礼数也很是周全。

哼,不敢当。

齐国公哼了一声。

就在那齐国公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定安王爷又指着齐国公身后的二人说道:这二位呢,正是咱们大元的栋梁,尚远侯爷与崔大人。

小舟用力的点点头。

定安王爷瞥了眼齐国公,见那齐国公满脸隐忍怒意,便心底嗤笑一声,他与这齐国公总是八字不合,方才先行介绍宁长朗便是故意在气他,后来不等他说话,便又给小舟介绍下一人也是故意的,瞧这孩子嘴角有些坏笑,显然是察觉出自己的意图,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他一同气这齐国公。

另一旁魏卿公也是将这些瞧在眼底,笑着摇摇头,将齐国公扯到一旁去,名为说话儿,其实是为了免去他继续立在那里,徒增尴尬。

定安王爷也知道,却也没阻拦,只是继续给小舟介绍道:这崔大人你许知道,正是宁妃娘娘的父亲,而尚远侯则是在封地,你年岁小,许还不识得,这太子爷的母妃,言妃娘娘正是尚远侯爷的远房侄女,为咱们大元镇守边南,以抵挡外敌入侵,这一驻扎便是二十多年,可谓是劳苦功高啊。

小舟见过尚远侯爷,见过崔大人。

小舟笑着说道。

崔大人本为商人,却因其女为妃被赐下官职,有着商人当有的精明,也有着所有商人的缺点,最重要的是此人爱财,极其的爱财,为了省钱,曾经辞退了官轿轿夫,徒步上朝,为此帝君还怒斥了他一顿,这事情一度成为大伙茶余饭后的消遣。

而对于尚远侯爷,并不如定安王爷所言,小舟对其并不熟悉,反倒比知道这崔大人的事情还要多一些。

这大元朝中,东南西北各有镇守,齐国公镇守边北苦寒之地,尚远侯爷镇守边南,边东有蛮夷常常作乱,故而是由闻家镇守。

本闻老将军年岁大了,那边东便交由大将军闻显镇守。

至于边西,今日未曾到来的义大公镇守,义大公正是贞妃娘娘的父亲,是天家的远亲。

而定安王爷则镇守都城,各路关卡全由他来掌控,连都城中的提督也是他府中出去的人,这也便是为什么帝君会忌讳的原因,毕竟整个江山的命脉都握在旁人手中,只要那人翻了手,怕这江山许就要易主了。

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亲叔叔,已一己之力扶自己走上皇位的人。

小舟其实从未真正接触过这些人,只是在南奔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大将军闻显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才,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那义大公铁面无私,便是自己的亲儿也给斩了,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一时难辨真假。

毕竟被人传的身高八丈,目若铜铃的定安王爷,真实却是温润如玉的,气质高贵。

而方才定安王爷说尚远侯爷为大元镇守边南,以抵挡外敌入侵,说他劳苦功高,其实多少有些虚假,便是孩童也知道,这大元的尚远侯爷并非将才,边关曾几经落入敌手,每回都要四处走动,才能寻人来帮其夺回边关权,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可见其人缘极好。

有人说他油滑机敏,嘴硬心软,善钻营,面面俱到,人人迎合,这话瞧着倒是不假。

有人说他为了保住边关平和,甚至偷偷给蛮夷钱财贡品,小舟本想不可能,今个瞧着这话,许是真的。

而齐国公乃是元老之子,其母是出身高贵的乌曼族长公主,老齐国公曾经在征战时遇到了正在救死扶伤的乌曼族长公主,乌曼族自此与大元的交好。

所以说齐国公这人,出身富贵,可以说是十分的别扭,既想与众人交好,又觉得众人与自己不能比肩,对于身份相交之下有些尴尬的小舟这般,也便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小舟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袖中手在虎口上狠狠一掐,这才让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这定安王爷与其他几位大人纷纷出题,小舟瞧着他们的动作与神态,便略微凝眉,本以为那胡劳之带来的题目是这几位大人其中之一,现在瞧着,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些题目分明是他们背下来专门用来考自己的。

这到底是何人?待他们将题目一一问完,小舟也一一回答后,他们便面面相觑,似乎是没了题。

若不,小舟便出些题目吧。

小舟轻轻福身说道。

她一出口,众人立刻便答应:如此甚好。

小舟不才,也不会出什么题目,便依着这湖泊的题儿的葫芦,画个瓢吧。

既然不知道这些大人究竟是为何缘由,她便骑驴看本,瞧瞧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好了。

这般想着,小舟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然后提起笔慢慢的写了几个图案,道: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

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一群娃娃团团坐,围着桌子分果果,每人六个剩六个,每人七个少七个,多少个娃娃多少果?连着两道题,几位大人皆是一愣,随后小舟便听到门外有纸扇展开的声音,青玉坠子上有银铃三枚。

兔子十四,鸡二十二,十三个娃娃,八十四个果子。

爹爹!小舟惊喜的站起身,随即一阵晕眩,多亏身边魏卿公伸手扶住,这才没跌倒。

姬廉摇着手中扇,戈承紧随其后,手中拿着两卷画轴,似是丹青,又似是墨宝,这定安王爷就好这口,这戈承也当真是有心了。

几位近日安好,侄儿这里给诸位请安了。

姬廉一如既往的傲慢,随意的打了个揖,也便算是给这几位长辈请了安好。

小舟见了,便扭开脸去,因为她瞧见姬廉右手在上。

所谓男子右手成掌,左手握拳,女子左手成掌,右手成拳都称为凶拜,一般都是用于吊丧用,这姬廉不可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分明是故意为之。

这些个大人,一个个都精明地紧,岂会瞧不出,只是不说罢了。

那姬太师是当真的尴尬至极,却也只能详装没瞧见。

戈承见气氛不对,便赶忙奉上了手中画卷,以转移众人注意,定安王爷也不私藏,接了画卷便干脆的将画卷展开给众人瞧,只见第一幅画卷是一幅泼墨山水图。

☆、第二百一十一章 题字笔触清晰飘渺,这般意境仿若亲临,当真是妙极,妙极啊。

姬太师对丹青的狂热,其实并不下于定安王爷,见到这丹青后,立刻赞赏起来,但也只是那么一会,随即便拧起了眉毛。

定安王爷也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小舟瞧着这二人,心说这是怎么了。

她哪里会知道,这丹青其实是定安王爷赠与姬太师的,而此时这姬廉竟然又借花献佛,将本来就属于定安王府的丹青又给送了回来。

偏偏这时候又有旁人在,那姬太师也只能认栽了。

这画其实为大手陈安知的手笔,只是这卖画之人不识货,竟然将另一幅覆盖其上,瞧着这画工,想来是晏鸿曵的手笔,许是晏鸿曵尚未声名远播时所临摹之作,那卖画之人的自作聪明,竟然让两幅大家之作合二为一,不可谓不绝妙。

戈承解释说道。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这般吧,这般的一幅丹青,便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竟然被当做假画,沦落到旧物摊上,也着实让他惊讶了一番。

定安王爷点点头,戈承的眼睛一向很准,既然他这般说,必然是真的。

原来如此,难怪这上面只有印,却无题字了。

魏卿公仔细的瞧了那泼墨画,便微微笑着说道。

临摹他人的丹青,许只是那晏鸿曵的兴起,不题字落款,想来是他的底线,至于那章,怕是那卖画之人所为,也不稀奇。

啊,这既然无字,岂不是正是因为知道咱们王爷字儿写的好,等着王爷来题字呢。

尚远侯爷见机不可失,连忙出口献媚。

随后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戈承笑而不语,齐国公什么也没说。

姬廉则嗤笑一声,若论起字来,定安王爷可不能算是在这其中拔得头筹的人。

廉儿,胡说什么。

姬太师出口呵斥,平日无旁人,这定安王爷许是给自己留些脸面,此时当着这么多人面,这让定安王爷如何下台。

随后众人都陷入沉默,此时谁再搭腔,似乎都有些强出头的意思,那姬廉又没用肯给台阶的意思,戈承拧眉,似乎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舟的注视,戈承抬头冲她笑了笑,又看向了定安王爷。

定安王爷听了姬廉的话,便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不碍事的,本王还不至于与个小辈计较。

小舟低思,从前她便觉得这定安王爷似乎对姬廉纵容到了极致,却非是长辈对小辈的溺爱,而姬廉虽然狂妄,但待人却不至于如此,她有特别注意到,姬廉曾经轻轻侧身,让魏卿公经过,甚至连那因为经商而一向被人瞧不起的崔大人与他攀谈,他也没有露出厌烦的模样。

可见姬廉只是针对于定安王爷一人。

姬廉不可能不知道这手握重权的王爷是得罪不得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姬廉明明知道后果,依然这般,而那定安王爷也一再忍让。

既然这幅画是云轻带来的,那这字便由云轻来题吧。

定安王爷说话间将丹青放置回戈承手中,戈承伸手接了,便铺展在桌上。

幸而小舟早先让胡劳之取了文房四宝来,所以笔墨也是现成的,那胡劳之连忙上前研墨。

王爷让云轻题字,云轻不敢违抗,只是奈何一时紧张,竟然一片茫然,着实不知题些什么……戈承提笔看向了小舟。

可否让云轻只执笔?小舟有些不解,不知道这戈承何以对自己那么一笑,随后便听到定安王爷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勉强,只是……若不便由这孩子来说吧。

小舟楞了楞,随即明白过来,这是为了给大家台阶下,自己被做了活络气氛之人。

想及此,小舟明白了自己所属位置,于是装巧卖乖的将双手背在身后,一付小大人模样的走到画前,啧啧有声的品鉴起来,也不过是方才姬太师所言的那些略微改动。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

小舟出口说道,戈承本蘸墨的动作略微一僵,抬头看向小舟的眼神,有些惊讶。

几位大人有些尴尬的面面相觑,这哪里是题字,分明是儿歌。

随即也便心道,毕竟是个孩子,想出的诗词自然有些孩子气,不能作了真。

姬太师叹气,只是可惜了这丹青了。

定安王爷也是一愣,他本是觉得小舟便是不能说出什么特别的诗句来,毕竟曾经在太师府上他也是见过这孩子,记得这孩子还吟了首不错的诗儿。

便是只是个孩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才是。

姬廉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催促戈承快些落笔,这小舟都已经说了,何以还迟迟不动笔,还是说嫌弃了小舟的诗。

戈承抿嘴笑了笑,低头,笔锋沾染。

这姬廉是为那孩子出头不假,但其中不难想象,也抱着毁掉这幅深得定安王爷心的画的心思。

待戈承将那两句写好后,小舟便又念道: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什么?!戈承愕然抬起头看向了小舟。

其实不止是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那定安王爷上前一步,将那丹青拿起,看着那上面的泼墨山水,口中喃喃: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举头红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好一个一望千里,当真是绝了。

这字一提,顿时生了灵气。

姬太师看向小舟,面色是难掩的惊喜。

魏卿公等人也纷纷附和,直言:这字题的,怕是在场的哪位也不敢争先啊,这叫什么,前些日子听人提起,说是青什么蓝的。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戈承与姬廉二人异口同声说道,说话中二人便含笑看向了小舟。

其他人也跟着瞧向了小舟,小舟略有些尴尬,轻轻福身施礼,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二人何以这般瞧着这孩子?定安王爷出声问道。

戈承笑着解释道:回王爷话,方才定远侯爷口中所言青蓝之说,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这句话的原句,便是出这孩子所书《劝学》中的一句。

众人闻言,又面色各异,连那齐国公也很是惊讶的看着小舟,眼神中有些许的佩服之意。

而被众人眼神追捧的小舟则是冷汗淋漓。

旁人许是不知道,自己却是很清楚,这句话是当初自己将劝学与各种劝人学习的词句拼凑出来,为的就是让元晦用来应付皇子们的考试,也是她做出的第一次试探,试探帝君的心思。

当时分明是以元晦的名义将卷子交上去,怎么这戈承与姬廉会知道?莫非是那太傅瞧出了蹊跷,告知了戈承,戈承告知了姬廉。

亦或者是多智近妖的戈承,只是摸到了蛛丝马迹,便猜测出那《劝学》是自己所为。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的千古文贼是要做定了。

大人误会了,那《劝学》乃是六殿下所做,许是小舟说些不相关的话儿,这才让太傅误以为那为小舟所作。

戈承闻言,笑意到了眼底。

小舟瞧着那眼眸底的自己闪烁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戈承并未说他是从太傅那得知,她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还当真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她本意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愚笨些,却不想反而显得过于机灵,这在此时,可以说是大忌。

只是在场的大人们,竟然无一人有反应,不知道是没察觉此事,还是因为某些缘由,纷纷装聋作哑。

后者的几率更大一些。

随后众人又说了些话儿,定安王爷便依着众人的意思展开了第二幅丹青。

小舟也心生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丹青自下而上展开,首先露出的是一双脚,那脚上无靴,却踏着祥云,小舟便猜测这许是什么佛教中的神仙画像。

一身红莲衣裳,手提莹莹灯火,仰颈望天,似乎是在瞧着什么。

然而随后,小舟便察觉有些不对起来,因为那画上慢慢展现出的人是……是她。

确切的说,是前世的她,那画像中的人,正是她前世的相貌。

当时……当时……小舟头开始发胀,当时她是在看什么?不,不对,这只是幅画,只是刚巧相貌一样罢了。

她不能被扰乱心神。

这般想着,小舟便稳了稳心神,听其他人怎么谈论此画。

竟然是这幅画,莫非……莫非是真迹?!定安王爷惊讶的喊道。

戈承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云轻不敢妄断。

定安王爷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抚摸那丹青,面色凝重。

小舟咬了咬牙,走过去, 瞧着纸张,似乎也有些年头,那墨的色泽……轻轻嗅了嗅,似乎还残留香气,许是用花枝叶络调制而成。

再仔细的端详那画中人,果真是与她八九分的相似,甚至那神态也是极似,又想起定安王爷所言,说的那幅画,到底是何意?自己来此,难道是与这幅画有什么关系?☆、第二百一十二章 乳名稳了稳心神,平抚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如常。

王爷,这话色泽黯淡,显然并非新作,只是不知这是何人所作?说这话时,心跳的厉害,甚至连手都有些抖动。

她即想要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那心中满是纠结。

这是数十年前,大手朝禹辈为其爱妻所画的,只是不知为何,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妻子,故而才有人传闻,这美人图只是那朝禹辈想象中的美人,后来朝堂动乱,朝禹辈被牵扯入其中,这幅美人图也便失去了踪迹。

定安王爷说到这,看向了戈承,问道:说起来,还未曾问起,这幅美人图是如何寻来的?说来也巧,这美人图是云轻在一处旧物摊上寻到的,摊主不知其价值,开口要了二两纹银,云轻觉有辱了这名手之作,便掏尽所有,将其带回来。

小舟垂睫,这便是文人的气度吧,宁可倾尽所有,也不肯让那名画在自己手中受到一丝屈辱。

定安王爷点点头,显然是对戈承所为的认可,戈承点点头,又续道:云轻得了美人图后,欣喜之余便念及这美人图过往,便问之。

停顿了一下,戈承抬头将身边众人面色一一扫过,最终落回到了美人图上,道:这美人图是由其父从都城一座宅子捡来,那宅子是……便是曾经的尚书令府,今日的史氏尚书府。

小舟闻言,抬头看向戈承的眼睛,他特别说这一句,究竟是何意。

随即便看向众人,见众人面色各异,心中便有了些谱,这美人图怕只是戈承为了将注意引到一个地方的契机。

只是这幅美人图……与自己是否有关系,戈承将众人注意引到尚书令府,这众人中是否包含了自己。

曾经在尚学堂后的秋千上,戈承第一次对自己提起过当朝无尚书令的事情,在那之后,她也曾因为好奇,在宫闱中暗地打探过,甚至还翻阅了许多书籍,却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盛元通鉴》中也特别抹去了此人。

然,这人却是真实存在的,她曾经翻阅过一本野史,虽然并未言明,但可以瞧出那上面所写的,应该就是尚书令。

与小舟印象中的某些朝代不同,大元朝的尚书令胜于北宋,所掌为章奏文书,朝堂诸权,乃天子近臣,任左相一职,手中所掌职权自然要比此时仅存的谢相要多太多,便是随后,这左相手中权也并未交付到右相手中,甚至大元再无尚书令一职务。

既然能担任此官职,自然都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帝君能将此职务交付,想来是信任到了极点,可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一个本应流传千古的人从历史的抹杀?便是功高盖主,一个重臣手中岂能无权,何以会被轻易被扳倒,甚至并未在大元造成任何动荡,百姓也只是隐约知道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明白,茶余饭后一番聊来无趣,也便将此事遗忘,毕竟百姓只求饱食无忧,谁最终掌权,谁又输的一败涂地,对他们而已,并无区别。

狠狠闭眼,小舟回想在史家,那九进九出的宅子,其华丽犹如皇宫内院,便是有意掩盖,也无法遮掩其风华,这一点单单从那琉璃瓦与温石堆砌出的池子便可瞧出。

再说这定安王府,虽然也够让人咋舌的,却依然比那九进九出的宅子还是要差上那么一些,至少没有那宅子所遮盖不住的张扬。

尚书令,为官多年岂能不知其中奥妙,到底是满不在乎,还是为人所陷害。

轻舒一口气,朝堂之中表面平静,暗中波涛汹涌,并非是换个时空,换个时代便会不同的。

可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舟忽然回忆起自己起初刚入史府时,姬廉自枝头上摘了一朵花,放置在她手中时,并对她说了那番话,那时候的他是当真为她的姓氏而疏离自己,幸而此人心胸广阔,是非分明,否则也便没有今日的自己了吧。

那个时候姬廉说完话后,又添上那些话,那意思显然他从前经常出入那座九进九出的园子。

眼尾略挑,当时她只顾着为自己是否会被察觉出什么而担忧,故而没察觉出,现在回想起来,便有些奇怪了。

瞧着姬廉待史家的态度,显然并不友善,所以不可能与史家常来往,经常出入史府的园子,故而才熟悉。

再者以姬廉的家世,所站位置,保嫡扶贤本就是死对头,保嫡的姬廉也便更加的不可能与扶贤的史家交好。

再从姬廉等人的态度来看,其实并不难猜出其中的缘由,只是她一直并未注意过此事。

也许史家现在所居住的宅子,便是那明明存在过,却又在《盛元通鉴》中被抹去了名姓的尚书令曾经的宅子,而姬廉之所以会对史家有偏见,便是因为他与那尚书令熟识,或者……想到这,小舟感觉背脊一凉,史家那九进九出的园子是盛帝所赐下的,这宅子本是尚书令的,却赐给了史家,也便是说这尚书令之死,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猫腻,而追起这缘由,许就是因为史家,史家是扳倒尚书令的最大功臣。

看向姬廉,小舟眼眸逐渐深邃,朝野上下被人传言睚眦必报的姬侍郎,明明知道自己姓史,却并未因此株连与她,甚至待她这般好。

这样的姬廉,胸怀远比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大义的伪君子,好上太多。

小舟?就在小舟这般想的时候,忽然察觉有人碰触自己,抬头一看,是戈承,再转身看姬廉,只见他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小舟心中一凛,垂下眼睑,随即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方才她一直在盯着姬廉看,莫说姬廉,便是旁人也已经察觉,此时再躲闪,怕是没用了。

小舟,快些给这美人图题字吧。

戈承提笔,头也不抬,却打破了此时两两相望的尴尬。

嗯。

小舟用力点头,然后详装仔细的看着面前的画卷,旁人也不催,只做小舟是被难住了。

咬紧下唇,看着那一颦一笑,小舟更为惊讶,她方才觉得这画中人与前世的自己有八九成相似,如今仔细瞧来,那余下的两分,便在那双眸子上,而这般的眼眸……小舟回头看向姬廉,那眸子与姬廉是极似的,又转头看向画卷。

说是与姬廉极似,倒不如说与自己每日在镜中见到的眸子一模一样。

这画像根本不是八成似自己,根本就是像足了十成。

想完这些,小舟便抬头看向戈承,说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本就为惊艳诗句,自然是博得了众人惊叹,戈承却挑眉一笑,道:诗句虽好,但小小年纪,可莫要这般惆怅才是,有闲暇莫要总是在房中看书,学识虽重要,但你终究只是个孩子,要能学能玩才好。

小舟闻言轻笑。

省得了。

戈承这人当真是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伸手摸着那丹青纸张,小舟心中念叨着: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

她赵千帆也好,史小舟也罢,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粒微尘,有探寻那不知道是否能寻到答案的谜题,倒不如将眼前的事情都解决掉。

随后又过了许久,几位大人纷纷往前厅用膳,小舟紧随定安王爷身后,定安王爷便放慢了脚步,让胡劳之先将人请去正厅,自己则停下来,看向小舟,道:你跟着本王,所谓何事?家中来客人,女子不得上席,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便是个孩子,也多少避讳些的好。

他觉得小舟不可能这般不懂事儿,不懂这个理儿,所以便对小舟想要说的话多了几分好奇。

王爷明察,小舟的确是有事相求。

小舟福身施礼。

虽然她此时已经过继给了定安王爷,小舟却始终没办法将自己以郡主自居,定安王爷也未曾因她的过多的礼数而说过什么。

定安王爷说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

小舟又是一施礼,然后续道:小舟听人提起,说明日便是小舟正式参拜元氏祖宗,入元家门,此乃小舟几世修来的福分,小舟本不当再提起什么,但还是斗胆一提。

慢慢抬头看向定安王爷,小舟的声音坚定,小舟弃姓已经为不忠,若此时连娘亲所起闺名也舍弃,便为不孝,还望王爷许小舟留下名儿,莫让小舟被人吐弃不忠不孝。

定安王爷听了,便哧笑出声,说了这么多,本王还做是什么大事儿,原来是为了这个。

还望王爷能成全。

关于此事,圣旨以下,依着辈分你当唤名元卿留,封为长留郡主,便无法更改,再者你那名儿无根无意,也应当为乳名才是,所以名号不容更改,却可依然唤乳名。

定安王爷这般说完便转身离开。

小舟轻轻福身,道:谢王爷成全。

☆、第二百一十三章 长留鸟雀叽叽喳喳的飞着,一直雏鸟落在车辕上,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车上孩子,车上的孩子伸出白皙的指头轻轻碰触了它的羽毛,不重,它觉得发痒便向后跳了些,孩子楞了下,便收回了手。

它好奇的转动眼睛,犹豫着是否靠近一些,却在此时听到了同伴们的声音,便又瞧了那孩子一眼,然后振翅高飞。

端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听着道路两旁的交谈,将众人的羡慕收入眼底。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一越成为大元朝郡主,可以穿着华丽衣裳,跟着权倾朝野的王爷同乘,可以微笑着向道路两旁,从此飞上枝头。

的确是让人望而生羡。

但无人知道那身上盛装衣衫,头顶华丽佩冠的沉重,那是几乎压的她无法喘息的重量。

赵千帆,史小舟,元长留。

她一一粉墨登场,最终忘记了台上台下。

游街结束后,小舟便上前给王爷王妃奉茶,今日的定安王府热闹非凡,定安王爷吩咐开设十日流水宴席,寓意十全十美,也算是给她正了名,让府中上下明白这郡主的地位。

十日流水席间,小舟却依然被人看的紧紧的,其原因小舟也懂,只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以免有人将自己掠了去。

坐在石凳子上,看着桌上的残局,小舟又是一叹,自己此时全然被当做了瑰宝一般看待,处处有人伺候着,甚至连无论到想要下棋,都没人愿意与自己下棋,便是与自己下棋了,也都是故意输给自己,然后又是一番夸赞。

她又想起曾经有人用左右手,自己与自己下棋的事情,于是便展开了残局,自己站在局外看着这棋局。

棋盘为玉雕,棋子也是上好美玉,这让她想起曾经在宫中,戈承说过以天地为棋盘,以人为棋子的事情来。

这一盘棋局,她是黑子亦或者白子?自己身边的人又扮演着什么颜色,自己离开了皇宫,不再当女官,宫中的六子元晦当如何自处?她本是打算处理好史家的事情后便回宫,一直为元晦铺好道路再离开,此时却回不得,也不能回。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事?三尺搁下手中的檀香炉子,看自己的主子正手托腮,想着什么,只是那小脸眉头紧蹙,瞧着似有什么烦心事情。

小舟摇了摇头,继续落子。

三尺看着她手中不犹豫,便笑了笑。

她本是家生奴,自幼随其父习武,虽然识些个字,但对这种文雅之物还是生不出多少兴趣,所以她看不懂这棋局,只是对这郡主是越加的喜欢。

郡主小小年纪,才识了得,不似自家的弟妹,到了这般年龄,怕连个字儿都不识得,郡主自己与自己下,到了最后,是赢了?还是输了呢?三尺是瞧了许久,最后才忍不住出口问,却不想郡主闻言便愣在了那里,一直到手中白子滑脱手指,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才恍若惊醒。

三尺姐姐,小舟闷在府中很是憋闷,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府去?若是说因为畏惧仇家报复,那也不能永远的将她困在这里,这定安王爷不让自己出去,怕是有旁的原因。

王爷并未说过,只是昨个早上三尺路经佛堂时听到王爷对王妃说,说过几日便要安排郡主去宫中与诸皇子们同席共读,说是圣上的意思,可见圣上也很喜欢郡主呢。

三尺说的时候,满脸的羡慕,小舟翘起了嘴角,心底却是一叹。

果然如她所料,自己能成为牵制许多人的筹码,她还真是值得骄傲。

此时再隐忍,怕怎么死都不知道,所以她该做些什么,让自己手中有更多的筹码。

小舟这般想着,便开口问三尺道:三尺姐姐可知王爷此时在何处?她决定先将整个局势弄清楚些,从前便吃过这种亏,这次绝对不能再犯错。

依着往日,这个时辰王爷应该是在武场拉弓,因为王爷说过,一日不练便会退步,他日用上的时候,便要为松懈付出代价。

三尺说着便流露出崇拜,性格与生活环境的使然让她比起崇拜文采出众,更为崇拜武艺高超,这并不奇怪。

小舟眯起眼睛,手中棋子丢回棋罐,站起身来:小舟想见王爷,还有劳三尺姐姐带小舟前去。

哦,好。

三尺有些不解,但也没多少,点点头便在前方带路。

到了习武场,小舟远远的变暖瞧见定安王爷一身月色便衣,手握弓箭较之平常的弓箭略长些,弦似银丝,弓色为赤金,弓身似雕刻些许花纹,似为战神图腾。

定安王爷拉弓飞射,羽箭离弦如风驰,转眼便钉在了那箭靶子正中。

小舟拍手:王爷好箭法。

并非正中红心便为优啊。

定安王爷笑着回头看她,其实他早就瞧见这二人往这走,只是不解这孩子来此的缘由。

小舟挑眉,走到那箭靶子前,随即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并未瞧见箭头,而那箭则已经穿透了靶子。

她这才明白定安王爷为什么说并不是正中红心的都是好箭,因为他并未达到自己所期望的穿靶而过。

这力量,自己是及不上,要怎么才能逆转?伸手抚摸那箭身,思索着对策,王爷所言甚是,只是……怎么?定安王爷知道小舟这是故意在激自己,让自己问她话,但便是知道又如何,他还当真是好奇,还是会问出来,只是这孩子的聪慧,有时候真是让人心忧。

想到这,定安王爷眼神一冷。

小舟也察觉到此事,便孩子气的跑到定安王爷身边,扬起小脸,鼓起了腮帮。

王爷不信吗?她心里清楚,小孩子更容易让人博得人好感,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自己现在这个孩子模样,也是她手中的筹码之一,所以便是会因此有些羞涩,却还是会利用这一点。

这般孩子气,也当真是让定安王爷放松了警惕。

那你便说一说,你的只是是什么?回王爷话,小舟是觉得,有时候力量远比不过速度。

小舟说话的时候,还点着头,配着头顶粉色蝶恋绸飘逸,显得很是可爱。

为何这般说?定安王爷有些惊讶,难道说箭的速度还不够快?王爷的臂力惊人,怕朝野上下能与之相比的不过数人,只是人力终究是有限的。

继续说。

定安王爷盯着小舟看,沉了沉心思,这孩子并未像旁人一般将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夸到天底下无一人可以比肩,反而是说朝野上下,能与自己相比的有数人,这数人他也是能猜出是哪几人,这孩子的坦诚,也便让他生出好感。

给小舟三天,小舟也可以让箭穿过靶子。

哦?定安王爷惊讶的啧了声,他可不信这孩子能如那闻家的小子一般,天赋异禀,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力气,能让箭穿过靶子?说来听听。

嘻。

小舟歪了歪脑袋,坏坏的笑道:小舟不说,小舟只做。

定安王爷先是楞了一下,随即便伸出手指在小舟的鼻梁上剐了一下,你这孩子机灵也就罢了,还怎生这般淘气。

将他的好奇虫勾起,又丢下不管,非让他别扭不可,这孩子还真是淘气。

王爷给小舟三天,三天后王爷就知道了。

小舟说这话时,心砰砰直跳,其实她也只是冒险一试,心中没有丝毫的把握。

但若是拖的时间过长,定安王爷必然不会有耐性,好,本王便给你三天时间,倒要看看你怎么能让箭穿过靶子。

定安王爷眼睛炽热,他总觉得这孩子会给他带来惊喜,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欣喜若狂,萌生了这孩子也许可以栽培的感觉。

小舟告别定安王爷后,便迅速回房中去,定安王府与史府不同,许多东西她取用起来更为方便,她先是问了三尺要来木作工具,但很快的便丢在一旁,又问起三尺,这定安王府中可有值得信任的工匠,她需要一个巧手工匠,还有青铜。

三尺告知小舟,这府中人便有家生工匠,也都是对王府忠心耿耿,无需去府外寻找,至于青铜,府上倒是没有,但还不至于难寻,只是不知道郡主需要多少分量,若是多了,怕还需去城外寻来。

小舟笑了笑,告知了分量其实并不多,三尺的反应当真是让她很满意,没有多嘴问她要来何用,只是问了所需分量,可见这定安王府中的下人虽然较之一般府上要少一些,但都被教导的很好。

王府中的下人办事都很利落,所以很快的青铜便已经到了前院,府上的工匠也在那候着,就等着小舟说话。

就在小舟随三尺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有争论声,因为长廊狭窄,那些争论的人显然是将道路堵死。

主子还请在此稍后,三尺这便让他们退开。

三尺福身说道。

小舟目光落在那人群中,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百一十四章 玉盘过了一会,三尺便回来了,原来是王府上的一干护院围着一名窃贼,这几日不分日夜的流水宴席,府上来了许多生人,他们也加强了戒备,以免被偷盗了东西去,这人正将一白玉盘子揣入怀中时,被护院的头领给逮了个正着。

抬起头来。

小舟走过去,看那窃贼,一身洗的发白的儒衫,身材消瘦,文文弱弱的书生打扮,他满脸羞红,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心中便有了些谱。

郡主请看,这便是他意图偷走的白玉盘子。

身材魁梧的护院头领脚步却轻无声,将那手中白玉盘子递到了小舟面前。

小舟接过那盘子,感觉手指黏腻,见盘子上面还沾着些许麦芽糖浆,不由笑了笑说道:放他走吧。

什么?那护院头领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不止是那护院头领,在场的哪个不是瞪大了眼睛,连同那书生也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了她。

还不放行?郡主,这是人赃并获,怎么能放人!那护院头领声音很大,小舟凝眉,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唤何名?小的白林。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小舟又问道。

白林脸色变了变,连忙抱拳:小的知错,这便让人放行。

语毕便抬手示意,一干护院犹豫了一下,他一瞪眼,这才放行。

那书生先是楞了下,随即便向小舟作揖,然后后退。

等等。

小舟出声,众人又是一愣,那书生眼里流出一丝恐惧和愤怒,显然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这郡主根本不打算放自己走,只是在戏弄他玩儿。

带好你的东西。

小舟随手将白玉盘子丢了过去,那书生手忙脚乱的接住,还险些给摔了。

他接了盘子后,看向小舟,眼神很是复杂,又感激的深深作了揖,这才离开。

见到郡主不但放了窃贼离开,还将白玉盘子也给了窃贼,众人满目不解,那白林更是满脸不服气。

小舟抬头看他,本在担心三尺一人搬不动,既然遇到了你,你便跟去给三尺搭手吧。

这人不服,怀疑自己,她是知道的,甚至不用去猜,这人已经摆在脸上了。

方才那书生,其实又何尝不是,从开始觉得自己是在戏耍于他,到后来接了盘子,满面感激,眼底却还心生怀疑,那玉盘转了三下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想来是在担心自己这般做,是否是想故意栽赃陷害于他。

小舟在先走着,三尺很自然的退到了小舟的右侧,将左侧的位置让给了白林。

这一动作小舟瞧在眼里,明白这白林怕不仅仅只是个护院那般简单。

白林,你当真是直率之人。

小舟忽然这样说着,白林本是不服气的脸,一下子惊异的只剩下惊讶。

郡主有话,还请直言,白林不过一粗人,不懂那些花花肠子。

小舟叹了口气,这白林言下之意,便是说她是花花肠子,自己这郡主当的还真是没什么地位。

我也不求你眼中容得下沙子,你是你要明白,我不是沙子,便是沙子,也不会在你的眼中。

明明很轻的声音,却好似震入耳膜,根本不容人忽视。

不管你愿意亦或者不愿意,我已经是元长留,大元朝唯一的郡主,你的主子。

白林惊住,他不解为何一个孩子能有这般的气势。

前日小舟坐在马车之上,瞧着人群中儒衫众多,问了才省得,原来近日都城儒士如云,只因十年寒窗苦读,今日齐聚都城求得功名,方才那书生想来也是其中之一。

小舟干脆的停下,看着无波池水。

你或许会想问,这与方才我放那书生走有什么关系,那白玉盘分明是王府中物,却为何要给那书生。

白林没说话,脸上神情却显示,他的确是这般想。

是啊郡主,三尺也很奇怪郡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尺出声问的原因与白林略有不同,因为她相信郡主这样做,必然有郡主的道理,所以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若是那书生一朝高中,必然会记得在这王府之中受辱一事,那时候岂不是在朝堂中为王爷设下了绊脚。

说到这,小舟顿了顿,又将声音沉了些。

对,一个会偷窃的人,便是上天也不会让他高中,但是一个白玉盘子许够寻常人家半年吃穿,却对定安王府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反观之那书生,虽然一付惶恐,却不至于失态,甚至面对一干护院也依然说那白玉盘子为自己所有,可见有些胆识。

且王府宝物万千,他偷窃的却只是个盛着麦芽糖的次等白玉盘子,想来是因为盘缠不够,或者是不够给顶上人,这才铤而走险,随即又大声嚷嚷,便是要将更多人吸引过去,迫使王府为了下台,只能将此事草草了却,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便是这个道理。

然,往往上位者,最终站到最后的,偏就是这种心有城府,手有算计的人。

只是这句话,她不好说出来便是。

你们一再揪着那书生不放,吃亏的便是王府,儒生的口笔,怕比杀人刃要锋利的多,这话还要我点明吗?白林与三尺听到了这,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感慨便是个大人也怕没这小小年纪的郡主看的透彻。

自己方才也是有些冲动了,竟然没考利到此时正值日夜无分的流水宴席,人来人往又多为生人,仇富恨官之人又能少了不成。

到时候传出去,没准就会给王爷造成一定的声誉影响,若是有心人再故意揪着此事不放,这书生再不知道怎么就伤了哪里,一闹二闹到了官老爷面前,虽不这都城官员自然不会当真拿王爷怎么着,但面子是落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林与三尺怎么可能还不明白,白林抱拳:是小的疏忽。

小舟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白林,说道:白林,我虽然来王府上的时间只有几日,却也瞧得出这府上诸人非寻常下人,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跟着王爷征战沙场的人,往日也都无拘惯了,不请定省没关系,不注重繁文缛节也没关系,但我一再忍让,不是让你们得寸进尺的。

说完后,小舟又转身继续前行。

你回去吧,告诉大家,今个的事情莫要张扬出去,然后在将那书生的相貌说与王爷听,让王爷有个底儿,以免措手不及。

她是担心这书生来历有问题,怕是旁人特别派来,就是为了闹事造谣。

她这一说,三尺与白林二人面面相觑,三尺咽了咽口水,这般面面俱到的人,当真是太可怕了,只是听着就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幸好王爷将郡主拉到了王府中,不然这郡主若还姓史,还不帮着史家。

白林也是惊讶的紧,随后一反应,察觉郡主是让他回去,这才赶忙说道:郡主不是让小的帮忙嘛。

她叫三尺,你叫白林,三尺白绫跟着小舟,小舟惶恐。

说完便走。

白林与三尺二人皆是一愣,随即三尺扑哧笑出声来,白林也抖了抖嘴角,憋着笑意,别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说完这话,白林也转身离开,三尺纳闷的站在那里,不解为何白林就走了,想了想,没想出头绪,便连忙跟上郡主。

白林脚程很快,迅速将嘴皮子最利落的三顺喊了过来,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让他迅速将事情告诉大家,让大家别把事情给张扬出去了。

随后又去寻王爷。

方才郡主那般说,其实就是在催促他快些将消息送到王爷耳中,以免有人利用此事给王府难堪,而王爷却不知分毫,无法应对。

兵器库郡主,这是什么?三尺瞧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不好解释,等做好后,我演示给你看,你就明白了。

小舟摸着兵器架上的玄色长鞭,上面布满了密集的倒刺,顺着无碍,挥起的时候应该会对人造成很大的伤害。

定安王府的兵器库设与地下,上方并无房屋,若非是三尺带自己过来,怕自己自上方经过,也不见得会知道自己正踩在武器库上。

不过,这武器库在地下应该不是因为要隐藏才是。

看着逐渐成型的模具,小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她这次要做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只不过大元还未有过。

想要让箭穿过靶子,以她的力道根本做不到,比弓箭的力道要大,又能让她拿起来,所以她想到了弩。

弩与弓箭二者并不能已简单哪个更厉害来区分。

普通弓箭都轻一些,便于携带,填装箭杆也要比弩快上许多,而弩,射击精度比弓箭要高,射程也比弓箭要远,只是装填箭杆时太慢,若是急着救命时,怕只能以弩身来敲人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弩车其实在与定安王爷立下赌约之前,小舟便仔细的盘算过,定安王爷的臂力怕是常人难以比拟,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是蚍蜉撼树谈何易。

普通弓箭射程约八百尺,射速上比寻常弩快了约六至十二倍上下,定安王爷手中弓箭怕比普通弓箭快上十倍,力道也不似弓箭,反而似弩。

弩的射程与贯穿力以及准确度,远远胜过弓箭,且只要将弦固定之后就可以专心瞄准,不必像弓箭一样,不但要拉弓,还需要瞄准目标,准确率也较弓箭来说要高上许多。

这一次她要射的,也只是不会跑,不会跳的靶子,与定安王爷约定的也非是胜,而只是穿过靶心,所以弩是最好的选择。

然,只是单纯的弩的话,赢得赌约也许并没有问题,但若是想达到目的,怕还是不够的。

小舟转头看向身后正浇筑的青铜器具,也因此如此,才有了这个巨弩,也便是俗称的驽车。

她仔细想过,既然要引起一个人的注意,便要投其所好,这也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决定做这个巨弩的原因。

郡主,这个弧度够吗?恩。

点点头,转身吩咐三尺给众人将茶水斟满。

其实她也不知道弩究竟要怎么做,也从未做过,只记得从前因为涉猎知识面较广,所以知道一些。

书上介绍将弩介绍的好似神器一般,但小舟明白,弩只是冷兵器,终究敌不过枪支,故而也只是看了,并未尝试。

却不想此时,竟然给用上了,不可不说人算不如天算。

这个东西称为弩,弩的主要部分叫做弩机,也就是这个地方。

小舟用手指指了指图纸上的弩身,续道:这里其实不一定非要以青铜制作,但是青铜为佳。

弩机的构件叫做郭,郭里面有勾住弓弦的牙,郭上有望山做为瞄准器,牙的下面连接着扳机,称为悬刀。

说话中,小舟一一指着图纸上的物件,刚巧一工匠将手中两块物件举起,说道:还请郡主指点,这两件当如何拼在一起。

小舟瞧了眼,便口气谦和的说道:这只是大概的形状,小舟非丹青高手,稚童落笔难免偏差,却未与诸位说明,实乃小舟的疏忽,诸位也都是老手艺,小舟初出茅庐,实在不敢指点,只是多年的工艺,诸位应该一早就察觉不妥,何以要到现在才提出来?小舟爽快的承认自己的错失,让一干因为不怎么心服,准备就此滋事的工匠们顿时哑口,随后又一句质问,让一干工匠更是无措起来,连同三尺都直冲他们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认错。

这些工匠犹豫了许久,先头的工匠先拜,提出质疑的那个工匠在其他工匠的拉扯下,也跪拜下来,随后众人全部跪拜下来。

小舟却背过身去,不受跪拜,她知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服气。

一而再再而三,这定安王府中人对自己当真是有些过了,从前自己便是一再的与人为善,结果被人当了软柿子。

这些人分明是将王府对史家的怨气发泄在自己身上,这史家当真是让她吃尽苦头。

她就是太和善了,这些人才没拿自己当回事。

工匠们都安静了,小舟也干脆的坐回到新定制的老人摇椅上晃动了起来,瞥了眼,也不像往常一般让那些工匠站起来。

一时间整个地下库房只余下咯吱咯吱的木头碾压地面的声音,小舟便在这晃动中开始思索。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便是她一走了之,姬廉也不至于会被牵连进去,便是牵连,也无人奈何的了他,自己或许可以直接在外出时走失,亦或者在赶庙会的时候,发生一些意外,只要这样,她便可以自由了,再也不用管这些破事。

可是……摇椅慢慢停止下来,渐渐没了声音,工匠们都偷偷瞧她,她则看着那青铜发呆。

此时宫中很平静,上下似乎一片和谐,盛帝膝下十子一女,除却夭折的八殿下,余下九子一女,撇开长宁公主不说,此时尚有九子,其中十殿下比自己尚且小一岁,太子爷却已经十五岁,放在前世倒也只是孩子,可搁在现在,却不再是孩子了。

几乎可以预想到,这在几年后,嫡七殿下也成长起来,扶嫡一党也会展露出来,太子党……小舟想起太子爷元恒,顿时皱起眉头。

圣上恩宠,自然不会包容草包,所以她隐约觉得这太子爷的本事,绝非是她所能目视的这些。

帝储之位,嫡七殿下便是依仗着姬家扳倒了太子爷,却也非能坐的安稳的,朝堂上下,数来数去,又何尝只有嫡长博弈,扶贤党也在蠢蠢欲动,盛帝偏向太子爷,愿意给他放权,嫡七子讨要号权的事儿则一再因为年幼被搁置,甚至为此皇后娘娘还被训斥一番,令其在东宫思己过。

如此混乱局面,不难猜出几年后的朝堂将会上演一出九龙夺嫡的戏码。

郡主……三尺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出口唤了这声。

她既担心这些工匠跪着太辛苦,又想着这些工匠们都是跟着王府的老人了,此番郡主让他们一跪不起,当真是有些得罪了他们。

听到了三尺的声音,小舟这才从思绪中回来,看着那些还跪在地上的工匠说道:起来吧。

心中不服,跪着也只是徒增怨气罢了。

且,她只是陷入思绪,一时忘记,这才让这些人跪了那么久。

年纪最大的工匠已经满头银丝,起身的时候还晃了一晃,幸而身旁人搀扶,这才没摔回地上去。

小舟心底升起一些歉意,便冲三尺招招手,三尺附耳过来,她便告知三尺,让她晚上给这老工匠送些驱寒的膏药来,地上本就湿冷,这地下库房更甚,别湿寒入骨才是。

三尺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郡主,显然是想问,为什么要等晚上,现在拿过来不更显得郡主仁慈吗?小舟笑着摇头,这王府中的人都是人精,不比寻常百姓,所以现在给人送膏药来,便成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讨好不说,还会落个伪善的名儿,她说晚上便是要让三尺悄悄的送来,这老人家自然会觉得她做事地道,这些工匠也不可能不知道,那样的话,他们便会觉得她这郡主赏罚分明,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还不错。

虽然这样很是虚伪,但也是无奈之举,不然一味的仁慈,只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这事情自然不能解释给三尺听,所以小舟只是让她按照吩咐做便是,其他的晚些让她拿故事来换。

这所谓的讲故事,也就是晚上临睡前缠着三尺给自己说奇闻趣事来听,瞧着是孩子气的做法,其实只是因为她目前一直被困住,无法得知外面消息,才想出的一个打探消息的法子罢了。

再说无意,吩咐完三尺后,小舟便转过头对那些工匠们继续说道:我想我再继续说下去也无意,倒不如你们现在将东西拼凑起来,也好让我瞧瞧,哪里还有问题。

弩不难,难的是巨弩,与定安王爷约定后,已经过去一半的时间,巨弩方才勉强合格,这比小舟预想的还要早上一些,到底是好工匠,便是不服自己,也未曾有过拖沓延误出现。

依着小舟所言,一众工匠将东西拼凑起来,瞧着这庞大家伙被立起来,小舟不由扬起脸看着,心中感慨古人的智慧。

低头看巨弩,小舟又心底一叹,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这巨弩必然会成为大元日后战场上的利器,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却只是为了自保。

巨弩下有轮子,十数人合力将巨弩自斜坡推了上去,见了天日后,小舟又吩咐众人做好准备,选定了一座矮墙,将巨弩拖至最远,也不过百米,小舟凝眉命人在矮墙前方搁置三道铁板,铁板前方悬挂红绸,并让人将附近人疏散,确定不会伤到人之后,这才走过去以远山瞄准红绸。

弩在发射时,射手扳动悬刀,牙就缩下,把勾住的弦释放开,弦把矢有力地弹射出。

弩机勾住弦后,射手不必一直使劲张弦,有延时的功效,张开的弩弦会把力量储存起来,有储存力量的作用。

而望山则用于瞄准,提高射击的准确性,而这优点恰恰是力气不够的她可以用的弓弩为表,戟楯为里,两军对垒,柝声一记,万弩齐发,矢如飞蝗。

霹雳一震,霎时间那红绸已嘶地一声徐徐而落,弩中长矛穿透铁板,刺入墙体,墙体应声塌陷残垣。

众人瞧见,均是一付见鬼的表情,随后一个个都是双目露出红光,满脸狂热的看着那巨弩,对于工匠来说,没有比发现一件从未见过的新鲜工艺更值得兴奋了。

那老工匠更是激动的浑身颤抖,没想到,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神器,当真是好极,当真是好极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岔子好……当真是好啊,当真是好个屁啊!站在矮墙残垣边的小舟弯腰捡起地上断裂的红绸,声音急转,厉声呵断了那老工匠的感慨。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一时间甚至静的连风声都没了。

三尺本是兴奋的看着自家郡主又做出了让人惊叹的事情,感觉就好似自己所为一般,还未及跟那些工匠炫耀,便听到小舟的话,顿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要知道自己家郡主一向文秀温婉,怎么可能说出那等粗俗之语。

丢下手中红绸,小舟走过来,指着巨弩说道:内部关卡不严,导致刚柔难济,长矛破红绸,红绸才会断裂,且这巨弩前后比例不准,远山也歪斜,巨弩车轮有偏差,弩车身重量也非小舟所说的分量,可见根本并未雕琢。

一干工匠面面相觑,起初他们的确为了赶时间并未精细此事,也只觉得这郡主是弄小孩儿的玩具,也没怎么上心,只是因为她的地位摆在这里,才勉强为之,没想到郡主居然一一点出。

拿出你们的本事,别搞那些阳奉阴违的把戏,每做出一样东西,便要对得起你们王府工匠的名声。

将双手揽入袖中,小舟将一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后,又道:还有劳诸位费心,再加以改良这弩车以便小舟能再约定之时能用上弩车。

说完后,小舟便离开,她并不担心这些工匠会将图纸泄露出去,只是……看着天边的晚霞依依不舍,小舟慢慢抿紧了嘴唇。

奶奶,千帆答应您,无论千帆以后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千帆的心,都不会动摇。

然,此生改过前世错,一世不再承欺。

一声鸟鸣,思绪万千顿时消散,小舟渡步往房中走去,三尺连忙跟上。

王爷,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白林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依着您看,郡主她……在定安王爷身边的桌案边,站着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的儒生搁下了手中笔,在他面前展露的便是那白林口中所说的那名书生。

定安王爷将画像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未见过此人,便示意白林来瞧瞧,来瞧瞧这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学生。

既然是书生,为这一届科举而来,唤学生也显得比较合适,毕竟这书生身份尚未明朗。

看什么啊,您倒是说句话啊,郡主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瞧着都不似个奶娃娃。

白林心生烦躁,一把将那画像扯去,丢在一旁,满脸急躁的,几乎脸要撞到定安王爷的脸庞上。

定安王爷抬手盖住他的脸,用力一推,推的他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不过因此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方才那般可以说是大不敬了,便腆着笑脸上去,道:王爷别恼,小的知错了还不成嘛。

这口气就不似是个知错的人。

定安王爷摇摇头,腹语自己当真是把这群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给纵容坏了,于是出口说道:本王瞧着郡主所言甚是,你还是改名叫做白绫的好,整日不安生,弄的大伙见你就跟见那白绫似地。

定安王爷也只是戏言,白林也知道,却还是装出一付惊慌失措的模样,王爷使不得啊,这名儿是娘生爹起的,哪能改了,再说那白绫白绫的,就跟个娘们似地,传出去没准还得害的王爷您面上无光。

少耍嘴皮子。

定安王爷笑着摇摇头,根本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犹豫了下,白林面色略微沉下些,说道:可是王爷,白林也是担心,这郡主实在是有点古怪啊,感觉上根本就不像是个孩子,从前却并未听人提起过,这郡主就好似忽然冒出来的一样,白林也是当真的担心。

嗯。

定安王爷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

白林是真急了,这王爷怎么就没察觉这郡主不对劲呢,刚想再开口,站在他身旁的胡劳之伸手将他扯到一边去。

老白啊,这事儿还用得你说?咱们王爷心里跟明镜似地,那郡主的确不似寻常孩子,不然也不会当咱们郡主不是。

胡劳之的声音满是戏笑,显然是被白林方才所言的狼狈给逗乐了。

被胡劳之一扯,白林不但不领情,还啪地一声将胡劳之的手拍开,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刚开始的时候谁说的,结果还不是你先跑去。

修的胡言。

胡劳之老脸一臊,呵斥的声音多少有些气短,看看定安王爷,定安王爷正看着他,这更让他涨红了脸。

劳之只是一时……一时……一时了半天,胡劳之也未能寻出合适的措辞来。

其实当初得知史姓的郡主要入王府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提出绝对不会拿这个史家来的郡主当主子来看待。

但是谁曾想到,他竟然是这几人中最先遇到郡主,又最先帮着郡主说话的一个。

那孩子训斥你们的倒也对,你们一个个都是跟着本王出生入死的兄弟,在沙场上也都是不拘小节,所以你们便是没什么礼数,本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这孩子所言,其实也并无道理,你们这般直率,若是让有心人给捅到本王那侄儿耳朵里,怕又是一番麻烦局面。

莫说久远些的,单单是前些日子陈煜见到官家少爷调戏良妇,将其痛打一顿,便已经是个麻烦事情。

这些事情不难猜测,其实早就已经到了盛帝耳中,只是那盛帝详装不知,他也假装不明,只是为了平衡君臣之间的平衡。

其因,君臣无一不明,也无一不为之。

可是此时不同,经这孩子一提醒,他才愕然惊醒,自己此番作为,只是当那孩子为自己最疼爱的侄儿来看待,可是这侄儿却已经成为地帝君,那龙椅的魔力驱使下,早已不是当年扑在在怀中哭诉的侄儿。

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忍让,便是不想与其冲突,可是帝心九重,根本不可能信他定安没有争雄登位之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防备与试探,其实早已让他的心扉凉透,只是一心念着当年,这才忍下。

此时这孩子这番一提醒,其实就是在告诉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定安王爷是盛帝的叔叔没错,但也同样是这定安王府的王爷。

王爷?呃,早就告诉过你们,还是早些去的好,现在劳之与白林二人都在那孩子手上落了下风,你们几个还不去请安,是不给她面子,还是不给我定安面子?众人闻言,面上不知道是该沉还是该笑,一个个纷纷说回头便结伴去给郡主请定省。

这般说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坍塌的声音。

一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便迈步外出,想要瞧个究竟。

循声到了地方,众人看到一众工匠正在推着一个巨大的,奇怪的东西,看着形状有些像是车子,但却无顶无边,只是奇奇怪怪的形状堆砌在上方。

问了才知方才的经过,定安王爷眼睛一亮,疾步走到坍塌的残垣边上,仔细的抚摸检查了那被穿透的铁板。

眼中顿时满目惊喜,又询问了工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工匠说的有些含糊,却也勉强将其中的原理说了一遍。

这一下连同王爷身后的几人也都欢喜起来,毕竟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人,也早已习惯了沙场,甚至对他们来说,除了呆在沙场,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存在,所以在犹如困在笼中的老鹰一般的他们,被迫离开沙场许久,忽然见到这般神兵利器,自然是惊喜的紧。

郡主人现在在哪里?定安王爷觉得自己需要赶紧的见见这孩子,立刻,马上就要见到,因为他现在几乎压抑不住自己要了解这一切的欲望。

回王爷话,郡主她已经回去了。

中年工匠这般完,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说道:小的们有不情之请,还请王爷能……直言便是。

定安王爷抬手示意让那中年工匠直说。

这些工匠都是他从边疆带回来的,一个个都是知根知底的,虽然只是工匠,但也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能让他们为难的事情,他还当真想听上一听。

回王爷话,咱们这些个人年岁都不敌壮年,且这工艺绝非一时便能赶制,若是延误了郡主与王爷您的赌约,还请王爷能给小的们美言几句。

中年工匠作揖说道。

他们其实也不是怕郡主,只是有些担心郡主不再寻他们来定制这奇怪却很有威力的东西,如果让旁的工匠抢了去,他们怕是睡都无法安稳。

这东西,还没做完?定安王爷面色如常,声音中的惊讶却难以掩饰。

这能穿透铁板,还能将矮墙刺穿的东西,居然还未完成?这孩子到底想要做出的是什么东西?工匠将郡主方才所言的话说了一遍,定安王爷便出口吩咐,让他们仔细些,按照郡主所言制作,晚一些没关系,可不能出了岔子。

☆、第二百一十七章 府势吩咐完这些后,定安王爷挪步往小舟现在所居住的方向走去,其他人也随之跟上。

白林沉溺在兴奋之中,早已忘记方才还提出怀疑,担心这郡主有古怪。

胡劳之则偷偷瞥定安王爷,显然还记得方才白林所提出的事情,只是此人一向谨慎精明,不愿做那出头之人,这才这般偷偷瞧着定安王爷的意思。

方才画像的八字胡中年男人一副愁苦模样,眼神有些空洞,似在瞧着前方,又不似,走路的时候还走神,一个没留意,险些被脚下台阶绊倒。

在他身两侧的人连忙扶着了他。

商先生这是怎么了?左侧一年岁相当的男人嗓门不小,满脸络腮胡子,鞋子上沾了些许黄泥,显然是不拘小节的大汉,干净的白色儒跑,显得很是绷紧,也没文人的气质,应该是跟着王爷征战沙场的虎将。

陈煜小友说的没错,商先生还是小心脚下的好。

在商先生右侧站着一山羊胡子,穿着八卦袍,小指翘起一捋胡须,兰指不显女气,反倒是十足的奸诈。

贫道近日得知,商先生怕有大危机,还是谨慎些的好。

竟然还有这等事情,神机子道长还尚未掐指,怎么就能得知了。

说话这人个头较之其他几人较为矮小些,面容有些蜡黄,脚步浮虚,显然是个病秧子,一身深灰色黯淡的与这华丽的王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喝!那神机子道长嗤笑一声:掐指算卦不过是些凡夫俗子为了拖延时间,好套卜卦人话,以方便行骗的把戏,怎么能做了真呢,我神机子既然说了,必然是真的,至于其中化解与契机,便只有商先生知道了。

哦,这么说起来,道长也是蒙的了?陈煜是个直脾气,有话便说,便是那神机子道长听了此话面色大变,他也没察觉。

人家都说你神机子是活神仙,怎么这都要用猜的。

哼。

神机子面色一涨,道:神机子不过是道号,贫道也不过是凡人,陈将军一句活神仙,贫道还当真是担待不起。

还想再说,一旁胡劳之冲他使了使了眼色。

胡老这是怎么了?陈煜可不懂那些眼色,只当胡劳之是眼睛出了问题,还一付关心的口气。

那胡劳之气结,背着手,一边往前走,一边摇头,心说这陈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除了行军打仗,根本没点脑子。

耽搁什么,没瞧见王爷都走远了,还不赶紧地跟上。

白林这般说着,嘴上还嘟囔着:现在这么能耐,平时有事的时候,这么一个个舌头都跟打了结似地。

白林这话一出口,那胡劳之差点没气的蹦起来,这群混账小子,没一个靠谱的。

果然,听了白林的话,陈煜与神机子都不乐意了,白林也是个爆脾气,本是二人冷战,转眼便演变成三人争吵的混乱局面。

商先生在一旁劝阻,结果险些被推到柱子上去,胡劳之连忙上前劝住。

定安王爷回头看向那早已乱作一团的一众,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们几个闹够了没有,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消停一下。

听到定安王爷的声音,众人这才停下动作,一个个开始用眼睛互相瞪着,偏那白林与陈煜二人还扭打在一起。

宁硕,还不把他们两个给拉开。

定安王爷也有了些怒意,对这二人简直是有些无奈,从跟着他起,这二人就没小太阳过。

哎。

那唤作宁硕的便是一直没掺和在其中的瘦小男人,他上前拉了拉,二人便分开,其实他也没用力道,只是二人借着他过来拉开的借口找个台阶下。

走吧。

定安王爷见二人分开,也是深知二人脾气,并未多加深究,便继续走着。

几人到了小舟所居住的园子,走到廊外还未到门边,便听到里面传来三尺的声音,其所说的话,让定安王爷不由地便停了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来,有些狐疑的看着自己家王爷,刚想开口问,便听到里面传来郡主的声音。

其实小舟并未生气,那些工匠都是跟着王爷的老人了,自然也知道分寸,只是他们待小舟有些偏见,所以在制作上很是粗糙,小舟很难接受,这才呵斥了他们。

小舟轻叹了一声:工匠以手艺为生,以失去创造力为亡,他们此时为小舟做弩车时粗糙只是让小舟失去赢得赌约的机会,但若是有朝一日王爷不得不与王府为敌之人为友人,两者必须同时为一件事情做准备,一时工艺的粗糙,怕不是这般简单的,小舟既然入了王府,便要以王府的荣辱为荣辱,以自己的本事,保护王府,以免……说到这里,小舟顿了一下,三尺以为她还要说,却见她只是张了张嘴巴,没再继续说下去。

似乎是实在找不出话来,三尺又说道:郡主吩咐给老工匠的膏药,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小舟不知道这王府中有什么样的膏药,但凭三尺姐姐拿主意吧。

这王府中的规矩,自己终究是不明,当送什么膏药,还是由三尺拿主意的好。

三尺省得了。

三尺说着帮小舟梳理了头发,顺手往小舟的额头摸去,想将额前的发拢上来时,忽然惊觉手下很烫,便有些惊讶的说道:郡主在发热,怎么不早说,三尺这便去喊大夫来给郡主瞧瞧。

别去。

小舟赶忙拉住三尺,不过是小病罢了,前个的药还未煎完,回头煎来喝,捂一下出了汗便好。

这……三尺有些犹豫,这哪有郡主病了没大夫来的道理。

真的,三尺姐姐别去好不好,小舟不能见大夫的,小舟真的很怕。

小舟摇摇头,根本不肯撒手。

郡主难道怕见大夫不成?三尺疑惑的想着。

小舟显然是知道她所想,便说道:小舟并不怕见大夫,只是深受谣言祸害,心中有些担忧,毕竟小舟入府不久,却接二连三病倒,若是让人知道,必然又会传那个谣言了……说道这,小舟连忙捂住嘴巴,一付惊慌模样。

三尺惊了一下,随即心就好似猫抓一般,可又不能开口去问,便又继续给小舟梳理头发。

郡主还是早些看大夫的好,那孩子也是,郡主怎么就能放他走了呢,想跟郡主玩,也得看看身份,再不济也得看看郡主您乐意不乐意啊,怎么能这般胡闹……唉,郡主这般身子弱,需要细心调理一下才是。

小舟没回话,低头思索着,最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最后抬手抓住三尺为自己梳理的手。

三尺姐姐,若小舟说,三尺姐姐会信吗?自然。

三尺没有犹豫。

小舟点点头,慢慢的开始说道:小舟本是在南奔,虽然日子清苦,却也乐得自在,阿娘严厉,希望小舟能成为大家闺秀,奈何小舟是怎么也做不到,阿娘为此常常训斥小舟,小舟却早已不痛不痒,加之阿婆护着,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小舟说着,慢慢陷入回忆中,嘴角也不自觉的翘起来,她觉得那段时间是她来到这里最开心的时间。

那时候小舟除去每日必须背诵《女戒》给阿娘听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偷偷去读书识字。

要知道在都城女子可以跟男子一般去读书,但是在南奔那种小地方,女子是很少读书的,一般也就是读个《女戒》和做个女红,小舟却怎么也学不来,就偷偷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跟那些读不起书,放牛放羊的孩子一起偷偷在私塾外面偷听,夫子也是好人,小舟被抓之后,他不但没追究,还借给小舟书籍。

说道这,小舟面色慢慢沉下。

却不想后来出了变故,阿娘死了,后来阿婆也死了,最后连婶婶也死了,夫子也被关押起来,还被老迈昏庸的县丞给打伤了元气,小舟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一切。

小舟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三尺心一酸,其实小舟的事情,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了,也都各执己见,当时只是觉得这孩子命苦,此时听小舟亲自说出来,便满是心疼。

郡主莫要难过,这人有旦夕祸福,郡主的娘知道郡主这般难过,便是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三尺出口安慰着,小舟却嗤笑了一声。

小舟也曾经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小舟也曾经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却不想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是非只在时势。

小舟说道这,便轻轻呵笑起来。

阿娘的死,其实并非是自杀,从脖子上的痕迹来看,根本就是被人从后方活活勒死,阿婆死的也非是天命,小舟是瞧见了那放火的人,根本不是所谓的马匪,可是无论却没有人肯相信小舟的话。

小舟说到这,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铜镜中的自己也逐渐模糊,她却忍住,不让泪水掉下来,这让三尺更加心疼,连忙拿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计若说阿娘与阿婆的死,是让小舟振作起来,暗暗恨的咬牙切齿的话,那么婶婶的死,便是让小舟悔恨不已,至今也难以忘记夫子见到婶婶尸体时的神态,哪怕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若是她当初没有执意要跑去给阿婆收拾骨灰,如果当初婶婶不让她去,她也拉住了婶婶,如果当初……郡主不哭,三尺信郡主所说的每一句话。

三尺说着举起三根指头,发誓自己是当真的信,没有哄骗的意思。

小舟破涕而笑,小舟并非不信任姐姐,只是想起故人,这才难以自已。

轻轻垂目,在那封伪造的信笺上,早已将她此时说过的事情说一遍,所以在这流言比风快的都城,想来这些人都早已知道,她说与不说,其实并无区别,反观自己若是不说,只是会让人疏离,所以还是说出来的好,只是一说起来,心中便满腹委屈与悔恨,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般不警惕,早早的站出来维护李家,今天是不是就非这般局面。

谢玉娘倒了又怎么样,甚至以后史家倒了又如何,李家早已毁了,宅子也烧了,祖坟也被人挖开,李家早就没了,甚至连自己也已经姓元,一切过眼云烟,那史家却依然没给李家一个交代。

而且她还在来到王府后的第二天便偷偷听到王府中的两个丫鬟在讨论她的事情,说的大概意思,便是史家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在了谢玉娘的头上,连同阿娘的死,也说是谢玉娘所为,这一事情让她很是震惊,阿娘的死,她也早已怀疑为史家所为,但信笺上却没有写,所以此时史家这一行为,便暴露了其与此事的干系。

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显露,她一时难以明辨。

人死不能复生,郡主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道理,郡主要好好的,这样郡主的娘亲才能安息。

三尺出口安慰着,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这郡主聪明,自己这安慰的话,不见得有效。

嗯。

小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舟省得的,小舟会很坚强。

三尺笑了起来,说道:那么后来呢?郡主是怎么来到都城的?走水的那天,小舟心中念想,新春的几日不许往外借东西,所以便想去夫子那多讨几本书回来看,可是没走多远,便听人说走水了,小舟回头看,竟然是家的方向,便往后跑,跑到巷子的时候。

小舟面色慢慢凝重:小舟方才说过,说见到那放火的几人面貌,便是在回去的时候,走了小道,在巷子中遇到的……吞咽了下口水,当时当真是凶险万分,那时候还真是出一点差池,便会被杀死。

三尺也随之屏住呼吸,只觉得这郡主是当真的胆大心细,若是换做其他孩子,怎么能那般镇定的从自己被燃烧的家门口走过去,只是瞧着郡主此时说起来,依然红着眼眶,不晓得当日是怎么撑下来的。

小舟被那群人逼的厉害,实在想不出招来,只能寻前方有灯火的一户,扑到人家门上,直喊让人家开门,以证明自己并非那些人要寻的李家孩子,幸而小舟命不该绝,开门的是婶婶,她大声喊人,这才将那些人赶走,随后便收拾了包袱,带小舟迅速躲都了夫子家中去。

知道那群人一定会回来,便赶忙回去收拾,聪慧如慈娘,若是身为男儿,怕必然有一番天地。

婶婶与夫子商量,要将小舟带回娘家去,小舟却不懂事,非要回去将阿婆的骨灰捡回来,婶婶不答应小舟去,却代小舟去取,结果……小舟固执的以为回来找阿婆是孝顺,是对的,却不想竟然害死了婶婶。

当真是傻的可以。

见到婶婶尸体后,忽然察觉有火把过来,仔细一瞧才知道是官府拿人的,小舟心中想着,因为事情发生时,婶婶是悄悄来此,李家宅子附近也并无住户,故而无人去报官才是,一场火灾的善后,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衙役,所以小舟明白这番官府抓人根本就是蓄意为之,其中必然不简单,夫子想来也是知道的,将小舟硬生生的带走,甚至到此时,婶婶的尸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舟与夫子二人跑了许久,却不想竟然跑到了死胡同里,小舟担心受怕,夫子将小舟推到了墙那边,小舟不愿,他还骂了小舟扫把星,说他是秀才,官家不会动他。

小舟说道这,眼底一软,既然骂她扫把星,为什么还要一再的帮她。

阿婆,阿娘,婶婶,夫子,自己是何其幸运,才能遇到他们,可上天太过苛刻,由她一叶飘零,让她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当真的扫把星。

夫子后来被昏庸的县丞给抓了,还给他安了罪状,说他杀了阿婆与婶婶,还到处张贴布告。

难道是有人要引郡主您出去?三尺疑惑的问道。

小舟点点头,可便是知道对方是要引她出去又如何,阿娘的死,阿婆的死,甚至婶婶的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悔恨,若是为保全自己一世安稳,累得夫子被害,自己又怎么值得他们所爱护。

所以她悄悄的跑去了县衙,一直等县丞的轿子出去了,才犹豫着走过去,幸而那次遇到的人是姬廉与戈承,不然还当真不知道会成什么境况。

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

小舟后来不得不回到史家,便是念及阿娘的期望,希望能入籍,所以小舟便抱着牌位与骨灰去了史家,却不想事实并非小舟所想那般简单,史家似乎并不欢迎小舟,反而一再出言侮辱阿娘,说阿娘是小户出的女子,不懂世故什么的,小舟曾经争辩过一次,却被人暗中整治了一顿,连个可以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三尺听了,点点头,一个没娘的孩子在大宅子里,确实是举步艰辛,那谢玉娘所做的那些个狠毒事情,瞧着没多少人知道,其实不知道的人却没多少,也多亏了郡主自幼早慧,不然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小舟眯起眼睛,心中盘算自己被人得知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自己当要透露多少,听他们说,那次小舟忽然疯了一样大喊大叫,然后不小心掉进了结了薄冰的水池中,自那之后,小舟便算是落下了病根,身子也变的羸弱,根本连风也吹不得。

小舟说着,抓着三尺的手,仰起小脸看着她,他们一会说小舟是妖怪,一会又说小舟八字冲到了祖先,其实小舟根本就不是缺命,从前卜卦先生都说小舟是富贵命,可是他们拿藤条抽小舟,说能将恶鬼抽出去,要把小舟按在符水缸里,还要用香在小舟脸上烫出七星阵,好能保住小舟的命。

简直胡说八道!定安王爷听到这,再也耐不住,一把推开了门,小舟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惊讶,三尺轻轻褔身,唤了声王爷后,便退出去准备茶水去了。

看着三尺走后,小舟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似乎是光线,又不似。

心道:三尺果然知道外面有人,这才一再问自己。

而她知道外面有人,一是瞧着三尺有些不对,二则是因为明白那矮墙倒塌,不可能不让定安王爷好奇的赶过去,既然赶过去,必然也就知道这弩车的威力,也就会来寻自己,听自己说这番似乎是他无意中听到的话。

她花费时间做弩车,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做弩,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连活佛都说你郡主您是有福之人,那当日那般说的人,根本就是你那狠毒二娘寻来害郡主您的。

白林紧随定安王爷之后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这般说着。

旁边胡劳之用手肘碰了碰白林,那意思是说,这王爷还在这里呢,轮不到咱们说话,你都抢着把话说完了,让王爷说什么。

白林较之陈煜起来,较为圆滑些,一下子便明白了胡劳之的意思,赶忙住了嘴。

本王觉得白林所言其实并不全是,那关于你的八字冲撞了先祖的事情,本王觉得也不无可能。

定安王爷说到这,瞧见小舟有些惊讶的抬头看自己,那澄清的眼睛全然盯着一人瞧,当真是可爱的紧,便也不再逗弄她,直言说道:莫说你有活佛所言的富贵命,便非也,这世间还有一种奇珍叫鎏火,色玄,有剧毒,所到之地,寸草不生,为世人所厌恶,然此物入药,却可令人起死回生,所以只要用对了地方,便可发挥其功效,史家之所以被你冲撞,其实只是因为史家无根薄福罢了。

小舟听了,却还是盯着他瞧,甚至连眼睛都不眨的瞧着他。

定安王爷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小舟这才开口问道:王爷是为了矮墙来的吗?小舟还没有月钱,那墙能不能等小舟有了月钱,再修补?众人听了此话,都大笑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志在没想到郡主还记得这事情,难道不知道王爷见到那墙被摧毁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吗。

白林拍着身边商先生的肩膀,商先生配合的笑了笑,只是那勉强来的笑意,怕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

定安王爷看着小舟,小舟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吐了吐舌头,定安王爷便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还真是顽皮。

白林,郡主还未有月例,这修补矮墙的银两便先由你垫着。

啊?白林大惊,什么叫先垫着,王爷这意思根本就要是让他来出这笔钱,毕竟他怎么可能去向郡主讨要修补的钱也不合适。

小舟躲在定安王爷身边偷笑,她是故意想要将话题转开,很多事情根本不能深究,不然很容易出马脚。

郡主根本就是故意的。

白林瞧见小舟在偷笑,便大声嚷嚷起来,也是几分玩闹,小舟笑的更厉害,干脆的跟他闹了起来。

连那一直板着脸的商先生也由心笑了起来,小舟面色变了变,随后回头看,那角落中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八卦袍子的老道,他捏着指头,眼底冰冷,正在盯着小舟仔细的打量,见到小舟在看他,他冷冷的扯起了嘴角嗤笑。

小舟心中一惊,连忙躲在白林身后,详装一付吓到的表情,心底百转,这老道是什么人?能跟定安王爷来自己这,想来在这府中也有些地位才是。

郡主莫怕,神机子道长只是面容凶恶,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胡劳之笑着说道,那神情有几分献媚,却非是那等让人讨厌的索求献媚,只是单纯的希望面前的孩子笑笑的那种讨好。

小舟瞧着,便大大的翘起了嘴角,这胡劳之人其实还是不错的,想起他训斥儿子虎子的时候,便让小舟忍俊不止,当真是个有趣的老人家,精明亦糊涂。

定安王爷随后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小舟认识,他知道胡劳之与白林二人,小舟早已识得,也便没多说,只是告诉了小舟,那愁眉苦脸的儒生打扮是商先生,只说是府上的帮事,小舟却可以猜出,此人应该是王府的幕僚之一,奇怪的是此人手中并无纸扇,那手指却那般摆放,似乎是捏着什么,想来方才是有纸扇的,只是此时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我叫陈煜,他们都叫我傻大个,其实我也没多傻,就是没那些个文人来的细致。

见小舟走进时便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的中年男人叫陈煜,是定安王爷麾下一员虎将,曾经陪同王爷征战沙场,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也因此深得定安王爷的信任。

王爷说此人性格极其直率,其他人也都说这人有些些许的莽撞,胡劳之甚至直言此人就是一头倔驴,小舟却从其行为中察觉此人并非瞧上去那边简单直率,反而应该是很有城府的人。

毕竟王爷麾下虎将,怎么可能是无脑之人,战场不比寻常,不可能按部就班,一切都如风云变幻,很多时候都由在外将来决定当如何处理,此人唤作陈煜,这大元朝应当没有第二个百战百胜的陈煜将军,所以此人不是极其直率,反而是城府极深才是。

这件事情其实都是明摆着的,其他人不见得不明白,却一个个依然这般说,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所以小舟也只是详装不明,决定仔细观察一段时间,看此人的位置,以及与她是否对立。

随后定安王爷又将小舟带到了那方才盯着小舟嗤笑的老道面前,向小舟介绍起这老道,原来这老道的道号唤作神机子,是有着半仙之称人物,与活佛一般,也是受善男信女的追崇。

神机子本在济世道观修道,一日下山得定安王爷出手搭救,后又算得定安王爷有难,前来搭救报恩,救了定安王爷一次。

后来定安王爷三天两头的上道观,不知道去了多少次,这才将其请出山,为王府筹谋。

他见到小舟后,伸手擒住小舟的腕子,眼睛瞪大,口中念叨:不可能,这不肯能,本道不可能看错的才是。

小舟闻言,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处,心中思索这人该不会瞧出自己是来自未来,这身体的原主人其实早已不在了的事情吧。

但随即一想,小舟便镇定了下来,满脸疑惑的抬头看定安王爷,定安王爷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这神机子道长一直都是这样,无碍的。

嗯。

小舟点点头,跟着定安王爷往另一人走去,心中却狂跳,生怕那神机子说些什么出来,但那神机子却依然喃喃,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站在众人身后,最不起眼的那个矮小的年轻男人名字叫做宁硕,入府时间是最短的。

此人本是孤儿,后来被镖局镖师收养,长大了些便也跟着当镖师,后来因为一次运镖途中经过斗仙山,遭遇了大批反贼,反贼抢夺货物,他们镖局根本不敌,他在逃跑的时候,掉下山崖。

幸而山崖不算很高,山下又恰巧有河流,所以他落在了山崖下的河里,顺流而下被刚巧前来取水的士兵发现,那士兵便是定安王爷旗下的炊事兵,定安王爷此行便是为了剿灭反贼,却也因此让他捡回了一条命,这宁硕后来他养好了伤,打听镖局现况后才知道,在那次变故之后,镖局中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总镖头也死了,镖局早就没了。

定安王爷怜惜,便让他在自己帐营中做了执郎,负责帐中打扫,其实也就是给口饭吃。

那一次宁硕因为摔的严重些,断骨虽然接上,却是坡了脚,身子骨也因为没调理好,变的有些体弱,从而无法习得上乘功夫,这一点让定安王爷很是感慨,因为此人根骨极佳。

若不是因此变故,应该会有一番锦绣前程才是。

索性这人很上进,知道自己练不了重的东西,便挑了鞭子来学,在大元朝习鞭子的多为女子,便是男子会使用鞭子,也多不会认真去学,学了也不会在人前使用,以免被人耻笑了去。

这宁硕却视军中耻笑为无物,专心致志的练习鞭术,如今可新回~忆论,坛以说是上乘,后来甚至救过定安王爷的命,所以定安王爷说起他来,便满目笑容,小的宁硕,见过郡主。

宁硕礼数周到,见定安王爷将小舟亲自领到自己面前,便赶忙给小舟施了大礼。

小舟本是有些走神,不知道想着什么,直到这宁硕施礼,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去搀扶,宁大人何须如此大礼,小舟当真是受不起,几位大人既然是跟着王爷多年的人,王爷又一向亲和不拘小节,所以小舟猜测,几位想来也算是小舟的长辈才是。

众人又是一番笑,直言这郡主当真是聪明,却不知道郡主没说出的话是:不然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连主子也冷落。

定安王爷点点头,对小舟的回答很是满意,觉得这孩子当真是对了自己的脾气,他便是不喜拘束,与这些人也的确是称兄道弟,这孩子瞧着有些羸弱,此时瞧着,许是豪爽巾帼秉性。

这般想着,定安王爷心念一动,便出声问道:孩子,本王今日便问你,你诗词了得,是否想要从仕途?小舟闻言一怔,自己为女子,除却宫闱女官,似乎并未听说有女子站于朝堂之上,定安王爷此言究竟是何意,是失言,还是试探?说起这诗词,自己的目的尚未达到,却先引来旁的麻烦,当真是让她有些无奈。

小舟思索的时候,迫使自己一直以无思的眼神盯着定安王爷的眼睛,便是怕被误会在打什么主意。

别只是瞧着本王,本王不是说过,你只管做你自己便是,有什么便直说。

定安王爷叹了口气,心知这孩子必然是在思索自己的用意,便表示了自己并无恶意。

也非如此,小舟虽为女儿身,却也愿意做一只苍鹰。

小舟不再犹豫,出口说出自己所想。

苍鹰?定安王爷有些疑惑,人怎么能当鹰呢?对,苍鹰,小舟愿意做一只苍鹰。

自由在在,天生地养,一世孤傲。

小舟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继续说道:王爷不是问小舟,小舟是否有打算从仕途吗?便是女子不能如几位大人一般随王爷出征,也不愿在红楼深处,了却一世,所以小舟的回答的,小舟不愿在繁杂书卷中滚打,不愿在书香墨染中求飞鸿,只期望来世不为人,化作一只遨游苍鹰,飞遍天下,用自己的双眼看遍那壮丽山河,千秋江山,能到边疆听那气势磅礴的战鼓雷响天地。

失去,才方知自由自在的可贵,束缚她的从来不是枷锁,她逃不开,也不能逃,只能痴痴望天,想将自由的念头遗忘。

然,却一直逃不开,躲不掉,忘不了,舍不弃。

小舟的一番话到心头,说的慷慨激昂,在场众人听的很是震惊,震惊这六岁的孩子到底是有怎么样的胸怀,竟然说出这等话来。

☆、第二百二十章 心寒她给了台阶,若定安王爷还不抓住,她便当真没法子了。

其志坚远,思而豪情,何必待来世,今日本王便许你,只要你元长留此心不移,本王便许你所愿。

定安王爷用手一指,朗声说道。

小舟惊喜的抓住他的手,表示自己很高兴。

随后定安王爷便问起那弩车的事儿,出口解释了自己是因为急于求胜,才出此下策,结果没弄成不说,还毁了矮墙。

她说到这时,其他几人眼睛都亮了,都期待的看着自己家王爷,想着王爷能赶紧的将事情给问出来,也好将他们腹中好奇虫给解了。

这弩车是找来了王府的全部工匠,调试了许久才完成的。

小舟说着又将府中工匠夸赞起来,不到两日,府中工匠的本领的确是大大的超出她的设想。

转念一想,倒也是,毕竟王府中的工匠们一直为行军打仗制作兵器,正因为在沙场上打磨多年练就的本领着实高超,这才能完成这个弩车的制作,否则一般府上的工匠,怕没那么容易。

思及,盛帝在她成为元长留那日,便格外赐下的恩典,说因为其皇妹年幼,尚且需教导,便让她与诸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识字。

连太后娘娘也表示想要留她在身边的意思。

一时间似乎她飞身成仙一般,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换个身份罢了,她必然是要回宫的,这入宫读书与所谓的太后挽留,说白了,就是用来牵制姬廉,甚至王府的筹码,她还不至于自恋到以为自己人见人爱。

在宫闱朝堂之上,血亲其实根本不怎么让人在意,何况是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妹妹,他朝许就被赐婚嫁给蛮夷,所以她若不早早做准备,一味安逸,到时候难免有麻烦。

所以小舟的锋芒是有意为之,她便是要引起注意,明知道此番做是锋芒毕露,甚至可能会被猜忌,却也只能两害选其轻,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她要让王爷,让盛帝都知道她小舟不仅仅只是个小卒子,而是一招妙棋,让他们有所疑虑,每走一步,都要犹豫一下,好给她留些时间思索对策。

只有这般才能有可能赢得这场看着必输无疑的棋局。

定安王爷随后又问了小舟怎么会制作弩车,小舟回答说是因为在宫闱中,无意中看到了一本叫做《开天神工》的书,上面第一卷便是这弩车。

小舟说完这话,便凝眉低头,定安王爷问起那本书,她便说那本书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明自己夜里看到了夜深,实在撑不住了,便放在枕边,可是第二天便不见了,门窗也是关的死死的,她还特别去问了帮自己带来这本书的六皇子,六皇子却说带来的书并无此书,这一点她是怎么也想不透。

此事说的悬疑,房中的多是半信半疑的面面相觑,定安王爷出口:这也并无不可,那《开天神工》必然不是凡品,你本是活佛口中有福之人,这才得以窥见半目,然便是如此,也足以三生有幸。

小舟摇头,小舟不信,那《开天神工》小舟是实实在在的拿在手上的,觉不可能是什么虚无之物。

小舟固执的说道,其实并非当真是固执,因为那本书根本不存在,不过是她为了能解释弩车的借口。

故而这一固执,也非当真的固执,只是要将自己从一个高度拉下来,与其他人相同,也便摘除旁人的戒备心,入境宜缓,弃子取势便是这个道理。

一众人听到小舟的话,都暗暗点头,其实他们也是在怀疑,若是郡主说是那神力所为,他们也怕是心底不信的,可是郡主也已经察觉这事情蹊跷,甚至曾经寻找过,依然无所获,且有六皇子为证,应该不会有假才是。

只是那《开天神工》究竟落在了谁的手上,连郡主也说,门窗被锁死,应当没有进去才是,再者那宫闱中,怕是没有天窗才是,那盗书之人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又怎么能悄无声息的出去的?定安王爷略微皱眉,如果这孩子没说谎的话,那《开天神工》的消失,必然是知情人所为,毕竟连拿书来的六皇子也不知道有那么一本书,那盗书之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孩子枕边有那么一本书。

那么,会不会这盗书人,便是那本《开天神工》的原主人呢,在六皇子不知情的时候,将那本《开天神工》悄悄的夹在其他书中,让六皇子带给小舟,然后又悄悄的取走。

这虽然不合理,却也是唯一的可能,因为定安王爷并不信鬼神之说。

与定安王爷反之,其他人则多为相信鬼神之说,那胡劳之许是年岁最长,对鬼神很是推崇,听了小舟这话,便双手合十拜天,瞧着小舟的眼神,就还像瞧见了神仙一般。

小舟双手捧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流连,小舟便抬头看向三尺,笑了笑。

三尺姐姐,这是洞梅晚茶吗?三尺点点头,表示小舟所言无错。

小舟低头又抿了一口,她其实并未喝过,只是听人提起过,洞梅晚茶是取自洞颜坡,在那里,每一株茶树边都种满了白梅,花瓣落下辗为尘,故而茶叶带着梅香,只是这种茶叶十足金贵,想来在这都城里,能喝得上这种茶叶的,也就几处人家。

郡主当日有未察觉什么异样,那日是否有祥云?胡劳之问道。

小舟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异样。

对有些人,话不可多少,多说多错,而对有些人,却绝对不可以说真话,只能拿这些所谓的神鬼之说来左右迷惑他们,让他们觉得很神奇,很好,至于真假,其实没人去关心,这种人,便是盲目的信徒,如这胡劳之,想来也是个出门翻黄历的主。

临走之前,定安王爷让胡劳之去寻药物为小舟养身子,又让陈煜与宁硕二人教导小舟习武,不求能武艺超群,只求强身健体。

对此小舟很是感动,随后小舟又以身体抱恙为由,将入宫时间向后拖了几日,她需要再仔细将局势弄明白,而不是贸然前进,入了孤世。

等定安王爷一众人离开后,三尺取了驱寒的药来,并且告知小舟,有人来寻小舟,说是打宫里来,是伺候小舟的人。

小舟有些疑惑,脑子想到了好几人,但随即都摇头,也罢,便出去悄悄。

哎。

三尺应声将小舟往外引带,那人来有一会了,方才王爷与诸位大人正与郡主说话,三尺只得让她暂且在偏房等候。

三尺说话间,便已经将小舟引到离小舟所在房间不远的偏房,那等候多时的人,一见到小舟进了门,便连忙上前施大礼。

玉满见过郡主,愿郡主万福。

起来吧。

是。

原来来人正是两姐妹中的姐姐玉满。

吩咐三尺去准备茶点后,小舟这才疑惑的问道:你怎么来了?宫闱不比旁地,这玉满入宫,便是要在宫中,一直到年华逝去,这才有机会出宫才是,可如今人在这里,也是真的。

回郡主话,玉满之所以能出宫,是因为六殿下的吩咐,六殿下说郡主一直由玉满姐妹二人伺候,如今身侧怕连个贴己人都没有,所以才做主让玉满出宫跟着郡主身旁伺候。

玉满笑着说道。

你回去吧。

什么?玉满瞪大了眼睛,她方才难道说错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郡主这般说。

小舟面色慢慢沉下,解释说道:我并未是要为难与你,着实是因为殿下此举,着实让小舟惶恐,只是王府上并不缺什么,怎么好让殿下割爱,你还是回去与玉盈二人好生伺候吧。

小舟本是以为玉满是为了带什么消息来,却不想竟然是元晦将人送来伺候,只是……既然要伺候,何必将两姐妹分开来。

说的白些,这将二人分开,让性格稳重些的玉满来到自己身边伺候,其实便是为了探自己的口风,瞧瞧自己是否还是从前的小舟,是否还会为他元晦所用。

摇摇头,这元晦必然很是后悔当日放自己出宫,然世事便是如此,连身在局中的她都无法准确把握,何况是他。

玉满闻言,面露惊喜,小舟也因此明白,自己所猜测的,想来是真的,这元晦当真是拿玉盈牵制玉满。

你回去后,便告诉六殿下,如同从前所约定,小舟依然小舟,不会改变,望殿下言而有信,不要改变。

这般说着,小舟其实略微有些许的心寒,因为她没想到元晦会这般,连基本的信任,也不肯给她。

打发走了玉满,在随后的几日,小舟开始借着养身子的由头,悄悄的从后门溜出去,这一点定安王爷也是知道的,并未阻拦,只是让人跟着,一直送到地方为止。

那地方,其实不难猜出,正是姬廉处。

在出了王府之后,小舟有些许的茫然,随即便想起一人来——成云锦。

☆、第二百二十一章 狼狈听说成云锦前阵子在保护太子爷的时候,不小心伤着了,被送回了成家休养。

然,说是休养,其实也多半是不可能再回宫了,到底是否受伤,也不好说。

小舟得知此事之后,心中总是怪怪的,明明经过那次牛痘事件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可至少还知道他在那里,可是不知为何,成云锦伤了之后,成大人便被明升暗贬调去了都外。

凑巧在此番,到底是真的凑巧,还是成云锦得罪了太子爷,甚至可能是太子爷在将自己的势力分散……然,不追究其原因的话,单纯看此事,应当是,此番成云锦跟成大人一同出都城,怕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再见。

如果此次不来,一定会遗憾吧。

深吸一口气,她当真是不喜欢遗憾,所以她来了。

郡主,咱们到了。

马车外传来白林的声音,小舟在身侧粗使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太师府的大门,气势恢宏,丝毫不比王府差上分毫。

那送小舟前来的白林随后便带着车马离开,因为王爷只吩咐将郡主送到太师府,并吩咐他们几人不许跟进去,以免王府的一片好心却遭了姬侍郎的误会,以为是那为了监视二人的驴肝肺。

所以此行甚至连三尺也没跟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白林却没想到,在他们几人走了之后,本来已经要进太师府的郡主却并未进府,反而是停下要迈入太师府的脚,冲那门房小厮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旁的事情,暂时不进去。

然后在门房小厮的疑惑中,郡主转身离开了那里。

小舟离开了太师府,便小跑离开,她很清楚,自己来此处,那门房小厮既然不通传便让她进去,可见是识得她,自己这一跑,那小厮一定会去禀告他们家主子,所以她要在姬家人出来之前,迅速离开,跑的远远的。

跑了许久,小舟甚至往人群深处走,便是怕被姬廉几步给擒住,她这次出来,其实多半是为了寻那成云锦。

所以随后小舟便一路打听着成府的方向,往成府走了去,她小心的在路上留下记号,为的就是自己能寻回原处。

幸而成府离的并不算太远,但小舟走的急,额角早已渗出细细的汗珠,离成府越加的近,她的心也不知道当是怎么了开始变的很乱,这眼瞅着要到成府门外,她又迟疑了。

她心中思索,自己若是这般去叩门,怕只会徒增尴尬吧。

毕竟若说是探望,自己又是以什么身份去探望,说是朋友,也只有他们二人所知,其他人若是知道了,怕只会给他们二人带来麻烦。

且,自己此时身份又为郡主,虽然她心中明白自己的处境,但明面上她终究是天潢贵胄,她这般冲动的跑来,是有失闺秀礼仪,怕是要让人耻笑王府,有损王府的声誉。

若说前面所想她可以不在乎的话,最让她她见了他,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而且,她若是此时入了成府,被有心人瞧见,给传了出去,自己该怎么跟王府与姬廉交代。

想到这,小舟便退后几步,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心中感慨,自己还是太冲动了,居然不想清楚,便往这里跑。

难道……难道便再也无缘想见?小舟慢慢渡步,顺着墙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成家后门,听到有人在交谈,声音略微苍老,带着盆子和水声,小舟猜测说话的二人可能是成家灶房的煮饭婆子,此时瞧着时辰,应当是倚着墙在摘菜洗菜,这才有盆子的声音。

本想就此离开,小舟却忽然停了下来。

咱们侄少爷这次娶了少夫人,咱们老爷嘴都乐歪了。

其中一个婆子这般说着,声音有些发颤,想来年岁是真的很大,怕连牙齿也不多了。

这相若小姐是咱们少夫人,这是一早就定好的,听说是打娘胎就定下的姻缘,论起来还是青梅竹马呢。

另一个婆子搭腔说道。

是啊,咱们侄少爷……声音渐渐低下来,似乎是在耳语,随后又听那声音说道:侄少爷这名儿起的好,云锦云锦,就跟他天上的云,地上的锦似地金贵,这一回咱们府上也算是高攀了,相若小姐是当真的好姑娘,执意下嫁,你是没瞧见,邱大人那脸色,啧啧,可真是什么色都有。

随后那婆子不等对方说话,吧唧了几下嘴,又道:本来依着咱们家老爷的意思,咱们高攀不起,也就寻个由头将事情给推了,那相如小姐的爹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他们是觉得咱们家侄少爷高攀不起他女儿,也不瞧瞧她女儿那双大脚,啧啧,听说还断掌呢,许咱们侄少爷此次伤着,便是被她给克的……那有什么办法,咱们侄少爷打小就喜欢相如小姐,相如小姐也总往这跑,两个人分明就是对对方有意思,咱们都能瞧见,撇开这嫡庶的身份不谈,还当真是一对金童yu女……这倒也是。

泼水的声音遮掩了另一人的搭腔,小舟瞪大眼睛,看着墙壁,似乎是想要将墙壁看穿一般。

真的是他,成云锦居然要结婚?还是青梅竹马的小姐,眼睛越瞪越大,视线也渐渐模糊,她想起那个说自己年近十五,尚未娶妻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怎么就当了真呢?等等……小舟惊讶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刚才在想什么,当真?难道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那成云锦?如果真是这样,还当真是可笑了。

嘿,小妹是走岔了道,还是怎么着?一道年轻的呵斥声音传来,小舟顺声望去,只见自己的面前是一顶靛蓝小轿,四名轿夫前一引轿,而引轿旁边所站的,是一手叉腰的少女,那声呵斥便是由这少女发出的。

小舟张了张最,明白自己此时站在人家的后门,靠在墙体上,瞧着的确不似偶然经过此地,倒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至少她从那少女眼中看到的,便是如此。

秋儿别这般大声,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轿子中传来竹子敲击的声音,随后那轿子便打杵,那唤作秋儿的少女伸手掀起了帘子,少夫人可别这般想,那庙会的小乞丐可怕着呢,踢不得,打不得,一个个死死的黏着你,非要你将钱掏个干净不可。

你啊,也不仔细瞧瞧,人家哪里似乞丐了,十之八九是哪家的小姐走丢了,咱们还是先将人领回去,等着这孩子的家人来寻的好。

小舟惊讶的看着那半遮着面的女子,瞧着露出的相貌,想来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是皮肤白皙看着很是舒服,这便是相如小姐,成云锦的新婚妻子。

见那相如小姐往自己身边走,小舟本想不着痕迹的躲开,却不想自己却是反射性的一把拍开了对方伸出的手,在那相如小姐的惊讶目光中,小舟说了声抱歉,然后便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她觉得自己还当真没这般狼狈过,明明是想优雅的转身,却只是狼狈不堪的逃走。

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都要骗她。

为什么她无法去恨那个女人,甚至很丢脸的无法去恨成云锦。

慢慢走着,小舟甚至没看方向,结果越走越远,天上飘着细雨,虽然不大,打在身上也无碍,只是那风吹起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发寒。

小舟打了个冷颤,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都城城门,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想要讨了,这才来到了这里。

只是,她真的能走吗?这般想着,小舟笑了笑,自己嘲笑自己起来。

都城的守门兵并不识得小舟,也不知道她是什么郡主,画像中的人多为神似,所以便上前轰她离开,说是此时不许出城。

小舟抿了抿嘴唇,她其实并不打算出城,所以也便回头走。

站住。

这声音是……小舟回头看去,果然是太子爷元恒。

小舟见过太子爷。

虽然不知道这太子爷又要做什么,小舟还是连忙福身施礼。

心中念叨,怎么会这般巧合,连这样都能碰上太子带人巡视都城。

姑姑不必多礼,按说应当是侄儿给姑姑行礼才是。

太子爷眼神冰冷的可怕,那眼睛就好似最凶猛残暴的凶兽,死死的盯着小舟,似乎是要将她撕裂。

小舟不由自主的颤了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这太子爷的眼神。

小舟心底微微颤抖起来,因为她在心底的猜测是这太子爷之所以会这般看着她,应当他是瞧出了什么,甚至可能抓到了切实的证据,证明自己算计了这个郡主之位。

不对,自己此举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也不当被瞧出才是,毕竟自己此举不过是推波助澜,说了几句话,写了几个字,便是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年幼,童言无忌给挡了,所以这太子爷肯定不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蓑衣没道理啊……也许,这太子爷只是在诈她,也说不定。

小舟这般想着,便沉住气,打算抬头与其对视,决不能示弱,可这一抬头,小舟便吓了一跳。

元恒竟然地慢慢逼近了小舟,一直到近到不能再近时,才在小舟的耳边轻声说道: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那被冷雨浸湿的面具贴在她的面颊上,让小舟不禁打了个冷颤,刚想后退些,便又听到元恒说道:长留,你一辈子都别想逃。

什么?小舟惊愕的后退两步,盯着着元恒的眼眸,见那目光如天上云霞多变,心不由急促的跳起来,为什么刚才那般凶狠,现在忽然又变的这么……古怪。

这太子爷到底想打什么主意,他说的她打的什么主意,还说她想都别想,到底是得了什么消息?可是,她此时分明并无任何动作,这太子爷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有人在背后给她使绊子?那人会是谁?不,她不能被迷惑,这太子爷既然会这样说,可见心中是没什么把握才是,不然自己不能这般安稳的站着。

元恒见小舟戒备的看着自己,便轻轻一叹。

啊?!小舟被忽然盖过来的东西吓的叫出声来,手指接触后才察觉,这是件蓑衣,还是温热的。

是太子爷身上的蓑衣,他把蓑衣让给了她?会是什么原因?难道要陷害她?陷害她动了皇家东西……小舟这般想,随即在心底好笑的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太子爷是不会这般傻,会使用这般烂的计策来陷害她,自己也不可能会因此被陷害,这太子爷不至于不懂才是。

可是这蓑衣又当如何解释……小舟凝眉,便又将蓑衣双手捧过头去,恭恭敬敬的说道:太子爷千金之躯若有什么闪失,小舟担待不起。

太子爷楞了下,显然是没想到小舟会这般直接拒绝了他的好意,眼神有些受伤,小舟有些发愣,总觉得这眼神有些熟悉。

说到底,太子爷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放在前世,只是个初中生罢了,自己虽然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女子,但这些皇子看来,显然是有些在意的,想来是对自己这种外来的,又有些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新鲜感,所以自己对其他皇子的友善,对比对太子爷的好意一再拒绝,让这太子爷有些受伤。

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却只能终日覆面,其实很希望有个人能不怕他,与他做朋友,自己这种便是最合适的选择,女子、非亲、瞧上去无利益冲突。

然……小舟暗暗叹了口气,虽然此时瞧着是残忍,那只是因为此时还尚未有利益冲突,她的确瞧上去不具任何威胁,王府此时也为中立,但是这朝野上下,又有谁是能真正中立到底的?她则是要跟着姬廉走,也便是要在几年后,皇子们都长大后,要扶嫡七子,这太子爷还是少接触为妙,于是又福身施礼道:若太子爷无事,小舟便先行离开,爹爹还在不远处等着小舟。

真的?小舟不语,明明这太子爷是面具覆面,她却好像看到了这太子爷在挑眉戏谑的笑着,这让她心又是一沉。

自己说姬廉在不远处等自己,并不是要骗太子爷,也不是打算让太子爷相信,这样做也不过是要给大家都留些许面子,她能更快的摆脱,太子爷身后的人也会‘明白’,这是她元长留不懂规矩,因为尚且年幼,为了与人相约,连太子爷的好意也驳了,不识抬举。

虽然这种事情是自欺欺人,但是好歹表面功夫算是下了,太子爷身后的人,应该也是跟着太子爷许久的,所以也自然不会乱说。

可是……太子爷还是请回吧,若让旁人瞧见,终究是不好的。

小舟加快脚步,奈何人小步子也小,那太子爷就好似影子一般,任她怎么躲闪,那蓑衣一直在她的头顶,那些本跟在他身后的巡视兵卫并未跟来,这让小舟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一路这般,竟然穿过了两条街,小舟从起初的惊讶到怀疑,甚至到后来有些对这太子爷一再不顾她想法的恼怒。

够了,我不信你不知道。

明明是对立的,明明以后一定要站在敌对的阵营,现在的交好根本就是为以后增加烦恼。

见甩不开,小舟便干脆的停下来,用力去推元恒的腰身,元恒却纹丝不动,反而是她被自己的力道反推倒,元恒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却还是坐在了水坑里,弄了一身的泥污。

站起身拍了拍,结果只是更早,她干脆的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元恒依然跟着,将蓑衣在她头顶上方,为她遮雨。

堂堂大元朝的太子爷,这般卑微的为旁人遮雨,太子爷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小舟见好声好气说话,与大声的赶人都无用,便说出这等激将的话,希望这太子爷爱面子,好甩袖离开,却不想太子爷竟然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这是本爷的事情,让她顿时噎住,不知道当如何回答。

小舟深吸一口气,心知这般也不是办法,自己与太子爷这般在都城一走,不用明日,今个便会传满都城。

自己本就身份敏感,这太子爷若是打这主意,自己还当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只是太子爷此番做,怕比她所受的影响会更大才是。

损敌八千,伤己一万,何苦?何必?太子爷一再苦苦相逼,是否是因为小舟哪里得罪了太子爷,若是小舟哪里错了,太子爷还请明示,小舟必然改过。

元恒闻言,停下了脚步,你竟然觉得我是在逼你?元恒的声音很冷,小舟有些惊讶,抬头看他,雨水瞬间落入眼中,连她忙闭上双目,那蓑衣立刻遮住她的上空。

小舟低头,没再说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太子爷似乎是在逼迫她,想让她做什么,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但绝非是她所愿意的。

索性太子爷并没再说此事,只是说道:听闻你今日去了成府,为什么?小舟停下来,抬头看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太子爷在调查小舟!我……元恒别开些脸,随即又转回来,看着小舟,说道:这种事情还需要调查吗?不需要吗?小舟心中想着自己不当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出口相争,明明自己是悄悄去的,连白林也不知道,时间也并不久,这太子爷必然是跟踪了自己,或者让人一直暗中跟着她,不然怎么可能会知道。

自己还当真是疏忽,竟然没想到这堂堂太子爷会做出这等跟踪的事情。

似乎是瞧出了小舟所想,元恒下意识的躲开了小舟的视线,说道:你去做什么?是去找成云锦吗?你是不是……声音很轻,似乎是在试探什么,这一试探的口气,让小舟心底火焰顿时燃起,若说方才她还因为自己的话刺伤了太子爷而愧疚,此时太子爷的口气,便是让她一直压抑的怒火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一再的招惹她,无视她的厌烦,一而再的向她示好,还认为她就该回应,就该感激?我不是这个意思。

元恒似乎是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要从哪里解释,最终作罢,说道:不要独自一人,都城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安宁……小舟埋头继续走,尽可能的往人群中走,她心里很乱,对这太子爷总是让她猜不透的做法,以及那瞧着不知真假的关心。

若这只是个游戏,她希望这太子爷能尽快放过她。

因为她怕错,与旁人不同,她这盘棋要下赢,还要一子不错的赢,因为她输不起。

小舟本是想着,只要往人群中走,这太子爷一定会避嫌离开,但是她往人群中走的想法显然错了,哪怕太子爷因为面具的事情被人明里暗里打量,被人窃窃私语,却还是一言不发的跟着她。

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一味的向前,突然,前方传来嘈杂声,小舟与元恒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你那爹爹来寻你了。

元恒说着收回了蓑衣,他所能送的,只能到这里,甚至连这蓑衣,也不能递给她,以免给她带来麻烦。

小舟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根本就只是觉得她独自一人不安全,这才有了一路的护送。

说了声谢谢,随后便转身打算离开,却被元恒擒住手腕。

长留。

元恒唤了一声,嘴唇颤动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慢慢放开了手,小舟犹豫了一下,便往前快步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留下元恒一人低头看着手中蓑衣。

长留长留……小舟跑到前面,透过雨幕看着前方人,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喊了声:三钱?那人立刻转头看向她,惊喜的喊道:主子!主子!小主子在这里!说着便往小舟面前跑,好似怕小舟跑掉一般。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南馆小主子喂,您到底去了哪里了,可把三钱给急坏了,您是不知道,三钱知道您不见的消息后,小心肝都要蹦出来了。

三钱的嘴皮子利索,惹得小舟发笑,三钱却在噼里啪啦说话间便把伞给小舟撑上,其当真伶俐人。

姬廉闻声也迅速往这里跑,小舟甚至没瞧仔细姬廉从何处来,姬廉便已经站在她面前。

姬廉上上下下的将小舟看了一遍后出声呵斥:说,到底去哪里疯了,也不瞧瞧你弄的,一身脏兮兮的。

小舟看着姬廉的眼睛,知道这人是当真急了,自己借着去找他的由头,竟然偷偷溜走,这人一定会生气,她也是方才想起此事,直在心中道,自己实在是有恃无恐。

姬廉想问的,肯定不止是这些,只是因为怕话重了,会伤着她,这才只问了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小舟方才跑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并无大碍。

小舟抬头看着姬廉,却见姬廉眼睛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冷,心中便是一凛,继续说道:爹爹,小舟此次当真丢脸极了,还好人家不知道我是谁,不然就难看死了。

小舟嘟起嘴来,小手也抓上姬廉的衣袖。

哦,怎么?还不是那谁。

小舟努力模仿着小孩子的娇气,把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出来,最后又将遇到太子爷,太子爷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不说跟着她,害的她以为自己要被绑走,却没有说自己和太子爷二人说过什么。

将自己之所以会离开的原因说了一遍,末了还可怜兮兮的扯着罗裙两侧给姬廉看,一脸的懊恼。

小舟就想推开太子爷,结果太子爷没动,小舟却摔了一跤,这才成了这付模样。

如果她猜的没错,姬廉应该是看到她与太子爷一起走来的情形,这才会那般眼神忽然变冷。

姬廉听了小舟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眉梢略挑说道: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对了,你说的那个朋友姓什么?小舟楞了楞,开始犹豫是否要说出来,因为成云锦所站的位置,终究是太子一派,若是说出来,姬廉是否会认为她反骨,有意让他难堪。

其实便是姬廉不会误会,保嫡党的人也不见得就会容了她,若让姬廉为难,她还是宁可让姬廉误会自己。

姬廉见小舟不肯说,明白其中必定是有难处,便让三钱与其他人说散了,毕竟小主子都找回来了,何必聚在这里,他本是打算暗中找寻,太师却担心过度,让府中下人都暗中找寻,只是这暗中找寻一多,也便不似暗中。

他方才在担心这让有心人瞧见,必然会将这长留郡主的走失张扬出去,那时候王府与姬家面上可以说是黯淡的紧,再者更担心有人有意陷害,将此事说的很不堪,影响了长留郡主的声誉。

三钱是个伶俐人,姬廉让他去将人散了,他自然明白怎么处理,于是便连忙将府中下人都喊了去。

等三钱他们走远了,小舟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再遮遮掩掩,将成云锦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舟当初与成云锦结识并不知道他是太子爷的侍卫,后来知道了,也只是觉得二人之间并不谈论主子的事情,只是两人之间的君子之交,应当无碍,这才一直有了来往,这事情小舟的确有错在先,后来经过天花事件过后,成云锦与小舟也便没再见过,小舟心中忧虑,爹爹与戈承大人自然是信小舟所言,但旁人不见得会相信,小舟心中有所犹豫,更是不知道当如何说起。

小舟心底重重的叹了口气,在来到这里之后,她一直都扮演着各种角色,只有那成云锦,她可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姓名,哪怕成云锦会以为她不真诚,在哄骗于他,不肯告诉其真实姓名也罢,至少有个人在提醒她,她是赵千帆。

也许正是因为在阴暗的井底见到了那唯一能见的皎洁,这才造成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所说的成云锦并非太子爷身边的侍卫,而是暗卫。

姬廉凝眉,小舟抬起稚气的脸,也不由的面色凝重。

姬廉是怎么样的人,她虽然不敢说了解的透彻,但也是有些许了解的,所以她知道姬廉会知道成云锦,知道成云锦是太子爷身边暗卫,甚至露出这般神情,可见成云锦并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侍卫。

小小成家,却一再为吾等作难,当真是螳臂挡车,可气又可笑。

姬廉冷笑,这是小舟从未见过的神情,让她一时竟然瞧不出那究竟代表了什么。

小舟寻思自己是否该开口问,便听到姬廉说道:说起来,你才多大的,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

啊?小舟傻了眼,她好像并没有说过什么。

你看你的眼睛。

姬廉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小舟反射的闭上双目,让那指尖触碰她的眼皮,说道:虽然你没说,虽然你面上并无哪里奇怪,但你的眼睛都死了。

小舟怔在那里,姬廉说完这话,便叹了口气,这孩子竟然这般早慧,他却还尚未察觉,这让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小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明白过来,与自己不同,姬廉是万花丛中过的人物,所以从自己的口气中猜出什么来,也便不奇怪了。

姬廉方才许只是猜测,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反应,知道了他的猜测无错。

我姬廉就你一个女儿,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你可不能出点什么差池。

姬廉说的感慨,小舟则有些诧异,不解他何以如此伤怀起来。

刚巧三钱将人打发完后回来,便听到姬廉说的话,蹭了蹭鼻子便在那犯嘀咕:那么多女人,随便找哪个不能给主子您生个十个八个孩子,却说的跟什么似地,这话若是再传老爷耳朵里,老爷一准又得骂三钱了。

嘿,你怎么这么多话啊。

姬廉本想说的话瞬间收回,转身就踹了过去,三钱显然知道姬廉的性情,便早早有了准备,灵巧的躲开。

姬廉其实也没真要踹他的意思,不然依着姬廉的本事,十个三钱也得被踹飞出去,只是这三钱还真是被他纵容坏了。

把舌头伸出来,让爷瞧瞧你的舌头,是不是又长了,嫌长给爷说啊,爷给你割了。

姬廉凶狠的瞪了眼三钱,他本来是为了跟自己女儿表示亲近的话,结果这边还没上台呢,那边就被人给拆了台子。

嘿,主子,三钱这舌头三天两头的割,再割了可就连话都没得说了。

三钱陪着笑脸说道。

小舟在一旁,悲伤尽散,笑颜展露,一瞬间如春风拂过,再无烟雨。

这姬廉有时候就像个孩子,而这三钱也是,嘀咕你就小点声啊,非得让姬廉听见。

不就是个男人吗?你还是见的少了,不然那成云锦的姿色,怎么可能入了你的眼。

姬廉说着忽然点头,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既然如此,身为爹爹的我不能坐视不理,便带你去倌馆开开眼界好了。

倌馆?小舟瞪大眼睛,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姬廉见她有些痴傻的模样,便伸出手指剐了一下她的鼻梁,然后继续说道:就是一个有很多很多男人的地方,而且他们都很听话。

小舟感觉天似乎打了雷,这雷似乎打到了她的脑壳上。

走,今个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好东西。

姬廉说完便一把扯住小舟的腕子,将她往前带着。

爹爹,小舟不要去……三钱,三钱去喊戈承大人啊……爹爹……小舟挣扎,但她的力道之小,姬廉几乎无法察觉,还在告诉小舟,不要担心,第一次总是会有点紧张,去过一次就习惯了之类的话。

还习惯呢!小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从前只知道姬廉荒唐,看着他的荒唐让旁人哭笑不得,自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有时候还会偷笑,此时轮到自己头上,还当真是她笑人家的现世报。

有那么一瞬间,小舟有一个很不孝顺的想法,希望上面下一道雷,将扯着自己的这家伙劈醒。

南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男娃娃是什么人,跟姬大人……是什么关系?南馆的老鸨与秦楼的老鸨是好姐妹,今个秦楼的常客到了南馆,她心奇怪,便来瞧瞧。

啧啧,什么男娃娃啊,分明是个女娃娃,真是造孽啊。

南馆的老鸨甩了下腥红的帕子,鄙夷地撇了撇嘴,显然是将里面两位给想的极其不堪。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那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秦楼的老鸨连忙拦住她,然后又压低了嗓子,问道:哎,你咋知道的。

能不知道吗,那位大人带着脏兮兮的一女娃娃进来,上来便要了浴桶与干净衣裳,咱们这是南馆,女的衣裳哪有,何况还是个几岁的奶娃娃的衣裳,便找了男娃娃的衣裳给那位大人,那大人还挑三拣四了半天,最后才勉强要了件好料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争执南馆的老鸨叹了口气,心说这南馆里的男娃娃衣裳当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毕竟都是赔钱的嘴儿,又做不来什么活计,能有件衣裳遮体就不错了,哪能有什么好衣裳,结果为这事情,那位还发了通脾气,她是好说歹说,又拿了自己侄儿还未穿过的新衣裳给取来,这才勉强给那位大人消了气。

真不知道那女娃娃是什么人,那么大的派头,能让里面的那位大人这般小心。

南馆老鸨叹了口气,道:丁儿大的女娃娃逛南馆,说起来也算是桩奇事儿,只是这等荒唐的事儿,咱们也是见的多去了,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再者既然是里面的那位大人,也没啥可奇怪的,只是有些奇怪那女娃娃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谁又知道呢,没准是那位大人想跟后头那几位爷似地,晚点新鲜的,弄点小的打牙祭。

青楼老鸨笑的意味深长,南馆老鸨却摇了摇头。

本来我也这么想,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南馆老鸨摇了摇头,刚开始她心里憋了慌,也是这般想,面上赔笑,心底吐弃,可是后来仔细瞧瞧,又不是那么回事,纵她也谈得上八面玲珑,却也怎么都想不出那娃娃会是那位大人的个什么人。

这也不能怪她,这爹将女儿往ji院带已经荒唐,还将女儿往倌馆带,这是毁名节的事儿,她心里寻思不可能,却偏就让那位给做下了。

秦楼的老鸨见好姐妹皱眉烦恼,便这般出口说道:依着我来瞧,咱们姐俩也别在这费神了,得赶紧的下去瞧瞧,别让咱们手底下那些个小东西们偷懒儿,不然旁边的那几个老东西一准把咱们的客人都抢了去。

说完便连扯那南馆老鸨一同下楼去。

对,这才是咱们当做的事儿。

那南馆老鸨心说也是,便随她同下楼去。

边下楼,那秦楼的老鸨还边说着话儿,道:今个这女娃娃进南馆的事情,让我想起前阵子有个女人,硬是要闯我们秦楼,哎呦,那泼辣的,跟个大虫似地,亏她还是个什么……什么什么姑娘的,听说蛮有名声的,结果呢,你猜她现在怎么样了?哎,怎么了?南馆老鸨显然也是记得那个女人,便好奇的问道。

她啊……秦楼老鸨趴在南馆老鸨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南馆老鸨瞪大了眼睛。

这可不能胡说,那可是……南馆老鸨指了指屋顶,续道:让人听见了,还不给咱们这砸了。

秦楼老鸨闻言嗤笑一声:老姐姐啊,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近时不同往日,搁在现在,就她怕比咱们还不如呢。

这倒也是。

南馆老鸨这般说着,声音还是压的很低,其谨慎的性子毕露,惹得那秦楼老鸨撇了撇嘴儿。

老姐姐当真是谨慎的紧,难道还不信任妹妹的眼睛,那人翻不得身的。

秦楼老鸨说起这话时,有些皮笑肉不笑,南馆老鸨连忙出口解释,自己只是性格使然,非是不信任。

随后南馆老鸨又问了几句,那秦楼老鸨说自己为亲眼所见,虽然说名字是换了,那人也极力掩饰过去,但声音和相貌是不会改变的,她可以确定就是那人。

南馆老鸨闻言唏嘘,只说这世事无常,然后便没再说什么,秦楼老鸨也没再继续说,跟着也下了楼,毕竟那些个事儿在饭后消遣还可,此时还当是银子亲人。

再说小舟这边,正嘴角抽搐的坐在凉亭里,看着桌子对面左右拥抱的姬廉。

姬廉身边的那些个小倌一个个打扮妖娆,且都尚且**,瞧着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能是衣着打扮的缘故,不去仔细打量,许是以为是群丫头。

小舟垂了眼皮,这些看着殷勤的小倌们,眼睛都是各种苦涩,想来也是心中不愿,奈何沦落至此,只得强颜欢笑。

小倌比ji子来的还要惨,在外被人骂的怕是更为难堪,然,小舟看着那躲在最后的小倌,稚嫩的模样似乎也就个七八岁,他想挤进去,却又被挤开,一脸的委屈,似乎还不知道,抢进去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几名年纪大些小倌死死的扒在姬廉的身上,显然是早已认了自己的命,巴着这俊俏的大爷能将自己带回府上,也好过在这里。

可惜,小舟有些怜悯的看着两名暗暗争风吃醋的小倌,姬廉怎么可能因为这一时的逢场,将人带到自己的府上。

腹语: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秉性,这二人根本瞧不出姬廉很享受他们二人为其争风吃醋,甚至当场笑话来看,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看杂耍一般,不是想要嘲笑,只是单纯的地位悬殊,子非鱼,所以不知鱼之乐。

虽然姬廉此时瞧上去似乎很喜欢他们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入眼中,也不难解释。

虽然这样,但小舟很也很清楚,姬廉其实并不是坏人,甚至本性善良。

然,他是太师的小儿子,皇帝一意纵容的小舅子,在当今朝野可以说呼风唤雨的角色,这样的一个人,怕没有这份慈悲之心,若真有,今日也怕没机会坐在这里。

也可以说,姬廉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根本瞧不得这群卑微活着的小倌,对他来说,蝼蚁尚且值得他怜惜,而人却不行。

他高兴便与这些ji子小倌玩闹,不高兴,杀了他们也不需要理由,甚至这大元朝没人会来追究于他。

所以,看上去很温柔的姬廉,其实内心很冰冷,她当初初识姬廉时,姬廉并未对她上心之时,也根本将她视为蝼蚁。

因为被戈承设计,被迫收她为女,其实心中是怒了的,只是他忌讳戈承,不愿让戈承知道他不愿收下她,才一直忍着。

在后来他明里是在帮她,却在明明可以夺走她,带回府中养育,甚至可以找出一百个借口,让那史清名放手,他却还是送她入了史家,而且还在史家彰显二人之间关系,表示完与自己是亲近的之后,随即便甩袖走人,留下她史家如履薄冰。

那时候的她一边要担心被人察觉姬廉对自己并不上心,一边还要小心的躲闪,不让人因为误以为姬廉对自己上心,而施计陷害欺辱自己。

幸而自己最终还是触动了他的心扉,让他当真待自己为女,然这却也是她一步步走下来的,详装不懂,详装不知,不问往日,只卜以后,纠结过去,只是徒增伤尔。

姬廉看似在寻欢作乐,其实眼中只瞧见小舟一人,酒盏一饮而尽,余下满杯的叹息。

用手指沾湿,将酒水弹至那孩子脸上,那孩子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疑惑,那模样哪还有平日的精明,根本就是个:小呆瓜。

哎?小舟正在想事情,被一惊,还未反过神来。

怎么,瞧上这个了。

姬廉将那最小的一个小倌提起,那小倌疼的一龇牙,却楞是一声未吭,可见是被教导的不错,只是这种教导……爹爹别这般,那孩子好像很痛的样子。

小舟说着要上前去,姬廉却根本一抬手,将那小倌举的更高一些。

怎么,心疼了。

你心疼的东西还真多。

这后半句,险险的脱口,这让姬廉眉头一拧,将手中的小倌给丢了出去。

爹爹!小舟见他竟然这般,便上前去看那小倌伤势如何,见那小倌竟然被丢的狠,连额角都破了,小舟便站起身怒喊了声。

小舟的声音中满是责备,姬廉听后楞了下,随即哼了一声,不理睬,继续喝他的酒,可是那总是闪烁的眼睛可以瞧出,他是在偷看小舟。

其他小倌都被这种场景给吓的白了脸,一个大一些的小倌赶忙捂住那最小的小倌的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此时若是再惹恼这位大爷,他们都没好果子可吃。

小舟叹了口气,对那些小倌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那几名小倌便施礼后退。

姬廉看着小舟过于成熟的表现,便冷哼一声道:等等,谁准你们下去的。

几名小倌浑身打颤,不知道是谁先跪下去的,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去,小舟又是一皱眉。

这姬廉的性情,在这一方面当真是糟透了。

你们先下去,我与这位大人有话要说。

小舟又一次说让这些小倌下去,这一次姬廉没有拦住,想来是因为小舟的那句,有话要说。

那些小倌搀扶着受伤的小倌离开,小舟便放下心来,她了解姬廉,姬廉此时放过那些小倌,便不会事后再追究此事,伤药银两也不会少了他们。

等人走远,小舟还尚未开口,姬廉便冷嘲热讽道:怎么,这一当郡主,就是不一样了。

小舟心来猛地一抽,有点疼,再看姬廉,姬廉扭开了脸,她便叹了口气,姬廉说自己,其实心来也不能好受到哪里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衣襟爹爹醉了。

她轻轻走过去,把姬廉手中的酒盏取下,放置一旁。

没有。

姬廉摇摇头,醉的人多半是因为想醉,而非真醉,他本不想醉,奈何一时心中气堵,便出言冷讽,出口之后他也很是后悔,可却不愿以酒醉为自己开脱。

自己本就不是个好爹爹,此时这孩子更是……姬廉叹了口气,伸手又要去拿酒盏,小舟却先一步双手握住酒盏,姬廉单手覆盖其上,便抬头看她。

她也抬头看向姬廉,说道:爹爹若不是当真有些迷醉,怎么会这般伤己,小舟闻言的确心中难受,但瞧着爹爹这般,小舟只觉是小舟不孝,竟然让爹爹露出这般担忧神情。

话说的冠冕,但人心却真。

你走吧。

姬廉拨开小舟的手,将酒盏握在手中,却没了动作。

小舟扯起嘴角,又将酒壶揽入怀里,姬廉挑眉,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忽然这般赖皮起来。

小舟从未变过,爹爹也从未变过,何以爹爹以为小舟变了,小舟却也要担忧着爹爹心中的小舟,不再是小舟。

小舟犹豫了一下,给姬廉斟满酒盏。

这便是姬廉的心病吧。

然,这个心病,又何止姬廉一人,自己又何尝释怀过。

二人本来便不是纯粹的相遇、相识、相知。

起初她的有意迎合,姬廉又在开始时出自为了让史家难堪的由头,让二人之间的相处,瞧上去很是亲近,却无法及与戈承一般,可以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可以说,二人都知道对方是聪明人,都是会隐藏的人,所以每次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衡量之后才说出。

姬廉有些惊讶的看着小舟,小舟并不躲闪,看着他的眼睛。

盛元十七年,宫闱之中天花盛行,无人不恐,爹爹独身为小舟日夜兼程,寻得牛痘,不顾被圣君罪责,一路扬鞭策马将牛痘浓浆送至宫闱之中,爹爹信小舟所言,认为牛痘可以治愈从来都是不治之症的天花,明明从未发过天花,却骗小舟,说自己发过天花,爹爹置己身不顾,只是担心小舟会因天花消亡,那高马之上的惊鸿一瞥,小舟又怎么能忘。

从起初到现在,曾经的算计早已被二人遗忘,何以还要记挂,无论是怎么开始,都是开始。

姬廉先是一愣,随即一笑,与那日马背上一笑极似。

没错,他明知道这孩子为郡主,这事情戈承也说的很清楚,却依然觉得这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因为起初的缘故,他总是担心这孩子太过聪慧,早已洞悉。

没想到这孩子当真是早已洞悉一切,却并不说出来,此时说出来,却已经是云过天晴,这孩子宽容的忘却从前,看到了他的真心实意,感于此。

小舟看到姬廉露出这种神情,便明白此时的姬廉,心结已解,也跟着笑起来。

姬廉能有这种心结,其实又何尝不是证明,他是当真在意自己。

爹爹的脾气当该,那些小倌本也是卑微辛苦之人,爹爹不当再为难才是。

小舟柔柔的说着,她觉得有些时候,这姬廉的确不近人情。

你还小,不懂的。

姬廉杯底敲击石桌,示意小舟再给满上,小舟也便顺手斟满,他这才继续说道:我带你进来时,他们便掩鼻后退,明明你只是跌了一跤,他们却这般不识眼色。

所以爹爹所点的,都是当时掩鼻之人?小舟有些发懵,自己其实根本都没察觉,便是察觉了,也不会在意,姬廉却察觉了,还特别点了那几人,准备为自己出气,当真睚眦必报,却也瞧的出这姬廉当真是不容她受分毫委屈。

不止如此,我既然说过今日是带你前来,他们却一直围绕在我身侧,将你冷落一旁,你说楼上太闷,要到凉亭中透透气,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满,只是碍于我的面子,没说什么罢了。

姬廉解释道:我知道你善良,觉得我不近人情,其实我并无错,错的人是你。

小舟呆呆的看着姬廉,不解其所言。

有些人可以同情,有些人却不能同情,贵贱之交,当要看何人。

姬廉伸出指头捏住她的下巴,摇了摇,最后说道:他们,不行。

小舟听到了这,瞬间明白了姬廉的意思,有些人,便是有一日站在塔顶,也依然是自卑的,他们表面再光鲜,心里也依然把自己当做从前塔底的那个人,甚至误会你的帮助,以为你是在讥讽于他。

若有朝一日于你同站塔顶,会认为你所提出的善意提醒是在嫉妒于他,那时候他会想尽办法将你推下高塔。

姬廉所说这些小倌不能,是因为这些小倌打小便生长于此,他们早已忘记自己是谁,他们只知道要怎么做,他们便是塔底的人,早已忘记要逃离这一切,只知道在这里争风吃醋,她的同情在他们看来就是讥讽,她的善良,在他们眼中,是虚伪。

她明明是将人散了,为的就让姬廉不要伤着他们,但在他们看来,姬廉之所以会伤着他们,其实就是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姬廉不会给他们赏银,他们今天没有收入,老鸨也许会责骂,甚至没饭吃,这便是他们的世界。

表面上看着,那小倌的确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姬廉丢出去,其实追究缘由,只是因为他那掩鼻的一个小小的动作。

有时候,有些事情,根本没有是非对错,此事小舟错了,也没错。

姬廉错了,也没错。

姬廉的不近人情,其实也是她太过先入为主,她竟然忘记姬廉的身边有个叫做戈云轻的人,戈承何尝不是塔底的人,只是戈承不同于这些小倌,他是向上的,他没有过多的自卑,便是在塔底,也不曾当真向塔顶的姬廉低过头,所以他能站在塔顶。

是小舟的过错,不知爹爹的苦心,戈大人曾经便与小舟说与,说只要小舟跟着爹爹,好生的学着点,爹爹指缝里漏出点,都够小舟用一辈子的。

此时瞧着,戈大人所说,的确不假。

戈云轻那斯当真是鬼来着,一说就到。

姬廉忽然说道,小舟便转头看过去,却并未瞧到戈承的身影。

正疑惑时,便听到了戈承的声音。

大人好耳力,云轻着实佩服。

随后戈承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他回身与老鸨说了些什么,又打赏了钱财,将人打发了后,这才转身向二人走来。

大人。

小舟起身,戈承笑着接过她手上的酒壶,小舟不解,却也放开了手。

戈承将酒壶在鼻下轻嗅,说道:上好陈年酿,大人好雅兴。

忽然,戈承手一转,将手中壶倾,壶中酒水泼在了姬廉的脸上。

大人雅兴,下官不敢惊扰。

戈承说完,拉着还站在一旁的小舟往外走。

戈承今日是怎么了?小舟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看姬廉,姬廉只是皱眉,竟然没有恼怒的样子,盛怒中的,反而是戈承。

大人。

小舟挣了挣,有些不情愿,毕竟这般丢下姬廉,总是不好的。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你来这里,你就毁了,知道不知道。

戈承压抑住怒火,又道:你爹爹从来不在意外人怎么看,但你不能,我将你从南奔一路带到都城,又一步步将你送到这个位置,不是让你跟着他瞎混,他生下来,什么都有,你什么都没有,你没有任何时辰可以在这里浪费。

戈云轻,你够了没有。

姬廉听到这里,蹭地站起身,逼近他。

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你我二人相识那么久,你难道不懂我是怎么的人?就是因为我懂你,才说你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

戈承根本不示弱,二人相立而站,小舟仰着脸看二人。

戈承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冲动,根本就是有意惹怒姬廉,姬廉与戈承相处,其实已经是克制自己脾气许多,不然依着他的地位,与戈承交友便已经是件奇怪的事情。

戈承,你说话要凭良心,我姬廉有哪里对不住你了,认识这么多年来,我可曾做个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姬廉抓住戈承的衣襟,将他扯带到自己面前,二人面目几乎贴在一起,姬廉面色发青,戈承也非常色,可见这二人都是恼急了。

你我同窗多年,出入食寝皆同,应当知道我这人秉性,这从来都是你一味的亲近,我戈云轻一直不愿与你相交,只因你是那天上云鸿,我戈云轻是地上泥尘,我与你交好,从来都是被人戳着脊梁骨,你一句信我,不过的滴露,天下人仍当我戈云轻是你姬容我的一条狗。

戈承越说越激动,姬廉则缓缓松开了戈承的衣襟,有些挫败的站在那里。

戈承却还在继续说着:你姬容我的解元本应是我戈云轻的,你的状元红绸,也当是我戈云轻的,只是因为你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所以这一切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但凭高兴。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抉择小舟连忙晃动戈承的手,想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了,戈承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抚于她,口中依然无情的说道:没错,你姬容我是隐姓埋名去参加考试,那监考之人也不见得认识离都多年的你,但是你这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前来考试的人姓名登记在册,一个并不在册的姓名出现,与本该重点照顾的姓名却消失了,加之那人穿着不凡,气度也不似寻常学生,岂能不知你是何人。

大人一直觉得当年太师为能让载着定安王爷的马车跑的快些,推其夫人与大人您下马车,是何其残忍,其实大人又何尝不是,在当年那场混乱中,大人为了保全姬家,将我戈云轻推出去,累得我戈云轻前程尽毁,被贬至寒地,至今阴雨双膝仍然阵痛,我戈云轻历经多少辛苦才从那苦寒之地一步步的爬回到都城来,却依然无法摆脱大人之下,当真是世事弄人,老天戏弄我戈云轻!戈承说到这,甩袖离开,姬廉一下子懵在了那里。

小舟心也刺了一下,随即便抓起姬廉的手,在姬廉的手心里滑动了几下,然后追着戈承而去。

待小舟走后,姬廉这才如失去支撑一般,跌坐在地上。

小舟本是担心追不上戈承,却不想追出南馆不远,便发现戈承正在不远处的一辆镶蓝单匹马车边,似乎正在与车中人说着什么,戈承的面色很难看,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戈承道了声: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然后就转身要走。

他转身看到小舟,便稍微移动了身子,不知道是挡住小舟,不让小舟看到车中人,还是挡住车中人,不让车中人看到小舟。

他又回身对车中人说了句什么,那带着斗笠的车夫便调转马头,从另一方向离开街道。

戈承走到小舟面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大人想让小舟看到的,小舟都看到了,大人不想让小舟看见的,小舟掩耳闭目,不见分毫。

小舟轻轻褔身说道。

依着礼数,她自然无需给戈承施礼,甚至戈承见她当施礼,但二人其实早已有师徒的之实,她的施礼,戈承也便受了。

此时今日,你便如此聪慧,若一朝云起,不知当是怎般光景。

戈承轻声说着,不知道是在于小舟说与,还是在自言自语。

在你瞧着,我戈云轻是何等人?大人之智多近妖,心高气傲,朝堂上下无一足以。

小舟心神一动,洞悉今日戈承改常的缘由,忙道:大人还请思量小舟所言。

戈承微微一窒,便知小舟有不从之意,然他向来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在此番多目,便笑着说道:你将来,必有一番锦绣前程,我戈云轻……大人,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小舟虽不知道大人要去何处,但也瞧得出,大人所去之地,必然是大人为难之地,大人何不再思量一番。

小舟抓住戈承的手,而非衣袖,因为她明白衣袖可断,手断却会痛极,她是要告诉戈承,自己非袖,姬廉为臂。

戈承之所以今日会反常,想来就是因为方才那车中人的缘故,他有意出言讽刺,与姬廉争辩,甚至翻出姬廉的痛处,为的就是与姬廉翻脸,好就此甩袖离开朝堂,那车中人必然为反朝堂之人,小舟甚至不敢往深处去想。

但姬廉却并未动手,戈承心中为难,这才会那样对那车中人大喊,让对方不要管他的事情,这个事情,便是他与姬廉之间的交情。

小舟说朝堂上下无一足以,让戈承思量,便是说这朝堂上下没有旁人能在其左,希望戈承为前程驻步,后又说知心人有几人,便是劝戈承想想,这天底下再多的名利权势,真正知心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她赌戈承对姬廉的知己之情,多年情分。

戈承没再说什么,只是抚摸她的头顶,领着她往回走,方向是往王府的方向。

小舟心中惴惴不安,她明白戈承没有往姬廉所在的地方去,其实是因为他还在考虑去向,是走是留,其实他心中也没个决定,现在只是想着先把她送回王府去。

这一路,小舟都抓住他的指头,他不言语,她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是慢慢的走着。

小舟尚且年幼,多事不明,天地棋盘尚不知其广,人子黑白,尚不能分辨,星罗斗转,转眼消逝,小舟只手,难以覆水。

临入王府之门,小舟这般说着,甚至并未回头。

戈承站在门外,门房疑惑,他便摆手示意自己今日不进去,那门房这才将门关上。

门慢慢合上,阻绝了小舟的视线,小舟狠狠的闭上眼睛。

她已经尽力了。

戈承走的时候说是姬廉让其将小舟送回王府,并未提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定安王爷并不知道小舟未去太师府的事情,当然,是否当真不知,便不得而知,毕竟太师府与王府的交情摆在那里,也许早早的便已经知会了定安王府。

但定安王爷却没有出言呵斥,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话,便让她早些去休息。

小舟看着天上的星子,想着前世的忙忙碌碌,根本无暇去关心天上的星辰,此时坐在这里,看着星子,又是一番惆怅。

天色渐亮,星子也躲了起来,这一宿,小舟依然未眠,睁着眼睛,硬生生的撑到门外传来声响,便迅速脱掉了外袍,钻进了被子里。

今个郡主也起的那么早,不过呢,现在王爷正在书房,戈修撰前来拜访,所以今个清早的定省怕是要省了。

三尺在外叩门,听到郡主应声后便进房来伺候自己家郡主梳洗,发梳理到一半,郡主忽然站起来,不等她问怎么了,便见郡主连鞋子也不及提,便往外跑了去。

郡主,郡主你您是要去哪里?三尺跟在后面追,不知道郡主何以这般着急,这又是要去哪里。

书房恩师所言甚是,这纸张乃是古纸,墨也是古墨香,只是这着墨略重了些,落笔显然有了犹豫,想来……并非真迹才是。

戈承仔细端详了面前的画,最后下了结论。

你猜的没错,这的确是本王一位友人所作,只是本王那位友人早逝,当真是天纵英才。

定安王爷叹息,为自己那逝去的友人感叹,他本就喜欢丹青墨宝,那在丹青有造诣的友人逝去,岂能让他不可惜。

不知恩师口中的友人,是哪位大人?戈承略微低头,问道。

定安王爷怔了一怔,有些犹豫,道:便是说了你也不识得,毕竟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你应当还在读书,并未到都城来才是。

是。

戈承笑了笑,明白定安王爷这是不愿意说,也便没再追问。

来,随本王来瞧瞧,这边还有几幅字画,许你都未曾瞧过。

定安王爷说着便将人往里带去。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很是急促的往这边跑来,随之伴随的还有清脆的铃铛声。

守在门边的白林与胡劳之二人面面相觑,都猜出了来者的身份,能这般在府中奔走,必然只有长留郡主才是。

哒哒哒……声音越加的急促,一路不停歇,沿着蜿蜒的阶梯往上,一口气跑到了架在阁上的书房。

大人。

她的声音在不察觉间开始有些许颤抖,她一路狂奔,就是要来看戈承,迫切的想知道戈承是否会留下。

戈承闻言,手上执书卷尚未来及放下,便回头望去,面上笑意温若晨曦一般。

郡主安好。

这……便是代表,他会留下吗?云轻昨夜回去思了一宿,当真觉得郡主所言不错,今日来此,除却与恩师倾谈,便是要来此表示对郡主提点的谢意。

戈承说完,像模像样的一作揖,小舟却惊喜万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扑到戈承的怀里,发丝早已及腰,此时跑去,便随风飞起,煞为美丽。

戈承也顺势环抱住她,面上却是一愣,随即又扬起了嘴角。

一旁定安王爷瞧见了二人的动作,并未打扰,只是对门边看热闹的二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将门带上。

待冷静下来,小舟又开始害臊起来,偷偷摸摸的弯腰将鞋子提起,这般踢踏着,总是不好看的,加之她又散着头发跑来,连外袍也未整理妥当。

定安王爷也戈承二人很有默契的没去看她,以免给她带来难堪,等她整理好一切,重新进书房,三人便一起瞧那些字画。

小舟其实也只是因为戈承所给的字帖,才对那些字有些研究,但这些见到另外两人,便是小巫见大巫,他们所言,她几乎都是听不懂,便撇了撇嘴儿,跟着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让二人都笑了起来。

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字儿写的好,却不识得旁人的字儿。

定安王爷笑着摇摇头,心中想着这孩子怎么会全然不懂文墨。

☆、第二百二十七章 药膳小舟有些羞涩的抿了抿嘴唇,心说这也是没法的,毕竟自己从前虽然跟着书法家习字,但在前世的书法家拿至今时,怕不过是个门外汉,加之她不过是为了求静心才去习字,自然不会去研究字,来这里后,虽然也习字,却也只是为了习字,戈承给她字帖,她便照着习字,一步一步的走来,故而疏忽了这些字的深意。

只是这定安王爷也着实有些苛刻,毕竟在他看来,她只是个六岁的娃娃,怎么会要求一个六岁的娃娃懂得那么多呢。

果然还是弩车的缘故,这定安王爷全然将她看的太高,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自己这番窘迫,惹得定安王爷一叹,也许当真是个好事也说不定。

云轻却觉得,不尽然,要知这字儿无需识得,毕竟是自己在写字,而非是字在扯笔,这孩子能写出一手好字,却不识俗世文墨,不见得就是坏事,汝想若知太多礼数,便会为之束缚,也便写不出灵气。

一旁,戈承眼睛略微眯起。

定安王爷点了点头,心说的确如此,如今的学生大多是中规中矩,字也学着前人字,前日他还听两名学生争辩,争论二人的字哪个更似前人,他与太师二人闻言相视一叹,学是当学,毕竟起初识字,以前人为优,然这二人早已弱冠,却依然以此争先,便是日后,也没可能再有造诣。

小舟也这般觉得。

小舟也眯着眼睛,伸出八字手,托着下巴,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二人忍俊不止,她嘟了嘟嘴巴,干脆的扮了个鬼脸,然后跑出去用早膳。

定安王爷让左右退下,甚至连胡劳之与白林也都在门外候着,显然是什么话要对戈承说与,所以她便不适合在此了,只能寻个借口早早的离开,也算是识趣。

小舟走后,定安王爷说起姬廉的事情,说昨日姬家的四小子又被太师给抓个正着,训的那叫个狠,身上打的跟退鳞一般。

戈承闻言笑开来,道:恩师说这话,想来是知道昨日在南馆的事儿了。

的确,你们二人一向交好,怎么就吵了起来。

定安王爷手上翻着书卷给戈承看,让他来辨别是否为真迹。

他这番说起来,便是想从中做个和事老儿,毕竟姬廉那孩子他是看大的,知道这孩子总是有些冲动,也都是随了自己那老友,这父子二人根本就是一般的臭脾气,其实心眼都是软的。

至于戈承,又是他的学生,他一把提上来的,对他也是有些了解,知道这人便是气恼,也是会留情面的人,对那姬家四小子,也是在意的紧,二人同进同出,想什么都会给彼此留上一份,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会吵起来,那姬家四小子更是将人家的馆给砸了。

这若是一般酒楼也就罢了,偏偏是在南馆,唉,这……这当真,当真是让朝堂上下给看了个大笑话。

恩师过思了,云轻并非与姬侍郎大人争吵,只是因为这侍郎大人着实有些荒唐,竟然将郡主带去了南馆,云轻与侍郎大人略有言辞不和,侍郎大人又有些许酒醉,这才起了摩擦,云轻未能将侍郎大人带离南馆,的确是云轻的疏忽。

戈承轻揖说道:只是此事虽然荒谬,却不至于闹的满城风雨,毕竟多少要卖太师他老人家的面子才是,怎么……怎么太师他老人家还责打了侍郎大人?说打的凄惨,戈承是不信的,毕竟姬廉没有站着挨打的道理,但挨打倒是有可能。

可是,砸了南馆许是有些过了,可此事对一向行事张狂的姬侍郎来说,只能算是小事,这种小事应当是常常发生的,怎么太师大人会因此责打?这件事,说来可笑。

定安王爷冲戈承一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戈承照做,他便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戈承听了定安王爷的话,嘴角抖了抖,翘了起来。

如此,当真是活该。

再说小舟这边,小舟跑下去后,一直在下面徘徊的三尺松了口气。

王爷一向最讨厌人私闯书房,郡主这般跑过去,还弄出声响,却没有被责罚的样子,当真是王爷很是疼宠。

小舟随三尺一起去后园,先给定安王妃请了定省,然后便去前厅用早膳。

王府的早膳其实并不算丰盛,许是因为定安王妃礼佛吃素的缘故,所以王府的膳食油荤较之其他官家要少许多。

幸而小舟非无肉不欢之人,也习惯清淡,并未提起过什么,反倒是三尺担心郡主觉得膳食清淡,便一一解释。

郡主您瞧,这些看着平常的东西,其实都是经过王府中的厨娘精心烹饪,比如这个汤水吧。

三尺搅拌了下面前澄清的汤水,然后为小舟盛出一碗来。

这个汤叫做拜寿汤,要提前熬制十日,这显然不够火候,不然应当是水清色。

这里面添加了是添加了墨西盎与万俟椮,这两样东西都是王爷为了给郡主您调养身子,特别吩咐灶房准备的,还一再叮嘱,一定要让您喝上些。

恩。

小舟点点头,可以猜测出,这是定安王爷察觉她身子太过柔弱,所以寻来的药物,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顾忌,若是不喝……小舟喝完碗中的汤,感觉汤有些酸,一旁三尺显然知道,连忙奉上蜜饯盘子。

三尺随后一道道的介绍起来,小舟有些惊讶的发现,甚至在自己看起来很寻常的酱汁鱼肉丁,也非是寻常鱼肉丁,而是在鱼肉丁其中添加了有些略苦涩的乾参沫,只是担心她嫌苦涩,这才包裹在鱼肉丁中。

她手中咬了一口的枣糕,也非是她平日所吃的红枣,而是他国上供的贡枣,水也非寻常井水,而是冰窖里储存的额耳山冰融水,只因这冰融水较之都城的水甘甜,自然,这枣糕中也是掺了些略苦的药物。

这定安王爷是打定主意将她的身子养好,全然未想过小舟此时哪能一下子进补这么多东西,小舟心中也明白,所以每一样只是碰了碰,并未多食。

不知道王妃是否用膳?小舟心里觉得这药膳着实是有些多了,想着也许可以分给定安王妃一些。

自然,这所谓的分,不可能是这动过的膳食,小舟是寻思这药膳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停的,许午膳开始,可以与王府中其他人一同享用,这般便不至于浪费,也不至于补过头。

王妃已经与王爷一同用过了。

三尺又为小舟添了些饭,她是恨不得小舟能将这桌子上的膳食全部吃掉,然后长得壮壮的。

小舟叹了口气,将筷子放置在一旁,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听三尺说王妃已经与王爷一起用过膳了,她便有些好奇的问道:说起来,王爷今早没去早朝,还是早朝回来了?小舟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书,说古代百官每天都要上早朝,早朝为五更,也就是四五点钟的样子,有时候天都没亮,所以很多官员都会饿肚子去见帝君,如果碰上喋喋不休的帝君,或者碰到个递折子,然后絮絮叨叨个没完的人,饿着肚子的官员也许会很悲愤吧。

唐代官至宰相的刘晏,曾经也遇到这个事情,只是他这人有意思,五更时去早朝,因为天气寒冷,看到一处卖蒸饼的铺子,便叫下面的人去给他买饼,然后他以袍袖裹着,悄悄在朝堂上吃。

宋朝也有怀揣羊肉去上朝的故事。

小舟也明白,定安王爷必然不会那般,只是有些好奇,这定安王爷要怎么应对。

咱们王爷是先帝下过诏的,只要不是有大事,咱们王爷大可不必去上早朝,这事儿盛帝也曾经下旨,免去王爷一切君臣之礼,只是咱们王爷谨慎,这才一直不曾失了礼数,不过今个倒是真的没去,不是那戈修撰大人来了嘛,王爷也就让人去给盛帝说了声。

三尺见小舟放了筷子,便叹了口气,觉得这郡主吃的也忒少了些,这比昨个还要少上一些。

她哪里知道,小舟不是不饿,是怕补过了头。

小舟听了三尺的话,有些呆呆的问道:若是说王爷有诏书在身,可以免去早朝之礼,戈大人今日……这是朝堂,并非是寻常职场,只要请个假便可,职场扣些工资,官场可不只是扣俸禄那么简单,这属于大不敬。

说起戈修撰大人,这官职还当真是有些古怪。

三尺并非不忌讳,一则是因为她所受的教导并非是闺秀教导,反之更偏似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二则只是因为她的位置,以及所在的地方,那戈修撰怎么也算是王府中的学生,郡主既然想知道,她岂有不说的道理。

按说修撰这个职务说大根本不大,不过是个六品罢了,可是圣上并未给戈大人赐下官宅,反而恩赐他住在翰林院中,甚至常常唤他在身边伺候,说是御前行走,也不为过。

三尺说着皱眉,欲言又止。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上怀小舟道:这里并无旁人,三尺姐姐直说便是,小舟并非多舌之人。

三尺点点头,其实她已经说了那么多,也不在乎多说一些,修撰大人人好心善,便是听到了,也不会与她计较,何况她也非是在人背后说坏话,只是为修撰大人鸣不平罢了。

回郡主话,三尺是当真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帝君将修撰大人从边寒之地召回,应当是要重用才是,可是为什么只是个六品呢?既然只是要给六品,为什么又要带在身边,难道这不是要重用的意思吗?可是却一直没有动静,这圣意当真是无法揣测。

小舟听了后,也是着实疑惑了一下,但她立刻就想起昨日戈承骂姬廉时的话,便多少猜测到了一些,心中仍然不是很肯定,便出口问三尺,道:三尺姐姐,戈修撰离都至苦寒之地,到现在回到都城,有多少年?三尺答道:不久,从出都城到回都城,似也就三四年间。

小舟点了点头,说道:帝心九重,岂能是吾等所能猜测,我们只能想着,帝君召回修撰大人,也许是为了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用了,必然是重用。

口上虽然这般说,小舟的心里却明白,戈承的前程并不乐观。

既然是能将姬家牵连进去的,让姬廉甚至不惜背信弃义保全姬氏一族的缘由,必然不会是小麻烦,戈承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却能在被贬至苦寒之地后三四年间,又重新回到都城,这并不似他的官运亨通,倒似被帝君明升官职,实则猜忌。

他必然是做了什么,让帝君不得不将他召回都城,好在眼皮子低下看着的事情,却又无法动他。

说起戈承这人多智近妖,一点也不为过,他似乎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间,又似随波逐流,无辜又无奈。

小舟心中也很是疑惑,不懂这人到底有几分计谋,几分打算,又有几分运势。

对了郡主,昨个夜里,那走的小丫头又回来了,还有个一模一样的丫头一起来的,只是郡主那时候已经歇着了,三尺便将人安排在前院客房,可需让人唤来?三尺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便告诉了小舟。

小舟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三尺有些疑惑,又问道:郡主的意思是……这二人本是自我在史家便伺候着的,后来又去了宫中伺候,可以说是情同姐妹,小舟虽然迫切想见这二人,但终究是在王府中,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是否有空缺,还需王爷定夺。

三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的确,那两个小姐们是否能留在王府,只有王爷可以决定,郡主此时连见也不见,其实是在避嫌。

她此时见了,王爷便不好拒绝,只能留着这二人,在日后许会因此带来不必要的猜忌与麻烦,所以郡主所为,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三尺便让人与王爷说与一声,瞧瞧王爷的意思。

三尺说道。

此事无需劳烦姐姐,小舟自当亲自询问。

小舟咬了咬嘴唇,让三尺去问,多少有些不合礼数,毕竟自己能走能动。

她其实也是可以让三尺保密,说自己并不知道这两姐妹的到来,让三尺去探探口风,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妥稳的。

然,小舟明白,这般小心计,还是少耍为妙,因为这种心计,要去骗一般人还行,骗聪明人,就有些可笑了,这定安王爷的心,可是跟明镜一般。

她只能老老实实的打心理战,出感情牌。

郡主……三尺有些犹豫,显然是不想小舟直接去问王爷,毕竟郡主去问王爷,那王爷一准得说留下那两姐妹,毕竟要给郡主情面,如果真是这般,自己便在某一方面,算为失职。

三尺姐姐所担忧之事,小舟省得的,只是三尺姐姐何不想想,王爷是何等人物,咱们这些个事儿,哪里瞒得住王爷,与其让王爷来问,倒不如咱们先说出来,也不至于到时候,徒增难堪。

小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反倒是小舟还有一件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想着三尺姐姐能帮小舟一帮。

三尺闻言,连忙说道:郡主请讲。

小舟在史家,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除却这两姐妹的相伴,还有位桂嬷嬷相伴,小舟进宫之后,多亏桂嬷嬷打点园子,可后来桂嬷嬷却因为某些缘故,险些丧命于恶人之手,幸而史家四娘搭救,此时,小舟却不知道其状况如何,着实担心的紧,不知姐姐能否依着王府上的规矩,告知小舟,当如何去史家,帖如何来写,如何送至史家。

官家间,并不算熟识的,或者职务特殊的,都需要下帖子,让对方有些准备,才好拜访,这是大元朝不成文的规矩。

这定安王府与史家交情浅薄,又为上下级关系,小舟这才有了这般犹豫,不知道是否要下帖子,不然硬闯史家见人,三人成虎,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模样。

三尺犹豫了一下,郡主口中的桂嬷嬷,她并未听人提起过,想来并不是多有权势的嬷嬷,但是郡主一说,她又想起个事儿来,就是谢玉娘身边的桑嬷嬷,那桑嬷嬷曾经咬过一个嬷嬷,似乎就是叫桂嬷嬷,莫非这是同一人?姐姐应该有些印象才是,那桑嬷嬷趁着小舟不在园中,偷盗小舟的宝珠,可巧那珠子是侍郎大人所赠,珍贵无比,这才被人发现,她本要贿赂于桂嬷嬷,桂嬷嬷不愿,却不想……小舟知道这三尺想来是想起了什么,便挑明说出来。

小舟知道,既然来到王府,便应与史家断绝干系,然小舟这般任性,着实不该,可小舟良心不安,此事说起,当初若是桂嬷嬷忍气吞声,也不至于弄的史家难堪,史家必然是要整治桂嬷嬷,史家四娘虽然保全了桂嬷嬷一时,却不可能为个嬷嬷与史家老夫人再做冲突,小舟也不能让史家四娘为小舟的人,再与史家老夫人起冲突。

史四娘这次为了能彻底整垮谢玉娘,是当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一丝余地,自己若是不趁现在将桂嬷嬷带走,那史家人难免以此为借口,让史四娘难下台,衡量许久,小舟决定先将人接出来,王府中庄子众多,想来安排入一庄子,应当不碍事,有定安王爷的声名庇佑,也能保证其安全。

若真那般,玉满玉盈两姐妹,便以去庄子上伺候伤患的嬷嬷为由,就此留在庄子上做事,这许是个最好的法子,她与王爷,都不会为难。

三尺听了小舟所说,便用力点了点头。

郡主知恩,三尺省得,此事三尺必然办的妥当。

小舟翘起嘴角,道:如此,便多谢三尺姐姐了。

她起初便觉得,三尺并不是个简简单单的丫鬟那般简单,此时瞧了,这三尺在府中的地位,应当与胡劳之他们一般,只是这三尺年纪尚轻,着实让小舟意外。

转念一想,小舟心中便有了底,多半这三尺的父母是随定安王爷征战沙场,如今她的父母可能已经去了,她的地位,也便在府上较为特殊。

幸而她这人没什么架子,本性也随和,不然换个趾高气扬的郡主来,怕是要惹上**烦。

见小舟不愿再食,三尺便让人将膳食撤了,然后换上茶水糕点。

郡主此时身子尚且羸弱,不宜习武,王爷吩咐让郡主去与商先生先学习些诗词歌赋,兵部兵法。

小舟点点头,明白那诗词歌赋是马虎眼,兵部兵法才是定安王爷迫切想灌输入她脑海中的东西,这定安王爷全然将她作了男儿养活。

三尺去忙活从史家要人的事情,小舟便一人独往,这王府戒备不比宫闱差到哪去,一个个都是功夫了得的人,小舟尚未到,便有视线投过来,见是自己家郡主,又收回了视线。

小舟尚未到到商先生所在的逐云阁,便见一个小厮匆匆来,上前便拜。

小的是门房的小厮,见过郡主。

起来吧。

小舟抬手示意。

姬侍郎大人来了。

那名小厮说着偷偷抬头看小舟的反应,小舟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却详装没瞧见,说道:府上来了客人,不当于我来说,应该去禀告王爷才是。

小的知错。

那小厮说着便后退,小舟却忽然唤住了他。

等等,我现在便去,你在前带路。

那小厮闻言啊了一声,小舟便抿嘴笑了笑。

你不是说,侍郎大人来访,既然你见到本郡主,便告知了本郡主,本郡主便应当前去,不然便显得咱们府上不给侍郎大人留情面不是。

这……这不和规矩啊。

那小厮有些傻了眼。

小舟反问道:那你直接见到主子便知会,这就合乎规矩了?这……小舟忽然问道:你便是他们口中的上怀吧?☆、第二百二十九章 调侃那小厮一怔,便笑了起来,又是作揖又是抱拳,有些慌乱。

小的上怀,见过郡主。

小舟笑着摇摇头,说道:你也无需多礼,在王府中,王爷尚且无需你们施礼,小舟也是一般,你若这般客气,小舟倒是有些不知道手脚摆在何处了。

郡主当真如他们所说一般。

上怀拱手抱拳施礼后,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小的斗胆问一句,郡主怎么知道小的便是上怀?本来只是猜测,现在就知道了。

小舟解释道:至于猜测,莫说门房,便是前院的小厮也很少会来到这里。

这些守卫耳力惊人,小舟不过是路过,他们也会看过来,而你一路奔来,他们却是迟迟才察觉,可见你的脚步之轻,加之你明明是气喘吁吁的跑来,到了这里也未曾见你说话断续,面有汗珠,小舟便猜测,你许是他们口中,消息最灵通的上怀,此时应当是方从都外回来。

郡主当真是好眼力,上怀不得不说个服字。

上怀笑着说道,心中对这郡主可以说是很服气。

他回来之前便听说胡劳之那个老狐狸栽在了个娃娃的手里,还笑他是老了,此时瞧着,这分明是郡主太过聪明。

不是我好眼力,着实是你的好奇心太重。

小舟翘起嘴角,她是越加的喜欢这王府中的人,直率,有话说话,不似别的府上,说个话还得拐弯抹角的绕一大圈。

好奇心?上怀年岁应当在不惑,眼睛细长,眼角耷拉着,让平凡无奇的长相更显得没精神,可一听小舟说他有好奇心时,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小舟这才察觉,此人眼睛其实不小,只是平日都眯起来。

对,就是好奇心。

因为你一直在偷偷打量我,想来是对这未曾谋面的郡主有好奇心,你既然为王府打探消息之人,不当有这疏忽才是,我开始也是这般想的,怀疑你非我所想之人,可是后来我瞧你头顶厮帽几乎要滑落,便知道我的猜测应当没错,又猜测你之所以会这般,其实只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惫,加之回到了王府上,放松了戒备。

所以这才出口试你一试。

上怀闻言更是颔首称是,随后小舟便让他迅速将姬廉来此的事情禀给定安王爷,又让人去与商先生说与一声,自己要先去见姬侍郎,课学往后延迟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见到姬廉,是在园子里,小舟一看到姬廉的模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爹爹这是……这是怎么了……只见姬廉面上青紫,连右眼睛都有红肿起来,显然是与人打斗,而且是吃了大亏。

这让小舟有些疑惑,毕竟姬廉的武艺摆在这里,若说文状元,有个戈承压着,许是因为他的身份,那武状元却不见得有谁能压得住的,她曾经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说这姬廉一柄盘蛟枪,将八国力士同时挑下马去,这绝非是能玩虚的,毕竟那些国并非是依附在大元王朝,也并不是真正的友好邦国。

姬廉那次算是给大元挣足了面子,这也便是为何帝君一直对他青眼有加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鼻青脸肿的站在这里,这能不让她惊讶吗?你那爹爹昨日与太师称兄道弟,才会弄的这般凄惨。

而这原因,便是这女儿成了郡主,王爷与自己父亲交好,自己也便凭白长了一辈。

小舟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定安王爷在前,戈承在后,说话之人,正是戈承。

姬廉见到戈承,便有些别扭地扭开了头,戈承只是挑眉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小舟见状,心中一急,这姬廉来此处,一是来寻自己,二许就是因为知道戈承在此,为了和好才来的,怎么能一扭头,别扭了过去。

于是连忙拉着姬廉往二人身边走了去,边走还边出口调侃道:爹爹这副模样出来,当真不愧为我朝勇士,勇气可嘉啊。

姬廉听了,并未察觉什么不对,戈承嗤鼻一笑,他便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去拧小舟的耳朵,只是轻轻的揉捏着,小舟却一付很痛的口气向定安王爷求救起来。

王爷王爷,侍郎大人欺负你家郡主了。

定安王爷为这孩子气的口气噗嗤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平日可不是这般顽皮,当真是需要给你寻些玩伴的好。

小舟用力点点头,姬廉却不领情的哼了一声,他是这孩子的爹爹,不是哥哥,怎么能算是玩伴?小舟在一旁偷偷地笑了起来,惹得姬廉又捏了捏她的耳垂,园中一拍和气,小舟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她想要的其实不多,便是这般,能在想笑的时候笑,能在难过的时候哭,有人陪伴,衣食无忧,足矣。

小舟趁着机会将玉满玉盈两姐妹的事情,以及桑嬷嬷的事情都给定安王爷提了,定安王爷没说话,小舟却也知道,定安王爷必然是将自己的话听入耳中了。

此番沉默,其实是在犹豫,想着先将她们三人的底儿摸干净。

也就是说,这事儿多半是成的。

郡主身子羸弱,故而在王府中修养,但终究不是常事,她还是要入宫跟受那盛帝的恩典,于皇子公主们同席读书。

入宫的时候,小舟依然是抬头看天,森森宫闱,似乎是要将所有的天都遮盖住,她本是要住在这里,定安王爷却执意说她需要调养,不肯留她在宫闱中常住,这让她很是感动。

长留郡主到——太监的声音尖锐,腔调拉的很长,物是人非。

入尚学堂时,小舟立于门外,让皇子公主们先入学堂。

一众皇子面色各异,多半是友善的,元晦走在最后,与小舟二人相视凝望,小舟笑了笑,元晦也笑了笑,然后先踏入学堂。

小舟。

长宁公主单手托腮语带揶揄地说道:哦,不,现在得改名儿叫长留了,论说本宫还得喊你声姑姑呢。

怎么连公主你也取笑我!小舟苦笑道: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睛看小舟,让小舟犹如坐针毡一般,总觉得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几番手覆面,便为瞧瞧自己是否哪里染了墨。

其实何止是这尚学堂中的人,便是整个皇宫,甚至整个朝堂看她都是带了古怪,她本为毫不起眼的四等女官,此时却骤然间飞上枝头,那些曾经受她礼的女官,此时却要一个个的将礼数还回来,自然是有些人会眼中妒忌,心中不服了。

莫要理会她们,一个个奴才命,干瞪眼儿。

长宁公主明白小舟所指,自然是那些女官儿,便出声安慰。

她本来是担心小舟一下子变了,毕竟是郡主了,她多少有些危机感,现在看起来,小舟还是那个小舟,依然彬彬有礼,这让她放下心来。

小舟笑了笑,长宁郡主刚想再说什么,太傅便走了过来,二人便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晨课中,小舟都是恍惚的,太傅虽然瞧见,却也没说什么,多半是知道这长留郡主才识了得,学与不学,其实并无区别。

只是为这长留郡主的态度,叹了口气。

听到了太傅的叹气声,小舟一个激灵,连忙抬头,有些歉意的看着太傅。

太傅点点头,并不责怪,继续教学,小舟也没再走神,专心致志的听着太傅所说的诗经词义。

下了学,小舟便往回走,打算早早的离宫,却不想被长宁公主给拦住,非要拉她一起玩儿。

小舟想了想,便点点头。

一则是她的确喜欢这个活泼的公主,二则是她也的确想留在宫中打听些事情,正犹豫要找什么由头时,恰巧长宁公主来寻她,她也便顺势留下,长宁公主命人去给定安王爷说与一声,说小舟要留在宫中陪伴自己,需要晚些再回王府中去,让王府上下无需担心。

小舟对那去报信的太监说:还有劳公公与王妃说与一声,承蒙公主诚邀,小舟晌午便在宫中用膳,稍微晚一些便自行回去,让王妃莫要担心。

然。

那名太监连忙哈腰。

小舟笑了笑,把早早准备好的银裸子塞给了那太监。

长宁公主可以命令这太监去报信,但自己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一肚子的憋气,毕竟是为自己办事,这银子,她还是得给的。

至于给王妃说于一声,也是多半是担心王妃再吩咐灶房做药膳。

长宁公主将小舟带回了自己的宫中,远远的便看见长孙写意和柳胜华在那里站着。

柳胜华一见到小舟来,老远的便笑着说道:呦,小舟郡主来了。

长孙写意则轻轻褔身施礼,小舟愣了愣,连忙回礼。

小舟见过二位姐姐。

长孙写意摇了摇头。

郡主怎么还似从前那般。

小舟便是小舟,倒是姐姐变的多礼了。

小舟软软的回答道,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完全看不出长孙写意对自己这个郡主身份的尊重,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旁的。

☆、第二百三十章 谣言写意你也真是,小舟不过是多个身份,咱们不还是以前那样吗?怎么你要这般客气。

柳胜华虽然这般说着,眼睛却一直在打量小舟。

确切的来说,她是在看小舟的脸色。

小舟心中一闷,她明白,这柳胜华其实也不似看起来这般,也很是在意她此时的身份,这份在意,怕比长孙写意要多少许多。

这样总不是办法,于是小舟便扑哧笑出声来。

叶儿姐姐这是在瞧什么,小舟可没少点什么,缺点什么,只是起初被吓到了,王爷待小舟好,担心小舟,这才让小舟静养的,并非是生了什么大病。

小舟心中明明知道柳胜华所想,却还是详装不知,误以为柳胜华是担心自己在史家吃了亏,将人心往善处想。

没事就好。

柳胜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回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史家,可有为难于你?小舟摇了摇头,道:小舟本姓史,史家怎么会为难小舟,小舟不过是回去的时候,得知自己被过继给定安王爷,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可是我听说……柳胜华刚想追问,一旁长孙写意便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小舟既然说无旁的,便说明她是打死口不会说史家半个不字,这史谢两家都在极力掩饰这丑事,她虽然已经姓了元,却念及旧情,有意遮掩。

虽然这样的脾气很傻,她却无法讨厌这样的人,毕竟她与她所遇到的人,太不同了。

见问这话无果,柳胜华又问起小舟在王府中的生活,小舟也都一一答了。

王爷待小舟好,小舟有些惶恐,总担心在王府中走错一步,或者有什么礼数不周全的。

小舟有些苦恼的说着。

那倒不会,你一向聪慧,礼数也不会出错,加之王爷眷宠,你应当放下心来,好好的承膝才是。

长孙写意出口安慰道,她觉得小舟是担心过头了,此时她的路可以说是前程大好,这般担忧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小舟叹了口气,她何尝想杞人忧天,但不这样说,怕她们会问出其他的来,只能装的胆小怯懦些,让她们有安慰的理由。

对了,小舟也许这般问,多少有些不合适,但……小舟咬了咬嘴唇,然后怯怯的问道:小舟想知道,月琼妹妹,是否还安好?她既然已经为郡主,理应与史家断了一切联系,再唤史月琼为妹妹,其实是不合适的,毕竟定安王爷的身份在这摆着。

皇亲国戚,岂能是人人都能往上认的?小舟这番问话,虽然不是当真的顾及姐妹情谊,却也当真是出于真心,毕竟那史月琼还是个孩子,这次事情,虽然是谢玉娘不守妇道在先,自己却也是设计了这母女二人,甚至设计让史月琼作证来指任谢玉娘,甚至让她变的身世不明。

她虽然胜了此局,却有些愧疚。

她之所以这样问,也是因为她很明白,依着史家那老夫人的脾气,必然不会让外人瞧出什么蹊跷来。

所以史月琼一定会回到宫中,继续伺候在二皇子身边,从表面上看着,不会有任何变化。

只是,在史家中,她必然会过的不好,本来人人追捧,此时却一下子落到了史家最低微位置,自然是要吃苦头的。

这一切是她一手促成,是非对错抛开一边,她还当真想让史月琼过的好一些,也算是一种弥补,毕竟罪不及家人,她却不得不如此决绝。

说起她来,还当真是不要脸面。

柳胜华听小舟提起史月琼,便冷冷的哼笑一声。

小舟惊讶的看着柳胜华,揣测她这话中的含义。

柳胜华这般说,分明是在她来宫闱之前,柳胜华便与史月琼接触过,甚至起了冲突。

那史月琼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柳胜华这般气愤。

又说了什么,是否对她不利?小舟心底砰砰直跳,她知道史月琼一定会四处胡说,只是想着这史月琼怎么也得消沉一阵子,她全然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将二人之间的事情整理清楚,却不想这史月琼竟然如此快的调整好,甚至已经将流言散播到宫中。

这……依着她对史月琼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史月琼身后,极有可能隐藏了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人,这个人,在煽动着史月琼。

柳胜华随后又将前日所发生的事情给小舟说了一遍。

原来前日,小舟尚且还在王府中时,史月琼便在宫闱中四处散播谣言,说小舟为不祥之人,夸大那次祖室的事情,甚至不顾会损伤史家声誉,将谢玉娘那件事情,颠倒黑白,说小舟与史四娘二人联合在一起,陷害她娘亲,娘亲为保清白,这才自尽了。

难道说……月琼妹妹的娘亲……已经……去了?小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何以她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既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史四娘与姬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都要瞒着,不肯告诉她。

另,谢玉娘的死,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那太奇怪了,因为谢玉娘那人,根本不会自杀,她一定会想着法子再次爬起来,因为她就是一步步的爬上了史家主母的位置,哪怕她的方式有些不对,现在也跌的很惨,但绝不会到寻短见的地步。

如果说是史四娘所杀,更为不可能,因为史四娘这人,习惯寸尺必报,她必然是要让谢玉娘遭受她当年所遭受的苦楚的千万倍,而不会杀了谢玉娘。

这一点,是她的底线。

如今看来,这谢玉娘的死,到底是史家所为,还是谢家所为,都是有可能。

史月琼却散播谣言,归罪在她的头上。

她在那里大声嚷嚷,本宫便命人掌了她的嘴,也算给小舟你出了口气。

长宁公主这般说着,小舟却低下了头,这让长宁公主不禁皱眉。

怎么,你觉得我这般做不对是吗?还是说你顾及与那史月琼的姐妹情谊,将你我的姐妹情谊抛开一旁?不。

小舟立刻回答道:小舟绝对没有这般想。

小舟没有犹豫的回答,让长宁公主眉头松了些,道:那你还摆出这么一付死脸给谁看?小舟抿了抿嘴唇,心说你我二人辈分不同,说是姐妹,其实有点牵强,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适合说出来。

小舟只是想着月琼妹妹方失去了娘亲,多少会有些难过,难免有些错失,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此时的强硬,多少会伤着她。

长宁公主闻言叹了口气,你也真是,心善也当有个度,她污蔑你的名声,就等于在掌皇家的脸,本宫岂能容她妖言惑众。

小舟明白公主的心意,若换做小舟,小舟怕也会这般为之,只是小舟此时听着,忽然想小舟阿娘逝去的那段时间,那当真是难过的紧,所以想着月琼妹妹,也应当很是难过,心生了同情,却不想惹了公主您的误会,着实是小舟的过错。

小舟这般解释着,长宁公主嘟囔了声滥好心,便没再计较此事。

公主所言无错,小舟你当真是好心过头了,那些人其实并不买你的帐,你的好心酸是喂了狗了。

见长孙写意也这般说着,小舟低眉思索,自己是否当真太过善良,前世便是这般希望大家都好的滥好人脾气,才让自己落得那般下场,这阵子当真是过的太安逸,以至于险些在软土上跌跤,这件事情,她必须记在心上才是。

想知道的事情多半知道后,小舟瞧着天色,打算早早的告辞。

时候不早,小舟此时已不宜在宫中久留,还是早早的离开,明日再来的好。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左右小舟每日都要来尚学堂读书,她们不愁见不着面,所以也便没阻拦,甚至要亲自送她出去。

小舟推辞了下,见长宁公主执意,便没再说些迂腐的话来推辞,长孙写意与柳胜华二人随后跟着。

四人一起往外走着,尚未迈出门槛,便见到一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

公主公主,天转凉,太后她老人家让人给公主您送了些云绸来,眼瞅着就要来了。

那小太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声音糯糯的,好似个丫头。

声音急促,连声唤公主,想来是长宁公主身边的贴身小太监,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玩伴,不然也不会这般唤了。

你这臭泥鳅,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没瞧见本宫这里有客人吗?长宁公主骂了他一顿,然后嘟囔着:不就是云绸嘛,咱们这也没短缺过。

虽然这般抱怨的口气,长宁公主却还是往门外疾步走去。

小舟笑了笑,虽然云绸对不缺东西的长宁公主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能得长辈送东西,还是会很高兴,特别太后送的,这是一种宠爱,彰显了她在宫中的地位。

☆、第二百三十一章 输赢不是说不缺嘛,怎么还这般过去了?柳胜华掩唇一笑,长孙写意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收敛了些,嘴上还嘟囔着:我便只是说说,公主便是知道,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知你心直口快,然宫闱之中,当谨言慎行才是,与你说了多少遍,都没个记性,难道非要让人将你提了去,让柳大人将你领出来不成。

长孙写意叹了口气,显然这不是第一次教训。

听长孙写意这般说,小舟也跟着点点头,说道:写意姐姐说的没错,叶儿姐姐,公主虽然不怪罪于你,但隔墙有耳,叶儿姐姐还是谨慎些的好,以免被那些个抓女官的坏人给抓到小黑屋子里去。

哎,怎么你也教训我,瞧我不收拾你。

柳胜华说着便往小舟腰眼上挠了去,惹得护痒的小舟连连好姐姐,好姐姐的喊着求饶起来。

这般闹着往外走,到了门外,小舟有些惊讶的看着那站在云绸边正在点数的一袭白莲衣,这是……月怜姐姐安好。

小舟上前唤了一声,并未施礼,毕竟此时并非私下,便是私下,她现在也不能给个庶女施礼,以免失了王府的身份。

史月怜听到小舟的声音,猛然回头看向小舟,眼底惊恐一闪而逝,但立刻便恢复如常。

史氏月怜,见过长留郡主。

史月怜柔柔的一拜,奈何她个儿高些,遮挡住了小舟的阳光,让小舟整个笼罩在影子中。

小舟低头看了眼她的衣摆,随即便伸手将她扶起。

月怜姐姐快些起来。

多谢郡主。

史月怜面上挂着柔柔的笑意,让人看着便觉得此人和善,小舟却心底有些发冷。

从前入宫时便听月琼妹妹提起,说月怜姐姐也入了宫闱,却奈何宫闱甚大,你我姐妹一直不得见。

史月怜说话柔和,小舟说的比她还要柔弱几分,话也说的玲珑。

史月怜点点头,与小舟随意聊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这里。

她怎么了?柳胜华有些疑惑的问道。

长孙写意嗤笑了下,却没答话。

小舟笑笑说道:月怜姐姐许是有差事在身,故而不敢在此耽搁吧。

柳胜华刚想说什么,眼珠子便一转,说道:刚巧我也要外宫,不若我来送她吧。

就你机灵。

长孙写意说完看向长宁公主,长宁公主皱了皱眉,最后点了点头。

虽然她也可以出去送小舟一送,但必然是会被念叨。

好吧,你送她出去。

小舟拜了长宁公主后,便对柳胜华说道:那便有劳叶儿姐姐了。

自己也曾经在宫闱中待了不短的时间,怎么可能会不识得出去的路,这柳胜华分明是有话要对她说。

二人便一路出了内宫,柳胜华这才开口说道:不是我爱说你,实在是你太没警惕心了,你那月怜姐姐可不简单啊。

小舟疑惑的看着她。

姐姐何以这般说?小舟虽然是这般问,其实在看到那白莲衣裳的时候,心里便早已有了底,只是她知道自己所看到的,都是被迷雾笼罩,她要知道什么,必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有这样,柳胜华才会出口提醒她。

你那月怜姐姐是个庶女吧?柳胜华也是犹豫了下,不知道当如何开口给小舟说,毕竟这小舟与那史月怜是血脉相亲,自己若是说了,许被当成挑拨二人之间的感情也说不定。

月怜姐姐与小舟的确非一母所出,也正是庶女,只是小舟觉得,嫡女庶女,其实根本没有区别,人都是一样的。

柳胜华反驳道:那是你以为,嫡女庶女岂能一样看待?若是嫡庶也不分,岂不是要乱了套数!姐姐教训的是。

小舟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种说法,一定不会被认可,毕竟在这大元,嫡庶观念严谨,自己方才那番话,莫说是说给柳胜华这个嫡女听,便是说给个庶女来听,也是会被训斥的。

我并非是要训斥你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要想安安稳稳,就保住你的嫡女身份,不然他日许就被人许给了比自己爷爷还要大上几岁的老头儿做妾了。

柳胜华说完,感觉自己似乎不该给个孩子说这种话,便止住了这个话题,说起了旁的:不说别的,单单说你那月怜姐姐。

论起相貌,她的相貌虽然比不上那史抱琴,但也是数得着的,史抱琴是个支系的嫡女,入宫为四等女官,而你的月怜姐姐,身为嫡系的庶女,却散了钱财,好不容易才在宫中寻了差事,也不过是个宫奴,只是这宫奴是太后宫里的宫奴罢了。

听着柳胜华所言,小舟回忆起自己当初入宫前的事情,似乎的确有听史月琼说过此事,只是那时候她只是念想着能入宫去,好为自己争取一番前程,完全没有留意过,除却史月琼史抱琴以及自己入宫外,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进了宫,甚至不惜以宫奴的身份,在宫中蹉跎年华。

这也便难怪,为什么她回史家的时候,没有见到史月怜了。

史月怜当真是庶女的崛起,一个可以将自己终身幸福都舍弃的女人,当真是狠绝,若是没那件白莲衣,也许她会与她合作也说不定。

小舟在史四娘的园子里时,那蓝蝶取了衣裳来,衣裳有些许的长,蓝蝶便呵斥小丫鬟,让她去重新买衣裳来,小舟没让,只是让人帮忙缝几针,也便凑合穿了。

当时她便感觉有什么一纵即逝,却被蓝蝶的呵斥声打断,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问题就出在白莲衣上,当时她在祖室中,被人扯了脚踝,才会摔下来,香灰撒在眼里,她隐约只瞧见了那人是穿着一身白莲衣裳,却并不敢肯定对方的身份。

后来被拉扯到了老夫人面前,她瞧见只有史月琼一人穿着白莲衣裳,便认定是她在害自己,毕竟她的嫌疑真的很大。

可是,那史月琼说她胡说,说要撕破她的嘴时,跑过来却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给绊倒,还是史月怜扶住,才没有摔着。

这其实很奇怪。

在小舟的印象中,在南奔,家中贫困,故而衣裳都是做的大一些,好能等个子抽张一些时,还能穿的了那衣裳,不至于要重新扯布匹来做衣裳。

李氏死之前给她做红莲衣裳,也是做的大些,便是这个道理。

可史家不一样,官家根本无需将衣裳做的大一些,便是做的大一些,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一个嫡系嫡女的身上。

所以说,那件白莲衣裳,可能根本就不是史月琼的,而是刚好能穿那件白莲衣的人。

自己那日一直在心中怨恨,怨恨这些史家人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想想着实可笑。

也许那个时候,根本不是只有一件白莲衣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史月琼会被哄骗穿上了那件长一些的白莲衣,却也能解释,为何众人都会向着史月琼,因为她的确没有去过祖室,去祖室,陷害她的人,另有其人。

这个人,便是史月怜。

今日她穿着的便是白莲衣,较之她的身高,要短了些,便是将手缩了缩,那施礼时,下摆却骗不了人,这衣裳的确是短了,而史月怜的年岁摆在这里,说是忽然抽长,是不可能的。

小舟伸手去扶她时,便自己的打量了那白莲衣裳,发现那袖口似乎有针脚走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白莲衣裳的袖子,曾经破过,后来又被人细细的缝补了起来。

这也就解释,为什么史月琼会穿着另一件白莲衣了。

史月怜,其实远没有现在看上去那般柔弱,她的娘亲被李氏抢了位置,累她为庶女,她心中怨恨,非一日所积,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势力,便在暗中挑拨,想要从中获利。

这件事情,到底是史月怜一人的意思,还是连同她的娘亲也参与此事,当真难说。

但此事已经过去了,是非对错,她都不想再追究,便是追究了,又有何意义,她早已不是史家的人,史月琼身世不明,也没可能再回到嫡女的位置,她史月怜当真是守得云破见日出,到底是站起来了。

这场棋局,她联合史四娘,赢了史家,赢了谢家,却输了史家嫡女的位置,最终没能如李氏所期望的,留在史家,成为史家无二的嫡女。

输赢不过参半尔。

你这人聪明归聪明,却总是将人心想的满怀善念,你知不知道,你那月怜姐姐有多狠,莫说她暗中整治旁人的,单单是对自己,她也够狠。

柳胜华生怕小舟不明白,还举出了例子来说。

记得有一次太后去盛安寺庙祈福,本来阳光明媚,应当是个极好的天气,却不想在回来的路上,竟然忽然地就起了风,太后旧疾发作,感觉手脚发麻,你那月怜姐姐便不顾尊卑的从人群后面扑了上去,然后解了衣带将太后的双脚揽入怀中,众人拦也拦不住。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情柳胜华说这话时,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显然是鄙夷史月怜作践的行为。

小舟垂了目,其实若换做是她,她也一样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柳胜华是天之骄女,身后有柳家,一生注定荣华,所以不会理解一个卑微的,想要向上爬的人的所为。

就好像拥有良田百顷的人,不会理解一个穷人为一升半斗米,点头哈腰,出卖尊严的祈求。

她顶着郡主的头衔,其实还是那个初到都城,一无所有,只有一些小聪明的小户孩子。

柳胜华非长孙写意,又因为对小舟并无防备,所以并未察觉小舟的神情有异,依然在诉说自己心中的气闷:太后问她是谁,又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被治罪,拖出去杖毙了吗?然后她就说什么,看着太后疼痛难忍,她心如刀割,哪怕明明知道会被治罪,她还是要这般,还说什么,觉得太后很亲切,就好像前世见过一般,后来又为太后缝制什么垫子,结果弄的十个手指头没一个好的,我就不明白了,她难道不会女红吗?竟然做个垫子也能弄成那副模样,分明是装可怜,想要博得太后的同情。

宫奴入宫是要学很多东西,才可能让她们去伺候主子,这史月怜怎么可能不会女红。

可是,史月怜确实成功了,她现在虽然还是宫奴,手中的权利,连那女官也要让她几分,每次只要有人阻碍到了她,她便会想方设法的除掉对方,若是事发,她便先去与太后哭诉,太后就好似鬼迷心窍一般,甚至将跟着自己许久的老嬷嬷给责打了一顿,然后撵出了宫去。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敢违抗她。

这件事情还是她听自己在太后宫中当值的好姐妹说的,那个女官儿说起时都还在颤抖,一个劲的求自己,想让自己托关系,将她调到别的宫里,这事情,她花费了很多心思,连长孙写意也帮了手,却还是未能将人调出,想来便是那史月怜暗中使了什么把戏,这才致使太后不肯放人。

史月怜这般为,怕是因为那女官知道的事儿太多,怕那女官到了别的宫里,将她的事儿都给抖搂了出去。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便急的牙口生泡,总是担心自己会接到自己好姐妹忽然染恶疾,逝去的消息。

姐姐说这话,可曾有什么证据?这……柳胜华楞了楞,她的确没有任何证据。

既然如此,叶儿姐姐何须担心。

小舟将手拢入袖中,扭头见柳胜华正惊讶的看着她,她便微微翘起嘴角,道:叶儿姐姐手中并无证据,我那月怜姐姐却没有任何动作,可见她仍有顾忌,这一时半会儿,只要叶儿姐姐你稳心定神,心里没底的人,必然不会是叶儿姐姐。

柳胜华愣住了,这孩子……不,这孩子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忽然很想问,问这个孩子从前是否都是详装出的,可出口的却是:你信我?你信我说的话,是吗?是,小舟信叶儿姐姐所说,虽然不敢相信月怜姐姐是叶儿姐姐所说之人,却信叶儿姐姐的为人,不会恶意毁谤一人,这其中是否有误会,并不会影响到小舟的心。

小舟伸手覆在柳胜华手背上,轻轻安抚道:小舟在景言宫时,听德林说过一件事情,说是有个宫奴在给贵妃娘娘拿蒲扇的时候,忽然就疯了,为此,那贵妃娘娘还被怀疑虐打宫奴,后来才查出那宫奴的家族里有长辈便是这般疯疯癫癫的,故而她才有这种病症,只是这个病症也不能算是一种病,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所以入宫时,太医也没有查出,这才让那位贵妃娘娘受了惊吓。

柳胜华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若是一个女官突然在宫中发病,尚宫怕是要受责怪,太医也必然会有牵连,女官家中上下也需知会和照应,姐姐要做的,还很多,切莫轻举妄动,以免错了一子,落得满盘皆输。

小舟说完便又将手拢入袖中,前方便是外宫了,姐姐便送到这里吧。

柳胜华点点头,本想习惯性的摸摸小舟的头顶,却又怯懦的收了回去。

一路小心,路上也莫要耽搁。

嗯。

小舟点点头,姐姐也是,事事小心。

说完一福身,道:还请姐姐将此礼带给眉妃娘娘,小舟已非宫中所居,故而不能常去探望,但小舟心中挂念,并不会因为小舟身份地位而改变。

笑意爬上了柳胜华的眼角,她知道,这孩子所说的话,既是要带给眉妃娘娘,也是要告诉自己,她无论是什么身份,她还是那个为个纸鸢,挂在树上上下不得,也倔强的不肯示弱的小丫头。

你有这番心意,眉妃娘娘听了必然是欣慰的。

柳胜华笑着说道,心中感慨自己当初只当这孩子是只羸弱需要人照顾的小猫,现在瞧着并非如此。

小舟也跟着笑,轻轻一福身,便出了宫闱,巍巍红墙,重门深锁。

亘言宫宫闱朝堂,聪明人何其多,她不过其一,她的优势,在其秉性,在其真。

长孙写意将手中不知名的花揉捏掌心,待花汁流淌干涸,便丢至一旁。

性情般真,聪慧异人,无需苦心经营,便得尽人心,便是连她,都有些嫉妒呢。

写意啊,这事儿我只给你说过,你可别跟旁人提起,也别告诉小舟,我告诉你的事情。

柳胜华觉得心中不踏实,便又加上了一句。

长孙写意闻言一笑,道:柳胜华啊,你当真以为那孩子是在给你出主意吗?她是在给我长孙写意。

啊?柳胜华瞪大眼睛,嘴巴也有些惊讶,根本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不是她不信任长孙写意,只是那孩子分明是告诉她的,事情也是她提出的,那孩子也说让她做准备,怎么变成了给长孙写意出主意了呢?长孙写意眼底一柔,说道:你我关系,她岂能不知?你必然是要将所发生的与我说,她不可能不知。

她说你要做的事情很多,却又让你莫要轻举妄动,这不是很矛盾吗?也就是说,事情很紧急,要做的事情很多,却不是你来做,而是我长孙写意。

这……柳胜华有些发懵,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为什么呢?明明那些事情,她也能做到啊,为什么一定要让长孙写意来做,难道那孩子觉得她柳家的势力,连这等事情都摆不平?唉。

长孙写意叹了口气,续道:其实还是那句话,宫闱朝堂,聪明人多了去,女官忽然发病,岂能没人瞧出蹊跷来,莫说这事情本就是伪造,便是真的,被查出伪造的人证物证,又何尝是难事。

是非对错,颠倒黑白,怎么能作真呢?那孩子其实是卖了个人情给我长孙一族,因为我长孙家的立场与史家的立场是相同的,你又与我交好,你若是执意为之,我长孙写意便在其中难做,所以这件事情,交由我来处理,绝对要比你来处理会好许多。

长孙写意腹说当真有些佩服这孩子,居然能想出这样的一个法子来,一下子点开了她的迷惑。

的确,那史家相信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孙家怎么施压,让史家帮着将此事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联合长孙家一起,将那女官放出宫去,有了史家人亲眼所见为证,一人为私,二人为公,也便可以掩住悠悠之口,那史月怜此时爪牙尚未锋利,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而她长孙写意手中便拥有了一个知道很多秘密的棋子,可以牵制史月怜的棋子。

且,史家此时形势,史月琼栽的厉害,史小舟被过继给了定安王爷,史月娇,史月如二人不足挂齿,史抱琴又只是个支系。

思来想去,史家布在宫闱中的棋子,也便只有史月怜这个本不被看好,自己却偏要挤进宫中的棋子,一个得了太后信任的宫奴。

短时间内,史家怕布不出别的棋子,便是布的出,朝堂上下,也不会有人豁达的由着史家胡来,所以这个史月怜,也便成了史家不得不栽培的人。

她牵制了史月怜,便等于长孙家牵制住了史家的要害,那孩子便是卖了这么个人情给她。

听了长孙写意的解释,柳胜华面露惊喜,眼睛也发亮。

这孩子当真是聪明的紧,写意你说是不是?不是聪明的紧,是聪明过头了。

长孙写意说着,闭了闭眼睛。

聪明过头,便让人厌烦。

写意……柳胜华面上笑意褪去,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于她,便只能杵在那里。

我没事,只是有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对这孩子心存戒备。

长孙写意幽幽的说道,目光定格在被雕梁琉璃顶遮住半目光华的朗空。

因为戒备,才会一直关注,才会时至今日,成了这般局面。

☆、第二百三十三章 顶撞她也知道那孩子是在对自己示好,将柔软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看,可是她却不敢坦诚相待,甚至会怀疑那孩子所做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在骗她入局的把戏罢了。

她也知道这般想不对,但……她的身后,是长孙一族百余荣辱,她的一步错,怕是要累得长孙一族自此中落,所以她不敢放松警惕。

再过些时日,她便要离宫回长孙家去,太子爷着手掌权,姬氏一族却按兵不动,连一直争吵不休的皇后娘娘也一派贤淑,最近甚至开始跟太后一起天天礼佛,这实在太不对劲了。

虽然嫡七殿下此时只有八岁,但无需几年便会长成,姬家此时按兵不动,那些元老摇摆不定,定安王爷本就与姬氏一族交好,此时又多了个孩子纽带,怕是又进一步。

天儿真好,不知还能晴朗多久。

柳胜华也随着随着长孙写意看向那半目朗空,当初入宫时,她们便知道自己所需为之事,她的性格活泼没心计,一半是本性,一半是在宫闱中,为了保存实力,刻意装出的,宫闱中哪有天真活泼,不知世事的人。

她知道家里人也不想让在家中如掌上明珠的她入宫来,怕她吃亏,也安排了支系来代她,但她还是来了,因为她不信任旁人,她怕那支系之人并不全心全意保柳氏一族周全。

她不能冒这个险,爹爹,娘亲,哥哥,还有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这些就是她柳胜华所要支撑的天。

与自己不同,长孙写意要比自己辛苦的多,她的身上,背负的太多。

再说小舟这边,一路出了宫,根本不去瞧旁人,她知道此时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她此时做什么都是不对,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做,等这阵子过去了,这些人也便不会总将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毕竟都城繁花似锦,她不过是一簇。

三尺远远便瞧见小舟出来,连忙吩车夫将车赶去,小舟上了车,回到府中,刚一入门便瞧见定安王爷与定安王妃坐在正厅中,见到她回来,面上都是一松。

小舟心底一暖,福身施礼:小舟在宫中耽搁,让二老担心,着实羞愧。

定安王妃没说什么,转身往里走,显然是又回去礼佛。

定安王爷看了定安王妃背影一眼,轻叹了口气,然后便起身吩咐下面人照顾好郡主,随后也离开。

小舟抿了下嘴唇,也便随三尺去沐浴更衣,随后她还要去商先生那里学习兵法布阵,所以不能耽搁丝毫时辰。

郡主今日……等只余下二人时,三尺有些担忧的开口。

今日不过是于友人叙旧罢了,却让你们担心了。

小舟舒了口气,这些日子,她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根本不容她喘息。

那便好,咱们王爷……三尺说到一半,顿时止住,没再继续说下去,小舟也没追问,其实不问,也是知道的。

不知今日商先生是否等急了,毕竟小舟耽搁的时间着实多了些。

小舟晃了晃头顶的步摇钗,心中觉得这钗子着实有些碍事,却也明白自己此时不能如从前一般从简。

怎么会呢。

三尺顺着小舟的话便转开了方才的话题。

郡主也非是自愿耽搁的,白林也一早便将此事告知了商先生,商先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必然会理解的。

嗯。

点了点头,其实不过是为了转开让三尺尴尬的话题罢了。

商先生是个严谨的人,小舟在学兵法时,也很认真。

她虽然曾经读过《孙子兵法》之类的书籍,但也只是读过而已,当真让她运用,其实是不现实的。

结合商先生所教导的道理,小舟又仔细的将记忆中的兵法整理了一遍,慢慢了解之后,便感觉脑海中像是浮现出了苍茫战场一般,让她觉得很是惊奇。

郡主聪慧,商某真不知道当如何教导,只能将自己所知,所历经的一些经验一一道出,希望能让郡主从中得益。

商先生见小舟并不抬头看自己,反而用手指在桌上划动着,便这般说着。

小舟闻言,连忙道:先生何须这般说,小舟当真是羞愧,小舟也知走神不对,但先生这般空口直说,小舟的确很难领受先生教诲。

商先生闻言,心中感叹这郡主当真直白,这与直接说他所教导乏味有何区别。

先生心中莫要失望于小舟,小舟其实并非桀骜,其实小舟本也可详装懂得,然后背上些兵书,好将这学兵法之事打发了去,可是小舟是当真想要将先生所说领会入心,这才直言不讳。

小舟明白,自己这般说说,商先生不会真的恼怒,反而应当是失望才是,一个对她失望的人,怎么教导她。

但是商先生此时又何尝真心实意的在教导?他其实根本就没提起任何兴头,不过是因为定安王爷有命,他才应付差事,在他看来,小舟怕与那忽然提起要上进的纨绔一般,只是一时兴趣,很快便会抛之脑后。

那依着郡主所言,商某当如何是好?小舟年幼,尚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我大元山河许,还望先生能告知小舟,再寻来山河地理图,若可以,小舟还望能得一沙盘,让小舟愚昧双目,一览沙场壮阔。

小舟说完,深深一作揖,商先生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来。

凝眉略思,道:此时还需从长计议,商某自会与王爷说与此事,还望郡主能暂且迁就商某手口授教。

小舟心中一堵,明白这事情一准没影,便蹭地站起,怒目道:壮士不提当年勇,小舟没想到,商先生跟随王爷征战沙场多年,此时也不过是将从前所立功劳讲于后辈来听,简直让小舟失望至极!商先生一懵,他没想到郡主竟然会这般说,明明这个郡主很识礼数才是,怎么忽然这般粗俗不堪。

先生今日纸上谈兵,小舟受教,就此谢师恩。

小舟说完一作揖,然后退出了书房。

你站住!商先生气的将手中兵书攥紧,明明郡主还是平日所言那些话,可今日竟然这般口气,他也非没脾气之人。

小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道:先生还有何事指教?你的礼数便学成这般不成?商先生压抑着怒火,这毕竟是郡主。

先生是教导小舟兵法,而非礼数,何以多管闲事!小舟刻薄的开口说道,看着那商先生眼中怒火几乎要蔓延出来,小舟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便是在等他发怒,要将这潭怎么也无波无澜的池水给激怒了。

如果郡主是这般礼数,商某无话可说。

商先生一甩袖,干脆的背过身去,道:郡主请回,商某无可教。

小舟朗声说道:先生说小舟没有礼数,小舟又何尝不觉得先生迂腐,先生心高气傲,认为女子无资格为学,便不将此事记挂于心,小舟岂能瞧不出。

商先生不言语,却也没出声赶人。

小舟深深吸了口气,又道:若是天下夫子都如先生,小舟此时不过以女红绣线为伴,先生执意迂腐,小舟无可奈何。

说到这,小舟心底一酸,也不知道夫子此时在何处,她心中也明白,戈承许已经将人安排妥当,可也明白,他们师生人想要再见,着实难也。

商先生身为定安王府幕僚,自是心高气傲,小舟却将他比不如一个乡野夫子,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怒火,转身看向小舟。

既然郡主觉得那身份卑贱的乡野夫子有大才,何须再拜商某为师!小舟身子一怔,缓缓抬头看了商先生一眼,便又是一作揖,并不抬起身,就这般退出了书房,独留商先生满目疑惑。

小舟出了书房,心中郁闷,便干脆的顺着园中矮墙,一路到了屋顶,然后便呈现大字形,躺在屋顶看天空。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拉扯着云彩,惹得云彩一片羞红,将屋顶上小小的人儿也照成了红色。

那小小的身影翻来覆去,最后坐了起来。

郡主,郡主!三尺的声音传来,小舟直起身子。

我在屋顶上。

三尺连忙上了屋顶。

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跑到了上面去,若是跌……呸呸呸,瞧三尺这嘴。

小舟抿唇一笑,百无禁忌。

对,百无禁忌。

三尺连忙重复一遍,她觉得郡主这概括的太好了。

转头看向郡主,见郡主只是在看着天边。

郡主在想什么?没什么。

小舟摇了摇头,看向三尺,问道:还未问你,怎么来了。

三尺不着痕迹的一叹,道:商先生来寻郡主,三尺才得知郡主不在书房,心中担忧,便出来寻郡主。

小舟听了,没吭声。

三尺咬了咬牙,说道:商先生虽然未说什么,三尺却猜出郡主与商先生怕是起了争执,心里担心郡主会一时冲动,跑出府去,便连忙出来找寻。

怕我跑出府去,怕侍郎大人因此生事端。

小舟歪了歪脑袋说道,见三尺脸色一白,小舟又摇了摇头。

商先生此时在何地?☆、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疲在等郡主,说与郡主有话要说。

哦?小舟垂了睫羽,道:你去告知商先生,今日小舟诸多不便,还请先生回来处去。

郡主不可,商先生终究是教导郡主,以礼当为师,前来见郡主,而非唤郡主去,其实已经不合礼数,郡主若是执意不见,怕王爷那里,也说不过。

三尺有些焦急,总觉得此时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商先生在府中地位,岂能是说得罪便得罪的。

倒不是说郡主地位不及商先生,实乃王爷脾气,若是知道此时,必然是要重罚于郡主。

此乃小舟之忧,三尺姐姐何须记挂于心,只需按着小舟所说去为之便可。

小舟有些不耐的说道,三尺皱眉,见无挽回余地,便叹了口气,依着郡主吩咐去办事。

在随后的几日,小舟每日从宫里读书回来,便窝在自己的房中,并不去书房,商先生被拒了一次,也是恼了几日,后来还是有些可惜,又来了一次,却见郡主正在园中逗弄鸟儿,便心中气堵,觉得这郡主不上进。

可是走了没几步,又觉得这郡主不该这般,又转身回去,却不想郡主刚瞧见他,便吩咐三尺过来将他打发了,这当面的羞辱,让他怒不可支。

三尺劝说,甚至连胡劳之与白林也知道了此事,私底下与小舟来说情,那白林还送了山河图与一个小沙盘来,可见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小舟却是看也没看,道了声:此事与物件并无干系,无需费心。

然后便又将沙盘与山河图给退了回去。

几番难堪,事情传入方还府上的定安王爷耳中,他将事情经过听了一遍后,便眉头紧锁的来到小舟的住处。

小舟正在地上画着什么,见他们过来,便用脚将地上泥土踏平。

定安王爷满腔怒气,见到小舟便怒斥道:不过是山河图与沙盘而已,本王府上还能少了这两样东西不成,为此便拒学兵法不说,还干脆的将商先生拒之门外,你的尊师重道,都只是空话不成!他从前便担忧,担忧这孩子因为身份的变迁,忘记了本性,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没想到他的担忧竟然成了现实,这孩子今日可以将商先生拒之门外,他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模样。

小舟深深一福身,道:小舟知错,不当任性为之,还望王爷责罚。

给商先生认错。

定安王爷看她神色憔悴,心里微微一震,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心说莫非其中还有隐情,却奈何话以出口,无挽回余地。

小舟犹豫了一下,便福身施礼。

小舟顶撞先生,又拒先生于门外,是小舟的过错。

商先生心里说不出的古怪,唇抿一线。

郡主之礼,商某不敢承受,毕竟郡主有大才恩师,商某不敢应声先生。

小舟闻言,闭上了眼睛,道:先生的确没资格受小舟这一礼。

小舟,你胡说什么!定安王爷一惊,出口呵斥道。

胡劳之等人也都惊呆,这郡主还真是倔,这王爷都来了,再争执,吃苦头的可是她自个啊。

商先生也是面色煞白,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郡主这般说,一时间嘴唇颤抖,不知道当说些什么。

胡劳之等人连忙帮忙劝着,但定安王爷的脾气岂能是几句好话能解的。

孽障,跪下!小舟抬头看了定安王爷一眼,然后一甩衣摆,双膝着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将商先生拒之门外,为小舟失礼,然小舟仅失礼,而无过。

小舟不去看任何人,只是略微抬起些头,长空万里,早已乌云密布,却阴沉不过她的心境。

你……定安王爷气结,可抬起的手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其他人连忙劝着,一众人便进了室内,甚至连商先生都摇头。

郡主倔强如此,想来商某也有过错,王爷无需因商某而责罚于郡主。

其实非错,若是郡主直认了过错,他反而是要瞧郡主不上。

商先生无需这般,此事其实也不尽由商先生的事情而起,着实是因为本王思及,这孩子此时便是这般骄纵,日后不晓得得变成怎么个模样。

定安王爷叹了口气,他也是当真担忧,自己一直在外,时常不在府中,婉淑又总是不出佛堂,这孩子还真是没人教导。

王爷,商某在这几日仔细想过,郡主当真非寻常,能将郡主教导出的夫子,必然不凡,许是世外高人也说不准。

商先生凝眉,叹了口气。

所以郡主说商某不配郡主一拜,也并非无道理。

这不是才学问题,而是她做人处事,还需教导。

定安王爷挥手打断了商先生的话,他觉得这还是一个教养的问题,而非仅仅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

见王爷都这般说了,其他人也都住了嘴,一个个看着跪在院中,挺直了背脊的郡主,心中都有些着急。

其中最急的,应该数三尺,她看着天色,最终还是开口:王爷,恕三尺斗胆言一句,这天眼瞅着就要下雨了,郡主身子羸弱,还是让郡主起来吧。

定安王爷犹豫了一下,便说道:你去问她,是否知道自己错了。

是。

三尺连忙出去问,小舟却只是摇了摇头,显然根本没有丝毫动摇。

郡主啊,你就认个错吧,哪怕点个头也成。

三尺急了,这王爷让她来问,便是给台阶下,只要郡主点个头,什么都解决了,郡主平日这般聪明,怎么今个这般的不开窍呢?三尺,回来。

定安王爷眉心紧皱,这孩子不肯让一步,这让商先生如何下台,真是不懂事。

是。

三尺应了声便打算往里走,忽然天上一闪,雷声随后而至,雨随即落下,根本不给人躲闪。

三尺连忙跑到小舟身边,拿袖子给小舟遮挡住雨,小舟却轻轻推了推她。

遮也遮不住,何须费心去遮,姐姐还是进屋去的好,免得被小舟所累,病痛扰身。

三尺身卑,哪敌郡主千金之躯,郡主都不怕,三尺怕什么。

三尺不肯,执意为小舟遮雨,小舟却闭上了眼睛,任从袖中漏下的雨水冲刷面容。

卑贱富贵不过身外。

这怎么是好。

白林也顾不得这般做是否会得罪王爷,赶忙取了油纸伞出去遮着。

三尺透过雨幕看屋内,心中想着那王爷怎么可以这般狠心,郡主这身子,他又不是不知道,置气也得分时候啊。

若不……若不去找王妃来?三尺眼睛一亮,白林却一把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你这是添乱。

三尺先是愣了愣,随后便见定安王爷走了出来,便明白白林为何这般说。

你可知道错了?对于定安王爷的问话,小舟依然摇头。

只摇头,不说话,谁教你的这般礼数。

定安王爷怒这孩子的倔强,真不知道这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哪来的那般大的脾气。

既无礼数,自然无教导可言。

小舟又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小舟自知有错,愿意在此跪着,以消商先生之怒气,无王爷下令,小舟不会起身,故而王爷无需这般看着小舟,耽误了公事,造成不必要的烦心。

你这孩子,商先生来寻你,也便是有示好之意,你这般聪慧,不可能不知道才是,见好就收,这般也不懂?定安王爷心里觉得这孩子不可能会这般无理取闹,便这般问道:若不是,你便是说出来,本王必然还你一个公道,何须这般。

小舟叹了口气,又道:商先生既为小舟的西席,所说之言,必然是为小舟好,小舟并无公道要讨。

既然如此,你何以为个卑贱的乡野夫子,与商某置气到这般。

商先生听她说道这,顿时站出来,问出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

小舟没有抬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就在那商先生以为她又要沉默时,她却开口了。

先生曾说天下才学并无卑贱,便是街上乞丐,也非一无是处。

小舟也知自己这番别扭着实不当,方才也是真心想要认错,可先生却依然口出蛮言,身教胜于言传,先生却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卑贱的乡野夫子,早已辱没了曾经所言,故而小舟才会再次出言顶撞。

说到这,小舟苦笑了下,小舟说完也便知错,这才会老老实实的跪在这里。

商某也只是一时气话,怎么能做了真。

商先生说完,又立刻察觉这话不对,毕竟气话也是说了,怎么能一句话就将事情给抹了,言传不及身教,自己的确是辱了文人的气度。

这般想着,便深深一作揖:此事,确为商某失言。

众人一见这般,连忙去扶小舟,小舟却轻轻推开,然后叩了个头。

小舟此番过失,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叩首的瞬间,小舟想起自己曾经在南奔,叩下的三个响头,眼中便是一热,泪水混在雨里,落了下来。

好累,真的好累。

……☆、第二百三十五章 梦寐定安王爷着急的渡来渡去,见到大夫出来,便连忙问道:怎么样了?郡主的热已经退了,只是尚未清醒。

什么叫做尚未清醒?这……这小的也不知道。

定安王爷一把抓住了大夫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治好她,治好她,不然本王饶不了你!定安王爷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众人也都面色凝重。

上淮,你现在立刻拿着这个去将苍院首请来。

定安王爷将腰上用来压衣的龙蟠额佩扯下,丢给了上淮。

是。

上淮没有丝毫耽搁,转眼便没了身影。

守在床榻边的定安王妃叹了口气,道:你此时急也没用,这孩子会这般,还不是你害的。

我……定安王爷顿时哑口。

其实这孩子只是不想醒,她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她刚才一直在梦呓,说好累好累,只是一个孩子啊。

定安王妃说着,双眼便湿润起来。

清颜去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吧。

定安王爷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小舟的额头,另只手轻轻拍了拍定安王妃的肩膀。

不是说不提了吗?你身子不好,太医也说,不能伤神。

都成了这样,我能不伤神吗?说到底,就是你的杀戮太重,不然也不会这样。

定安王妃看看小舟,又想起自己逝去的孩儿,鼻一酸,压低了声音说道:就你忠义,人家都不去,就你一个傻的站出去,帝君若是信你也就罢了,偏又猜忌于你,你又不傻,怎么就不为咱们府考虑考虑呢。

定安王爷闻言,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可是……我这不是已经注意了吗?你便别哭了,让人瞧见了,总是不好的。

定安王爷也是压低了声音,也没有用本王,而是自称为我。

不是我爱说你,实在是你太让人担心了,你不知道你每次入宫见驾的时候,稍微回来晚一些,我有多担心,我就怕……定安王妃抿了下嘴唇,眼见泪水就滑出眼眶,定安王爷便伸出指头给抹了去。

本来有你一个,我已经够担心的了,现在又多个孩子,让我怎么不伤神?定安王妃眉头紧锁,她知道王爷会将这孩子领回来,有一些原因是为了她。

她也想疼爱这个孩子,可是她只要一想到这孩子也许还会跟清颜一般出事,她便整宿无法安眠,恨不得在佛前长跪不起。

婉淑啊,这王府富丽,皆为定安王爷这一名号,我只有你跟孩子,你要是走了,我当如何是好。

定安王爷轻声道。

天下人都觉得定安王爷权倾朝野,其实他不过孑然一身。

苍院首急匆匆的赶来,其实根本无需上淮掏出玉佩,他只是听到长留郡主四个字,便已经站起身来。

到了定安王府,他便匆匆准备丝线,跟在他身边的正是孙衍,他见到小舟昏睡不醒,便凝眉深思。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些将丝线递给王爷。

苍院首见孙衍在发愣,便出声呵斥了声,孙衍连忙将手中丝线一头递给了定安王爷,示意定安王爷将丝线绑在小舟的手腕上,然后便慢慢滑动丝线,将丝线的另一头交给了苍院首。

苍院首诊脉时,面色凝重,搁下线,又重新换了丝线,再次尝试,如此反复数次,后来干脆的走到床榻前来。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苍太医,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定安王爷见这般一直诊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口询问。

孩子没事,至少我这糟老头子瞧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只是有些虚弱,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可又不是。

如果只是睡着了,早就该醒了,哪里还用得着现在这样,这么多人吵闹,也没有见到丝毫反应。

那当怎么办?定安王爷又问。

她可能只是自己不想醒,谁也没办法。

苍院首摇了摇头,将定安王爷拉到一旁去,低声问道:这孩子怎么了,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定安王爷叹了口气,便将事情略微说了一遍,他与苍院首虽然不能说好到什么地步,但也终究是交好的,加之此时当以这孩子的病情为重,也便没什么可隐瞒的。

说来也丢脸,府中竟然出了这等事情,苍太医莫要与旁人说与才是。

定安王爷说完又是一叹。

苍太医哦了一声,便有些疑惑的说道:依着你所说,这孩子就是为了商先生不以身作则而闹别扭,不至于啊。

那依着苍太医的意思,这其中还有隐情?定安王爷说完便摇了摇头,说道:商先生跟着本王日子也不短,他的秉性,本王还是有了解的,不可能在其中为难这孩子,应当是旁的事情。

嗯,商先生其人,老头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孩子也不可能为这事情,弄的连做梦都喊累,一准还有别的事情,你这当爹的没发现。

苍院首的脾气便是如此,根本不给定安王爷留任何情面。

苍院首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开口问道:说起来,那个卑贱的乡野夫子是何人?听着这情况,应该就是这孩子在南奔时的夫子,姓赵,几次入都城,都未能高中,他的文章本王也翻阅过。

定安王爷说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满意。

原来不过是个庸才,这也值得商先生与郡主吵起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也不是,这夫子应当是她的恩……恩人。

定安王爷懵了懵,苍院首也惊讶的看了眼他,然后看向尚躺在床榻上的小舟。

许久,他才喃喃道:难怪了,这也便难怪了,这孩子重感情,那夫子在从前应当很是照顾她,又是她的恩人,商先生骂那夫子卑贱,她自然会闹脾气。

她何以不直说,她若直说,本王岂能怪罪于她,商先生也不会恼羞。

定安王爷弄清楚了小舟闹脾气的缘由,便气恼这孩子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

依着王爷所言,郡主时至今日,也依然唤王爷为王爷,而非父王,可见郡主根本没把自己当做郡主,而只当自己寄人篱下。

孙衍收拾着药匣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我跟王爷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苍院首呵斥了声。

不,让他说,本王想知道。

定安王爷开口说道,苍院首也没拦着,其实他方才的呵斥也无几分真的呵斥,多半是怕孙衍说的多,得罪了定安王爷,此时是王爷要知道,那便另说了。

何况,他其实也好奇,好奇这孙衍能说出什么来,毕竟郡主在宫里的那段时间,这孙衍与郡主也是相识的,也许能说出什么来。

回王爷话,孙衍之所以那般说,只因郡主聪慧过人,王爷所想,郡主不见得全然不知。

孙衍说到这,悄悄掀起眼帘瞧了定安王爷的脸色。

继续说。

得了令,孙衍又继续说道:郡主心中将自己当做外人,便不觉得将此事说出来有什么用处,且郡主既然过继给王爷您,便是要断绝过往一切,这是祖宗规矩。

说道这,孙衍轻轻叹了口气,道:孙衍不过一奴医,与郡主也不过数面之缘,不敢说了解郡主,但也常常听德林说起,说郡主重情义,滴水之恩,便以涌泉相报,郡主如今在王府中尽享荣华,可曾经一些有恩于她的人,却不知道在何处漂泊,她本就愧疚,又见商先生这般说,她却碍于尊师重道之礼数,只得将事情再次压抑,这一事二事堆积下来,郡主说累,能不累吗?定安王爷凝眉,孙衍所言,瞧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也算得上合理,毕竟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的确无法再像寻常孩子一般天真活泼,她总是处于一种警惕的状态,谨慎的连每一步都要算好,他们只看到了她的笑,她的聪慧,忘记了她其实很羸弱,也需要人照顾。

这些事儿,此时都可以抛开不提,本王只想知道,她何时能醒来。

这,便要看郡主自己了。

苍院首说完,便摇了摇头,领着孙衍离开了王府。

定安王爷回头看向床榻上的小小人儿,百感惆怅。

……千帆。

是谁在喊她……千帆,我的千帆,你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

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好痒,有什么在她脸上……下意识地挥手去抓……抓住了……是什么呢?呜呜……放开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却被人捂住嘴巴和眼睛。

睡吧,明天天亮的时候,再醒来。

呜呜……不要走……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明明想要睁开眼睛,明明都抓到了,明明……好想睡觉,好奇怪……破晓的瞬间,床榻上的人猛然坐起身来,随后惊恐的看着颤抖的双手,在她的手上缠绕的……银色发丝。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没错,的确是银色。

在梦寐中,她似乎抓到了什么,难道,那梦竟然是真的……☆、第二百三十六章 师生哎,好痛哦……因为床榻上人猛然坐起的缘故,本来压在被褥边上的三尺被连带着撞到了额头,她揉着额头,随即凝眉,真是奇怪,怎么会睡着了?三尺姐姐?小舟有些疑惑为什么三尺会在这床榻边。

三尺闻言先楞了一下,随即便惊喜的喊道:郡主你终于醒了!终于?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要去上早课?小舟说着,便掀开了被子,打算下床榻,三尺连忙拦住了她。

郡主你知道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小舟不解的摇了摇头,她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这三尺怎么怪怪的。

郡主您都昏睡了整整三天四夜,连苍院首大家都快急死了。

三尺说着,眼角都湿润起来,什么?!小舟惊讶的喊道,她明明只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罢了。

三尺见自己家郡主竟然不知道,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郡主当真是累极了,才会这般,王妃守在郡主床榻边,不肯吃喝,一个劲的念佛,最后还心绞痛,现在还躺着呢。

王爷也是,三尺从未见到王爷这般,三尺瞧着,若郡主再不醒来,真不知道咱们王府上会怎么样。

随后三尺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小舟听,小舟将手中发丝一圈圈缠绕,然后让三尺寻了个小香囊,将香囊中香料倒了出去,将发丝放在了其中。

郡主?三尺见自己家郡主在盯着那香囊发愣,便出声唤了句。

小舟从思绪中惊醒,反手将香囊藏于袖中。

劳烦姐姐为小舟更衣,小舟这便去寻王爷王妃。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自己此次,让定安王爷与定安王妃担忧,也是真的,所以她此时必须快些去见他们。

下床榻时,脚步还有些许浮虚,小舟没有犹豫,赶紧穿上鞋子,往外走。

此时王爷在何处?应当是在王妃房中。

三尺本有些犹豫,毕竟郡主刚醒,这几日又未曾进食,怎么能下床榻,然郡主都这般说了,她又怎么能违抗,硬生生的将郡主按回去。

所以她只能跟的紧些,查看着郡主的气色,若是不对,便连忙将其扶住。

一路倔强的不肯被搀扶,终于走到了定安王妃的住处,远远的便看到胡劳之他们在门外或坐或站,他们见到小舟过来,都惊喜的看过来。

小舟点了点头,便站在房门外,道:小舟前来请定。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打开,小舟低着头,故而瞧见一身靛蓝儒袍,寻常的衣料,似是……小舟缓缓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人,是赵夫子。

没有说话,就那样仰着脸,眼泪蜿蜒而下,似一直流不尽。

说过会来看你,却一直都没有做到,希望你不要怪夫子才好。

赵夫子说这话时,也湿润了眼眶,抬起手去给小舟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一直以为这孩子一路扶云直上,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个夫子,甚至连来到都城省亲,到了史家门外,也终究怯懦,怕这孩子早已忘记自己,没敢走进去。

一直到定安王爷亲自去南奔将他请来,他才知道自己所想,错的有多离谱。

赵夫子安抚着摸了摸她的头,她便扑在赵夫子怀中,哭了个痛快。

小舟在哭,其他人却都是在笑的。

没想到郡主竟然与这位夫子,感情如此深厚。

商先生笑了笑,他明白的确是自己错了,这位夫子的确无什么过人的才识,但在这孩子心中,却终是不同的,自己是比不得的。

听王爷说,这位夫子不但是教导郡主识字读书的夫子,还是郡主的救命恩人,后来出了些事情,便一直未能再见。

白林解释道,这事情王爷也许还未给其他人说过。

原来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

小舟哭了一会,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身边的众人,定安王爷正笑着看她,定安王妃也在看她,眼底满是慈爱。

小舟双颊飞红,抬头看赵夫子,赵夫子便将她领到定安王爷与王妃面前,承蒙王爷王妃抬爱,郡主才能有今时身份,想来他日也是前程似锦,草民曾为郡主的夫子,也是草民前世修来的福分,今日能再见郡主,草民心愿足矣,只望王爷王妃能允许草民与郡主单独一聚,说些往事。

这是自然。

定安王爷面色并无异样,抬手吩咐下人将二人带去偏厅。

到了偏厅,丫鬟将茶点送上,然后将厅门带上。

当日一别,小舟本以此生再不想见,今日得见夫子安好,小舟却不知当如何说与,着实无用。

小舟抽泣着说道。

傻孩子,你我师生二人都尚且活着,怎么可能今生再无相见。

赵夫子笑着说道。

嗯。

小舟点点头。

当初,她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不信任姬廉戈承,几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到都城,所以才会有那三拜。

说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就昏睡了那么多日,我听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赵夫子叹了口气,他是当真以为这孩子过的很好,所以听说这孩子出了事情,整个人都懵了。

夫子,小舟并不知道自己昏睡的事情,只以为自己是睡了一觉,只是察觉自己脚步浮虚,才知道三尺说的是真的,至于原因,小舟也是不知的。

小舟看着赵夫子的满脸疲惫,心知这必然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中途怕是没有休息过。

方才她只是惊讶与赵夫子的到来,所以并没注意到这点,现在看着,又是一番感动,为赵夫子一文人颠簸,也为定安王爷能将赵夫子寻来。

如今醒来便好,醒来便好。

赵夫子似与小舟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小舟将他恍惚神态看入眼底,心知这赵夫子必然是有话要与她说,便道:夫子可是有话要对小舟说与?不。

赵夫子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那何以如此恍惚?小舟追问道。

啊,只是有些累了,并无旁的。

赵夫子也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便又说道:还未问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你那爹,待你可好,王爷待你如何?小舟笑了笑,道:生身大恩,养育之恩,小舟自是感恩,赵夫子闻言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从前便是这般,从不让人操心。

小舟笑笑,没言语。

抚尘而游,总角将至,依着咱们南奔的规矩,是要以旧束为礼,我便将此物赠于你,望你能平平安安。

赵夫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个木雕的梳子,梳子尾梢悬挂一个旧了的同心穗子。

赵夫子将那同心穗子取下,然后将梳子递给了小舟,道:这是你婶婶的梳子,本该来年给你,此时瞧着,也不知道来年是否能再见,所以我便带来了。

小舟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梳子,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雾气抹去。

赵夫子见她这般,便明白她是为许慈娘的事情而难过,便开口安慰道:当初便与你说过,你婶婶的死,与你并无干系,你无需内疚。

婶婶是为小舟而死,若非是小舟固执的要回去,夫子怎么会与婶婶阴阳两隔,小舟心中愧疚,一生难消,也不愿消。

小舟强忍住眼泪,她真的宁愿夫子能骂她一顿,也好过这般。

小舟此时,只不过是想要找个答案,想要给婶婶她们一个交代。

住口!赵夫子忽然出声呵斥,小舟呆楞的看向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你既然知道你婶婶是为了你而死,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婶婶为什么要为你而死,她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样吗?赵夫子拍桌而起,二人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小舟抿紧嘴唇,袖中手也攥了起来。

如今你身份早已不是从前,我本不当说你,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了,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赵夫子满目都是心疼,可出口的却依然是骂声:你从前是什么样子,你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小舟看着赵夫子,心底一阵委屈。

小舟不知夫子所指,还请夫子明示。

当初那种情形,如果是你去,你作你婶婶的心中会好过吗?你要去,她便将你捆了起来,她这般岂能是不知会有危险,但她执意要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你出事,也为了成全你的孝心,她这样做,难道就是要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成?!赵夫子面上痛心疾首,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这孩子聪慧,我岂能不知,可是你的聪明,不该用在这种地方,戈大人都与我说了。

我也确实没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你,可我还是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小舟懵了。

戈承到底给赵夫子说了什么。

难道是……小舟瞪大了眼睛。

☆、第二百三十七章 恒王自己学旁人字,还是戈承教的,那指证谢玉娘与人通奸的信笺,看似铁证如山,在戈承看却不过一张薄纸。

自己看起来严谨的心计,甚至自己只是在其中扮演着小卒子,却还是被戈承察觉。

只是,为什么戈承要将此时告知夫子?她一时难以想出缘由来。

无论是你婶婶,还是你阿娘阿婆,她们想要的,其实不过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大罢了,你却一直在纠结与过去,怎么也不肯出来。

赵夫子说完,又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想让你好,并不是让你做什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小舟已经明白夫子的意思。

小舟笑着答道。

赵夫子闻言,摇了摇头。

明白,你的确明白,甚至不用我来絮叨此事,你也是明白的,只是你就是放不下。

他与这孩子并非初识,他很清楚这个孩子的秉性,她便是觉得许慈娘是为她而死,迟迟不肯将此事放下,执意的想要讨回公道,可偏偏寻不到丝毫头绪。

他听到戈大人提起这孩子所为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感觉那个在青石板上等着他打开门,便是为了能用包子换书一阅的孩子不见了。

而对在这孩子慢慢消失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引导她的自己,很是厌恶。

他真的没资格在这里教训这个孩子。

在南奔时,他迫于压力,甚至没有在最后叮嘱过一句。

这孩子独自一人到了都城,却非如他所想,可以自此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反而颠沛流离,被人欺负的不得不反击。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府外徘徊,最终没能进去的时候,这孩子却被欺负的病发,再次变成了傻子,他就觉得自己无颜站在这里。

小舟思索了一下,总算明白戈承为什么要告诉赵夫子,想来便是因为戈承明白,这世上能劝自己的,此时怕只有这南奔时,唯一留下的赵夫子。

戈承是看到自己设计史家那次的动乱,担心自己走岔了道。

浅浅水,断又续,在山清,出山浊。

曲曲折折难回头,呜呜咽咽日夜哭。

问伊伤心何其多,悔恨当初出幽谷。

叹了口气,小舟缓缓说道:夫子何须担忧,小舟知所想,知所为,知所谓。

小舟知道夫子所忧,也明大人所虑,小舟当日冲动,其实也着实后怕,然,小舟却不后悔。

小舟说着,慢慢翘起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李家祖坟被刨,阿公阿婆尸骨不知何处,小舟带着阿娘骨灰牌位入史家,只为圆阿娘心愿,却不想阿娘骨灰被撒,牌位被烧,空坛与假牌位立于其上,小舟铤而走险,不过是为求得阿娘牌位再入史家祖室,小舟施计,也是看清了眼前,明白一再隐忍终究换不来云出,小舟便是将阿娘的名字牢牢的刻在史家族谱之上,以慰阿娘在天之灵。

只有除掉一切威胁,阿娘才能真正的在族谱上留名,不然便了留了名,也只是一时。

赵夫子愣了,显然戈承并未将此事说给他听。

这,并非你的过错。

他也不知道当说什么,只能这般安慰。

不。

小舟摇了摇头,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这一切都怪小舟不够狠,一再隐忍,才会养虎为患,累得阿娘死后也没个安宁。

阿娘为正妻,她为嫡女,她没有将此事看清,所以,是她的过错。

小舟。

赵夫子刚想再劝,小舟却打断了他的话。

小舟在此立誓,自此而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舟依然是小舟,本性不移,故心不变,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你何必这般。

听到小舟立下这等毒誓,赵夫子急了。

小舟不会改变,自然不在意。

小舟笑着说道:倒是夫子,应当信小舟才是。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担心。

小舟笑。

夫子方才说总角的事情,是否代表夫子不日便要离开?赵夫子楞了下,点了点头。

确有此打算。

如此。

小舟又是一笑。

小舟有一支上好青玉毛笔,稍后便让人取来赠与夫子,以谢夫子教导之恩。

我不会收的,你无需费心。

赵夫子听小舟说要赠青玉毛笔给他,顿时胸襟一堵。

夫子何不听小舟将话说完。

小舟说着靠近赵夫子,然后招手示意他低下身些。

赵夫子犹豫了一下,便附耳过去,小舟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他顿时瞠目。

怎么会?小舟不过猜测罢了,夫子可信可不信。

赵夫子沉默。

郡主醒了,赵夫子提出要回南奔的事情,这让府中上下很是惊讶,毕竟王爷都已经决定好让他留下给郡主做西席,这怎么也比回南奔的好。

小舟特别去了灶房,要了材料,蒸制了些包子,给赵夫子带上。

赵夫子见了包子,立刻眉开眼笑,摸了半天也没寻本书来,只能拍拍她的头顶道:此次出门匆忙,身上并无书本可以与之交换,这一笔便先欠下,待来日相见,自当加倍偿还。

小舟点点头,将赵夫子送出都城三里之外,这才肯回王府。

三尺等回到了府上,才好奇的问起包子的事情,小舟将起初她偷偷在私塾外偷听的事情,以及拿包子换《词赋》的事情说给了三尺听,三尺听了直乐。

没想到郡主从前这般顽皮,那赵夫子,还当真是好脾气。

小舟笑着又说起在南奔的事情,包括自己趁着赵夫子午休时,在赵夫子脸上画包子,以及将鸟蛋与鸡蛋互相交换,最终被发现,受罚的事情,也给抖露了出来,惹得三尺更是笑不可支。

天啊,郡主你也太坏了,赵夫子都没有打你手心吗?打啊,就是打的很轻很轻。

小舟比划了一下,就是轻轻的拍一下。

从前赵夫子根本不曾打骂与她,也便让她越加的顽劣。

真难想象郡主会有这样的一面,咱们还做郡主一直都是个小大人模样呢。

在外面赶车的白林听到里面的话,也忍不住插嘴。

真该告诉大伙,免得大伙误会。

别啊,我好不容易才有点郡主的架子,你可别给我抖搂出去。

小舟嘟起嘴,心情甚好。

三尺在旁看着,心说王爷这次可真是做对了,郡主这算是解了心结。

正想着,正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下来,她连忙扶住郡主,让郡主稳稳身子,然后一掀马车帘布,骂道:白林,你怎么赶的车?要停也不知道说一声,闪着郡主,你担待的起吗!白林发出轻微的呿声,三尺这才察觉他们的马车被团团围住,便连忙放下帘布,护在郡主身前,然后屏息听着车外的动静。

你们是谁手下的人,知不知道这是定安王府的车马?白林并不下车,警惕的看着为首的人。

此次他们是为了送那赵夫子出城,便只是轻车而出,车上也不过三人,却不想尚未回到城中,便被大批人马围住。

不过仔细瞧了,白林又松了口气,因为瞧着这些人的装扮,显然是都城的守卫。

嗒嗒嗒……马蹄在平整的道路上踩踏,发出声音,一众士兵分散在两道,让出了道路来。

白林一见那马上人,便立刻跳下马车跪拜。

白林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失礼,还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原来那马背上的人,正是太子元恒。

车上二人听到白林的话,面面相觑。

小舟使了个眼色,三尺点点头,下马车,然后便掀起马车帘布,扶着自家郡主下了马车。

待郡主站稳之后,这才给太子殿下福身施礼。

不知恒王殿下拦下我定安王府的车马,所谓何事?小舟并未福身,反而将双手拢入袖中。

近日得消息,有逆党探子混入都城,本王不过是例行公务,并非有意刁难。

太子元恒看着小舟戒备的模样,似有意一般,竟然笃到了小舟的身边来,一勒马,他弯腰贴近小舟,道:长留郡主这般紧张,所谓何事?小舟抬头,看向元恒,一字一顿的说道:恒王殿下是在怀疑小舟包藏逆党?元恒口中的逆党,便是一群自称应天的反朝廷贼人,他们口口声声喊着天命所归,又总是装神弄鬼,惹得许多百姓信奉。

几年来朝廷一直派兵剿匪,奈何那群逆党行踪飘忽不定,几经出兵都未能将其老巢找出,可以说是让朝廷伤尽脑筋。

小舟找到此事,也是因为定安王爷前些日子离府,也是因为得了消息,前去剿灭逆贼堂口。

本王也说了,只是例行公事。

元恒说完直起身,冷冷的道:搜!小舟怒目看着那些士兵将马车搜查一遍,然后才回头看向元恒。

恒王殿下可曾搜到了逆党?并无。

元恒说完挥手让士兵退后,随即会调转马头打算离开,小舟却一把扯住了缰绳,若非元恒及时察觉,勒住坐骑,单手擒住小舟手腕,将她推开些,那缰绳必然会将小舟拖拽在地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交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元恒声音里参杂了不明的怒意,因他深知自己坐骑桀骜性子暴烈,根本不容旁人亲近,小舟却伸手去扯它的缰绳,若是桀骜暴怒踩踏过去,又岂能是她可以躲闪开的。

小舟被元恒声音中的怒意惊的一楞,全然不知道他何以会这般生气,若只是因为她的阻拦……狠狠一抿嘴唇,小舟看向元恒,道:多谢恒王殿下关系,小舟只不过是想讨要个说法罢了,若因此得罪了恒王殿下,小舟还当真是要给殿下说声抱歉了。

讨要说法?元恒眼神冷冽,声音更是如三尺寒冰一般。

没错,恒王殿下以搜查逆贼为由,不问小舟是否答应,便强行搜查我定安王府的车马,然,却并未搜到所谓的逆党。

小舟眼神好不退缩。

所以小舟便要请问恒王殿下,是否该给小舟一个说法,还是说恒王殿下只手遮天,全然不将我定安王府看入眼里。

小舟并非想要胡搅蛮缠,着实是因为这车马代表了一个府邸的脸面,此时这太子爷元恒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定安王府中的车马搜了一遍,其实就是在掌定安王府的脸。

这也便是小舟执意不肯让他离开的原因。

说法?元恒冷笑了声,又弯下身子,依旧贴近小舟的耳边,说道:本王辖管都城进出,但长留郡主却不与本王说一声,便执意送了车马出都城,那靛蓝马车中的又是何人,这件事情,郡主可曾给过本王说法?小舟一愣,忆起方才出城时,确实被阻拦过,但她只做是寻常检查进出,也便没理会此事,由着白林与那守城的士兵说与,然后便出了都城。

想来太子殿下便是为了此时,才追出都城,只是他既然怀疑赵夫子马车上有逆党,何以不去追赵夫子,反而来截住自己这辆马车?元恒又冷冷的看了小舟一眼,然后调转马头离开,这一次,小舟没有再阻拦。

小舟看着元恒的背影,心知自己这次着实理亏。

她自己很清楚,赵夫子并非逆党,但是此事并非是她清楚便可以解释的。

元恒低声与自己说,其实是给自己留了情面,也算是卖了个人情给她,不然此时他们三人怕已经被带回去盘查。

逆党之事,并非是因她为郡主,便可避免盘查的。

元恒走后,士兵们也随之跟上,三尺要扶小舟上马车,小舟却摇头,道:我想走一走。

三尺楞了楞,随后便点了点头。

这其实已经到了都城外,郡主既然说要走走,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于是她便跟在其后,白林则赶着车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三尺姐姐,小舟方才是否给府上惹了麻烦?小舟思索了一下,扭头问道。

这……三尺明白小舟是指向太子殿下讨要说法的事情,便说道:其实不然,此事太子殿下有错在先,咱们府上的车马岂能是他说搜查便搜查的,便是要搜查,也当经过郡主的同意才是。

小舟抿了抿嘴唇,这话说的没错,可是,元恒说的也不无道理。

只是她怎么能告诉三尺,元恒方才与她说的事情。

上车吧。

小舟不想连着三尺也跟着自己走回去,便说道。

是。

三尺应声便招呼白林。

坐在马车上,小舟掀起马车帘子,看着两道边熙熙攘攘发呆。

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方才太子元恒的眼神,那种失望的眼神,让她不知道怎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低下头,伏趴在手臂上,不愿再想。

郡主还在想赵夫子吗?嗯?郡主与赵夫子师生情深。

三尺见自己家郡主这副模样,以为她还在想赵夫子的事情,便出声说道:赵夫子却走的太匆忙,郡主怕还未能与赵夫子叙旧,便分开了,着实有些可惜了些。

那倒也没有,小舟能得知夫子安好,已经足矣。

小舟笑了笑。

其实郡主完全可以留下赵夫子的,三尺可以看得出,王爷是打算让赵夫子留下了给郡主做西席的,郡主何不开口挽留呢?她是当真觉得可惜,毕竟郡主与那赵夫子想见不过半日便要分开,着实是有些短了。

小舟轻声说道:夫子不会留下的。

为什么?三尺有些惊讶的问道:王府不好吗?能做王府的西席,那是多大的荣耀,多少读书人想要进入王府,都不得。

的确,能入王府是莫大的荣耀,但是这些所谓的荣耀,有些人会视若珍宝,有些人却不屑一顾,无关与这荣耀,只是看个人罢了。

小舟有些无奈的说道。

上等人总是很施舍的将自己认为好的赏赐给身份不及自己的下等人,认为这便是给了下等人莫大的荣耀,还要下等人因此感恩戴德,完全不理会下等人是否真的需要那赏赐,着实多少有些讽刺。

郡主说的,三尺不明白。

性格使然,她虽然欣赏郡主的才识,却根本不懂郡主那些文绉绉的话。

小舟解释道:就是说,有些人可以抱着钱财入睡,有些人却只愿千金散尽,醉在花下,对他们来说,钱财名利皆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全然不值得他们去追逐。

真的有这种人吗?三尺想了一下,又问道:那赵夫子便是郡主说的那种人,视钱财名利为身外之物,对吗?也可以这么说,但夫子更多的是因为文人的气节,他不愿依仗着小舟,所以才会来去匆匆,不给小舟挽留的余地。

清晨来,不日便离开都城,其实是在避嫌,怕天下读书人误以为他是去王府寻自己发达的学生,好谋取在王府做西席的机会。

可三尺觉得,郡主完全可以留下赵夫子的,只是郡主不愿。

嗯。

小舟点了点头。

此事,小舟也的确不肯的。

三尺更为不解,既然郡主与赵夫子师生情深,留下赵夫子,不更好吗?三尺的表情如此明显,小舟岂有看不出的道理,便苦笑了下,说道:三尺姐姐可曾记得,小舟此时正跟着商先生学习兵法布阵,商先生便为小舟的西席,若小舟留下夫子,商先生要如何自处?这并不是说商先生多稀罕这个西席,毕竟他也非真的在认真教导,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一出来。

着实是因为这是个颜面的问题,商先生又是个儒士,难免会心中有个疙瘩。

三尺听了之后,扯了扯嘴角。

郡主便是这般面面俱到,什么都要想周全,这才会那般累。

小舟闻言笑。

三尺姐姐快看,是糖人。

三尺知郡主这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顺着郡主所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糖画摊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手艺正一手舀着糖稀,在板子上画着。

郡主若是喜欢,三尺这便去去给郡主做一个来。

三尺说着便让白林停车。

白林啧了一声,开口道:我说三尺丫头,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儿,那糖能吃吗?要你管。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一个爷们絮絮叨叨。

三尺一掀帘子,不等白林停车,便轻巧的跳出了马车,稳妥的落地。

小舟在后面吓了一跳,见她安稳落地,才松了口气,对白林说道:白林,你先停车吧,是我要吃糖人,三尺姐姐才会让你停车的。

白林皱眉,将马勒住,然后半蹲,扶着小舟踩着他的膝下车。

小舟本是有些别扭,但还是慢慢走了下来。

走到糖人摊子边,看着那板子上的是一株幽兰,便歪了歪脑袋,心里有些奇怪,这些糖人既然是给孩子吃的,应该都是些可爱的动物才对,怎么会画一朵兰花呢?就在小舟疑惑的时候,那手艺人用跟签子在那糖上一按,待冷却后用薄薄的铁片铲起,却不是递给身边围着的任何一个孩子,而是递给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儒生。

瞧瞧,是不是跟你画的似地,便送给你吧。

见那书生还不肯接着,他便将糖人硬塞在他手里,然后又坐回去,舀起一大勺糖稀,在板子上勾勒出个猴子的模样。

那书生连声道谢后,喉结滚动了下,低头咬了小口手中糖幽兰,咀嚼了几下,吞咽了下去,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切小舟看在眼里,便走过到了那书生的摊位前,歪着脑袋端详起这书生来。

那书生瞧上去似有而立,相貌寻常,只是生了一双笑眼,便是不笑,也有三分笑意。

那书生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摊位前的孩子,只觉得这孩子生的可爱,衣着也不凡,似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便有些窘迫的停下了吃糖幽兰的动作。

可那孩子还是不离开,转而去看他摆放的字画。

他想了想,便将自己咬过的糖幽兰叶角掰下,然后将余下的递到了那孩子面前。

☆、第二百三十九章 纨绔小舟本在端详那字画,却不想忽然面前出现糖兰花,便抬头看那书生,问道:你是花寅州人?正是。

那书生楞了下,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会知道。

看出了他的疑惑,小舟解释道:小舟虽不识得字画,却识广墨。

花寅州盛产墨锭,墨锭上必然有雕花,多为兰草,这书生瞧着并非是那种闲情逸致来街上摆卖字画之人,却用着这花寅墨锭,所以她才猜测这书生是打花寅州来。

不知,可否为小舟画上一幅画像?小舟又开口问他。

书生楞了下,随即点点头,将纸张铺平整,小舟则没犹豫,上前去帮着磨墨。

白林三尺见了,本想上前,小舟却冲他们使了使眼色。

那书生画的时候,小舟就帮忙拿着糖幽兰,然后随着书生的画笔,转动着脑袋,显得很是可爱。

三尺与白林二人面面相觑,都站的远些,毕竟两个大人站在糖人摊子边,多少会有些奇怪。

那书生手法娴熟,很快便将小舟脸部的轮廓勾勒出,但当他落笔小舟衣服边角时,便有些犹豫。

墨顺笔尖滴下,落在宣纸上,他惊了一下,连忙用袖子将那余墨蘸去。

小舟低头看自己的袖口,便明白那书生犹豫的原因。

因为鸾锦纹。

这鸾锦纹多为官家夫人小姐的衣纹,所以又称为官纹。

虽然并无规定寻常百姓家不许使用,却当真没人去打破这个不成文。

可以了。

书生落下最后一笔,他只是用墨渲染,身边并未彩墨,故而并未上色。

小舟看着那画像,便翘起了嘴角。

因为这画像着实的漂亮。

小舟这般想着,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摊上。

那书生大惊,连忙推辞,他本也没打算收银两,何况这孩子掏出的银两,足有十两之多,他这一摊子,怕也就只值这个价了。

小舟说着便又走进了些,用手摸那画上的墨迹,寻思是否可以卷起。

你此时或许瞧着这摊上书画,怕都比不得这十两银,怎知他日是否会千金难得?怎么会呢。

书生苦笑着摇摇头,显然不信自己的字画能有一日价值千金。

依着小舟来瞧,不远。

抬手看,墨汁尚未干,沾染手指。

此画不知为何,墨迹迟迟不干,小舟便将此画暂且先放在你这,改**若高中,便带这画来寻小舟,是将墨迹干了的画给小舟,还是将那十两银子给小舟,还需那时再言。

那书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心中明白这孩子为何会寻自己作画,分明是猜出自己是赶考的书生,又瞧见自己方才的落魄,这才将十两银子给他用来救急。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收下了那银子,然后深深一作揖。

小姐恩情,学生记挂在心,此番科举,必定竭尽所能,挂在榜上。

小舟闻言便笑,这书生有原则,知变通,应当会高中。

就在小舟打算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尖叫,街道那头也传来嘈杂的声音,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个子小瞧不见,但扭头看那书生,便明白事儿非好事,因为那书生的脸色早变的刷白。

遭了,有马受惊,不晓得这崔家的少爷,此番又要踩踏多少人。

书生说的有些悲愤,拳头也握的紧,小舟也是一拧眉。

崔家?可是宁妃娘娘的娘家?嘘,这话不能让旁人听见了,若真听了,可是要惹事端的。

那书生连忙掩住小舟的嘴。

莫急。

小舟挣开他的手,说完便转身看向白林,冲白林一使眼色,白林想上前,她便摇了摇头,白林后退一步,她便点了点头。

白林这便明白了郡主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次的事儿,郡主是管定了,便将手中马鞭交给三尺,让三尺先去将马车赶到路中去,然后他便隐藏在人群里,打算来个后发制人。

小舟见白林三尺都散了开,便勾起嘴角,手举画卷,蹦蹦跳跳的往路中间走,一双眼睛只盯着画上看,全然没‘察觉’那眼看着就要踩踏过来的马蹄。

闪开!闪开!不要命了!在前的是匹全体通黑,只有前额一点月白,那气喘暴躁,分明是还未全然驯服的烈马。

在这马后的还有几人,在那黑烈马旁侧相差无几步的,是一匹通体月白的高头骏马,那马上之人亦是一身白衣,只是此时一身儒雅早已换做焦急败坏,看着那黑色烈马上的人,可不焦急。

崔世承,快些将马勒住!不行,完全不行。

黑马上的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家,身子早已弓如满月,一张脸涨的通红,可见着实太过勉强了,那烈马根本不听从他所指挥。

本以为是纨绔子弟胡闹,此时瞧着不过是烈马难训,这般下去,不知道要伤着多少人。

小舟眼儿一眯,她本是想着这纨绔子弟教训一时,也不会张什么记性,便想着碰个瓷,让天家好好的教训他一番,此时却已经全然不同,便往一旁撤了下去,打算放人过去,待到王府的马车前,再将那烈马上的少年救下来。

快走开啊!少年又喊了一声。

小舟傻了眼,因为那烈马不知为何,竟然往她这边冲了过来,她根本连躲闪的可能都没有。

小心。

那书生连忙拉了她一把,这才让她躲开了那马蹄,可那烈马竟然又扬起蹄子。

白林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短剑,打算将那烈马刺死,直往那马匹追上去。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箭羽划过的声音,一抹银痕自他耳边划过,那力道似乎要将风都要撕裂一般,迫使他不得不一顿,再看那烈马,身上深插着一支银勾箭,幡然倒地。

白林牙齿一颤,心道这当真是好箭法,若只是百里穿杨也便罢了,这支银勾箭竟然可以一箭将烈马毙命,且无任何垂死挣扎,也无多余血迹涌出。

谁,谁杀了我的月龙蟠!那跌下马的少年,挣扎了下又摔回地上,那月白马上的年轻人赶忙上前扶起他,劝他不要胡闹。

可是少年疼在身上,又痛失宝马,岂能就此罢手,便大声嚷嚷着。

看到一旁小舟,便想起自己的月龙蟠是追这个孩子才被射死,便一把抓住了小舟的胳膊,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月龙蟠!我要你给我的月龙蟠偿命!小舟挣扎了几下,旁边的白衣年轻人也在劝着,连同白林也上前来,其他百姓更是群情激愤,这纵马踩踏摊贩,还险些出了人命,居然要人给偿命!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再不走开,没你们的好果子可吃!那少年哪会在意踩死一个不知名姓的孩子,他只知道自己的好不容易得来的良驹被杀了,这孩子就是罪魁祸首。

他身后带着的家仆也都是跟主子一个德行,上前便野蛮的驱散围上来的人群,逼地群民激愤,卷起袖子要跟这蛮不讲理的人争论。

白林将小舟从那少年手中夺下,然后怒目道:你知道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你也敢这般对她。

我管她是谁,我今个就让人将你们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少年面目狰狞,蛮横不讲理,一旁白衣年轻人气结,却也拿他没法子,只能给白林小舟使眼色,示意他们先离开。

小舟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带白林离开这里,不在搀和,毕竟人家身边还有个明白人,她再留在这里,不过是多生事端罢了。

谁准你们走了,给我站住!你还想怎么样,非要闹到上面不成!正闹地不可开交的时候,马蹄轻踏,马上之人扬手一鞭,刚才还喊着要将小舟千刀万剐的少年便被狠狠的甩在地上。

那少年还要起身相拼,便又被一鞭子抽倒在地,那白衣年轻人一回头,顿时如见鬼一般,连忙跪下,少年也在看清之后,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旁围着的百姓,也都纷纷下跪,连白林也跪了下去。

原来那马背上的,正是太子爷元恒,在他之后,一众守卫兵便将人团团围住,百姓们也纷纷逃离了这里。

元恒下了马,走到那被书生扯了几次都没跪下的小舟面前,冷冷的道:崔世承,凭你也敢喊什么千刀万剐?这话是冲着小舟说的,可不是说给小舟听的,小舟便扭开了脸。

太子爷,世承他尚且年幼,又因爱马心切,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还望太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白衣年轻人出声解释,那少年,也便是崔世承早已吓的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柳云初,你们今个这么一闹,当真是将两位大人的颜面扫地,还敢说什么千刀万剐!元恒说着把小舟手里的画扯了过去,小舟敢怒不敢言,不敢当众顶撞,只能怒瞪他。

元恒打开了画卷看了眼,便又卷了起来,然后用画卷拍了拍崔世承的头,你知道你喊着千刀万剐的人是谁吗?☆、第二百四十章 殊途这可是咱们大元朝的长留郡主,当今圣上的妹妹,本王的姑姑。

元恒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分明是有意加重,这让小舟脸上一热,心道这也非是她所愿,这太子爷何以一直咬住此事不放。

姑姑啊,您老瞧着这两个是该千刀万剐还是斩首示众?元恒用那画卷来回的拍打跪在地上的柳云出和崔世承,那举动有几分……几分的孩子气。

小舟抬头看向元恒,的确,便是平时再了不起,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所谓不知者不怪,这践踏的摊位是自然要赔钱,惊吓到了百姓,也应当去赔礼道歉,也因着白林,我倒也没伤着,所以我并不也打算再追究此事。

小舟笑着说道,可一旁白林却摇了摇头,又比划了自己手中的短剑,然后看向太子爷元恒的爱马桀骜,那桀骜不耐的踢踏着蹄子,身侧正是箭匣与一银月弯弓。

小舟楞了一下,便扭头去看那躺在地上的马,仅仅一眼,便立刻平息心境,抬头笑道:恕小舟眼拙,竟未瞧出那弓箭是恒王殿下所射,恒王殿下当真的好箭法,百里穿杨也不为过,小舟在此谢过恒王殿下恩情。

小舟说完轻轻一福身,抬起头看向元恒,却见元恒在盯着她看,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悲戚,心中便是一惊。

刚要寻个借口逃走,便被元恒一把擒住了腕子。

耳边传来元恒的声音:既然长留郡主不想回府,那便同小侄回府,也好一表小侄孝意。

小舟猛地一怔,全然不解他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可随后元恒的动作便告诉了她,这绝非一个玩笑。

待小舟被丢上马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子爷到底是……是中邪了吗?郡主!白林方要有动作,小舟便连忙使眼色制止了他的莽撞。

这是太子爷,他便是为了搭救她也罢,总是冲撞了天家,到时候,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将小舟拦腰圈在怀中,元恒拍马而去,驰马蹄如飞,带起一地飞扬。

这太子爷真他娘的中邪了!白林啐了口,决定赶紧回去搬救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于此同时小舟虽然面上镇定,心却如战鼓,她几次欲说话,都因为那桀骜狂奔,心生畏惧,值得抓紧元恒的胳膊,微微颤抖。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马蹄才渐渐停下,小舟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芳草萋萋,白云低矮,溪水自上而下,不知源头。

这是显然已经出了都城,到了外郊。

这太子爷元恒带她来这里……想到了什么,小舟顿时刷白了脸色。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甚至怀疑我这样做,是有什么阴谋,是要害你。

说到这,他嗤笑了一声。

恒王殿下多虑了,小舟绝非如此作想。

因为后背便贴着元恒的胸腔,小舟很清晰的感受到元恒的笑,有几分讥讽,几分悲戚。

长留,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舟一手在另一手虎口上掐了一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笑着说道:恒王殿下既然知道,便不当做出这等冲动事儿来,此时小舟早已非当日无依无靠,身后便是定安王府,恒王殿下这一行为,无疑是与我定安王府为难,若这事儿穿出去,难堪的怕不止是我定安王府。

小舟声音平静,她此时不愿表现出任何的示弱。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元恒忽然这般说着,说完便翻身下马,小舟呆呆的抓着缰绳,那桀骜却有些骚动,显然是不肯让她独乘。

下来,我们去走走。

元恒伸出了手,小舟犹豫了下,便将手递到了他手心里,眨眼便稳稳的落在地上。

到了地上,小舟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元恒却好似没察觉二人依旧双手紧握,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小舟挣了挣没成功,也便没再挣扎,以免过激行为惹恼了他。

二人在前,那桀骜也识趣,远远的跟着,时不时低头啃上一口嫩草。

你还未说,你在害怕什么?你现在已经是我大元的郡主,还有什么好怕的。

恒王殿下的话,小舟不懂。

小舟勉强笑了笑,心中擂鼓已经敲的耳膜发疼。

元恒闻言,冷笑从那面具下溢出,染满古怪。

呵,你会不懂?你看的清楚,看的透彻,冷眼旁观了一切,整个宫闱,怕不过是你眼中的跳梁小丑……恒王殿下莫要失言!小舟厉声喝道:恒王殿下生于天家,长于宫中,应当比小舟更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万万不能信口胡言。

元恒看着她。

小舟深深叹了口气。

小舟与殿下在宫奴殿外第一次相见,小舟无意冒犯,殿下并未怪罪,小舟心中便知殿下并非传言中暴虐无情,便是后来见到殿下处置宫奴,小舟也知道殿下是有自己的道理,然小舟虽然能懂,却无法接受此事,殿下对小舟的特别,对小舟的好,小舟也铭记在心里,但这并不表示小舟会由着殿下出口羞辱,这无关于小舟此时地位,而是小舟生性如此。

小舟或许开始便耍了在殿下看起来不入流,一眼便可看破的小心计,但小舟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小舟所耍弄的小心计,并非是要害人,从头到尾小舟不过是自保,且再自保中,已经将一切事情努力平息,便是身份变迁,小舟都还是小舟,从未改变,小舟也从未想过利用他人对自己的好,也从未想过将他人玩弄股掌间。

一口气说了许多,小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会将心中的话都吐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这个人误会自己。

小舟抬头看元恒,元恒也看她,二人都再没开了,只是沿着河流向上,走了许久。

便是懂,便是理解,却依然不能认同。

再走无意,回去吧。

小舟迟疑了许久,还是开口说了。

元恒楞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忽然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情?小舟察觉出异样,便疑惑的问道。

你跟不跟我走?元恒急促的开口问道。

啊?小舟有些惊讶,她不解元恒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且他的手劲也越发的大,攥的她很疼。

跟不跟我,我们离开这里。

放开,有话好好说。

元恒手越攥越紧,小舟疼的直皱眉,拼命的想要将手抽出。

就在此时,马蹄声伴随怒喝声传来。

元恒,还不放开你的手!小舟回头看过去,来人正是姬廉,一身轻铠甲袭身,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追来。

爹爹。

小舟喊着人,便要过去,元恒却不肯放手,小舟疑惑的回头看他,不解他既然不是要伤害于她,为什么还要困住她。

就在她疑惑间,元恒眼中闪过决绝,未等她看清是否为自己的错觉,便感觉身子凌空,元恒食指蜷缩,吹出响亮的哨声,那本在后悠闲的桀骜便奔跑而来。

恒王殿下这是要……后面的字还未说出来,小舟便又回到了马背上,无需元恒动作,那桀骜便心灵相通,狂奔了起来。

小舟吓的脸色发白,不得不抓紧了元恒的衣襟。

放开她!姬廉在后面紧追不放,元恒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挥鞭。

姬廉面色难看,没再紧追不放,反而放松了缰绳,拉弓搭羽。

小舟看到了姬廉的举动,心中大惊,想都没想便拔下头顶珊瑚步摇钗,锋利的钗尖往元恒脖颈一侧刺过去。

元恒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握住那钗,另一手环住她,翻身一带,二人便落到马下。

小舟被护在他怀中,只觉天旋地转,却并未伤着。

姬廉拧眉,收起箭羽,甩鞭往二人所在的地方奔来。

这就是你的回答,是吗?小舟站起身,元恒却单膝着地,将下巴搁放在小舟的肩上,一手圈着她的身子,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轻声问道:还疼吗?小舟身子一僵。

你根本不疼,疼的人是我,是我元恒。

元恒说完放开了环抱住她的手,在背上的手用力一推,小舟向前扑去,刚巧被赶来的姬廉接住。

元恒低垂下头,随后又高高扬起,翻身上马,扬鞭离开,一气呵成。

方才,你为何要帮他?姬廉看向小舟,那眼中有些许的不悦。

小舟闻言,只是轻轻拍掉身上泥尘,然后抬起脸看向姬廉,说道:小舟那样做,其实是在帮爹爹您,爹爹应当知道才是。

姬廉楞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他本是想着就此机会了解掉元恒,却忘记了这孩子与元恒一同出都城,自己又追来,便是解释,怕也是解释不清。

自己也是当真气糊涂了,只是看着那元恒要将这孩子从自己这夺走,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孩子虽然是阻拦了自己射杀元恒,其实是因为看的透彻,怕他犯下错误,弄得姬家上下,人头不保。

如此一说,倒也没错。

小舟笑了笑,随后低头看自己的手心,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时至此章,本书已经走到了六十六万的字数。

非鱼很感谢能将故事听到现在的大人,谢谢。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祈雨晟华座西,有山名曰猫耳山,其地处东门关邻陉口,北倚长阳安仙姑山脉,地广数十里,民风纯朴,老百姓们双手勤劳,以日出而作,以日落而息。

然天公不作美,此地大旱,经年颗粒无收,猫耳山的年轻人只能背井离乡,到别处寻出路去了。

山村也便只剩下些老的老,小的小,在这一日日的挨日子。

天旱的厉害,烈日又当空不肯落下,衣着褴褛的老婆婆提着已经有些散的篮子,一步步的挪动着,远远的看到早已荒废的田里有个穿着深紫色衣裳的人,正抓着磨钝的铁锄费劲地挠着干裂的土地,便不由叹了口气。

丫头啊,别折腾了,咱们这地,啥都种不出来的。

那穿着深紫色衣服的姑娘,也便是老婆婆口中的丫头,回头看向那老婆婆,整张脸都被黄泥糊住,有汗水顺着淌下来,抬手抹了把汗,泥土从手背糊到了脸上,显得很是狼狈,瞧上去与村里寻常的丫头没什么区别,只有那一双眼睛清澈的有些出奇。

老婆婆走过来,从篮子里把半块黑黄的饼子拿出来,递给了那紫衣姑娘,紫衣姑娘迟疑了下,便接过了饼子,道了声谢,然后塞进了袖子里。

婆婆这是要做什么去?我想赶着天还亮堂,去山后看看,能不能再弄点吃的。

紫衣姑娘咬了咬嘴唇,抬头看了眼四周,目光及处皆是倒塌的干枯树木,这样的时候,那后山哪里还会有可以吃的东西。

她刚来的那会,见到树都是没有皮的,还疑惑了许久。

老婆婆说的时候,面容愁苦,显然也明白,此时根本不可能再有吃的。

紫衣姑娘闻言要将那半块黑黄饼子还于她,她连忙摆手,道:我都没牙口了,这东西甜着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吃就好。

紫衣姑娘抿了抿嘴唇,将饼子放回了老婆婆的篮子里。

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你来这后,没日没夜的在这地里翻东西吃,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小姐,咱们也没那么多讲究,既然你沦落到这里,也肯定是不容易。

老婆婆说着叹了口气,这孩子前些日子来到这里,便总是将土地翻来翻去,可每次大伙给她吃的,她都摇头拒绝。

本来以为是个傻子,后来听她说话,就好像那大家闺秀一般,众人一合计,也便猜测这是个落魄的富家小姐,一准是这大旱给逼的。

随后老婆婆又问了那紫衣姑娘叫什么,住在哪,祖籍哪的,怎么到了这里,又说起这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很少见到别人往这里来,他们都是等死的,就是可惜了那些小子丫头们,打落地没吃过一顿饱饭。

紫衣姑娘听着的时候,一直没停下捣鼓手里的动作,老婆婆说的起劲时,她却起身走到一棵干枯老树根边,掀起一块类似薄蓑衣一样的东西,然后便蹲在地上,用手去挖那土地。

老婆婆心说这孩子可真奇怪,都说了这里的土地寸草不生,怎么还那么固执呢。

种出来了,种出来了。

紫衣姑娘喃喃着道,老婆婆便凑了过去,果然看到了小小的嫩芽,正往外伸展着,立刻激动的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过了。

发芽了!发芽了!她喊着,声儿虽然不大,但此处空旷,便一下子传了老远。

其他人一听发芽了,还作是人在说笑,可是仔细一听,是孙家老太婆的声音,这老太婆还是有些威望的,也便纷纷的围过来。

每一个见到嫩芽的人,都激动的无法言喻,甚至有妇人激动的直掉眼泪。

村长走过来,问那紫衣姑娘是怎么种出来的,简直是太厉害了,该不会是神仙相助吧,毕竟他们已经尝试了太多次。

紫衣姑娘听了他的话,便笑了笑说道:这土壤虽然贫瘠,却还未到你所说的寸草不生的地步,只要稍加改良,应该用不了三年,便会成为沃土,且在这之前,也是可以种植一些抗旱的作物,比如棉花与花生,芝麻节节与苞谷,我这种的是地瓜。

地瓜!听到那紫衣姑娘说到这,一个年纪轻的后生便惊呼起来。

众人问他为什么那么惊奇,他便与众人解释了起来。

原来他在月前曾经去过远房的表叔家,表叔家离这里有百里,可却因为地瓜,再也没有人饿死过。

这地瓜是何物,那东西说起来也奇怪,是一种产量很多很多的植物的根,年头年尾都能种,自己吃不完还可以拿去卖掉。

地瓜起初是那都城的长留郡主所发现,并请旨在大元推行,虽然瞧上去不怎么起眼,但吃起来却是出奇的香甜,填饱了不知道多少肚子。

这个地瓜还很奇怪,因为没有种子,要把地瓜给种下去,一个地瓜可以出约有七八苗,还特别好栽,也不用很多水。

知道这事情后,可把他给馋死了,便问那表叔要地瓜,想拿回来种,表叔却讥讽说他们这没沾灵气,种不出来。

他后来没忍住,偷偷的拿了一块,然后就跑了回来,可惜还是没种出来。

有个年纪长一些的人走过去一摸那地,便问那紫衣姑娘,这是不是要浇很多水,紫衣姑娘便告诉了他,自己种植的过程,包括用蓑衣护住水,不让土壤中的水被晒干的事情,这话一出口,村民们又都叹了气。

他们这方圆水源稀少,也因为他们长期干旱,其他地方的人也从起初的引水过来,到现在的极力阻止水源再分到他们这块总是喝不饱的土地上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

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天五生土。

听了他们的难处,那紫衣姑娘摇了摇头,道:天一生水,地六成水,早已有了,所以你们无需担心,这里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雨。

众人都惊讶的看着她,根本不敢相信,他们起初也会有所期望,现在他们早已放弃,只是希望能多赚点盘缠,好离开这里。

可就在此时,居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这要下雨了!---------------------------------------------------非鱼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最近事情很多,但非鱼会努力码字,谢谢。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一本章2999字,祝愉快!似乎是要验证她的话一般,霎时起了风沙,苍茫的土地,尘土飞扬,那本扭曲的枯枝断裂开来,本来灼烧煎熬的天,忽然雷声轰滚,随即众人便瞧见天际边风卷云涌,乌云密布片刻间便笼罩上空,一声惊雷,众人都懵了。

雨水霎时落下,久旱逢甘,干涸龟裂的土地被忽然到临的雨水打得溅起一层薄薄的飞尘,浇灌这片大地,让大地回复了本初的模样。

奶奶,这是什么?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天空,她觉得好奇怪,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好像是平时很少能喝到的水。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忍不住伸出手去接,然后往嘴巴里送。

这是雨……下雨了……下雨了……那苍老的妇人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奶奶,你怎么哭了啊,是不是宝儿惹你生气了。

小娃娃见老妇人哭了,便连忙去扯她的衣襟,也是一付要哭出来的表情。

没有,没有。

那老妇人说着用粗糙的手拨过那娃娃鬓边被浇湿的发角,奶奶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雨。

奶奶,那个姐姐就是你说的,会下雨的神仙吗?那孩子的话提醒了众人,众人便连忙看向那个说很快就下雨,便立刻下雨的紫衣姑娘。

可是一回头,哪里还有什么姑娘,便纷纷称是遇到了神仙,那紫衣姑娘其实是天上的仙女,是为了救他们而来。

只是这样想着,他们便都全部跪了下来,往哪拜的都有。

难怪这么多天,只见到那姑娘,不我是说那位仙女奶奶在翻找,却不见她吃人间的香火,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说话的正是孙家老太太,那口气中有些许的得意,显然是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与天上神仙说了好些话的人。

这些我来就好,你也没什么力气。

雨幕中有什么声音传来,伴随的是车轮滚压泥土的黏腻声。

郡主既然说了,玉满怎么好让姐姐一人前来。

我说没事便没事,反倒是这雨一时半会也没停的意思,你还是早点回去,照顾主子的好,主子身子虽然比从前好太多,但这每个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给病了,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说话间,人便已经到了那些还跪在地上的村民面前,那推着独轮车的年轻女子一见这情形,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呦,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跪在这里,别是拜菩萨呢。

依着我看,这些可能就是郡主所说的猫儿山村民了吧。

在那推车的女子身后的年轻女子,撑着把伞,却显然没有什么用处,二人还是淋的全身湿透。

郡主?有人敏锐的察觉出了这个字眼。

你是说那神仙是咱们大元的长留郡主!神仙?年轻女子又是一笑,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诸位还是赶紧起来吧,我们家郡主差我们二人给你们送些种子来,还让我们告诉你们,地瓜虽然好,但你们的土壤更适合种苞谷,一年两次,若是用搭棚的法子,甚至可以更多,只是会暂时你们是达不到这个要求,只能待一年后,食物充足后,再让两个机灵点的去旁的地方学怎么搭棚,回来照做便是。

郡主?!有人突然大叫出声,姑娘口中的郡主,可是咱们大元的长留郡主!推车的年轻女子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来,道:这是自然的,咱们大元朝当今,不也就这么一位金贵主儿,还能有旁的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村民们都振臂高呼起来,直道这帝君没忘记他们,那定安王爷没忘记他们,那长留郡主也没有忘记他们。

三尺姐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郡主方才淋了雨,依着郡主的性子,一准想不起换身干净衣裳,咱们去给她提个醒儿。

那撑着伞的年轻女子轻声道了句,那前面的女子便点了点头。

原来这二人正是三尺与玉满,她们跟着长留郡主一路来到了这里,为的就是来瞧瞧这大旱还有没有的救,此时,也便将雨给求来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三尺一路嘴上不停,一直说着郡主的事情,后面玉满只是跟着笑着应声点头,二人不知不觉便又提起这求雨的事情上来,三尺说郡主乃是天女,这才一求便有雨,玉满却摇头,道:三尺姐姐怎么给忘了,咱们郡主都说了,大旱必有雨,这啊,叫人工降雨。

怎么可能,就指望那些个破东西。

三尺不是没听郡主提起过此事,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根本不信什么人工降雨,只觉得自己家郡主天赋异禀。

真的哦,咱们郡主不是说了,这老天爷想不想下雨,得看几个因果,第一是要看含水云层的厚度与高度,所以干旱时,总是万里无云﹐就是指空气中的含水量。

如果没有含水云层,就不能人工降雨。

第二个则是引雨器与云层之间的距离。

第三是光,光刺激。

第四是声﹐音频振荡。

第五是电,电摩擦。

郡主还说咱们来的巧,赶上老天爷想下雨。

玉满将郡主所说的话背了一遍,虽然不解其意,但也还是很兴奋的背着,心中对郡主是佩服的无法言喻。

三尺笑道:行了行了,你背的不见得比我多,咱们郡主总背的那个什么,天一……天一生水﹐地二生火的,我听的比你都熟。

玉满点点头,笑道:我听郡主说的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然后就下雨了呢。

她不禁心中念想这是否为祈雨的咒语,可郡主说这只是老人留下的说法,她从前也是不信的,此时才方知其中玄妙。

不止如此,郡主还吩咐跟来的下人们做了什么引雨器,就是用很长很长的竹筒,在两端安装一种奇怪的西洋镜,几十人把引雨器顺着一个方向旋转,旋转着旋转着,雨就降了下来。

不可谓不神奇。

二人说笑间已经到了马车边,远远的便瞧见郡主坐在车辕,低头看着手中物,不知何以,想要将手中物甩出去,但有舍不得,最后又垂下了手臂。

郡主。

三尺喊了一声,玉满拦也拦不住,只得跟着出去。

听到小舟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东西收起,道了句:走吧,父王应当已经到了这地界,咱们去迎上一迎,顺道跟着去南边。

那太子爷那边……三尺点点头,刚想问太子爷那边用不用打声招呼,但见郡主眉头一皱,便连忙住了嘴。

郡主怎么还穿着湿衣裳,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玉满连忙插嘴,将话题扯开,以缓和气氛。

说话间也便入车寻干净的衣裳,还好我早起的时候犹豫,最终还带了身来,郡主还是快些换上吧,回头我便把火盆升起,也好给郡主暖暖。

小舟犹豫了下,便点点头,进马车里换衣。

临进马车时还听玉满笑着说道:郡主怎么还似个小孩子一般,以后可得找个年长些的夫君才成。

小舟笑着摇了摇头,十四岁,足以君妇的年岁,这些年来她虽谨守尊卑之礼,但脾气摆在这里,身边的这几个一个个都被她无意中给惯坏了,现在还出口调侃于她。

还将她做不识情爱的孩子来看,他们哪里知道,这孩子的身体里,是个怎么样的灵魂。

车轮碾断地上枯枝发出轻微声响,车中人掀起车帘往窗外看,然后慢慢垂下了手,帘穗随车前进摇动,显得身不由己。

姬家有四子,其性飒如风,文携武殿毅不辞,长以随伴君左,承天命,爱逾人臣,显赫天下。

昔有史氏女,经年为长留,时上为贵胄,迈步谢君殿,由是皎然,天恩故加宠。

……匆匆回了落脚地,然后又快马加鞭的往边界赶,定安王爷的人马已经入了境,打马的便是白林,随后是陈煜与宁硕二人,不见神机子与上怀。

是郡主,真的是郡主。

几人纷纷说着。

哎,郡主!这呢!这士兵大都相同的打扮,白林怕小舟没瞧见,便挥手示意。

小舟驱马迎上前去,陈煜咧嘴一笑,郡主骑术越加精湛,在逾数日,怕是要追上我这师傅了。

那是自然,赶明个咱们师徒一比试,师傅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小舟故意扬起下巴笑着说道。

休得胡言。

车里的定安王爷一掀车帘,本板着的脸,最终化为宠溺的无奈。

以后可不能再打小道走,穷乡僻壤出刁民,这里又是那贼党范围之内,若让人瞧见了,难免要捉了你去。

婢婢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不知何时,当年的小丫头转眼长大,生的自然是绝色,前些日子还有人与他提起,说他这掌上明珠,仅是一笑,足以让百花逐步。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花逐那些人说这话时,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有意的遮挡与素面,终究还是难掩这孩子日渐倾城的相貌,如此下去,却不见得是好事。

父王真是多虑了,那逆党被父王所威震,也不知何时才能冒出头来,若是真的敢来掠夺长留,父王便可趁机抄了他们老窝,不可谓不是好事。

小舟笑着抚摸了下马颈,翻身下马,话语行间只是玩闹,可那眼神却似真。

前些日子,朝廷出兵围剿应天逆党,却奈何那逆党就好似早早的知道了消息一般,不但躲了起来,还使诈将朝廷派去的先头兵尽数坑杀。

所去的先头兵,竟然无一人得以全尸,应天逆党的手段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这也让朝堂上下皆为之一颤,圣上下旨彻查此事,刑部尚书阎子固彻夜无眠,连带刑部侍郎姬廉也跟着一番奔波。

但想要将逆党内应找出来,谈何容易,搜寻数遍,竟然连蛛丝马迹也不曾找到,这让人不禁有些佩服那逆党的本事,也同时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小舟冷眼看着局势,心中更担忧的,并不是内应问题,而是那将朝廷先头兵全数坑杀的事情。

据她所知,这逆党人数并不多,若真多了,也便不会选择躲躲闪闪,年前交锋之时,恒王殿下施计,折损他们大半爪牙,查封了逆党的地下钱庄,缴获兵器数以千计。

也就是说,此时人数不多,兵力不足的逆党,以少博大,将那先头兵打的全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放个求救的信号弹都没办法,想来是连人家的一根毛都没摸到,就全部见了阎王爷。

鬼神之说虽然不可不信,但此事绝非鬼神作祟,因为那手法,鬼神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想到这,小舟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人,能做到如此,她怎么能不惊异?她此行不顾定安王爷反对,从小道抄上前来,就是为了来了一路寻来,看看能不能找出先头兵被坑杀的缘由,以免定安王爷白白送了性命,还不知道原因。

可是这一次,她走访巡查许久,依然不见丝毫线索,心中不禁忐忑,那敌人究竟是个什么角色,何以能在坑杀那么多人之后,连个线索也没有,甚至那些先头兵致死的伤口,也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造成。

当真是可笑。

你还是先回颐城关卡的好,就你那不足百人的队伍,一路若非是恒王随后跟着,你们早不知道被掳去哪里当了夫人。

定安王爷摇着头,对这女儿是当真无可奈何,倔强又聪慧,一准是察觉了什么,才跑了过来,虽然说孝心可嘉,可也当真是胡闹了些,难道她就不怕出些什么事情不成。

在来之前,他听说恒王转道,便察觉有些不对,没想到让上怀跑去打探一番,上坏竟然告诉他,是因为郡主的缘故,这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小舟听到定安王爷提及恒王,脸色便有异,最后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恒王殿下怕也是为了走这小道,好走在前头,怎么能说是与长留的干系,长留的队伍虽然只有七十三人,但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说是以一敌百,也不为过。

定安王爷听了便抬头看那些人,便摇了摇头,叹气道:你的那些个大头兵啊,瞧上去没一个像样的,连起码的阵型都摆不好,怎么能保你周全,你以后还是带着府上的那些出来的好。

他倒不是让这孩子遣散了这些不成样的士兵,只是希望这孩子能多带一些好手在身边。

至于恒王,明明长留这孩子对众人都是同一般的好,偏偏与那太子爷元是水火不容。

论说,这二人皆为朝野上下首屈一指,那元恒少年英才,那行兵打仗,南征北战,便是连闻家老儿也曾暗中夸赞过。

而元长留则是更侧重于民,开荒搭堤,改良沃土,排涝治旱,无一不知,甚至因此在朝中,以女儿之姿,占了一席之地。

甚至连圣上都有意所属,盼望她能入天家,也好稳固。

所指的,不做他想,必然是要指婚于太子元恒。

可这样的两个人,却是不合的。

或者说,只是元长留单方面的与那元恒疏离,这原因多半是为了姬廉。

姬家扶嫡,是朝堂上下皆知的,这孩子既然已经入了王府,理应随着他定安,站在定安王府的中立立场上才是。

可明明知道这孩子这样,他还是不忍心责怪,他是一路看过来的,自然也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那般亲近姬廉。

只是这般下去,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想想这其间纠葛,便让他不禁想要叹气。

你先回去吧,我与恒王分两路前去探个究竟。

定安王爷说着,但见小舟忽然皱起了眉,便停下来,等着她来说。

小舟淡淡的开口说道:父王若是再探,长留也不拦着,只是长留请务必小心才是。

你可是有什么发现?听到小舟这么说,定安王爷心里明白,这必然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不然这孩子不会欲言又止,她必然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不是有发现,是完全没有发现。

小舟叹了口气,面上愁容不符她的年岁,凝眉之后,又续道:长留此次甚至将那山林探了个仔细,也未瞧见任何踪迹,甚至连那树叶儿,小舟都让人一一采摘来瞧,可依然是一无所获,可见对方极其谨慎。

继续说。

定安王爷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小舟便继续说道:长留向附近村民打探过,为了防止出偏差,分别打探了不少于百人,他们均是一口咬定,并未见过有大批士兵,甚至没有陌生人走动过,长留得知打探到的消息后,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是担心。

担心?对,就是担心,一是担心这些村民都说了谎话,其实逆党就为他们所包庇,二是担心这些村民其实也是逆党中的人,他们只是为了打消我们的疑虑,逆党其实还是藏匿在山林间,只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所以我们才会找不到,其第二条也可各分一条,因为那些村民看起来也已经生活有些时日,而非是那种忽然搭建出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暗话小舟淡淡的解释,双手不禁揽入袖中,这动作不知从何时开始。

可长留也不敢肯定,那些逆党会不会是鸠占鹊巢,取而代之,长留让人找来询问的人,其实都是那些逆党中的一员,当着是无可破。

听着小舟慢慢的解释着,定安王爷陷入沉思,也不知道是否将话中事情参透。

如此说来,你觉得这其中,可能性最高的是哪一种可能?若是依着长留来看。

小舟抬起头,看着定安王爷,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些逆党,怕早已经离开。

何以?定安王爷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不解为什么这孩子说了一大堆,结果会猜想的与所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父王在怀疑长留胡言不成?小舟的眼尾微微的扬着,那眉宇间似极了姬廉。

那倒不会。

定安王爷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怀疑小舟,只是他心里也有些许思量,本王只是觉得,那逆党的人数众多,这里也非无地方官员,便是无地方官员,上怀的本事你也是知道,若是有大批人马,甚至三五成群,他也一定能打探到才是。

父王说的没错,长留可以明确的说,长留从未怀疑过上怀,以及府上的那些檐上先生,只是长留来前便有设想过,若长留是那些逆党的话,要怎么做到的,又怎么隐遁起来,当时长留也已经有了眉目,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也便将此事遗忘。

说到这,小舟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可是,等长留后来到了这里后,看了地上的痕迹,以及那树干上的伤痕,心中顿时忐忑,觉得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忽然很明朗,随后长留又壮着胆子带人潜入山中查看,再三确认之后,此时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那些逆党所行所走,与长留起初所设想一般,所以长留才会说,逆党的大军已经离开。

随后,在定安王爷的诧异中,小舟慢慢的将自己所打探的消息一一说出来,原来她来到这之后,便去探寻了那先头兵被坑杀的地方,看着那现场的痕迹早已被磨灭,但是她察觉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便又闭目凝思,设想若自己是那设局之人,此时又会在哪里。

这一想,真让她想出了些许门道,她想起这地上没脚印,要不就在天上,要不就在地上,绝非是那些逆党所说的鬼神之术。

这样一想,便随即便让人查探,果然见那树上有被铁链勒过的痕迹,想来是那些逆党装神弄鬼用的,至于地下,她也让人寻过四周,发现有很多可以大大小小的山洞,这些山洞多为天然,却也有开凿过的痕迹。

山洞中,大的甚至可以容两车并排进入,小的则要一人弯腰前行,这些山洞的共同特点是都被藤蔓之类的东西遮掩住,显然是人为的。

若是她没猜错,这些山洞应当是上千万年来的熔岩洞,被逆党发现之后,便被特别打通,为的就是能迅速离开这里,与外界连同。

这山洞的另一头,怕已经是几十里,甚至几百里外的地方,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些逆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先头兵的死,十之八九是输在了气势,和心理战术上。

应天逆党人数众多,大批量的转移是不可能的,想来这些贯穿的洞穴中,还有逆党把守,因为若是长留,长留绝不会弃掉这个天然的屏障,可便是知道这些山洞里可能藏着人,长留也不敢贸然进入,只是请恒王协助,让人将能堵死的洞口都先堵上,大一些的洞口便让人守着,然后派人去买火药来,打算将山洞炸了,至少将那些大一些的都给堵上,好来个瓮中捉鳖。

小舟慢慢的解释自己的想法,她在山下设了陷阱,又让人围着整座山,封了这山脉,还备上了强弩,排弓,甚至准备好了红衣大炮,就等着火药来。

她是打算炸山。

可是……都已经这个时辰了,火药还未运来,也不知道是否耽搁在路上,一直联系不上,这让长留很担心那本王便命人去接应。

不管那山洞是否藏人,炸了也便炸了。

定安王爷是全然的信任于小舟,却见小舟眼神闪烁了一下,眼珠子也是略微一转,心中便立刻明白过来。

白林,还不速速带人前去接应。

白林应声转身点兵将,小舟则是一笑,父王还是早早回去的好,王妃可还等着您回去呢。

明白了。

定安王爷也是一笑,显然是明白了小舟笑意中的所指。

回头点五千人马与你……不必了,父王还是将人留在身边的好,长留身边自有自己的人,绝不会出事情。

定安王爷本是要说自此后便交由你来统领,此时被小舟一抢话口,也便没再提。

等定安王爷离开,小舟便拍身上马,回头又看了一眼,便用力挥鞭,马儿吃痛狂奔,在尚且荒芜的天地间,马蹄踩踏温润的土壤,落蹄中将泥土踩踏平整,勒马看向远方,随即又是一扬鞭。

她说了那么多,其实目的只有一个,拖延定安王爷前行。

那所谓的逆党之事,实在蹊跷,根本就似人设下的圈套。

这设下圈套的人,是一,或者是二,甚至为三,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她虽说不能全然参透,却能参透一方,今日一再暗示,便是怕被探子给听了去。

幸而定安王爷是聪明人。

郡主!不要骑那么快!三尺一行人追在后面,见郡主的马越跑越快,便急忙喊道。

小舟这才察觉自己竟然在不知觉间将马鞭的越来越快,便赶忙勒马,可那马儿已经受了惊吓,哪里还会听话,小舟只得握紧缰绳,尽可能的稳住坐骑,最后见马蹄根本无法勒住,便干脆的舍弃缰绳,纵身跃下马,一个滚儿翻到了旁边去。

这一翻滚,天旋地转,翻滚了数圈,仰着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她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泥尘,回头望朗空,云帆已过,只余下长风万里。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夜袭玉满见郡主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受伤的样子,便从马上下来,却因为身体抖的厉害,没有踩踏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三尺则镇定一些,上前为郡主拍打,郡主这马儿简直……无碍。

小舟摇了摇头道:不关幡然的事,是我方才一直勒缰绳,弄痛了它,才会这样。

小舟说这话时,幡然踢踏着蹄子到她身边,打着响鼻,显然是通人性,在给自己的小主子道歉,它的主子便是顺手摸了摸它。

郡主,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不怎么办,先回城关,等候消息。

小舟淡淡开口,然后再次翻身上马,又对玉满说道:玉满,你暂且先不要跟我回去,先去寻玉盈他们,玉盈那脾气,你也知道,她身边跟着的也没个定性的,你还是先去她那里,我这有三尺呢。

哎。

玉满点头施礼,然后翻身上马,拍马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三尺看着玉满走后,便问自己家郡主,这人是要往哪里去。

玉盈与玉满不同,玉满生性稳重,基本功也扎实,玉盈则是跟那上怀对了脾气,轻功学的不错,我便想着让她能和那几个小丫头一起学习打探消息,这一次算是试试她们的本事学到了哪儿,不会有什么大事。

小舟淡淡的解释,说的很寻常。

三尺心底却隐隐觉得此事不寻常,可却没有问。

玉满比玉盈更适合打探消息。

呃。

听郡主忽然这样说了一句,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三尺犹豫了下,便试探的开口说道:郡主的意思,是否因为这玉满太过顽固?对,就是顽固,这玉满与玉盈二人是双生子,性子却完全不同,玉盈性子活泼,什么都敢尝试,玉满则完全不同,她的原则性太高,只要她认为不该做的,她都不会做,便是做了,也是满心的不情愿,只是这玉满是个习武的好苗子,起初郡主也只是让她教导她们二人些防身术,后来她察觉这玉满玉盈二人有资质,便介绍给了府上的旁人教导。

想着二人能多学一些本事,跟在郡主身边随身保护,也是好事。

想到这,三尺又想起郡主,论说郡主也非是那种平庸的根骨,可奈何自小根基没打好,能保持身子不羸弱,已经是费尽心机,想要练出一身好武艺,几乎是痴人说梦。

这事情让白林一等惋惜不止,倒是郡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无碍,也便没了后话。

回到了城中,那城中大小官员纷纷上门拜访,小舟以定安王爷不在,一个女儿家不好见人为由,将人全都打发了,那些所谓的见面礼更是一一原封送回。

随后一天,小舟都窝在房中看书,到了晚上,这城关昼夜温差便显现出来,她站在门边,看着灯笼被风吹的恍惚,三尺便立刻为她披上狐毛披肩,泡上适口的茶水。

抿了口茶水,小舟淡淡的问道:玉盈回来了吗?还未有消息,不过应该快了吧。

三尺其实也不敢确定,但是听到郡主这样问,便顺口答了句。

罢了,今夜便不等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小舟说着把茶杯递给了三尺,自己则转身进了屋子。

三尺接了杯子,便开口询问:郡主是否要休息?再看一会。

这意思便是指再看一会书,也是要再等一会玉盈玉满两姐妹的意思。

三尺虽然觉得郡主该休息,但她也清楚郡主的脾气,郡主说等,那便是等。

又让人取了通明烛火来,然后备上新沏的稍微淡一些的茶水。

她不是没尝试过准备别的,只是郡主虽然不说,却是不肯动分毫,久而久之,她也便摸清楚了郡主的口味。

好清淡,喜欢吃糕点,却不喜欢过重的甜。

为郡主掩上房门,带起的风将门廊上的灯笼吹动,招招手,示意守卫都到园子外候着,郡主喜静,不爱被人这般看守着。

等三尺走后,小舟便倚着墙壁侧坐于软榻之上,手中书页一张张的翻着,也不是当真的要看进去。

翻了许久,她最终搁下手中书,揉了揉眉心,打算下软榻。

就在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让小舟不禁一个激灵。

谁?不会是三尺,更不会是玉满玉盈二人,因为她们不会直接开门进来。

想到这,小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背脊也挺直。

哼。

听到冷哼声,小舟立刻便提起心来,翻身就要下软榻,却感觉风起,转瞬便被重重的按在软榻上,那力道之狠,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二人随之带倒烛台,那人一甩长袖将火光覆盖,再起时,房内已经一片漆黑,隐隐月光流淌在窗台,洒于二人身。

小舟缓缓松了口气,这般的举动,想来是……忽然感觉有寒气逼近,小舟心如擂鼓一般,扭开脸,脸颊碰触冰冷。

太子爷还请三思而后行。

听到小舟这般说,元恒松开了按住她的手,衣摆一甩坐到了旁边的双鹂雕花椅上。

今个这事情,你解释一下。

暗暗啐了一口,小舟有些懊恼自己门外的那群摆设,今个这是元恒没心思取她小命,不然明个就可以扬起幡布,班师回都。

吐了口郁气,小舟翻身下床榻,然后坐到元恒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勾勒起一抹客套的浅笑,问道:太子爷怎么会这般说?定安王爷与本王同去探查逆党踪迹,可走到半道上,定安王爷却因为你元长留一句话,接什么火药去,因此害本王大军入林受损,伤了元气。

小舟闻言,心底不禁嗤笑一声,面上却如常道:怎么,若定安王爷去了,你恒王就不会折损兵力了?果然是你。

元恒扭头怒视她。

不知道太子爷说的是什么。

小舟面色微变,只是因为屋内无光亮,这才不会被瞧见。

这人会来质问,想来是得了准信才是,可是这件事情,她偏偏是认不得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夺吻元恒看了小舟一眼,然后淡淡的开口问道:元长留,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不。

小舟闻言,立刻反驳,见元恒眼底冰霜瞬间消融,便不禁凝眉,又挂回方才的笑,取杯为他斟了杯茶水递上,说道:太子爷这说的哪里话,长留怎么会这般想。

元恒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眼底一软,可随即便又听到小舟继续说的话,又瞬间结冰。

太子爷此行与定安王爷同行,这若是太子爷去了,圣上必然要怪罪下来,那时候定安王爷便不知道如何交代,所以长留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小舟话还未说完,便被元恒一把打落了手中杯盏。

元恒站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狠狠转身离去。

郡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外面传来守卫的询问,小舟叹了口气,将人打发了,人来没发现,人走没发现,现在为个杯子跑来询问。

真不知道是这守卫着实木讷,还是这元恒的本事太高。

未着履的莲足踩在那落在地上的杯盏上,那莲足的主人则是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杯盏发呆,好似就要这般一生一世。

第二天破晓,玉满二人相继来到门外,进门一看自己家郡主这般,便连忙搭手,一人将人弄回被褥中,一人则是拿药箱。

当疼痛回归身体,小舟才幡然惊醒,抬头看向那为自己上药的的玉满,道:玉满,王爷那可有什么损伤?回郡主话,一切都如郡主所料,王爷不曾损伤一兵一卒,火药也已经运到了该运到的地方,倒是恒王殿下那边有大量损伤。

玉满恭敬的答道。

小舟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有大量损伤,那些人显然不是冲他去的,应当不会伤着他才是。

恒王殿下带小队亲兵入山林,却不想中了埋伏,对方人数众多,显然是为了取恒王殿下项上人头,又有另一批人马出入,不明敌友,混乱中恒王后背中了一箭。

玉盈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郡主,郡主闻言身子一僵,玉满则是慢慢垂下眼睑,继续手中的动作。

伤的真那么厉害?小舟冷然的开口问着,随后从床头的妆盒中取了个清涟色瓶子递给了玉盈,道:这是潜山追魂,快些拿去交给商先生,让他前去拜访,以我定安王府的名义送去给那恒王。

郡主,这是圣上赏赐于您的,怎么就送给了旁人?玉盈虽然伸手接过,却没有离开,不解的看着郡主,不解为什么这么名贵的伤药要给旁人送去,何况这旁人还是缺不得伤药的人。

恒王此番受伤,我定安王府嫌疑怕是最大的,这伤药为圣药,恒王不见得身边有带着,此时他可不能出了任何问题,否则,若圣上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小舟揉着眉心,她本是以为这为上位者设下圈套,为的就是害定安王爷,此时瞧着才明白,她的猜测虽然没错,却只对了一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多半是察觉出什么,折返而来的逆党,自己还当真是疏忽,只是想戏弄那设局者一番,却不想入了局中局,那元恒也当真信了她说搜查过的话,带了队亲兵便直往山林去,若是……想到可能的后果,小舟不禁惊的一身冷汗,心道幸好此人运势极好,不然这倒是给圣上一次将定安王府彻底扳倒的机会。

元长留,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原来,他这样说,也不是没道理。

想到这,小舟叹了口气,王爷回来了吗?残存逆党已经全部被堵截击杀,想来晌午便会班师回朝。

小舟点点头,道:那便好,玉盈你去把药送去,玉满你去看看咱们的人都到哪了,咱们也是时候该收拾收拾,跟着大军一起回去。

二人应声,纷纷告退。

车马周劳,便停在道两旁,小舟不愿下车走动,便干脆的侧倚着车壁看手上的书卷,只是那书上的字儿,却并无一字入眼。

书拿反了。

帘布被人掀起,半覆面具下,眸子仿若闪烁千种琉璃色,小舟下意识的低头看手中书,察觉书并没有拿反,便怒目看向他。

恒王殿下不好好养伤,孤身单骑,闲情逸致,竟然跑来戏耍自己姑姑玩儿。

听到小舟说这种话,元恒却是一笑回之,岂敢,侄儿不过是为了来谢姑姑的赠药之恩罢了。

药非我元长留所赠,乃是我定安王府一番心意,若是恒王殿下想要感谢,还请记得我定安王府一份人情才是。

小舟冷冷的说道,但见那元恒竟是了然一笑,然后放下帘布离开,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自己怎么处处被压制,这元恒又何必这般笑,好像她赤身被看个通透一般。

长留。

听到有人唤自己,小舟转头看过去,下一瞬便被人勾住后颈。

一把扯过去,一个温热的东西便印在她的嘴唇上,虽然仅仅一瞬,却将小舟吓着了。

待她反应过来,便看到在马车窗边渡来渡去的桀骜,以及那似笑非笑的元恒,她抬手想将手中书砸出去,但转念想到自己若是这般做,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便得不偿失。

最终只是缓缓放下车帘,听着外面笑声渐远后,才将手中书狠狠甩了出去。

郡主。

车夫打老远跑过来,赶忙将书捡起递上,却又被郡主打落在地。

以后,无论是谁吩咐,都不许擅自离开。

然。

车夫连忙应声。

小舟这才缓了缓火气,道:启程。

奔波劳累,回到大都,车马不停歇,直奔定安王府,进了门,小舟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长留回来了。

定安王妃早早的出来,小舟一头扎进她怀里。

撒娇的说道:娘,长留把父王也带回来了。

傻孩子,话不能这样说,要说你父王把你带回来了。

定安王妃拍了拍她的后背,言语中满是宠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门生骋郎府不喝,我说了不喝,戈承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

姬廉红着眼怒视那端着药碗的的戈承,那眼神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凶狠。

大人说什么警告,下官惶恐,下官不过的端药前来,大人何必这般过激。

因为下朝的缘故,戈承只是身着月白缎,外面再笼上一件玄色纱衣,一支墨玉鸿錾,将头发随意绾起,此时他正摇头轻笑道:只是大人,这良药虽然苦口,但利于病,大人何必这般执意,这几位大人可都瞧着呢……说着那碗沿已经抵到姬廉脸上,姬廉眼底都是怒意,戈承却好似全然没瞧见一般。

戈承,你又非我家家仆,何必端药上来。

姬廉依然不肯让步,这戈承赶在他与几位同僚议事时,将端药上来,分明是故意的。

抬眼一瞥,那三钱正在门边低头偷笑,姬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戈承分明是故意的。

三钱,我爹爹在里面吗?听到门外传来娇声,姬廉脸色一变,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小舟身着正红色涟漪摆,长及曳地,发间四支各异多宝簪,进门时正巧看到这一幕,便睁大眼睛。

爹爹不怕苦吗?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有人说过,这姬侍郎平生三怕,一怕生不逢时,二怕心无余力,三怕……药太苦。

这样想着,小舟便连忙翻出打宫里带来的莲子糖递到姬廉面前,姬廉却摆摆手。

无碍。

一旁戈承让人收了药碗,撇了嘴儿笑,道:这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郡主一出,果然无我戈云轻用武之地。

听了戈承的话,厅里众人纷纷低头憋笑,小舟不解其中缘由,但见厅中尚有如此多官员,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长留不知道诸位大人在议事,就此先告退。

说着就要离开,毕竟这厅内的都是朝中重要职务上的人,甚至连那刑部尚书阎逐良阎子固也在场,想来事情不小。

不用。

姬廉出声拦住了她,我们事情也都谈完了,正要去后面瞧瞧我那种的十八学士,你也一起吧,回头用了膳再回去。

嗯。

小舟点点头,其实她也是许久未与姬廉戈承二人见面,此番去查探逆党之事,她有许多未明,需要这二人为自己答疑解惑。

众人赏花到一半,忽然见那三钱往这边小跑着来,姬廉斥了句:慌慌张张,像个什么样。

也不怕失了份儿。

三钱有些委屈,他哪里慌张了,不过就是走的快一些罢了,换作二两,怕早就到了。

说吧,又是谁来了。

今个月初,是几位大人的门生前来拜会的日子,这不刚巧几位大人也到了咱们府上,也就结伴来了。

三钱巧舌解释着。

哦。

姬廉俊美无俦,性情放荡不拘,眉头总是不高兴的吊着或者皱起,但当那薄唇轻扬时,漾起的笑容却是眩人眼目的。

忽然,他脸色一沉:打出去!对于姬廉的阴晴不定,戈承眯起眼,阎子固则是被茶水呛着,小舟扑哧一笑,其他诸人皆为尴尬之色。

请几位进来吧。

戈承轻笑,那三钱连忙应声退出去,姬廉皱眉看向他,他便又回之一笑,好似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喧宾夺主。

小舟看着戈承与姬廉二人间的互动,不禁又抿嘴一笑,二人永远都是这般。

戈承察觉到小舟的视线,便举茶杯,似是邀请,小舟便连忙捧起饮了一口。

姬廉与小舟,疼爱至深,戈承与小舟,却为良师益友,若是没有当初他的筹谋,此时的小舟还不知坟头黄土几许。

她起初也不是没想过,何以戈承一定要将她带到大都,又逼着她依着他的想法一步步走着,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直到成长之后,她才明白戈承的用意。

换做当年,她为戈承,也必然会这般选择。

躲是躲不了多久的,躲得了一时,躲不得一世,他才会将他送回史家,又以姬廉压制,从而保全于她,然后将她送入宫中,到教导她写字,然后为她安排了与定安王爷结识,从而成为这大元朝的郡主,一步步,一环环,没有丝毫唐突,没有丝毫的可疑。

便是精明如定安王爷,也不曾察觉,自己这郡主身份的谋取,何况旁人。

就在小舟想着的时候,那几位学生已经走了过来。

走先的是杨赦,一路头名,最终位列头甲也是毫无疑问。

只见他一袭墨色,仪表端正,眉心为川,额头鬃角光洁,束发打理的一丝不苟,其性情可想而知。

这样严谨死板之人,朝堂上下,莫不与那阎子固像了十分,这也难怪姬廉会讨厌这个门生了。

但圣上指下,岂能容他挑剔。

随后的是束发嵌宝玉的探花展钧弈,他头上宝玉若隐若现,瞧不出玉质,穿一件二色翠蓝广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绦,外罩石青大褂,登着青缎朝靴,鬓若刀裁,此时正满脸笑意的与诸位大人攀谈。

而走在最后的人,纶巾束发,一身清淡的白色儒衫,从色泽来看,已经浆洗褪色,他的面容较为沉静,神色也安然,嘴边似乎总是带着隐约的浅笑,他与旁人一一作揖后,最后深深给小舟作揖道:下官见过长留郡主。

多日不见,文舒你还是这般。

小舟笑着答道,原来此人正是郑修鸢,文舒,前榜榜眼,阎逐良阎子固的门生,也是当年那赠她糖兰花,为她作画的书生。

他刚要开始仕途时,家中老父过世,守孝三年再返仕途,从前过往早已烟消云散,最终只得继续跟着阎逐良,以等待空缺。

有劳郡主记挂。

郑修鸢又是一作揖。

说什么记挂不记挂,倒是我一直想着那画像,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落笔,其实我更喜欢淡色,只是那日刚巧牡丹花会,才不得不穿着正红色。

下官惭愧,终究画不出神韵,故而迟迟不敢交与郡主。

郑修鸢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旁的还好说,每每那神韵眼神,都极其难掌握,郡主的神彩,似乎非是笔墨可以着出,这才一拖再拖。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虚郡主仙姿,岂能你尔等凡人所画。

展钧弈笑着说道,那双色袖一抖,眉宇间显露不屑。

郑修鸢笑了笑,没搭腔,展云弈却还苦苦相逼,郡主的仙姿,便是钧弈也不曾妄想描绘过。

他会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他的画,的确要比郑修鸢来的好,这话说的自负,说话时一直在打量众人的脸色,或者说,是在看郡主的脸色是否有异。

对于这展钧弈无端接腔,小舟面色虽然如常,心中却是不悦的,她自然明白郑修鸢的丹青算不上顶好,也并非真的看中那丹青,而是看中这郑修鸢其人,此人有大才,为人谦逊,自己当初与他有恩,此时便是有意想要招揽于他入嫡七党,这展钧弈却频频插嘴,实在好生让人生厌。

这般想着,小舟便又眯起眼睛,旁人只道他展钧弈是在夸赞于她,其实她心里通透的紧,这展钧弈其实不过是心虚罢了。

想当年,自己入定安王府之际,那王府大摆流水宴席,流水席上,有人偷盗白玉盘,还与白林起了冲突,那人正是此时站在这里的展钧弈。

打那日高中三甲游街之时,她从一开始便认出,却一直没说出来,可这人似乎是怕她说出来,一直试探,一直恭维,也一直心虚的小心防备,这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她不过是觉得同在塔底,爬上来不易,这才一再放过他,可这人显然与自己,与戈承不同,他的心不正。

我虽然不懂什么丹青,但也听说只要是人,皆可描绘才是,展修这话说的有些夸过其词了。

杨赦秉性耿直,听到展云弈这般说,便直言反驳。

展云弈闻言面色一变,明白这杨赦是在指他拍马屁,便涨红了脸要与他理论,郑修鸢连忙在一旁劝着。

小舟也想出口劝,戈承却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得退后,站到姬廉身边。

你们两个,若是想要争吵,便不要在这里,诸位大人可还都在这里,惊扰了,担待的起?戈承的声音不大,看向的也非是旁人,而是那展云弈,那展云弈立刻安静下来,那杨赦也没再开口,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展云弈见戈承看向自己时,眼中闪过欣喜狂热,这让小舟不禁一皱眉,听人说起,这展云弈对自己的老师很是推崇,事事都爱挂着戈承的名讳,每每与人说话,也均是会提起,甚至为此不惜贬低姬廉,从而夸大宣扬戈承。

瞧上去是敬畏倾慕,但到底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拿戈承来作秀,难以分辨。

杨赦与他同年高中,几位同科,自然也多是圈子相同,起初他还不在意,可时间久了,也便不能在忍让,任谁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老师频频被人指责,哪怕这个老师所为的确有些荒唐,但才识与武艺,也绝非是展云弈所说,指着裙带关系上去的。

这二人争辩不休,也非是一年两年,无论这被争辩的二人怎么呵斥,这二人依然如此,便是老实了,也只是几天的事情。

待几人请了学,也便没再逗留,一场插曲惹得众人也没了兴致,纷纷告辞。

小舟凝眉看着这场不知所谓,最终决定先抛开一旁,待只余下她与姬廉戈承三人时,才松了口气,道出自己来的目的,一是听闻姬廉连日奔波病了,二便是为那应天逆党之事。

她说的直白,因为她很清楚姬廉的耳力,所以不担心有旁人会听到。

姬廉听了小舟的话,点点头,其实在你之先,我们也是在讨论逆党之事,说来奇怪,明明都仔细搜查了,却全然找不到蛛丝马迹,这逆党到底是何人,真希望能和他来个正面交锋。

既然是为了打探消息,自然不会显露出来,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戈承立刻泼了盆冷水于他,道:大人性情如此,早晚是要吃大亏的,这次搜查的几位大人,也均是坦荡荡之人,几个容易包藏之地,也均未搜查过。

你作是我想要坦荡荡不成?听戈承所说,姬廉便叹气,道:酒肆,花坊,赌坊,这些地方均无人盘查,甚至为不惊扰百姓,百姓家中也未盘查,只是一味的围绕在官员间,自然是盘查不出,但圣上已经明令,不许声张出去,显然是想将这事情遮羞了去,又想查出那逆党,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情。

去早已打过招呼的地方寻找线索,不过是白费体力罢了,这圣上所要求的,着实是为难了他们,所以他们今日便是要商量,让人乔装去打探的事情。

此事的确是非同小可,近年大元不是旱涝便是地震,搞得百姓心中惶恐,那些逆党在百姓中散播谣言,百姓们不知真假,自然有人会听信。

戈承也跟着轻叹,这事情的确是非同小可。

罢了,不提此事,小舟,你且先说说你此行的发现,那洞穴,还有那些先头兵的事情,另外你说有两批人偷袭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早已决定要暗访,戈承也便不想在此事上再多费唇舌,他更好奇的是,那所谓的洞穴是什么。

嗯,那洞穴有些是天然形成,有些是人为开凿,是个大工程,想来就是逆党所为,不然寻常村民不会做这种事情,那洞穴应当是通往很远的地方,至于那先头兵,应当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现象,我想也是那些逆党所为,因为那树上有痕迹,至于那两批人马……小舟慢慢将近日所得知的消息一一道出,依着小舟来看,这些逆党近日怕是要有大动作。

嗯,这事情,你且还与何人说过?定安王爷与恒王应当都已经猜个七八,索性他们二人知道也无妨。

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戈承点头,道:那好,此事你莫要再张扬出去,至少不能从定安王府张扬出去,特别是那最后两批人马的事情,这种事情,还是详装不知的好,左右你当时也不在场。

小舟明白大人的意思。

小舟点了点头,这分寸她有。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所求浊酒一觞染得春衫袖,人不识,清眸一人留,只道醉一杯梦回,轻许相酬,红颜老,簪白头,笔墨雨巷,千盏灯花,岂肯逐人后,韶华难覆,忽成过往,枕上题与君,夜未央,今宵醉红帐,掩*光。

小酒斟饮,姬廉微醺,用酒杯轻轻敲起酒壶,轻轻晃首,薄唇轻启,竟然唱起了小调。

戈承听前面尚好,后面越加不像话,便脸色微怒,给添上一句:梦中还似一梦中,空梦一场惊飞鸿。

小舟楞了下,她本是听前面姬廉所唱,感觉这姬廉嗓音极好,揣测这小调的意思是说一人曾经做错事,悔改后,再次许诺,无一人信,唱的凄凉,从前过往转眼就逝去,似有挽留之意,当然,要撇开最后一句。

而戈承则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不过是梦中梦,梦醒就什么都散了。

这到底是小调,还是二人在交谈?或者只是戈承怒姬廉当着小舟的面唱起yin词小调,故而故意敲打他。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因为她的心里,其实早有思量。

我曾记得有人给我说过,说这世间的是非对错,终究还需自己一一走过,才方知对错,这世间爱恨悔疑,一一尝过,方不枉此生。

戈承将茶盏中的余茶泼了出去从新斟上新茶,搁在姬廉手中,姬廉早已毫无防备的醉倒在哪里,根本握不住那杯盏,最终只碎在地上,戈承也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我从前不知,一直好奇,现在知了,却恨不得从脑子中挖出。

小舟看着戈承,不解他为什么忽然这样惆怅,可瞧着他的神情,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让她说什么,便一抿嘴唇。

戈承看着小舟,许久才慢慢说道:有原则无错,错在让人瞧见,你这脾气,是要吃亏的。

大人不也是。

小舟淡淡的回道。

人人都道她相貌随姬廉,性子随戈承,自己的性子吃亏,戈承又何尝不是。

啧,倒让你给说了个哑口无言。

戈承将茶杯往石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便抬头继续说道:有些人挨了打就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帮他揉揉,有的人挨了打就挨了,打过了就算了,前者是那天生喊着金汤匙的,后者是一介草民,我戈云轻本想是那闲云野鹤,但终究不过一凡人,也会陷入这权利的诱惑之中。

位极人臣,是多少读书人一生的夙愿,是那些天之骄子弃之破履的东西,他也是曾经一心往上爬,可终究……还是累了。

几世浮屠,旧石台下,吾本凡夫俗子,奈何一场糊涂梦,睡到了今朝。

戈承的声音低哑,似乎是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我要离开大都了。

突闻戈承这样说道,小舟仰起脸看向他,夜风吹拂青丝,他伸手为她将乱发揽耳后。

下月初,我与曲大人家的小姐成婚,然后会去峤东赴任。

小舟感觉整个人都没了知觉,嘴唇不自觉的开口问道:贬?峤东县丞,二两他们都会跟着我去峤南。

你所求?听到小舟问话,戈承点点头,云轻所求。

不留。

小舟语毕抿紧嘴唇,努力抑制,不愿露出丝毫软弱,从而动摇戈承本意,怜悯的留下,她要不起。

七年前,她伸手抓住戈承的手,一留七年,如今他再次提出,她要怎么留?起身,努力许久,最终勾勒出一抹笑,道:婚礼当日,小舟自会备上大礼,以报大人教导之恩。

戈承翘起嘴角,笑意蔓延至眼底,这孩子长大了。

翌日一早,小舟乘坐车马前往宫闱,昨日定安王爷带她入宫见驾后,她便急匆匆出宫,前往姬廉那探病,直到这第二日才得正装去寻见故人。

款步而至,远远的便瞧见有人在凉亭间,示意无需通报,便轻步走了过去。

那凉亭中的,是三名少年,都在十五六岁的正茂年华,身上衣料多为相同,只是色泽不同,起初那少年额头饱满,鼻梁高挺,身着杏黄蟒袍,个头较之旁人要略高一些,正眼巴巴的瞧着那棋盘,时而抓耳挠腮,显然是不解那小小棋子有何魔力。

而棋盘两侧坐着的,左侧少年,一身水蓝色蟒袍,侧脸线条流畅,眉梢高挑,薄唇鲜明,脸型看起来尚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又有几分属于成人的倨性。

他一手执着棋子,挑眉等着右侧穿着紫色蟒袍的少年落子,也借此时间多思自己下一招棋要下在哪里。

右侧的少年略微蹙眉,面容恍若谪仙,却略有病态。

鹅黄灯被风吹动,光摇晃着打在他身上,显得几分温柔。

他坐在那里,只淡淡的转动手中白子。

明明只是这样的小举动,皆因为这个少年,眉目若画,如珠如玉,若天之子,美好得如同一幅泼墨画卷,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忽然,那如画般的少年回头看向她,说道:小姑姑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发出声音,莫不是要吓我们一吓。

当然不是。

小舟辄叹一声:只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实在不敢出声罢了。

姑姑说这话,倒让咱们不知当如何适从了。

穿着水蓝色蟒袍的少年起身一作揖,紫色蟒袍少年也顽皮的一抱拳,独那杏黄色蟒袍少年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尊重这小姑姑,而是身份在这摆着,不宜施礼。

小舟福身施礼,道:长留见过七殿下,见过六殿下,见过十殿下。

姑姑既然来了,那便与我们下一盘棋吧,听六哥说,姑姑的棋艺可不一般啊。

元渊笑着说道,小舟犹豫了下,便点了点头,元晦将位置让出,然后坐到了一旁,次七子元昊半座。

小姑姑觉得我这棋怎么样?元渊笑着问道,那笑有些虚弱,小舟看了眼旁边还搭着的软裘,便起身取来,为他披上。

☆、第二百五十章 棋人小舟笑着说道:几日不见,十殿下的棋艺大有进步,只是比起六殿下,还要稍逊一些,六殿下这棋屡屡喂招,十殿下却还未察觉。

六哥厉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我哪里敢与他比。

元渊笑着说道,将身上软裘裹紧一些,眼神不禁黯淡,自己这将亡的残破身子,还当真不容丝毫马虎,可便是这样又如何,一样活不了多久。

十殿下,下棋有十诀,第一条便是不得贪胜。

小舟笑着说,这立刻引起了三人的兴趣,纷纷问起。

小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围棋十决。

第一不得贪胜,布局时,决不能退让,因为此时距离胜负道路尚远。

而中盘阶段,在重要的,关键的那几步,也不能退让,这其中的舍得,要自己掌握。

收官时,必须将这种优势正确地算清楚,数清楚目数,能否退让,要视情况而定。

而另一种,是在有绝对优势时,对方下出胜负手,不论任何阶段,在反击没有把握的场合,都必须做出让步,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绝对优势。

这倒是个说法。

元渊点头,又继续问道:那还有九条呢?二是入界宜缓,意思是为打入对方阵势要徐徐图之,不求一击而得逞。

三是攻彼顾我,指将要攻击对方时,要想到自己的安危与发展,以及和全局的配合,不能一味贪胜。

四是弃子争先,所谓宁失数子,不失一先。

第五,舍小就大,每行一步棋都是一次判断这个棋子的价值有大小,能带来什么,可以带来什么。

小舟说着取出一子,落于棋盘上,然后继续说道:这第六是逢危须弃,所谓善胜者不争,善争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这形势不利时,知道自己的棋已经危险,越逃可能死的会越多,或者越逃跑对方借攻击获得利益越多的情况下,就须放弃,放弃的越早损失越小,要有取舍。

至于第七条,是慎勿轻速,在下棋的时候,要重视对手,小心谨慎,不能低估了任何对手,哪怕对方看起来很弱。

第八条动须相应,下棋的时候,要有全局观念,不能只顾着眼前,要时时刻刻纵观全局,将大局的形势放在首位,所落下的棋子要和周围的有配合,有照应才行。

第九条是彼强自保,意思是说,在正式对弈之前,就要判断准出对方强在哪里,弱在哪里。

在对方的强处,要避其锋芒,忍上加忍,否则就是自找苦吃。

但人无完人,棋子也是一样,再强的棋,也会有照顾不到的缺陷,或者遮掩不住的弱点,这时候就要主动出击,以攻为守,或者依着对方的弱点,慢慢的撤退,取得后发制人的优势,让对方在攻杀时时候,会有所忌惮,不敢放手一搏,从而自保。

至于第十条,势孤取和,与第九条相似,这十条为围棋的十条口诀,却非是只能用于围棋,还可以用于平日。

小舟执白子,捧茶,微笑,自有一番华贵。

那袖子比之一般的宽袖要宽出些许,她一伸手,镶绣的袖口垂下,长长的盖过手背,她手指一缩,便轻轻巧巧的拢入袖内,这么一个动作,本不当出现与天家,可偏她这般做,从未有人觉得不妥过。

这盘棋,下着容易,胜棋难,识棋容易,知棋难。

她从一个不知黑白,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棋子,转为这下棋之人,其中酸楚不能与他人倾诉分享,可何以她已成为那下棋之人,依然分不清黑白,不知自己手中为何色棋子?随后小舟又拜会了几人,那六子元晦一直紧随其后,小舟便明白这昔日的主子是有话要与自己说。

二人从内阁宫里出来,定安王府的车马侯在东华门外,小舟入宫时并未带人进来,那玉满玉盈两姐妹便都在东华门外侯着。

她与元晦二人经龋东四所,慢慢地走出宫去,但见隐隐光泽自云曦间流动,却无人开腔。

小舟本以为元晦定是与她有话要说,不料走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心里便有些纳闷,总觉得这人不至于只是送她出宫这般简单,他必然是有什么不确定的,又不方便让人传话于她,只能这般亲自来询问。

小舟。

就在小舟疑惑时,元晦突然出声,叫的却非是长留,而是小舟。

这样一来,就没由来的带上几分亲近,似乎一下子将小舟拉回从前过往,二人都还只是个孩子时。

小舟停下脚步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话,元晦伸手,小舟出于本能的略微躲闪了些,因她不喜与人亲近,躲避完之后也反应了过来,笑了笑。

元晦的手悬空,便有几分尴尬涌上来,见小舟这般,便释怀了些,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上,小舟便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的脸上沾染了什么,便伸手揉搓了起来。

在这期间,元晦一直是微笑的,可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此时这人已经是自己的姑姑,是这大元朝的长留郡主。

从前的她,就如那美玉蒙尘,可便是蒙了尘,纳了污,也能洗尽铅华呈素姿,让人自愧不如,此时已经耀眼如世间最美的明珠,他不止一次听闻她的传言,觉得自己越加的追赶不上。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此时他也已经搬离了旧宫中,那写着旧人宫的牌匾他一直收着,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故人,此时长大了些才明白,那不过是她在宫闱中彷徨,缅怀他人所用,而非指他。

他从前是她的主子,只是不得已她才会护着他,撇开那一条,他怕是什么都不是。

六殿下?小舟见元晦一直在发呆,便轻声唤了句,想让他回神,这眼瞅着可就出宫了,二人也不便多做逗留。

……听说父皇派了人去接手南边,又有意要讨伐北寒,却将大军压境与逆党,你有什么看法?元晦低声问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变了九重帝心,所思所想,岂能是吾辈所能揣测的。

小舟低垂眉目,声音压低道:再者,长留不过一女子,焉能妄议朝政,若让人听到了,长留事儿尚且不算,牵连定安王府,长留就当真罪过了,且,六殿下也不当问起才是,此时六殿下尚在宫闱中,并无官职在身,若是议论朝政,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是要惹了祸端,这宫闱中的事儿,六殿下比长留知道的要多的多,可不能犯了这种错儿。

小舟回头,定定的看着元晦。

记得曾经姬廉与她说过,说只要牵扯到了朝堂宫闱,便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戈承也说,这朝堂宫闱,但凡面上所挂,便没有一人为真。

便是那人称豁达仁义的定安王爷,于先皇那一朝起,便看尽了权斗谋术,谁也不知他早已为了那些朝堂旧事,算计了多少人,又被别人算计,只是他站在了最后,扶盛帝上位,辅佐朝堂,成为这曾经六位中,唯一尚立朝堂的王爷,手握重权。

她只是不去深想,只是希望这些人心底亦有柔软之地,她不求入那柔软之地,但求自保,做那下棋之人。

这宫闱中的人,她又何尝不清楚,皇后娘娘一心想要她为的,眉妃娘娘一心所盼的,怕都没有明应卿端出那糕点盘子,说自己无所求,也不希望生活带来什么改变时来的简单。

至于宫闱此时,此时已经不同与诸位皇子幼时,还可在耽姑且日,撇开未到入学堂之际的十一殿下,尚在学步的十二殿下,新降生不久的十三殿下,此时便是当年最为年幼的十殿下也已经到了十三的年岁,十三岁,对于古人来说,怕已经纳入争雄之岁。

可以预想,一场争执是在所难免,太子爷元恒正值举世无双之际,在百姓中也是享誉威名,但终究为庶,扶嫡党蠢蠢欲动。

二皇子元瑾才识过人,宛若清风,性情温润如玉,行事则是八面玲珑,其母妃贞妃,为远亲郡主,虽然是远亲,但因为先帝一代只余下六王爷,也便是定安王爷一人,又无嫡亲子嗣,故而这皇族皇戚,也便成了最正宗的血脉,加之那贞妃,一向好强,远亲王爷也是野心勃勃,想来这一目棋子,也会卷入这场争夺储位的争斗中。

三皇子元睿,温文尔雅,但母妃地位比较低,家族又为经商,曾说只愿做个富贵闲人,但这宫闱中的身不由己,岂能容他独享清闲。

四皇子元嘉与六子元晦一派交好,其母妃如妃娘娘本为宫奴,单单这一条,他便无缘帝统,他跟着太子元恒行军摆阵,自有一手,也因此受到了帝君赏识,这让如妃娘娘很是欣慰。

五皇子元徽,和二皇子为同胞兄弟,有着这宫闱中少有的洒脱,性子直率,为帝君所喜。

七皇子元昊,为皇后所生嫡长,却非太子,其处境尴尬,不言而喻。

八皇子元骐早夭。

九皇子元棠,其母为别国公主,身份自然尊贵,却也因此,不可能成为君主。

至于十皇子元渊,身体羸弱,活到何时还尚是未知数。

但无论怎么,她一直以为元晦会如当日所言,只求己身自存,他日若为良臣贤王,必然是好的,可是方才那问话,便已经脱离了曾经的范畴。

她本以为元晦是例外,却不想,这人长大了,心也跟着长大。

曾经的过往,早已被这朝堂宫闱染了铅华,他们都变了。

你误会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只是近日一直听他们提起,却总是没个眉目,心里好奇才会问你的,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再问。

元晦见她这般,便明白自己是惹了她的猜忌,心底苦笑,这元长留早晚会立于朝堂之上,只需明眼人一瞧便知,只是此时盛帝尚未言明,是因为有所顾忌,有所打算。

曾经的史小舟,此时的元长留,身份虽然说为郡主,却似乎并非那般简单。

也已到了年岁,他国来使多次求婚,圣上都以郡主年幼,需常伴定安王爷膝下为由,断然拒绝。

这般迟迟拖延,怕是盘算着,让这元长留嫁入帝王家的事情,而被赐婚的,又十之八九为那迟迟不见纳妃的太子爷元恒,圣上当真是怜惜太子爷至深,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都赏赐于那元恒。

连带着他这有着水麒麟身份的人,也备受恩待,其用意明显。

又给那元恒兵权,让他屡立战功,这让他心中不禁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想着,若是自己有元恒一般走运,也手握重兵,必然会比那元恒做的更好。

元晦看向小舟,尚且稚嫩的脸上已经透露出几分早熟的阴沉,不瞒你说,近日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小舟眉梢一挑,已知道元晦在不安什么,心中有些诧异,这元晦非是愚钝之人,怎么还是会问出这种话来。

水麒麟一事,自可保你安稳一世,若生事端,你尽管站的远远的,无论你心底到底倾向于何人,都切莫过早表态,此时,你羽翼未丰,表明所处位置,只会引来祸端,若有人问起,直言尚无指引便是。

她不求这元晦这水麒麟能站到嫡七子这边,辅佐元昊登大宝,只希望这水麒麟不要站到太子元恒那边,以免成为姬家的绊脚石。

她起初的心思,不过是为了保全元晦,而非用于此时,但此时却不得不动用……可见她也是变了。

不过,再给她多少次机会,她也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姬廉待她的真,她铭记于心,她是必然要站在姬廉这边,所以就势必事事以元昊为先,哪怕这会让元晦误会自己的初衷。

好吧,我听你的。

元晦说着眼神略微黯淡,随后又开口问道:说来,你何时能回景言宫一趟,芸娘与上回还念叨着你,把你从前搁在景言宫里的红莲衣裳裤脚给拆开,放了些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忧芸娘为宫奴,德林还尚可跟着他到处走动,几年间还能见到小舟几次,芸娘却是不能的,她只是听德林说与她听,告诉她那个为自己起名的姑儿此时是何等模样。

芸娘心眼好,待我也好,那红莲衣裳,我怕是穿不上了,改日还真得去见见她,免得她为了扯布缝衣,眼瞅这年岁,芸娘也该出宫了,她也没处可去,到时候还得劳烦六殿下指道,让她来寻小舟,小舟自然会为她许一门好亲事。

小舟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模样与儿时相似,眼底也满是温柔,这让元晦眼睛不禁一亮,便又连忙开口。

说是快到了,其实还差三年,我那景言宫你也知道,伺候的人本来也少,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也没再添什么人,若是少了她,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元晦试探的开口问道:小舟,你会去看他们吧。

他更想问的是:你……还会回景言宫吗?小舟没有搭腔,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搭腔,轻易许诺,若不能兑现,还不如断然拒绝,至少不会有希望带来失望。

元晦心中有些许忐忑,面上却还是挂着笑意,继续说道:对了,孙衍此时也已经升为奴医长,医术也精进了不少,你应该已经得了消息,那芸娘还带了个小丫头做徒弟,跟她一般,总是笨手笨脚的。

德林手下的那小子却是个油腔滑调,我一直怀疑他会惹事生非,不过德林是个精明人,应当瞧得出才是,他留下他,也许是有原因的。

这是自然,当日我离开时,一直担心,后来也是想起德林他们还在你身边,这才放下心的。

说起这话来,小舟面上是欢愉的,想来是怀念起过往,由心而发的喜悦。

元晦见她面露笑意,更是多说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来听,其实他乍一听到小舟说起走的时候很担心,心便不知道怎么,好似飞了起来一般,只想多说一些出来,好让她想起更多往事来。

你会去看他们吧。

元晦最后抓住了小舟的手,激动的问道,其实他心中想问的,何止这些。

小舟却是摇了摇头,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淡淡的答道:此时怕还是不能,不瞒你说,我此时身份不同,不宜与你有太多的接触,否则只会给你惹来麻烦。

我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六殿下与小舟为旧时,应当知道小舟是何等脾气,殿下还是再忍忍。

若小舟猜测无错,等过这阵子,圣上应当是要册封诸位殿下为王,六殿下尽管说但凭圣上,万万不可争先,圣上自然会给六殿下准备合适的位置,那时候,六殿下要求的,便是将景言宫诸人带出这红墙,小舟再去相见,也便不会唐突。

小舟淡淡的嗓音,好似清荷一支。

元晦眼睛在听到封王的话,难以兴奋。

一言为定。

小舟笑了笑,她本不该透露,但还是说了,只忘这元晦嘴皮子紧一些,不然还真是会给她惹来麻烦。

殿下送我出宫吧,再晚一些,玉盈玉满二人怕是要急了。

好。

元晦一点头,因她的笑,感觉面上有些烧。

眼瞅要的宫门,小舟便又笑着转头说道:再往外去,便不妥当了,我自己过去吧。

元晦也明白她所言无错,只得点点头,做出请的手势,让她独自前行。

见小舟一点头,便往前行,直到她走远的,他才转身往回走。

六哥。

刚一回头,便见元渊往这边赶,身后跟着几个宫奴,一个个都弯腰护在周围,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阻拦的。

慢些,莫要奔走。

元晦连忙喊了一声,便迎上去。

元渊的身体不适宜跑动,因为跑动难免寒风入体。

小姑姑可走远了?元渊左右瞧不见小舟的身影,便一皱眉。

方走,你寻她有何事?元晦询问,元渊刚要开口,便是一阵咳嗽,元晦便连忙帮他顺背。

一边顺背一边开口问道:好点了吗?我想让小姑姑为我捎带封信出去,不知道还赶得上,赶不上。

元渊说着又要往前赶,元晦一把扯住他。

你是不要命了不成!元晦低吼一声,随即一把扯下他手里的信,然后说道:任你这情况也追赶不上,还是我去给她送去。

元渊犹豫了下,觉得此话在理,也便点了点头。

送于何人?元晦翻转信,发现上面并未署名,便问了句。

元渊低声说了个名字,元晦点点头,便奔跑起来,心中想着,依着小舟的速度,应当还未出宫才是。

元渊看着元晦,有些羡慕,便用力的拍打了自己的腿,这一举动让那一众随从而来的宫奴都煞白了脸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舟与元晦分别后,便慢慢的渡往宫门,红墙辉煌,却只是压抑的让她有些无法喘息。

方才元晦想问的是什么,其实她一听他开腔便已经明白的,只是故意扯开话题,说了旁的,为的就是不与他直面说此事。

就事论事来说,大元朝的此时,说是内忧外患也并不为过。

这内忧便是应天逆党,应天逆党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朝堂剿灭了那么多年,期间不知道耗费多少财力,竟然也未有一次能将那应天逆党全部剿灭,甚至都不曾见过那所谓的应天子和被称为应天良相的陈半世。

或者说,应天逆党的那些领头雁,朝廷上下,竟然无一人识得,但凡见过他们相貌的,也都见了阎王。

然,这内忧还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真正让人担忧的,是怕这内忧连了外患。

西南手握重兵的镇南关,忽然受到不明袭击,粮草仓被烧,只得向朝廷请求再拨粮草一事。

随之各地边防也纷纷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皆为粮草被烧,甚至连那闻家老将也一样被人烧了粮草,虽然竭力抢救,但奈何天干物燥,最终能抢回的,并不足以撑住。

☆、第二百五十三章 斟酌盛帝不失为明君,却有帝王的通病,疑心。

连续的粮草亏损,是偷袭或者是起了异心,此时还尚不能分辨,他又不敢轻易将手中兵权放给唯一能镇住诸侯的定安王爷,想来是怀疑才此事与定安王爷有关,为的就是逼他放出手中兵权。

圣上试探过要交权与定安王爷,对此定安王爷只是一再以年岁已长推辞,尽量的避开与兵权相覆,但这并未消除帝王的疑心。

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北尧蛮夷无礼,滋扰大元北寒边境,北寒边关镇守孙守琚还迟迟不肯上报,只是报喜不报忧,贪功敛财,甚至闹出抢夺蛮夷女子之事,致使那蛮夷有了名目,召集边缘不安分的小国,一同出兵。

在朝廷得知消息时,边关守卫都已经被打的退至十里之外琛木二防,这让圣上勃然大怒,旋即召回北汉关镇守孙守琚赐死,复以大将军闻显为帅,诸将为附,分兵四路北征。

那北寒之地虽然严峻,但有奇山峻岭为屏障,北尧蛮夷又皆是骁勇善战,大元军队疲师远征,竟然一时拿不下,只得胶着在那北寒之地。

盛帝虽然没有明着催促大将军闻显速战速决,但却在暗暗施压,在送粮草去北寒之地时,还捎带了不少东西过去,其中便有琼浆玉酿,这其中的警醒,不言而喻。

可就在昨日,定安王爷入宫,圣上竟然任他为帅,让他率众远征北寒之地,这让小舟很是忧心,一是忧心那苦寒之地一仗非比寻常,二是忧心此事必然让那本就与定安王爷有间隙的闻家再起误会。

此般所授虎符,定安王爷所作所为必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看着,所行所为畏手畏脚,赢了,兵权必然交回,嘉奖之事,自然也不过是凡俗之物,定安王爷还要感恩戴德。

若是败了,其后果不堪,她根本不敢去想。

这盛帝当真是老谋深算,定安王爷便是知道他的打算,也是无法拒绝。

抿紧嘴唇,她深深叹了口气,打算出去,正巧这时候,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便望过去,那喊她的,竟然是穿着软铠的五殿下元徽,在他的旁边是四殿下元嘉,还有九殿下元棠,他们皆是软铠装扮,三人正从长阶上走下来。

小舟,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待走近了些,元徽便笑着说道。

小舟轻轻一福身,算是施礼,然后便问道:几位殿下这身打扮,是要去习武场不成……这时候去的话,有些不是时候。

元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斜抱着的头盔戴上,然后转了个身做了几个威武的动作给小舟看,问道:怎么样?小舟闻言扑哧一笑,心道这五殿下元徽当真是个活宝,无论什么时候,总能把人给逗乐了。

元徽见她不说话,只是笑,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不要只是笑啊,我这是要跟着北征的队伍去征讨蛮夷的,自然要把阵势摆足了,这铠甲可是我费了好多的功夫才寻来的,不是普通的那种铠甲。

小舟本是笑,可在听到他说要跟着征讨蛮夷之时,眼底的笑意便霎时间褪了个干净,没想到,这帝君会对这北寒之地这般在意,连自己的儿子也要送去,还一送便是三个,不,她只看到了三个,也许不止三个皇子,若是这样,那元晦问起此事,也便有了源头。

小舟,你觉得我这番能不能成就一番,然后变成大将军。

元徽笑的张扬,少年的风采皆在此处显现,他的想法不过是建功立业,二皇子元瑾与圣上相驳,盛帝重武轻文,而他恰好轻武重文,已经让贞妃娘娘大动肝火,所以一再叮嘱,让他建功立业,好能让盛帝另眼相待。

小舟犹豫了一下,便笑着开口道:这是自然,小舟虽然在宫外,对五殿下的骑射也是早有耳闻。

那九皇子元棠听到小舟这般说,便狠狠地嗤笑一声,对于小舟的无知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北尧人骁勇善战,地处险要,岂能如长留郡主说的如此简单。

人都说长留郡主七窍玲珑,原来七窍玲珑不过是扯谎骗人尔。

老九。

四皇子元嘉低声呵斥了句。

不得对小姑姑不敬。

听到小姑姑这个称呼,那元棠脸色瞬间变的铁青,小舟何尝又不是尴尬,自己比六子元晦还要小上一岁,恰巧与嫡七子元昊,以及九皇子元棠同岁。

硬要算起来,不过是小舟比他长上月余罢了。

刚巧这元棠又骨子里倨傲自负,让他奉个同岁,又非是真嫡亲的人为长辈,他岂能服气。

我说四哥,这么个丫头片子,你何必低声下气,还是说你也跟旁人一般,也觉得她是什么天女转世,要巴结着。

元棠特别咬重了丫头片子四个字,全然也不想想二人同岁。

对于元棠的阴阳怪气,小舟只是轻笑着摇摇头,并不打算与其较真,毕竟事情未触碰原则底线,自己也不是十来岁的孩子,着实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与人拌嘴皮子。

呵,长留以为,咱们大元朝兵强马壮,麾下兵将无数,此去又有多名猛将压阵,想那北尧乃为寒苦之地,地不余百里尔尔,拿什么与我大元朝久峙?所以这踏平北尧,让他们俯首称臣,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九殿下当真是多虑了。

小舟之所以这样说,其实是因为她的心中有些摸不清此事的究竟,这元棠不同旁的皇子,他是异国公主的儿子,所以她一时不敢断定这是否为试探,这些问话里,是否还包含了旁的什么。

斟酌之后,还是决定装傻。

四皇子元嘉看着小舟许久,眼中的光芒便渐渐地黯然下去。

小舟被他看的喉咙一哽,脱口而出:四殿下所忧,非是吾等能左右,此战势在必得!四皇子元嘉猛然抬头,墨一般的眼眸望向她,里面满是惊讶。

连同那九皇子元棠也惊讶的看着他,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印入她的身影。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战和你们在说什么啊?见他们三人一来二往,五皇子元徽则是一头的雾水,全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小舟抿紧嘴唇,不愿再多说,以免惹来事端,四皇子元嘉眉宇间的神色深沉,与九皇子元棠二人面面相觑,二人都有些没想到,这长留郡主身为一介女子,居然也会看的这般通透,这也便是为什么大家说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缘故了吧。

九皇子元棠一拧眉头,看向小舟,他方才听她说起,便觉得这人是个聪明人,此时瞧着,这人似乎是聪明过头了,自己险些被她蒙混了过去。

四皇子元嘉则是心底一叹,其实这长留郡主所说,他也知道,此举北征,必然是要死战到底,这挥军时日也不短,此时连闻老将军也披挂上阵,损伤消耗,圣上不可能不知道。

可圣上依然没有松口的意思,显然势在必得。

我……四皇子元嘉刚想说什么,便咯噔止住,然后开口说道:六弟是何时来的。

四哥,五哥,九弟。

元晦一抱拳,出声唤道。

小舟闻言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元晦站在那里,便唤了句:六殿下安好,这是打哪里来,又打算去哪里?呵,正是来寻小姑姑,幸好小姑姑与四哥他们说话,还未出宫去,不然元晦怕还得追出去。

元晦说着走过来,元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与他打招呼,元徽似乎并不喜欢元晦,只是随意的喊了句六弟也便没了下文,倒是元嘉点了点头,与他寒暄了几句,瞧上去友善许多。

你寻我何事?小舟察觉出这几兄弟之间的气氛不对,便连忙往旁边走了一步,示意元晦跟着自己到一旁说话。

既然六弟来了,那便由六弟送小姑姑出宫吧,咱们三个赶紧的去书房,父皇可还等着咱们呢。

元嘉察觉出这二人神色不对,便与小舟说与一声,然后便拉着元棠离开,那元徽本是不愿,但也只得跟去。

待三人走后,元晦才开口说道:也不能说是我寻你,是老十他托你帮忙,将这书信带给柳家的小姐,柳胜华。

小舟闻言一笑,伸手接过去,见那信上并无署名,便点点头,将信收入袖中,这宫闱中与外界是不允许通信的,也难怪元渊没有署名。

他与柳胜华二人感情甚好,可惜柳胜华是女官,而非宫奴,所以早早的便出宫,此时依然与长孙写意要好。

想到这,小舟眼神有些黯淡,她已经许久未曾与长孙写意二人私下见面,便是见面,也都是在牡丹花会上。

收好了信,小舟便又问起元晦是否还有旁的事情,元晦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此行北征,父皇并未与我说与。

小舟楞了一下,明白这元晦必然是方才听到了什么,仔细一想,既然元晦已经知道,自己再遮掩也是无用,便低声道:为臣之道,不可急躁,小舟以为,六殿下仍需再忍。

元晦抿紧嘴唇,显然是为此事心生郁气。

六殿下何必这般,此番圣上不让殿下去,其实未尝不是好事,那北寒之地,非是好去的地儿。

小舟解释着,心中加了句,好去不好回。

从前不是没有过小国不规之事,只是大元朝尚可威吓,以怀柔处置,或者借由分化打击,可这北尧不同,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北尧曾经只为寥寥百人,曾经几次分化,最终逐渐走入繁盛,那北尧国国君,不同于其他诸国世袭王位,而是从诸多人中选出最为合适之人,一旦选出,绝无争执之事,可见这北尧与旁国不同,是极为团结。

我也知道。

元晦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懂,自己身为水麒麟,不管众人是否真的相信,都会想方设法得之毁之,圣上亦如此,只是……只是我读了那么久的兵书,却不想只是让人当了鸟雀养起来,真是枉读。

小舟听了便是一拧眉,心道这元晦的话虽然说的大义邴然,其实是出于私心,他不过是在担心,有朝一日,新君登上大宝之后,这水麒麟是否还有用处,便是有用处,又能谋得多少前程,是否真的如她当时所言,可以给他一世安稳。

想到这,小舟抬头看元晦,见元晦沮丧的看着自己,便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元晦应当不是如此才对,自己这些年遇到的人大都为阴柔藏奸之辈,并不表示这元晦也是这般人。

你当真觉得此次北征,值得一去?不!元晦干干脆脆地说道:我不觉得这一战必须要战,毕竟那北尧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咱们的大元朝地处肥沃,气候宜人,到了那北寒之地,难免作战困难。

小舟抬头看他,道: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说,其实大可以不用此战,那北尧地处苦寒,又经过这么久的战争,必然是缺衣少穿,咱们大元只需稍微打点,给他们点甜头,再与他们达成协议,让他们俯首称臣便是,这其中的花费的银钱,其实要比糜战死伤无数来的好,待一朝时机到了,再做打算,好过现在与红着眼的北尧蛮夷拼死。

六殿下说的也在理,只是那般不过是养虎为患,这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议和的结果不过是安稳不过数年,也便再动干戈,且伤亡不止。

小舟垂下眼帘,掩去其中精光,心道自己是否从前都看错,这元晦非为池中物,她早已知道,可是方才那番话,若非是他人所教授,自己便要多加小心才是。

养虎为患,倒也谈不上,那北尧小国,便是真吃了个胖子,也不会短时间内站起来,何况大元朝天威,岂能让他真吃了个滚圆儿。

元晦话未说完,小舟再耐不住,出口打断他的话:六殿下还需多读国策。

什么?元晦惊异的看向她,不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情诗六殿下可曾想过,国体为重,名誉远高于一切,此战会损伤国力,这满朝上下,怕无人不知晓,可为何无人站出反驳,不正是因为那北尧屡犯我大元边境,不予惩治,我大元朝天威何在,便真是要和,也应为北尧小国求和,而非是我大元朝施恩。

特别是这种时处;劣势之际。

小舟眼底难掩失望,元晦足够聪明,但元晦的聪明,却远远没有自负来的更多,他会选择和,便可瞧出他与旁人所见之优势,他的想法也自然没错,是最为稳妥的法子,可是他却并未想到国荣国耻之事,可称是年轻气盛,亦可归这红墙牢笼将他坐穿为井底之蛙。

这样一想,小舟便不禁心一软,自己尚有逃离这红墙,这元晦却只是日夜与书本为伴,他臆想出的世界自然与外界全然不同,能想出这种法子,已经值得嘉奖。

这般想着,她便出声提点道:殿下可曾想过北尧虽小,但蚂蚁多了,也可以咬死大象,这北尧小国虽然精悍,但却敢于我大元朝为敌,你作他们当真是傻?元晦楞了下,没搭腔,却是看着她。

小舟柔声问道:殿下细细来想,这内忧未解,外患偏又来袭,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是说……这北尧小国后,有人为其撑腰?元晦立刻反应过来,内忧与外患,怕是早已串通好的,这战自然也便简单。

这其中答案,还需六殿下自己揣测,小舟自己也是糊涂之人。

小舟说完便转开脸,看向红墙,时候不早了,我已经耽搁太久,再耽搁下去,总是不好的。

小舟这意思便是告辞。

听小舟说让他自己揣测,元晦便看向她,可半响也没说出个什么话来。

只能眼见着她离开。

小舟一路到东门,走的很快,那些守门的侍卫见是长留郡主来了,便连忙迎上来,甩袖抱拳道:长留郡主万福。

诸位辛苦了。

小舟笑着点点头,能在这东门守着的,想来都是官家子弟,他们这般倒不是冲这郡主的身份,而是冲这郡主身后的势力,小舟也是清楚,却也只是一笑而至。

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却不想在她抬袖之时,那放置在袖中的信滑出,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那些还弯着腰背的侍卫们瞧见那信,便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小舟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自己身为郡主,此时又非是非常时期,出入皇宫自然不会有人搜查于她,可没想到,这信居然会滑出。

捎带信笺出宫,一般这些侍卫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可是那是私下的事情,与这众目睽睽,是截然不同。

这般瞧着,信怕是拿不出去了。

就在这时候,城门被缓缓推开。

元恒!小舟惊讶的看着那门外的人,心道还当真是冤家路窄。

元恒挑眉看着她,又顺之向下,看着那信,说道:宫闱内外,不允许有纸张带入带出,此事,莫非郡主不知道?不过寻常信件而已,难道恒王殿下还怀疑小舟不成?自知理亏,小舟告诉自己要镇定些,看着一旁侍卫将信捡起递给元恒,小舟便抿紧嘴唇,心想这信中便是缠绵了些,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自己还是会带信出去。

……朝朝暮暮……元恒拆开信来看,挑眉问道:情诗?你的?小舟犹豫了下,点点头。

不能将元渊与柳胜华的事情说出来,否则的话,便是表面平静,这平静之下,也一定会引起轩然。

十皇子元渊身后是大将军闻家,柳胜华则是柳家人,随长孙写意,归为太子党,如此环环相扣,有情皆孽。

要知道那大将军闻平一生不阿,誓言忠君,绝不结党营私,更不会拉帮结派。

十皇子元渊此举,虽然是出与本心,但拿到台面上怕是要被那有心人传个没边,但他终究为皇子,又为帝君所宠爱,所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受罚,而柳胜华则不同,怕是要被冠上污名,其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给你的?我自己的,没有谁给我。

小舟抬头看他,坚定的说道。

元恒闻言,嘴唇竟抿成一条线,许久才又问道:这信是谁给你的?不是谁给我的,这小词并非是什么信件,更不是宫闱中所通,只是我晨起顺手收入袖中,未曾记得取出,便匆匆入宫。

恒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直接送我去侍人府便是。

小舟这般说着,元恒看了她一眼,将信折叠起来。

小舟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下一瞬,她便看到元恒将信撕成两半。

你!小舟想要上前抢夺,那元恒却只是冷漠的举起,然后当着小舟的面,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小舟气不可支,而元恒却只是随手将碎片丢在地上,小舟连忙去捡,可就在小舟弯下腰时,忽然起风,那碎片眼瞅要飞的到处都是,元恒旋身一转,披肩带起巧风,将那飞起的碎纸片都揽入披肩中,然后包裹其中,就往里走。

小舟恼怒,她本是想着便是撕碎了,她也可以模仿元渊的字迹,再写一封出来,这元恒此举,便是连这面子也不肯给。

她想要抢夺,却根本跟不上,那元恒根本就是有意甩开她,她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衣袖时,刚要说话,那元恒竟然抬起手来。

小舟心一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更是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中。

元恒抬手放在了小舟的额头上,然后……轻轻的……揉了揉,随后便丢下发愣的她,继续往御书房走。

小舟懵在那里,然后回头看那些侍卫,但见那些侍卫一个个都低着头,再想起方才那元恒的举动,便脸上一臊。

可恶的家伙。

把她当了什么,讨要抚摸的宠物不成?叹了口气,那信怕是要不到了,自己还是先出宫去,明日再入宫与元渊说与此事,毕竟她不能在这宫闱中耽搁太久。

正要转身,她忽然发现地上有落下的残缺纸张,便弯腰捡起,在她的目光触及那纸张上的字时,便霎时白了脸色。

用力将那纸张攥入掌心,小舟看向元恒离开的方向,良久,将那纸张收入袖中,待坐回到马车中时,她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

☆、第二百五十六章 比照三尺赶着车马,待车马离宫闱远些,她才敢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方才太子爷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显然,连她也瞧见了二人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没瞧仔细,心里担心自己家郡主,但又没有通文,不敢擅闯,便是真闯了,她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今个发生的事情说来丢脸,所以莫要声张出去,特别是不要告诉王妃,以免她担心,大忧不宜,对她的病不好。

小舟依着寻常口气说着,说完便紧紧抿上嘴唇。

哎。

三尺听郡主这话,便知道郡主是不愿意再说,便伶俐的一甩鞭,打算往王府赶,又忽然听到车内传来郡主的声音。

咱们先不回去,先去那骋郎府,过几日是戈承大人的大喜,我要与姬侍郎商量,该备上何礼才是。

她要拿什么,总是要比照姬廉的才行,以免在此事上犯了糊涂。

三尺应声甩鞭,没多久,车马便停了下来,那在车中锁眉的妙人儿便身形轻倾,掀起面前鸾色帘布。

怎么会这么快便到了?说到这,那妙人儿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明白方才的吵闹是为了哪般。

便开口询问道:这……无法绕过去吗?回郡主话,三尺已经绕了三条街,可这庙会几乎排到了护城河里,一个个都争先恐后的来赶什么神仙,赶都赶不走。

三尺蹙眉说着,她便不明白了,一个死了的文人有什么好拜的,还尊为什么文圣人,好似只要在这位诞辰挤上一遭,就能高中一般,他们也不想想,若是这来挤圣人的都高中了,这朝中上下怕是连个下脚地都没有。

何况圣上轻文重武,这文圣人又是前朝之人,让百姓信奉前朝人,她当真是不理解这君王的心思。

年年岁岁皆相同,是我们赶回来晚了,怨不得,且慢慢将车过去便是,记得慢一些,不要踩踏冲撞着人。

小舟知道这三尺是因为被挡了道而有些烦躁,便出口安慰着。

其实今个正巧是文圣人的诞辰,她也是知道,所以早早的便往宫里赶,打算早去早回,赶在这挤圣人还未上人之前,能回去,却不想被耽搁在东门。

只是没想到,这连半个时辰也未到,便已经走不动了,而且瞧着这人的数量,想来还在陆陆续续的有人往大都赶。

心中一叹,这文圣人还当真是享誉盛名。

郡主,这瞧上去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到的,若不咱们先调头,寻个干净些的茶楼让您歇歇,毕竟在宫里走动,也不知道您饿了渴了没,等晚一些,人都赶到了山上去,咱们再去骋郎府也不迟。

三尺提出自己的想法。

早上郡主一早便赶往宫中,连早膳也未用。

依着郡主的秉性,想来便是饿了,也不会说出来。

此时又已经到了这个时辰,她是担心郡主身子撑不住,这才开口询问。

小舟点点头,刚想答应,忽然发现人群中有熟悉的身影,便抬手示意三尺停下车马。

三尺慢慢勒住车马,不解的问道:郡主这是?小舟取了薄纱斗笠,掀起帘布,出了马车,也不下车,就那样踮起脚往人群里张望。

我瞧见戈承大人了,似乎还有姬侍郎。

啊?三尺护着郡主,怕郡主跌了,听到郡主说看到了姬廉戈承二人,便有些惊讶。

戈承大人是文人,但也已经无需挤这神仙才是,姬侍郎则算为武人,对这些庙会之类的,根本就是不屑。

走,咱们跟上。

小舟说完跃下马车,三尺见拦不住,便赶忙将车马栓到一旁酒家,给了银钱,让店家为其照看,左右这定安王府的车马,也没人敢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知礼之家,设本主于正寝,岁时必祭。

所谓山山有神,处处有庙,这都城之地正是天子脚下,更是修有七阁八庙,烧香磕头的日子一年不断,今天刚巧是一年度是老祖宗的诞辰,据说在这一天老祖宗会下凡来探望,所以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这里挤‘神仙’为的就是沾染些仙气可以家宅平安事事顺利。

一时间舞龙舞狮喧哗的萧鼓不断,华灯初上,河灯斑斓。

街两侧琳琅的小吃,巷子边耍猴戏的伴随着喝彩哄笑,孩童带着面具手里拿着个树枝学那些个大将军驰骋沙场,笑着闹着。

哎呦。

带头的孩童撞上了一蓝衫书生身上,手上还没沾过口的冰糖葫芦在他身上落下个黏腻的糖印子。

我……我……。

那孩童有些怯怯的仰着脖子看着那书生,恨不得方才还谁也不肯给尝上一口的冰糖葫芦此时到旁人手上。

那书生也没有要恼的意思,拍拍他的头示意他继续玩去,他便连忙同那几个躲在一旁,一起担心的小伙伴快速的跑开。

这孩子是谁家的啊,真是没教养,撞着人也不知道说声对不起,真不知道他家里大人是怎么管教的。

一旁粉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妆容艳丽,手上古扇绘的是牡丹戏蝶,瞧着那糖印子,便蹙眉撇起嘴儿。

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罢了,曲小姐何须动了肝火。

那书生笑着说道,嘴角笑意似乎染上眼底,瞧上去很是温柔。

只是他看的却是那些玩闹的孩子,而非身边的美娇娘那曲家小姐却没有察觉出,便双手环住那书生的手臂,雪白的胸脯几乎要从窄小的抹胸中挤出来。

承哥哥,你太随和了,这样在朝堂上,得多吃亏啊。

嗲声说着,嘴儿嘟了起来,那胸脯更是在书生手臂上蹭来蹭去,惹得四处男人都往这看,女人则一个个暗中啐弃。

那曲家小姐好似很享受被人这般瞧着一般,摇晃的更加厉害,时不时媚眼如丝,看向后方跟着的锦衣男人。

那书生却好似没什么感觉一般。

曲小姐说笑了。

见那书生答的如此应付,那曲家小姐便蹙眉撇嘴,低声嘟囔了几句,便又嗲声说道:承哥哥,人家脚好酸,你抱……☆、第二百五十七章 姻缘那曲家小姐话未说完,那书生便出声道:若是曲家小姐当真累了,咱们便歇上一歇……二两,还不去瞧瞧附近哪家铺子还有歇脚的地方。

是。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原来这书生正是戈承。

那曲家小姐撇了下嘴儿,撒开了环抱住戈承手臂的双臂,我才不要去那种脏兮兮的铺子,咱们快些上去,看了八字就回去。

也好,那我们便早去早回。

戈承笑着说道,后面跟着的锦衣公子哥一把扯住他。

她不累,我可累了,咱们找个地歇歇脚。

戈承闻言点点头,这也行,左右侍郎大人也不信这些,倒不如在这山下歇歇脚,我与曲小姐去去便回。

你!那锦衣公子哥,也便是姬廉闻言顿时气结,心道好你个戈云轻,当真是可恶至极。

那曲家小姐以骨扇遮住半面,媚眼在姬廉身上扫来扫去,姬廉恶狠狠的瞪回去,惊吓的她险些把手中骨扇落在地上。

随后戈承与曲家小姐继续穿过熙熙壤壤的人群往香火鼎盛的寺庙走去,在二人身后姬廉紧随其后,他们二人行,他便行,他们二人停,他也止住步子。

在姬廉身后的是三钱,他苦着一张脸,垂头丧气的跟着,显然心里是不情愿的。

到了庙里,曲家小姐跪在蒲团之上,戈承也跪下,虔诚的拜了拜。

哎~一直跟着二人的姬廉见戈承摇签,便伸手便接住了他摇下的竹签,然后啧了声。

因为没有预想中的响声,那双目紧闭的戈承便睁开眼来看,见那姬廉手中,便摇了摇头,又继续摇着签筒,打算再晃出一支竹签来。

姬廉伸手捂住那签筒,不让他再摇晃,哎,戈承,签在这里,你还摇什么,这可是上上签。

依着规矩,签不落地不可为算,所以云轻还需再摇一支。

戈承说话间便躲闪过姬廉的手,自签筒中又晃出了一支竹签,他便捡起地上的签,与那一旁候着的曲家小姐一同往外走,姬廉也随后跟了出去。

解签。

解签。

两人同时将手中的签递出去,姬廉却将一下子将那曲家小姐的签打落,自己手上的签凑了过去。

那解签的瞎子接过二人的签,然后摩挲着,问道:二位是来求姻缘?姬廉一挑眉,说道:对啊,就是要看看他这姻缘到底有多坏,而不自知。

见那瞎子当真的摸了起来,戈承便叹了口气,将姬廉往一旁扯了扯。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两签皆为福签,但两签放于一起,便再无福相,而为极凶险恶下下签,若是求家宅平安,许是还有一丝转机,若是求姻缘,你们二人一个是紫微破军,一个是廉贞天相,二人都是极强的命格,硬要在一起,只怕早晚会被对方害死,还是早早分开的妙。

姬廉一愣,他似乎曾经听人提起过自己这命理之事,可他是根本不肯信,此时这瞎子何以从这小小竹签中瞧出。

这般想着,他便眯起眼睛,伸手在那瞎子面前晃动,戈承却伸手拦了他。

大人不要戏弄个瞎子才是。

说完从袖子掏出一些碎银子放置在解签的桌上,算是签钱,然后取了自己方才签与那去曲家小姐的一同递给了那瞎子,打算从新算。

这二位倒是番好姻缘,有着十世的渊源,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妙人……荒谬,怎可一支竹签,评断天命。

姬廉说道,那戈承却无动于衷,倒是那曲家小姐望着他,面上有些得意之色。

戈承,你我二人相识多年,莫非比不得这小小签文不成?姬廉看着那瞎子连口夸赞戈承与那曲家小姐,便开口问道,声音里有些发酸的味道。

一旁三钱忙提道一句:主子,您便别再折腾了,方才那是姻缘签,不打紧,您就别搁在这瞎掺和了,让戈大人把签文解了,然后咱们还得下去筹备才是。

……姬廉怒目看了那曲家小姐一眼,然后一甩衣摆,转身便走,三钱连忙跟上,二两挑眉看着这二人,什么也没说。

一直跟着的小舟见到姬廉满目怒意的要往山下走,便连忙走过去,唤了声爹爹,然后在姬廉惊讶的目光中,将他拉至一旁去。

你怎么来了。

姬廉问道,其实若非是此时人过多的缘故,他又一心放在那二人身上,应当早就察觉出小舟的存在。

小舟本是要去骋郎府寻爹爹商量,给戈承大人送什么贺礼,刚巧在道上见到爹爹与戈大人前后脚往山上走,也便弃了车子,跟随上来,只是这人太多,才会一直没赶上。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她的眼神也有些躲闪,爹爹,那曲家小姐是个怎么来历?你是说曲夕颜?姬廉听到小舟问起那曲家小姐,便又是一拧眉,心道这怎么连她也问上了。

小舟点点头,道:小舟正是要问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是谁。

口上虽然说想不起是谁,小舟的心却冷了半截,连名字也是一样,莫非真的是她一直寻不见的熙妍姑娘,这熙妍姑娘一直是她的心病,总觉得此人便好似一枚不知道何时要出事的暗子,自己不除之,早晚得坏事。

不就是那个被撵出宫的闻牡丹,我可是一眼便瞧出,那戈承却好似中邪一般,非说非是一人。

姬廉抱怨着,可谓是越说越气,你终究还小,不记得也不奇怪,但他不一样,说什么倾慕才华之类的蠢话,文人当真是麻烦,眼睛都叫浆糊给黏住了,也不想想,那曲老儿哪里又冒出个女儿,分明是有意想要搭上他这线,将他给勾搭了去。

戈承忽然要娶妻,还要离开大都,他本就有些不悦,偏一见面,那闻牡丹便是对他百般勾搭,甚至在茶馆时还蹭他的小腿。

戈承娶妻就娶妻,偏要娶这么一个,他本着兄弟情谊,自然是不乐意,可无论他是好说歹说,这戈承就是不肯信他的话,愣是将个**当成圣女。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冲动这也便是他今个一直跟着捣乱的缘故。

他这婚事,成不了。

小舟本是沉着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听到姬廉来了这一句,便立刻说道:爹爹万万不可胡来,戈大人这般选择,必然有他的道理,万不可莽撞行事。

姬廉磨牙道:我管他什么道理,我便是要拦着他了,聪明了一世,现在竟然被个狐狸精给迷了道,连仕途都给抛了。

说完一撇眼看着小舟,心道这孩子似乎对自己说话,并无对长辈的服从尊重,但也只是想想,没放在心上,转眼便放在一边。

这些年来他屡屡弃高冠,圣上虽然面上说戈爱卿清高,心里必然早有微词,他这次又赶在圣上要封他二品前,屡次顶撞,每每朝议上都是与圣上相斥,这么明显,是人都瞧的出,圣上便是惜才,终究是九重帝心,从县令入大都,到现在去更穷的县做个什么狗屁县丞,真不知道他从前的大志去了哪里。

爹爹,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您先消消气儿。

小舟安慰着说道。

她觉得戈承不是那种会被眯了眼的人,何况这熙妍姑娘固然有诗词傍身,但戈承又何尝不是文采盖世,这一点从重武轻文的盛帝几欲将他列为朝堂重臣便可以瞧出。

反观那熙妍姑娘,从前诗词虽然也有,但那也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近年若是熙妍姑娘有诗词流出,她也不会寻她如此辛苦。

熙妍非妖,戈承亦非好色之徒,这般的举动,倒是让小舟不解了。

你在想什么?姬廉见小舟一直发呆,便出口问了句,不料小舟竟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看向他,虽然时间很短,但那一眼,他还是瞧了个仔细。

可还未待他问起究竟,小舟便已经一扫方才的惊惶无措,笑着说道:小舟不过是在想,那熙妍姑娘与小舟也算是旧时,虽然日子久远,熙妍姑娘怕也不记得小舟,可小舟还对其诗词惊艳,理应上前去拜会才是。

对,就是拜会,既然找到了她,她便要……想到这,小舟猛然一怔,她能做什么?这些年那熙妍姑娘的事情就好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锋利刀刃,她无时无刻不想将这刀刃卸下,可是事到如今,她又不该怎么卸下这刀刃,劝说熙妍离开,她会肯吗?这些年熙妍姑娘都是在哪里度过,是否说过关于她的事情,是否散播过什么,自己难道要杀人灭口,就好像她当年要对她做的一样。

想到这,小舟感觉一阵晕眩,自己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不成?拜会?姬廉听到小舟的话,不禁嗤笑一声,莫说她就是那被闻家赶出去的熙妍姑娘,便不是,她现在的身份也就是个小官的女儿,你堂堂郡主,怎么会想到拜会与她。

说完,姬廉面容逐渐冰冷下来,声音也是。

说什么诗词歌赋,其实根本就是疑点重重,字儿写的连个稚子都不如,却能吟诗作对,这已经够奇怪了,偏偏她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所以依着我来看,多半是打哪瞧见的,然后盗为己用,欺世盗名之辈。

听到姬廉这般说,小舟便略微低头,心道这姬廉当真是比旁人冷静的多,可既然姬廉都能知晓此事,戈承岂能被骗了过去。

真是不解。

大人,咱们该走了。

戈承的声音传来,小舟回头望去,见戈承惊讶的看着她,良久才笑着点点头,姑娘也来了。

小舟本是因他眼神中的惊讶而呆楞,此时一听他唤自己为姑娘,而非是郡主,便轻轻一福身。

戈大人安好。

承哥哥,这女人是谁?那曲家姑娘,或者应该称之为熙妍姑娘扭着腰肢,手摇骨扇,一到戈承身边,便媚眼如丝的依偎在戈承身上,然后看向姬廉,问道:可不是这位大人的拼头吧。

听到曲夕颜说起拼头二字,姬廉顿时瞠目,怒意不言而喻,刚要开口,小舟连忙抓住他的衣袖,阻止了他。

这位姐姐误会了,我不过是前来求签,刚巧遇见大人,又因多日未见,便多说了几句。

小舟轻笑着说道,她已经从个孩子长大,其间变化非点滴,莫说此时是戴着薄纱斗笠,便是没戴,这熙妍姑娘也不见得认得出她。

呦,这位妹妹倒是会说话啊。

熙妍姑娘骨扇摇着,眼儿一直往姬廉身上扫,见他正一付要吃人的模样,便连忙低头摇扇。

迟疑了下,她便又媚笑着对戈承说道:承哥哥,不然咱们先回府上吧,父亲怕是要等急了。

戈承点点头,也好,咱们先走一步也罢。

说完戈承便走过来,显然是要与姬廉二人说与此事,姬廉却因耳力过人早已听到二人所言,正死死的盯着他。

曲家小姐体弱,云轻这边……不容他说完,姬廉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扯到自己面前,眼底怒意慢慢消融,最终凝聚为失望,戈承也不示弱,那眼底是冰冷的,却隐隐有怒意。

就在小舟以为二人要打起来,连忙上前要劝说时,姬廉忽然放开了戈承的衣襟,伸手擒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小舟的手腕就往人少的地方去。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快放开他。

熙妍姑娘急了,也顾不得那些姿态,追上来。

姬廉似乎没有听到熙妍姑娘的喊话一般,只是固执的拉着自己手中的两人一个劲的往前走着,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他一个也不愿意放开。

戈承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小舟跟不上步子,几乎被拖着走,几次险险被拖倒,却一声不吭,三人跌跌撞撞的走着,就好像这些年一般。

我说放开啊,你这人是不是疯了啊!自己的人被人带走,这般落面子的事情,那熙妍姑娘怎么忍得下,于是便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扑到姬廉抓住戈承的手臂上拍打,只是这般力道对姬廉来说,根本就是撼树蚍蜉。

见她纠缠不清,姬廉厌烦的转头看向她,用力一抬手,那熙妍姑娘便被他狠狠的甩了出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寿熙妍姑娘被摔的七荤八素,晃动了下头,才勉强找回视线,抬手一瞧,见自己手心蹭掉了一大块皮肤,便直皱眉,可怜兮兮的看向戈承,声音像只虚弱的小猫一般:承哥哥,人家好疼啊……曲小姐……戈承一皱眉,伸手要去扶,他身后的姬廉却一把擒住他伸出的手,戈承身子一僵,额前碎发遮住他的双目,让人瞧不出他所思所想。

姬廉定定的看着他,戈承,你快点醒醒吧。

熙妍姑娘见自己装可怜没什么效果,便又喊了一声:承哥哥,人家真的好疼,你快点过来好不好…………小舟则沉默的看着戈承。

戈承挣开了姬廉的手,寸寸剥离,姬廉何等骄傲,却几欲再握,最终只得一场空。

戈承将正不住颤抖的熙妍姑娘小心的护在身后,却不想这个举动如触动了姬廉的逆鳞一般,姬廉红着眼睛就要伸手去抓熙妍姑娘,将熙妍姑娘吓的更是颤抖的厉害。

小舟连忙抓住姬廉,低声道:此时在外面,何事不能等回去再说。

这里的动静已经让前来赶庙会的人都围过来,而且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这若是戈承姬廉二人再起什么冲突,依着姬廉这相貌,旁人应当不难猜测出其身份,到了那时候,此事怕是遮掩也遮掩不住。

无需多想也知道,必然会传到不该传的地方,那般吃亏的怕只有姬廉。

过两日便是云轻新婚大喜,还忘大人赏个脸去喝杯薄酒。

戈承说这话时面上是笑着的,可是那笑意却仅仅只是挂在嘴角罢了,伸手在袖中摸索了一会,然后深深一作揖,说道:云轻糊涂,竟然把喜帖落下了,还望大人海涵,明日云轻定会命人送往府上。

听到戈承说这话,莫说姬廉脸色铁青,便是小舟也是白了脸色,这戈承当真是有意让姬廉难堪。

天下风景莫过华都,二位慢慢欣赏,云轻与曲小姐二人还有旁事在身,便先行告辞。

戈承垂眸,又是一作揖,然后带着熙妍姑娘迅速离开了此处。

姬廉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眸越来越冷,那其中的失望,甚至带了些绝望。

小舟看着姬廉的眼睛,又看了看戈承的背影爹爹,我们先离开这里。

小舟伸手拉了一下姬廉,姬廉没有动,她又轻声唤了句,姬廉这才带着她离开。

我娘曾经对我说,说只要真心相待,那人早晚也会真心相待,只要心不变,那人的心也不会变,原来不过是哄我入睡的话罢了。

小舟听到姬廉这样说着,便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人各有志,爹爹还请放手才是。

你不懂,我与他戈云轻相交多年,对他的性情很是了解,他非是那种为了名利一夜白头之人,却也非那种愿意纵马前驰,闲云野鹤,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姬廉说着,声音慢慢低下来,显然也是多少有几分不确定。

既然爹爹知道戈大人有苦衷,那便更应该放手,不要让他为难才是,难道一定要到覆水难收时,才肯放手不成?小舟轻声劝着,虽然她不知道戈承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从他方才的犹豫来看,他应该很清醒。

在他戈云轻清醒的时候所做出的事情,绝对是高人一筹,所以他们不应该有所反对,而应该顺其自然,帮上一把才是。

只是瞧姬廉这反映,能不能冷冷静静让戈承完婚,已经很难说。

我不会冲动的,你放心。

姬廉叹了口气,拍了拍小舟放在自己手上的手,以作安抚。

小舟听了姬廉的话,才松了口气,姬廉肯这样说,也算是一种保证。

眼瞅着明日戈承便要与熙妍姑娘成婚,小舟将准备来的贺礼一一筛选,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虽然那熙妍姑娘是要与戈承远走,她却依然不放心,不是没想过,干脆狠狠心,除去这山中二虎,就好似当初那熙妍姑娘想要杀了她一样,可此时木已成舟,她断然不能真的去动她,不然戈承在其中会为难,她不想这样。

只是那熙妍姑娘……前日见她时,她是戴着薄纱斗笠,多少遮掩了些,明日要去戈府,必然不会戴着薄纱斗笠,自己的相貌还撇开不提,自己这身份,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这熙妍姑娘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当年没除掉的丫头,其实就是她所想的那样,同为川月一族人。

依着她的脾气,在见到她本尊时,必然不会忍气吞声,也许会大声提起此事,虽然后果多半是被当疯子对待。

然,这世间不缺聪明人,这朝堂尤盛,不可能没有人看不出端倪,至少戈承姬廉一定会察觉出不对。

这个风险,实在太大。

或许,那熙妍姑娘已经将此事告诉了戈承。

这样想着,小舟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必须先一步去与戈承说些什么,不然身处被动,那便不妙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朝堂上下,戈承处处躲避,姬廉虽然也是极其聪明之人,但论起手段,他的性情直率,自然不肯耍弄。

这也便造成他几次险些将戈承截住,都被他施计避开,想要与他单独说句话,都找不到机会,甚至连夜袭的点子也想出来,三钱连忙提醒他,戈承是个书生没错,那二两可不是个吃素的主儿。

姬廉闻言,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圆桌。

于此同时。

戈承下朝之后本想自挽月楼捎带些桂花酥回去,这刚踏进一只脚,那边腿脚利索的掌柜便笑嘻嘻的搓手迎面过来。

哎,戈大人,咱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近日有事缠身,一直不得闲,难得你还记挂。

戈承笑着点点头,这阵子事情的确有些繁杂,从前他每日下朝都喜欢打这喝杯茶水,听个小调什么的。

那掌柜打袖子里掏出个信封悄悄递上,轻道:戈大人,这有人让小的将这个交给您。

多谢。

戈承微笑着接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章 软禁这大都地界,来这挽月楼的大都是文人墨客,其中不少是朝中的同僚,彼此也就有些不成文的默契,比如这传信,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时,面上无异,眼底的笑意却有些凝重了起来,匆匆将信塞进袖子,未再挽月楼喝茶水,包了桂花酥后便匆匆打道回府。

一路走到了书房,将袖子的信掏出来在手中攥紧成团后丢在地上,但很快他又将本来被丢在地上的纸团捡起,展开来,似乎将那一缕缕忧愁再次慢慢摊开来。

看完那纸上的字,他便将纸张丢入香炉焚烧,直到那纸张完全烧为灰烬,他才放心的将镂空香炉顶盖上。

提笔写下几字又懊恼的揉成团丢在一旁,又展开一张新纸,却无法落笔,怎么落笔都不对,戈承最终还是提笔写下省得二字,然后取鸽子,抱着鸽子犹豫了下,将那纸条取下撕破,然后将鸽子放飞。

看着鸽子渐远,回到书房,他踌躇许久,又走到书桌前,取笔蘸墨,将那一直搁置在一旁的红色请柬展开。

慢慢写道:送呈姬侍郎大人启谨订于盛丰二十四年间,下官与曲氏温婉夕颜,于明日举行典礼,敬备喜筵……将请柬写好之后,戈承慢慢将纸张对折,犹豫了下,又放置在信封中,打开房门对立在外面的小厮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将这送到骋郎府去,无需亲自交与,只需要交给门房便……戈承话为说完,手中的信件便被那名小厮一把夺过,毫不客气的拆开来看。

戈承一怔,本想呵斥这小厮的不懂规矩,猛然地想起了什么,便连忙后退回书房关门,却被那小厮一把捉住衣襟,狠狠的丢在了地上,那小厮也跟进了书房,将书房门落闩。

好啊,好说歹说,你就是铁了心是吧?说话间抬起头冷冷的望着他,眼睛漆黑如夜,正是那姬家四郎姬廉。

戈承一抿嘴唇,脸色发冷,他竟然忘记,他的书房外根本就不可能有小厮才对,准确来说是他喜静,所以府中仆人也不过几人,方才是心绪大乱,居然会误以为对方是自己府上的小厮。

云轻不知侍郎大人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戈承说着起身一作揖,姬廉看着他,却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戈承眉头一皱,抿紧的嘴唇缓缓松开些,便要自行起身,但方有动作,姬廉便一把按住他的头,那力道几乎要将他按倒在地,他只得单手扶地,撑起身,维持方才的作揖。

我为驰骋郎,位列当朝二品,你乃小小六品修撰,竟然敢这般没规矩。

姬廉说这话时看着戈承,见他竟然无丝毫所动,便恨的一咬牙。

不对,你马上就要被贬为县丞了,算了几品?回大人话,县丞官居八品,在七品县令之下,和主簿同级。

戈承头也不抬,声音淡若死水,只有那末了的一声叹息,还有些波澜,大人要来便来,何必穿成这般模样,要是让旁人看到定又是一番流言。

驰骋郎性情不羁,这般在他瞧着,怕是没什么,但搁在自己府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厮被扒了衣裳。

听到戈承这般说,姬廉也没搭腔,只是看着自己方才夺去的请柬,这就是你的回答?看着请柬上熟悉的字体,姬廉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让声音尽量显得平静些,他现在恨自己非莽夫,恨不得就方才起,再不识字,才好再问他戈云轻一问。

戈承略微抬头,却不起身,依旧维持那作揖的姿势,唇启淡言:是。

糊涂——姬廉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依旧一付云淡风轻的模样,将请柬狠狠的丢在了他身上,然后伸手将他扯起来,拉着就往外走。

戈承心中大惊,就要挣扎,姬廉便回头恶狠狠的看向他,抬手化作手刀往他颈后,下一刻他便失去意识。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坐起身环视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四周,戈承不禁皱眉,下床榻时见床下无履,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左右思索,也便没再顾忌文人礼数,赤脚往门的方向去,不死心的去推门,不出意料,门果然被从外面反锁,甚至连窗户也被紧紧锁住。

这人当真是……戈承说到这,也不知道当如何来说,只得狠狠的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姬廉连这种把戏都能使出来,难道他以为,只要能拖住他,他就不能娶妻不成?便是晚上几日又如何,还是说,他姬容我打算将他囚禁一辈子。

几番尝试,依然不能将门窗撞开,戈承明白这姬廉是铁了心想要困住他,这房子也非是看上去般寻常,怕是专门用来软禁用的。

不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他干脆的坐在椅子上,冷静的看着门的方向。

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外有开门的声音,还有几人的对话声。

戈承便冷眼看着,走先的那小厮显然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便吓的一哆嗦,手上食盒赶忙搁在桌上,便打算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戈承上前将饭菜全部扫落在地上,盘子发出闷闷的响声。

告诉你们主子,戈云轻有请。

他必须和姬廉见一面,自己这莫名奇妙在书房中失踪,不晓得府上得乱成什么情景,曲家也不知道要怎么想,本就有多双眼睛盯着,此时又值大婚在即,更是眼目众多,这姬廉还当真是够胡闹的。

几名小厮面面相觑,最终都退了出去。

戈承看着地上撒着的汤水,里面印出自己的面目,冰冷如霜。

他知道,姬廉很快就会来,事实也是如此。

未等多时,门外的锁链被打开,姬廉走了进来,吩咐门外守着的小厮们都退下。

两人对视了许久,戈承在心中思虑了许久,才勉强理出个妥善的说辞,放柔声音,微微笑道:大人的心思,云轻也是有知道的,但这其中大人也有不对的地方,大人怎么就不想想这般做的后果。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往事姬廉认真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你怕?呵。

戈承闻言便笑了开。

你笑什么?姬廉皱眉,他不喜欢戈承这样笑,因为这笑倒不似文人,反而有些刻意表现出的轻浮。

戈承却好似没瞧见他皱眉一般,又继续说道:云轻只是觉得,这世间的事情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说,便参杂了太多东西,云轻年轻的时候所求,求而不得,此时已经近而立,怕是再要不起,也不想要,不能要,大人莫不还当云轻是当年那愣头书生,只道仕途扶云,其实这些年来,云轻早已看淡,那些功名利禄,早该如过眼云烟,随风而去才是。

你知我说非这些,你比谁都清楚,却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姬廉轻声说着,将手中拎着的食盒中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摆放整齐后,掀起眼帘笑道:你饿了吧,我让灶房从新做了你喜欢吃的那些,你便多少先垫着些,我请你回来,不是想将你活活饿死在府上。

戈承闻言,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面上笑容也染上无奈,却依然是答非所问:大人若是因为云轻一再顶撞,觉得心中不舒坦,大可以找个名义将云轻关押到天牢里,这样私自囚禁,怕会落人话口。

姬廉忽然将手中的碗筷重重的拍在桌上,低吼道:你再说也无意,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和那个贱女人在一起。

但也只是低吼了一声,便如同泄了气一般,声音有些放软的喃喃低语: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忽然这样做,但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那个女人,既然如此,何必娶她。

大人管得也太忒宽了些,云轻不娶曲夕颜,还能娶了大人不成。

戈承随口回道,但立刻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尴尬。

云轻失言了。

姬廉看着戈承,只觉得喉咙一阵发酸,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良久才开口道:无碍。

一阵沉默,戈承再次提出要离开的事情,姬廉却充耳不闻。

大人,云轻当真不解,你要的到底是什么,要我戈云轻一生追随,无怨无悔?戈承难得的有些恼火,他就不明白了,这姬廉做事何以这般没分寸。

二人相识多年,他自认很了解姬廉,此时瞧来,才明白自己的想法多可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姬廉轻声的反驳,只是那声音弱,并无什么说服力。

那大人是什么个意思?如果大人连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都不明白,那么云轻还是劝王爷三思,云轻与大人同殿为臣,官儿拿与大人面前,不值一提,但终究还是朝廷命官,囚禁朝廷命官,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才是。

这可不像你,你戈云轻是个聪明人,居然也会用这种激将的招数,可巧了,爷我还偏就不吃这套。

姬廉呆了一下反而哼笑了起来。

你便老老实实的呆着,等过些日子,那群东西把事情淡了,我便会放你出去。

姬廉笑的得意,他知道,这人是已经慌了阵脚,这可是稀罕事情,若不是他此时全心全意的看着他,或者他不熟悉的话,一定会被这人骗过去。

戈承呵笑一声,道:呵,这倒也是,大人虽然是朝廷官员,但地位却不同与寻常同僚,莫说大人此时只是囚禁云轻,便是杀了云轻,也自有人为大人善后,大人自然不用多做担心。

戈云轻,你何必这般说!被说中心中横刺,姬廉咬牙切齿,然后将脸别开,方才升起的一丝丝得意,在此时变的毫无意义。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若你真的想为臣,仕途怕早已平坦,或许此时也已经是二品,甚至可能位居一品。

姬廉这般说着,戈承却是眉目一挑,不理会他,径自走到软榻,看着本来该摆着棋盘的地方,如今却摆上了一把古琴,便不由皱眉,一挥袖子,将古琴扫落在地上。

戈云轻——姬廉瞪大眼睛,弯腰去捡起那古琴,只见那古琴上裂了一道缝隙,琴弦也断了一根,顿时恼火的将琴丢回地上,怒视着那人。

你知道不知道这凤凰木古琴价值连城,我花了多少工夫才将这琴带回来给你,你不喜欢就罢了,何必将它毁了。

连姬廉都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凤凰木古琴价值当真不菲,或者说得之不易。

大人还请见谅,云轻眼拙不识这良木,只是这上等的良木还是送与那知琴懂琴之人的好。

戈承说话间,便上前一步自那古琴上踩过。

云轻不识五乐音律,大人还真是送错人了。

姬廉本是气恼古琴被踩,听到戈承这样说,便惊讶的看向戈承,你说你不识音律?可是我记得当初你我二人相识,明明就听到你在弹琴,且琴音了得。

如果是初次相逢,大人还当真是误会了,那弹琴之人早已驾鹤西去,便是书院里那胖子锦,后来掉河里的那个。

那时候,那胖子锦一直缠在他的身边,寻求保护也罢,但总算是伴随他度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却不想他与姬廉出书院寻兔回来,他本是想将那活兔赠与胖子锦,得到的答案是胖子锦失足掉在了河里,因为太胖,其他人根本拉不住他,最终被水流冲走,连个尸首也没有找到。

我曾与大人说与,去为其起幡祭祀,大人断然拒绝的那个。

你是说,那琴竟然是那个死胖子弹的,怎么可能?!姬廉惊讶的看着戈承,简直不敢相信,当日他正值最低落之时,又被送去书院,路过竹林时,被琴音吸引而去,正巧见戈承在琴前端坐,便引以为知己,此时想来,多半是那胖子锦在教授琴艺,所以戈承才会那般僵硬,看向他时也有敌意,不是因为对他擅入竹林而恼怒,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人是来看自己出丑的。

没想到,大人也是只瞧表面之人,大人与云轻结交多年,可曾见云轻弹过琴。

便是会一些,也因为对胖子锦的死而愧疚,再不会碰触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深拿这种话来激怒我,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成?戈云轻,你虽然将我的秉性瞧的透彻,但你也太小瞧我姬容我。

姬廉摇头,不管他的心里究竟信或者不信,此时他都是不信的,且是一定不能信的。

大人当真是想的过多了。

戈承说完便有些苦涩的笑了笑,他是有意激怒姬廉没错,但不识音律也是真的,那胖子锦是真的有才识,不然那是年少倨傲的自己,也断然不会与其结交。

只是,二人认识也有不少年了,姬廉居然不晓得自己根本完全不识音韵,还因此特别送了这般良木来……想到这,戈承感到喉咙涌出一阵苦涩,最终淡淡的开口说道:没想到大人与云轻结识,不过是起初的误会一场。

将误会两个字吐出,戈承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可又不知道,究竟少了什么。

不要再说了,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要再提。

姬廉拍拍手,示意人进来将那凤凰木古琴收拾走,他不愿再想旁的,只希望这事情就这般过去。

便是起初惊艳的琴声是旁人,与自己多年相交的也是这戈云轻,他不会连这都参不透。

当初他得知那琴音是胖子锦所奏,也不见得就会与胖子锦结识,换言之,他当初决定结识戈承,不过是戈承当初那双生得极好的眸子,这才让他明拒后,依然执意与戈承结交。

大人便是这般,一意孤行,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戈承咧唇,似笑非笑,就因为你是姬太师的儿子,皇后的弟弟,便是当今圣上也刮目相看,所以你天生就在九重高塔之上,你所作所为,不需要任何理由,你喜欢就一定要有回报,可以那么轻易就可以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你的一句话,便是赏识,便是恩赐,旁人就当理所当然的感恩,并且死心塌地的跟在你身后,祈求下一次恩赐。

而他,却因为身份卑微,就算如今位居人臣还是像个披着华服的乞丐一般,每日谨慎小心,生怕被打回原形,云泥之别,也不过如此,每个人都只会说他戈云轻清高自傲,连高官厚禄也不肯要,谁又知道,那高官厚禄之后,等着他戈云轻的是什么。

我……姬廉看着戈承的眼睛,见他眼神那么复杂陌生,竟然让他生出一些胆怯。

咱们不是说好,不再提这种话,身份地位不过是庸俗之事,你我自然不当以此为衡量才是。

戈承笑着摇头,说道:大人说的好听,不过是因为大人身处高位,大人说不要衡量,但大人何时以朋友的口气于我戈云轻说过话,便是话语轻柔,口气中也带着高位者的高傲,若今日大人身处我戈云轻的位置,此时怕早已与戈云轻断交了才是。

不要说这种气话,我姬容我为何人,你是再清楚不过,便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闻言姬廉的心顿时一凉,很久才开口说道:我会让人送棋盘过来,我也不会再来烦你,左右你左右手也能自己下棋,便在这消磨几日,待我与圣上商量妥当,自然会给你个交代。

姬廉说完起身离开,戈承则是凝眉。

良久,走到软榻边,看着新被送来的棋子,捻起一看,这姬廉送来的棋子,皆为白玉黑耀石所制,摸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又是一番心烦意乱,戈承将棋子摔回棋盘,再多情意,也经不起朝堂沉浮,此时的他们二人,早已没当初那种知己难求的感觉,姬廉是习惯了,他又何尝不是。

大人,请用晚膳。

门外传来一阵开锁声,两个小厮提着餐盒走进来将餐点摆上桌子,戈承看着他们二人的衣服出神,等到小厮摆好餐点准备出门他出声唤住他们。

等等。

戈大人有何吩咐?那两名小厮连忙施礼。

告诉你们主子,我这墨有些不够用了,让他给我送些墨锭来。

戈承指了指那桌案,便是墨成堆又如何,他说不够,那些小厮也只得应声称是。

无需多时,那墨锭自然在桌案上堆砌成墙。

看着墨锭,戈承神情复杂,挑眉轻道:常有才人道:陶庵蓝衫锭,有此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你们主子到是大方。

说话间已经卷起衣袖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目光落在天窗上,这地采光是极好的,从天窗看过去,月隐星藏,当真是个好天气,戈承嘴角微勾,低头更卖力的研磨。

过了半晌,小厮又将装着新饭菜的食盒提进来,换掉了原先分毫未动的饭菜。

来时见那位戈大人还在那不停的研墨,便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察觉那小厮在看自己,戈承抬头笑着看向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去帮我备水,晚些时候我要沐浴休息。

是。

小厮领命退下,这些大人做事他是不懂的,干脆不去想,做好自个的本分便是。

锁上门后他又用手扯了扯那锁,确定锁好后才转身离开,打算去灶房准备热水。

等热水送来,那位戈大人还在研墨,那打头的小厮也没着意,又照旧吩咐搁下了东西,锁了门出去,却不知道,在他们合上门时,那位戈大人抬起了头,若有所思。

夜,都城下起了倾盆大雨,奔走宫闱的姬廉只得在宫中多待一会儿,站在栏杆前看着大雨倾泻在荷花池中,将残荷打的七零八落,他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些不安来。

疾步前行,盛帝唤了一声四儿,也未能拦住他,但见他打了个响哨,其爱驹便踢翻数人向他奔来,他翻身上马,然后一路策马,却不知将这一切收于眼底的盛帝手中杯盏瞬间迸裂开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戈承已经将身上的外袍褪下,放置在铜盆中,然后将研磨出的墨倒了上去,随意用手按压了几下后,转身目光落在铜镜上,将铜镜翻过了发现上面的花纹是上品仙卿,戈承不禁有些失神的摸了摸那雕工精细的花纹。

但那失神,并未持续太久,他将那铜镜拖至窗边……☆、第二百六十三章 婚事轰隆——一声雷声,锁月阁传来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再其后就再听不见只听见雷声阵阵,侍卫摸摸头猜想大概是那位大人打翻了什么吧,或者那只是雷声。

这般想着,便与那守在园子外面的几名小厮比划了下,随后便往前院去,这雨下的真大,穿着蓑衣也湿透了。

姬廉马不停蹄的带着三钱往回赶,刚到府门外,未及翻身下马,便见那老管家一付要哭出来的表情冲他喊道:爷,不好了,锁月阁……锁月阁走水了!姬廉一怔,回头望去,那远处一身黑衣之人,正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他,虽然离得很远,看不仔细那人的相貌,但他知道,那人正是逃出的戈承,便一抽鞭子,打算追上去。

但下一刻,他看到另一道白色身影撑着荷色油纸伞,自一顶湖蓝小轿而出,便连忙勒住了马,定神望去。

那白衣之人,嘴角翘起,淡道:这都几时了,大人才方打爹爹府上出来,也不怕人担心了慌,还是快些随小舟回去的先。

姬廉瞪大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会掺和其中。

看了眼戈承,他狠狠调转马头,最终还是没锁住。

姬廉入府,小舟抬头看向马背上的戈承,见他一身黑衣,连脸上手上都点点墨黑,那衣摆还往下滴水,滴在地上是墨黑色,她细细一嗅,竟是上品墨,心中便猜测,此人必然是以墨将身上外袍染成玄墨色,以求与骋郎府上下人衣衫一般,以方便趁着走水之际,趁乱逃出。

至于那走水一事,多半就是他所为。

小舟本打算趁着爹爹入宫之际,将大人救出,却不想大人先小舟一步,当真是小舟多虑,竟然当大人为那寻常之人。

小舟淡淡的说着,心里却是不平静的。

姬廉,戈承,这二人之间,到底还有多少她所不知的秘密。

回府吧,愿你那爹爹不再胡闹才是。

戈承说完甩鞭前行,小舟则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翌日曲家大夫人将黄玉梳子慢慢自熙妍姑娘头顶而下,顺着青丝到了尾梢,口中念念有词道:这一梳啊,是长命百岁,福长存,寿永驻。

这二梳呢,是白头偕老,愿你与那戈大人举案齐眉,一世恩爱。

这三梳,梳的是子孙满堂,愿你与那戈大人开枝散叶,子孙环膝。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真是迷信。

熙妍姑娘说完后便轻轻抿了抿胭脂,微笑着看着铜镜中的妩媚的女子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虽然她来自未来,也早非处子,但这些年来历经了多少情爱,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这戈承是唯一一个肯娶她的人,并愿意对她一辈子好下去。

虽然知道以后自己便要受到这世俗纷扰,要挽起秀发,卷起袖子洗羹整理,但这不正是她这些年一直所期盼的吗?伸手沾染些胭脂,点在眉间。

她笑的有几分羞涩。

不晓得当初,又是谁的一点朱砂,点进了谁的心扉。

站起身,裙摆带着凳子翻到,惊了她一跳,向后退了步,方才还用过的胭脂便被碰的翻落在地,这让她不禁皱了皱眉,道了句晦气,然后便一甩袖子出了门。

花轿呢,不是要坐花轿过去嘛?那本来看着胭脂洒了一地,便满目担忧的曲家大夫人听她在外面嚷嚷,便连忙唤她,使不得,快些回来,新娘子不能瞧见人,赶紧的拿盖头盖上。

吉日良宵佳期配佳人,新娘拜別养育恩,今日过门从孝順,璧人成双鸳鸯配。

喜娘大红手绢一甩,熙妍姑娘含泪拜别了曲大人与曲家大夫人,她自然不是真的与这些人依依不舍,只是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

大红盖头盖,添丁添福禄,盖头遮额前,子孙代代出人杰。

将盖头盖上,坐上花轿,喜娘帕子快甩到了天上。

新娘坐乎正,入门才会得人疼呦~我会幸福的。

熙妍姑娘握着手中的苹果,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自己这夫郎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会好好待自己吧,就好像他倾尽家财,将自己从那魔窟中赎出来一般。

想想他的话,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为她换了新的身份,就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为自己做那么多吧,自己该好好回报他的,不能再去妄想那遥不可及的云端,那万家女儿所倾慕,误了多少终身的姬家四郎。

人心就是这样,说大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这天下,说小也小,小到甚至多放不下一个人,但有时候,相伴一生的往往不是那一人。

她会幸福吧。

一定会,她这般想着,将手中红如鲜血的苹果放下,然后双手合十,默默的祈求着。

戈府登科良宵,旧人相见,知错,莫要再错。

圣上面前红人,驰骋郎姬廉的知己好友大婚,自然多的是人来,一时间戈府堪称门庭若市,戈承穿着一身红衣,游走于人群间,那红色艳丽的有几分刺眼。

对着那些劝阻的话语,戈承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熙妍会是戈承的妻子。

熙妍是个好女子,能娶到她,是戈承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

他淡淡的说着。

戈云轻。

姬廉袖中的手早已握的发白,面上却扬起轻佻的笑容。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赶在吾的前面完婚,当真是让吾羞愧,想来也需寻一人暖床才是,瞧着你这模样,也不知道你那媳妇儿会不会满意,若不还是我来替你洞房吧……姬廉说完,众人哄笑开来,一个个直道这姬家老幺荒谬,友人大婚,竟然连这种玩笑都开的出来。

戈承抿了下嘴唇,轻笑着说道:这酒是御赐的好酒,大人怕是打门外便闻着味儿,此时已经醉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大人若要醉,也当是帮云轻挡了酒后的事情。

戈承说的戏笑,众人更是哄笑,唯有姬廉与一旁的小舟,一个是面若冰霜,一个是冷眼观世。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后悔拜堂前,戈承带着得体的微笑站在院落中看着这一切,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犹豫了许久,小舟还是走到了戈承面前,戈承见她过来,便笑了笑。

郡主可是有事要与云轻说与?小舟也知道,此时再说,怕也无意,也知道现在不应该再对你说这些,可是那熙妍姑娘,当真不是大人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小舟看着戈承的眼睛。

撇开自己的利益不提,毕竟这比起戈承的婚事,终究不值一提。

她并不是觉得熙妍姑娘此人不好,甚至可以说,那熙妍姑娘不过是直率之人,她想要享受着一个川月族人的优势,有才有貌,名利双收,虽然起初有些过分,但这些年也有收敛。

说起为**子,方才她仔细思索了下,想想那日在山上时,熙妍姑娘虽然有些劣根秉性,但都已经收了爪牙,姬廉拉着戈承往前走的时候,她也表现出了自己的本性,她是那种容易被外表迷惑,但本性依然会代替她选出自己心中更在意的,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勇敢的从姬廉手中抢夺戈承的原因,她是将戈承放在心上了。

成长之后的熙妍姑娘,倒也不失为良妻,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再她是曲夕颜的情况下。

这个熙妍姑娘是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性情又是那般,她也设想过一百种可能,但总是一一推翻,她不解依着这戈承的秉性,怎么会喜欢上熙妍姑娘,还会因为熙妍姑娘与姬廉闹翻。

熙妍姑娘是个好姑娘,小舟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希望大人能多多考虑,今日便是娶了熙妍姑娘,也希望大人不要……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戈承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了酒杯,郡主今日所言,云轻受益良多,今日云轻大喜,还请郡主能饮下薄酒一杯。

戈承说完抬手,一饮而尽,小舟踌躇了一下,也只得跟着将杯中物饮尽,只是心中有事,无意间被呛到,声音虽微戈承却也立刻察觉,抬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但也就只是那么一下,他便立刻忆起谨守本分,便是一作揖。

姬廉走过来,为小舟顺背。

戈承看着面前的姬廉,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方才姬廉上来便呛了他一句,他也反唇相讥,竟未能察觉出姬廉今日的不同。

姬廉显然是未曾打理,胡须也冒出了些,发带也有些凌乱,一身红色的锦衣也皱巴巴的,像是醉生梦死中被临时拉来的样子,这让戈承突然觉得喉咙冒出些酸涩,呛得他的眼睛有些疼。

转身又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姬廉,发现姬廉双手微微握着,竟像是在紧张,戈承便垂下了眼帘。

云轻在此多谢驰骋郎能来观礼,也算是我戈云轻三世修来的福分。

双手敬酒,仰颈一饮而净。

姬廉没有喝,只是呆呆的看着那酒杯中的液体,戈承低下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走开去招呼别的宾客,姬廉却突然拉住戈承的手。

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满满一杯喜酒泼洒在地上,他就那么红了眼抓住戈承的手道:你说你不会娶妻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终身不娶,就许我姬容我,看谁能一世狂到老,说到,为何不做到。

戈承愣住了,他以为……那时候,你是醒着的……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也确实笑了,只是那其中的苦涩,又岂止苦涩。

那些话,戈云轻早就忘记。

戈承笑着摇头,今个是他大婚的日子,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祝福他,等着他和熙妍姑娘百年好合,这些事还说来做什么,本来就是错一场,何不就此遗忘了事。

年少时的话,不过是少年心性,怎么能做了真,大人说可是此理?说话间,戈承用力的将手从姬廉手中抽出,姬廉却紧紧的握着,不肯放手。

这边的动静虽然说不算大,却也引来了一些人的注意,小舟连忙在一旁劝说。

爹爹还是快些放手,这般下去,让人瞧见了,徒增难堪。

小舟压低了声音,此时她心里已经多少明白过来,伸手去扳姬廉的手,可姬廉如何也不肯撒手,握得指节发白,也握的戈承直冒冷汗。

但便是疼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戈承依然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自己的衣袖一寸一寸地从姬廉的手中一寸寸一缕缕的剥离出来。

当最后一寸衣袖将要从姬廉手中剥落,却怎么也扯不出。

戈承看向姬廉,他看见那一直轻佻待人的姬家四郎,面上有清泪从颊畔滑落。

我后悔了。

戈承看着姬廉滑出的泪水,忽然感觉自己错的一塌糊涂,心慢慢软了下来,软的有些疼。

小舟连忙看向一旁的三钱,三钱便与其他诸人一起,将围观的人疏散开。

大人这是何必。

戈承叹了口气,云轻这般做,自有理由,大人……戈承!不知何时熙妍姑娘已经掀开盖头跑来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一阵嚷嚷不合乎礼数的喜娘,被她用力甩开。

戈承,你答应我的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迟迟不与我拜堂,难道是在耍我不成!熙妍姑娘走过来去扯姬廉手中的衣袖。

看了看姬廉又看了看戈承,她越是去扯,那姬廉便越是握紧,她忽然鼻头一酸,有万千屡委屈涌上来,抱住戈承的腰低声抽泣了起来。

夫君。

戈承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闭上眼睛抬起另外一只手将被扯住的袖子整个撕扯下来,然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抿着唇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平静的笑意,道:下官惶恐,大人既然不喜欢这种清酒,下官自当让人备上烈酒,随后还请大人多饮几杯,也算是戈云轻在此赔不是了。

戈承深深一作揖,说道:我爹曾说过,有些事情既然已错过,便无需再回首去看,起初便是错的,如今能改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云轻只望大人莫要一错再错。

说完,戈承起身,与熙妍姑娘二人携步离开。

☆、第二百六十五章 疯子小舟看着姬廉,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与人之间,往往彼此间一瞬间的相待,换回的是此生再也挣扎不开的彼此折磨,一个惊鸿,便可误了终身。

但她却终究不能掺入这二人之间,因为她太清楚,便是她插手一时,却也插不得一世的手,便是此时修补,碎了便是碎了,断了也便是断了,修补的碎片终究不同,断了的线,再接起来,也终究有个解不得的结。

一拜天地成夫妻,二人结发子孙济。

二拜高堂敬祖先,男女做阵是天缘。

夫妻和合永不变,妻贤夫贵万万年。

夫妻对拜举案齐,向望入门翁姑疼。

良时吉日来合婚,一夜夫妻百世恩。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当最后一拜,一直灌酒的姬廉端着酒杯走到二位新人面前,戈承下意识的将熙妍姑娘护在身后,姬廉便狠狠将酒坛摔破手中酒杯,那边喜娘便连忙大喊花开富贵,杯虽碎,白首携之类的话,便是怕这事儿冲撞了喜事。

岂料姬廉听到那话之后,竟然将面前整张桌子翻了过去,碗碟碎了一地,他尚不满意,又将旁边目所能及的全部给砸了。

他一边砸着,一边喊着吉祥话,百年好合,花开富贵的喊着,弄的众人面色都极为尴尬,戈承的面色也是难看,却只是抿紧嘴唇,看着他胡闹。

不少熟识之人上前劝阻,那阎子固则更是让人直接将姬廉按住,但那些人岂能是姬廉的对手,何况姬廉此时已经醉了。

砸无可砸,姬廉转身又看了戈承。

一人无俦,目似朗星,下颚线扬起,自有无拘。

一人俊逸,眉眼含笑,此时看上去,夜华深重。

把最后一件盘碟砸了,姬廉狠狠的转身,离开了喜宴,小舟心中一抽痛,本想跟着离开,却被面前的人拦住,抬眼一看,竟然是二两。

长留郡主万安,二两奉命请郡主单独去个地方。

二两说着抱拳,眼神飘忽,显得有些神秘兮兮。

小舟略微凝眉,低声开口问道:可是你家主子有话与我说?二两点了点头,小舟便不再犹豫,随他前去。

她对二两其人还是有些了解,这些年来也多有走动,故而很是信任于他,这人与其主子一般,事事压姬廉的贴身随从三钱一头,只是三钱没他家主子那么实心眼,故而每每遇见二两,都老早的躲着,就是怕与他手上吃亏。

这一点,他比姬廉知道变通。

小舟这般想着,便被领到一遮风的棋亭,外悬红色幡布,显然尚未出府,这里也沾染了喜气。

郡主还请静候,二两先去前面看看,也不知道主子是否让人给拦了。

二两说着,小舟点点头,他便退后数步离开。

二两走后,便有丫鬟奉上茶水糕点,与前面婚宴上的不同,没有沾染喜气的红花红字,倒是自显高雅的乳白色,正是一树芳华,浅草梨饼。

这二两与他主子一般,都是细心之人,也知道她好清淡,也便让人给送上了这般点心,便是茶水,也是淡淡的,而非浓郁。

这两日,她一直在为姬廉戈承二人的事情着急上火,便是深知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全然不容她插手,却还是跟着着急,膳食用的也少,或者干脆不用,夜不能寐,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今日一过,戈承便要离开了,到底是什么迫使他不得不离开,那圣上给他高官厚禄,他拒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何必远离大都,还与姬廉彻底闹翻,他心里到底有什么城府,自己当真是太弱了,戈承一直说她为他的对手,有朝一日要与她下一盘棋局,自己却根本不及那明硕如月分毫,却依然不见戈承前来,她心底隐隐不安,。

这样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却不见戈承前来,小舟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起身想要前去寻找,那一旁守着的丫鬟连忙迎上前来。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里?小舟看了她一眼,瞧着有些眼生,却也没多想,已等多时,却依然未见,打算去前院,寻你家主子。

主子说了,让郡主便在这候着,无需去前院寻他,事情了了,他自然会前来,主子还说,他是有些事儿要与郡主说。

那丫鬟说着,又将小舟请回亭中,又让人去给小舟重新添了茶水糕点。

小舟叹了口气,戈承会与她说什么,她是真的很好奇,不然也不会留下,只是她心中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眼瞅着天色,她便觉得更是着急。

捧起杯盏,却也不喝,看着杯中的倒影,曾几何时,她的眉目,已经生成这般,当年那黄毛丫头的模样,早已不见,发鬓上粉荷色步摇钗更是与面色相互辉映,显得面容极美。

缓缓搁下手中杯盏,她捏取了颗绒花糖在手中,却不放入口中,只是看向那方才劝自己坐回来的丫鬟,仔细端详。

这丫鬟相貌普通,不着胭脂,身上衣裳与旁的丫鬟亦是一般,唯一与旁人不同的,便是那手若青葱,还有那头上晃动的……步摇钗。

小舟蹭地站起,这步摇钗需有身份地位才敢佩戴,这寻常一丫鬟,怎么会佩戴。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那丫鬟迎上来,眼底闪过一刹的不耐,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小舟却敏感的察觉出。

难道……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戈承根本不是有话要给她说,而是依着这个理由,将她困在了这棋亭中,这丫鬟看似是为了伺候,其实是在看着她,不让她离开这里,这走先的丫鬟自然也不是什么丫鬟。

疯子,戈云轻这个疯子!小舟立刻往外跑,那丫鬟显然没想到,连忙让人拦着,小舟被人捂住嘴往回带时,恍然回到了儿时的无助。

难怪二两神情不对,难怪说只能与她一人说,难怪……☆、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赦放开我,放开!小舟用力挣扎着,却终究无用,口不能言,身子亦是被死死的按住,那为首的丫鬟正嫌恶的看着她,低声对旁边的丫鬟说道:看来这长留郡主是当真是聪明,多亏咱们人多,不然一准擒不住她。

还是姑姑眼疾手快。

行了,这般马屁就甭说了,你们可得抓牢实了,可不能让她跑到前面去,坏了事儿,咱们谁也担不起。

那为首的丫鬟说了一句,那几个丫鬟便都不禁更用力些,那为首的丫鬟便又连忙说道:小心个些,力道都巧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

是。

其他几个丫鬟连忙应声。

不多时,前院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小舟瞪大的眼睛在听到这一声后,便慢慢闭上,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在那捂住她嘴巴的手上,那手的主人有些无措,看向那为首的丫鬟,见那为首的丫鬟点了点头,她才敢放开捂住小舟嘴巴的手。

待她们一放手,小舟便顾不得身体上的僵疼,跌跌撞撞的往前院奔去。

方到前院便闻有人在哭,顺着走去,见那曲家大夫人正在甩帕子哀嚎,小舟便瞪大了眼睛。

郡主,你去哪里了?三尺一见到小舟出现,便连忙跑到她身边来,见郡主目光呆滞,便又轻轻唤了一句,郡主?小舟慢慢的转头看向她,犹然不死心的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郡主……三尺听到小舟的问话,便泄了气一般,言语中也带了伤。

驰骋郎,出事了。

小舟怔了下,又开口问道:出了何事?驰骋郎杀了曲家姑娘,还……还玷污了她,证据确凿,阎大人已经将他带回去,等候发落……三尺说的困难,想再多言,却见自己家郡主身形一晃,便连忙扶住。

大元律法,害人性命,杀无赦。

大元律法,奸**女,杀无赦。

此时又值婚宴,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有意包庇,怕也无法只手遮天。

戈云轻,你够狠。

姬廉奸杀曲家姑娘夕颜一事,他言与戈承在一起,因戈承与他倾诉衷肠,二人便多饮了几杯,戈承却摇头,说自己的确有与姬廉饮酒,但自己不过文人,酒量浅薄也是朝堂上下皆知的,故而几杯下肚便不省人事,又有众人作证,瞧见穿着杏黄衣裳的身影往后走,敢这般穿的,除了他姬廉,怕再无旁人。

最后那展钧弈也站了出来,说自己因为高兴,便在其恩师的喜宴上多饮了几杯,正扶着墙边呕吐,所以较之众人,瞧的仔细一些,的确是醉醺醺的驰骋郎无错。

时辰也刚巧吻合,可以说是证据确凿。

这戈承当真是布局了得,这事情怕是他一早便设计好,包括他的婚宴,怕也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就决定弃了熙妍姑娘这个棋子,这也便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忽然对那熙妍姑娘一往情深。

原来,一切不过是你的计谋,看着身披白衣,满目哀伤走在先的戈承,小舟亦步亦随的跟着,她已经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是假,姬廉与他相交多年,他怎么会这样。

告诉我,要怎么做?她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是轻声问道,戈承却没有说话,继续向前,小舟也不急恼,只是亦步亦随的跟着,她太清楚戈承的秉性,逼是无用的,只有他自己肯说,才会说。

白幡惨白摇晃,纸钱扬起,悲戚哭声真真假假,任谁也分辨不清。

戈承不言语,撒了把纸钱,纸钱如风霜遮眼,小舟怔怔的立在原处,看着那送葬队伍越走越远。

送葬之后,熙妍姑娘尸体是被带回家乡去,期间也不容多做耽搁。

戈承也要去做他的县丞,临走的时候,他甚至不曾去见过姬廉一次,姬廉挫败的坐在天牢里,看着唯一的亮光透进来。

这朝堂上下,无人不赞戈云轻,无人不辱我姬容我为疯狗,其实他们哪里省得,那戈云轻出身贫寒,不甘平凡,忍过,跪过,一朝得志后才真犹如一条疯狗,把那些辱没他的,逼他跪过的一一除去,手上却不沾半点血腥,他借我之手,做了多少事情,如今要离开了,他却来了这一出,想他总是言说,祸福无眼,为人自招,此时想想,他倒是早早提醒了我,只是我一直未能察觉罢了。

将亡的凄凉,远不及他心中的哀凉,他怎么也想不透,戈承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他想要见戈承,迫切的想要问清楚,可此时的他,早已众叛亲离,唯一不肯避嫌,前往天牢看他,为他整理束发的,也就只有小舟一人。

小舟一直笑着,一直撑到出了天牢,便是阎子固尚且在场,她也仍然忍不住,痛哭起来。

好一个证据确凿,他戈云轻,当真是做事狠绝,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朝堂翘楚,这为官之道被他用到极致。

姬廉与戈承,皆为这世间少有的大智,偏二人出身不同,所站不同,他戈承更为冷静,姬廉则太过重情,情深不寿,姬廉这一战,败的理所,败的当然。

阎子固叹了口气,让人将小舟送出去,在他的心底,其实也不信姬廉会做出这种事情,姬廉曾为他之下侍郎官数年,他对其秉性也算熟识,此番必然有冤情,只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多言,前往帝驾前,也未能让帝君宽限,当真是无可奈何。

小舟出了天牢,便直奔城门,那去做县丞的戈承或许尚未出城,或许出城尚未走远才是,她一定要去问他,哪怕只是一线生机。

戈承显然没想到她会来送自己,惊讶之后便冷眼着看她策马奔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细雨打湿发丝,黏与双颊,丝毫不掩芳华。

小舟勒住一直不安踢踏的幡然,冲戈承低吼一声: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不要再卖关子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摇了摇头,戈承似笑非笑着说道:下官不知郡主所指的是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生机小舟握着缰绳的手收紧,指关节因为握的太过用力而发白。

我不信你没有留下一线生机,也不信你是真心想要将姬廉置于死地。

她赌,赌戈承的真心实意,赌这么多年的相处情意,赌他与姬廉同窗之谊,相知之意。

对于小舟的话,戈承却从头到尾都是无动于衷,只是在临上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停下动作,转身看向小舟,伸出手,做出一个动作,那是下棋落子的手势。

小舟一怔,眼底悲戚,呵笑出声道:难道这世间情谊,不过是大人手下棋子,若真是这般,大人这番棋下的,当真是小舟望尘莫及。

说完,小舟也做出同样的姿态,续道:若这是大人的棋局,小舟自当迎战,不为棋人,便为弃子!好,就冲你这话,足矣。

戈承说完轻勾唇角,上车,放下车帘布,声音自帘后传来:不畏云瀚,天阶九重,莲花一线,复于出处,你去寻吧。

待他语毕,二两便伶俐扬鞭,马车前行,小舟则是微楞,随即便策马扬鞭,往都城奔去。

一路狂奔,勒马于太师府外,小舟慌忙下马,拍门。

啪啪啪。

谁啊,这一大早的。

门房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将门打开一瞧,立刻点头哈腰。

长留郡主万福,小的这便去与老爷说,说郡主来了。

无需,我直接去便是。

小舟说完便迈步往前,那门房也不敢拦着,赶忙往里带。

到了地方,小舟抬手示意那门房可以下去了,那门房机灵,不仅自己下去,还让其他守卫也离得远些,以免这主子们说话不方便。

太师爷爷。

小舟敲了敲敞开的书房门,往里望去,姬太师正在擦拭棋盘,便不禁心一沉。

姬太师见到她来,便冲她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是小郡主啊,进来进来,赶紧陪老夫下了这盘象棋,他们这些人,怎么教都不会,弄的我手痒难耐。

是。

小舟迈步向前,姬太师一惊。

郡主怎么这般。

说话间,那姬太师便要唤人,想来是打算让人备上衣裳,好让小舟将湿透的衣裳换了。

小舟摇了摇头,太师爷爷不必忙碌此事,小舟尚在为爹爹的事情奔波,方才打阎大人处得了准信,明日午时,爹爹将被推出凌迟处死,不知道太师爷爷是否得了消息。

那逆子,由着他去吧。

姬太师叹了口气,把手中棋子摆出。

小舟看着他镇定的摆放棋子,嘴角勾起的弧度甚至让人看不出那是笑,随后便慢慢染上苦涩。

太师爷爷打算怎么做?小舟淡淡的问道。

姬太师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你先与老夫下了这盘棋吧。

小舟知道,让太师爷爷将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拿出来,是个很冒险的事情,这免死金牌或许是保全姬家的最后底牌,但还请太师爷爷念及父子之情。

小舟执子以子隔开姬太师正摆放的棋子。

谁告诉你的?姬太师诧异的看着小舟,音尾微颤。

小舟将棋子一颗颗摆上去,每一次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都在这个安静的书房发出声响。

戈承所言,不畏云瀚,天阶九重,莲花一线,复于出处,前两句告诉她,当要去何处求取,想要不惧浮云遮掩,就要登上那九重天阶,这九重并非是真的指九重天,而是指帝君。

莲花一线,是指生命与一线之悬,而唯一能解救的,便是莲花的出处,若是将姬廉比作莲花,那么出处自然是这太师府。

此时能救姬廉的,还能有什么,必然是那先帝御赐,能保姬家安稳,从而让姬家为其效力的东西。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免死金牌一条,可以在此时逆天改命,戈承怕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害姬廉,其原因不明,但这般做法,岂不是毁了姬廉仕途?姬太师执一子摩挲,凝眉深思。

小舟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小舟若说是猜测,太师爷爷可肯信?姬太师看向面前之人,小舟也抬头回望向他。

小舟仔细想过,虽然爹爹此次证据确凿,但并非是无法寻找替罪之人,只要圣上一句彻查,诸位大人也自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爹爹自然会丝毫无损,圣上想要的,从来不是爹爹的命,太师爷爷,您说是吗?姬太师看了小舟一眼,沉默的将手中的棋子推出。

莫要忘了本分,许多事情,不当你管,你便无需再管,此时你早已非那无牵无挂之人,莫要因我姬家之事,牵连到定安王府才是。

……小舟呆楞,姬太师这话,便是打算将姬廉舍弃。

姬廉是何人,敢作敢当之人,他说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太师明明也知姬廉为人所陷害,为什么就不肯出手相救,难道说家族荣辱,胜过亲儿不成?小舟鼻子发酸,她不过凡俗之人,便是知道自己这般很任性,知道今日若是姬家拿出了免死金牌,他朝若是出了何事,自己自当背起骂名,她还是自私的逼着姬家拿出免死令牌。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那还请太师……够了——姬太师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打断了她的话。

你虽然贵为郡主,但老夫依然要说,你作这天下为儿戏不成,他姬廉是否冤枉,与他如今死与不死,根本毫无干系。

这天下间的对错,借不能由一己所见,此事,你还是不要再牵扯的好。

小舟怔了一下,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小舟自南奔而来,便早已弥足深陷,此时抽身,谈何容易。

唉……姬太师叹息,郡主是聪明人,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今日郡主算是白走一遭,四儿他即为我姬家人,便早就该做好打算。

太师说的,可真真是好,真不愧是叱咤朝堂的老一辈,自有一套处世之道。

小舟闻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着后退了几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求情人命如蝼蚁一般,只要能成就大义,一切都可以被牺牲,太师当年推姬廉与贵夫人下马车,为定安王爷博取一线生机,今日明知姬廉无过,却再推姬廉一把,只是为了保全姬家声誉……他娘早在生他的时候便死了,当年只是……姬太师听到小舟说起此事,有些惊讶,但显然不愿多提此事,续道:他不也没死。

因为没死,所以一切都可以被抹杀,为什么能把这种事情,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小舟听了姬太师所言,只是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自身体传来,疼的她按住心口,依然无法缓解其疼痛。

她简直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少年对旁人提起此事时的无所谓,他甚至撰出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只是因为他不想再提起的时候,只有自己。

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能有个人陪着自己。

那时候的姬廉,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七八岁的孩子,独自被父亲丢下马车,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是如何从追兵手中逃出,又历经了多少艰辛,才能寻回家中。

太师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再说些什么都是伤人,低头看向棋盘,又看向手中棋子,自己已经输了。

抬手准备将棋子收回盒中,却被小舟一把抓住手腕,他疑惑的看着小舟,小舟仍然没抬头,他只好放开手中的棋子,一个小卒落在棋盘上旋转了几圈终于归于平静,安静如死寂。

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棋无悔大丈夫。

小舟说完看向他,然后慢慢松开了手,退后几步,出了书房。

人生如棋,棋若人生,人若子般,统筹全局,二人对弈之时,宛如统率千军的将领,执红执黑,厮杀于棋盘之上,虽不见硝烟战火,刀光剑影,却毫不逊色两军交兵。

车灵,马欢,相稳,士柔,炮精,卒无畏马身先士卒,走于先。

炮隔山打牛,自有一番本领将拦路虎踏成垫脚石。

相忠心耿耿,与士同。

车有勇有谋,活动自如,做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去,凡事长驱直入,进可底线抽杀,攻无不克,退可保家护园,守如磐石,关键时刻以大局为重,舍命保帅。

而小卒子……小卒过河,大往无畏。

走出书房的时候,她看到那姬廉那几个闻讯赶来的哥哥正站在门外,面露喜色,顿时觉得很是讽刺,讽刺的她有些想要发笑,她也确实笑了:姬家四郎若是死了,姬家便再无辉煌之日,若是没有他,你们什么都不算。

说完便离开,幡然早早的在院中渡着,她翻身上马,最后看了眼那书房,然后挥手扬鞭,去他的礼数。

若非姬廉一再详狂,若非是他一再做出荒唐事,就这几个一直努力做好本分的人,怕早被盛帝借由除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那三人面面相觑,方才的那点因得知最后一招未出而带来的心安喜悦,变成满头雾水。

随后,小舟又赶忙回定安王府换了身宫服,前去求见盛帝,只是盛帝避而不见,她便干脆的跪在阶梯之下,只为求得那盛帝一见。

从前她都是躲着盛帝,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太多。

在小舟跪着的时候,有不少人来规劝,但小舟不肯起,旁人也无可奈何。

跪到了黄昏,盛帝走出来,见她依然跪在那里,便不禁拧眉。

不是让你走了?小舟膝行至盛帝所处方向,然后用力叩首。

回圣上话,长留依然是那句话,驰骋郎敢作敢当,他说非他,便绝不可能是他,此间必有冤情,还请圣上下旨彻查此事。

盛帝眼底一片冰霜,你虽为我大元郡主,但不表示你可以弃王法于不顾。

小舟抿了下嘴唇,她自然知道,这番忤逆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深深又是一叩,长留既然跪在这里,便明白今时荣华将离长留而去。

并不是你弃了嫡郡之位,就能让朕改变心意,你还是回去吧。

盛帝说完转身,身后的宫奴们连忙跟上。

大势已去,你何苦如此。

盛帝离开后,那跟在盛帝身后的元恒来到小舟面前,他伸出手,小舟却全然没反应,他想要伸手去拉她起来,小舟却冷冷的瞥去。

元恒退后一步,两步,最终转身。

他不能帮她,便是能,也不会帮她。

他是元恒,也是这天下的储君。

皇后娘娘得知此事后,便来到此处,以帕子为她擦拭,眼睛早已哭红。

四儿出了这件事情,长兄已经与本宫说了,早已无回天之力,你又何苦这般忤逆。

皇后娘娘说到这,忍不住擦拭了眼角。

四儿打小与她亲近,他的秉性,她自是清楚。

这么多年的沉浮,她又岂能不知,此事不过是圣上给姬家的当头棒喝,此时四儿的生死,早已无关与姬的兴衰,帝君寻了由头,帝宠自此消失,君臣之道。

四儿有你这个孩子,是他的福分。

不。

小舟终于开口说话,抬眼看向皇后娘娘,明明是在笑,却又似哭泣一般。

小舟并非福分,而是爹爹的劫难,若无小舟,爹爹便无所牵挂,无牵无挂,谈何犯错。

姬廉为她所做的改变,大都非是表面能看出的,她也曾经设想,若是没有她的出现,姬廉会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或许会是个游历山涧的浪子,或许会是个举目清明,做事糊涂的奸臣,阴柔怀奸,大义灭亲,也自可保一世安稳。

但有了她,姬廉不再孑然一身,他有了牵挂,做事畏手畏脚,为她亦冲撞帝君何止一次两次。

御书房父皇可是心软?元恒见盛帝批阅奏折的笔停下,便开口询问。

盛帝摇了摇头,这话,朕原封不动还给你。

此时正是拔出横喉刺的时候,岂能容他心软。

他只是想起多年前的事情,这长留郡主眉目极似四儿,只是二人却截然不同,四儿一向眼中无人,这长留郡主却有着太多东西。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冲撞午夜梦回,床榻上的人忽然惊醒,外面守着的宫奴连忙进来。

圣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盛帝瞠目,一旁宫奴拿出帕子想要为其先将额头上的汗擦去,但尚未碰到之时,便被盛帝一把挥开。

你想做什么!声音嘶哑,好似野兽嘶鸣,那宫奴吓的连连磕头,只言是想要为其擦拭。

出去。

盛帝抬起袖子擦拭了一番,见那宫奴膝行后退出去,忽然想起什么,便厉声问道:那长留郡主此时在何处?回圣上话,还在外头跪着呢。

什么?盛帝面色一沉,不是让你们将她送回王府,怎么还在这跪着?居然违背他的命令,这些宫奴当真是胆大包天。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实在是长留郡主实在不好请……那宫奴吓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们接了命令之后,便想要将长留郡主送出宫去,但是那长留郡主根本不肯起身,他们也不是没抖胆强行施行,但那长留郡主便是一路跪着,甚至被赶出去,也依然是跪在门外,这跪在宫门口终究不好看,长留郡主又是三叩九拜的,又再次跪了回来。

盛帝听了解释之后,重重输了口气,冷道:捆起来,送走。

圣上,使不得啊。

那宫奴连忙磕头。

盛帝闻言,并无无任何反应,只是挥手让他下去,那宫奴也只得退出去,然后将旨意传下去。

……刑场元恒看着姬廉,姬廉其人,远胜于其兄长,或者说,在姬廉面前,那几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太师这老狐狸,竟然能狠下此心,当真是让他有些惋惜。

此时已到午时,只需再过三刻,这人便会彻底的消失,只需三刻,这根横喉之刺便可以彻底的消失。

只要他死了,姬家将会失去侧翼,朝堂中自有人会警醒。

这朝中的横刺,要一根根拔去,这姬廉便是不得不除去的第一人。

皇城郡主,咱们走吧,去刑场,兴许还赶得上为大人送行。

三尺跪在小舟的面前,泣不成声,堂堂郡主,跪在皇城外整整一宿,文武百官上朝下朝,都瞧的仔细。

驰骋郎的事情,大局已定,郡主何必再这般作践自己,那九重是铁了心肠,郡主又何必这般,整个王府的人都在担心着郡主的身体,王妃更是担心的厉害,郡主却这般固执。

不答话,小舟跪在那里,早已浑身麻木,手脚也非像是自己的,一夜寒霜,身上的冰冷远远没有心来的冷。

她以为自己只需一世安宁,她以为自己只要与人为善,她以为她可以逃开朝堂的残酷,她以为……然,若是她此时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位,此时是否大不相同。

仰仗何用,伴君如伴虎。

依赖何用,她就是太依赖其他人,所以此时才会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像是被严密保护起的壳仁,外面早已被虫蛀,她却全然不知,当有朝一日看到了外面的残酷,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够了,她受够了。

郡主——有人高声喊道,三尺看过去,便惊喜的喊道:郡主,您瞧瞧,是白林来了。

小舟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那皇城,被那高耸洒下的阴霾遮盖双眸。

郡主!白林又喊了一声,那门外守卫忽然慌忙丢下手中武器,纷纷跪拜。

小舟这才艰难的回头望去,但见白林手中高扬之物,顿时懵住,那是一块繁纹雕刻的金色牌子,正中所书写,正是个狂妄的免字。

这是……定安王爷命白林百里加急,将免死金牌送到郡主手中。

小舟潸然泪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根本无法顺利起身,三尺连忙扶起她,小舟接过白林手中的免死金牌,大喊一声幡然,幡然便立刻奔到她的身边,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爬上马背。

无法抬手扬鞭,她便以牙咬住金牌,夹紧马腹,用力拍了下幡然的脖子,幡然便立刻会意,狂奔起来。

马背狂奔,小舟眼底欣喜,却又满是担忧,喜的是此时姬廉尚有一线生机,忧的是她怕自己赶不及,很怕很怕。

刑场元恒看着天色,心中不由暗暗咒骂,这天怕是要下雨。

走到姬廉面前,以手碰触那捆绑住姬廉的锁链,姬廉怒瞪他,以肩力震开,凭你也敢碰爷。

坐着斩首,你姬廉算是咱们大元开朝来第一人。

元恒抬手示意按压姬廉的人都离开,他清楚,这姬廉不会逃走,若他想逃走,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姬廉闻言嗤之以鼻,姬容我不会下跪,你若会,就给爷跪一个来瞧瞧。

口舌之争。

元恒不以为意,不过,少了你这个对手,本王还真是有些惋惜。

姬廉闻言,讽笑道:说什么对手,你算的上什么对手,爷可从未将你看在眼里。

的确。

元恒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却非是开心得意,而是一种纯粹的笑,若说起,便只剩下冷意,淡淡的道出恶毒的话语:你姬廉除了戈承之外,还将谁瞧得入眼。

姬廉猛然看向他,恨意。

元恒见他这般,便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弱点,勾起的笑意越加深沉,以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该死,早在七年前,你就该死,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

为什么我的万般好,皆敌不过你只言片语。

他轻声的说着,似乎是对姬廉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端坐桌案之后,元恒拿起写着斩的长牌,丢出去。

啪!的一声落地,刽子手走到姬廉身后。

刀下留人——斩!元恒惊愕,眉头一皱,又丢出一道,大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动手!刽子手举起手中斩首刀,人群中传来骚乱声,一匹骏马一跃上斩首台,那刽子手担心被马蹄踩踏,便退后几步。

免死金牌在此,还不速速退下!白林翻身下马,将四周围绕的百姓驱散一些。

元恒站起身,看向那台上,那马背上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元长留……☆、第二百七十章 画眉幸好,赶上了。

小舟有些恍惚,趴在马背上的身子和双手微微颤抖,深深望着盘腿而坐,被捆绑住的姬廉,一时间竟难辨真假。

爹爹。

她轻柔的唤了声,口中一路紧紧咬着的免死令牌应声落地,‘叮铃铃’地打了几个转儿,安静的躺在那里。

小舟?姬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小舟此时发鬓早已凌乱,衣衫似也有潮湿,面色更是苍白,似去了半条命一般,她为何如此憔悴?自己一直捧在掌心的人,此时竟然如此狼狈。

姬廉眉头紧皱起来,那种感觉好似自己的珍宝被旁人欺负了去,让他恨不得立刻将那欺负他掌心珍宝之人挫骨扬灰。

小舟微笑着伸出手,食指轻轻触碰姬廉的脸颊,像是要验证他的存在一般。

真的是他……在触碰的刹那,虚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自马背上跌落下来……小舟——姬廉紧张的喊了一声,恨不能睁开铁链,将女儿揽入怀中。

任你乌云密布,我心自有长风万里,这天空,真美。

小舟仰躺在那里,看着阴霾的天空,嘴角更不自觉的扬起了淡淡笑意,爹爹,你说对吗?小舟看向姬廉,仿若将世间所有的光全部收进了自己眼底,姬廉点了点头。

对,很美。

先皇御赐免死金牌在此。

白林捡起地上的免死金牌,高高举起提笔书家信一封,答谢定安王爷之恩。

写好对折,递到白林手上,小舟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还劳烦你再奔波了。

随后小舟收拾装扮整齐,要去送姬廉。

免死金牌虽然免死,但王法仍在,姬廉被发配边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往好处想,只要人活着,旁的事情自然还有余地,姬廉本领在那摆着,一朝建功立业,再回到大都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一想到就此分别后,不知何时能见,小舟的心便有些抽痛。

小舟临出门的时候,定安王妃交给她一个长形锦盒,她打开来看,是一支做工精细的远山黛笔。

便不解的看向她。

这黛笔,你带给你那姬家老四,他自然就会明白。

定安王妃不愿多说,转身又入了佛堂。

小舟垂目又看了眼锦盒,抿了下嘴唇,便收入袖中,翻身上马,一路前去城门,打算送姬廉离大都。

三尺与玉满二人连忙跟上,瞧着这天气,一准是要准备雨具,郡主却不肯乘车前往,想来也是怕晚了时辰。

或者……只是不愿乘坐马车,送坐在囚车上的驰骋郎。

一路策马,到城门时,姬廉还未出城,他虽然早已不是驰骋郎,但终究不同与寻常犯人,那些官兵自然也不敢怠慢。

小舟来送爹爹一程。

小舟下马落定,然后隔着囚车与姬廉说话儿,姬廉也是面无愁色,他本就是洒脱之人,对荣华仕途也不甚在意,能到边疆去,他乐得逍遥。

唯一放不下,怕就只有独自一人的小舟了。

他离开大都也就罢了,连戈承也……想到戈承,姬廉眼神不禁一凛,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心底暗想,他姬廉从不向来都是做霸王生意,还未做过这等赔本的买卖,这笔账,他会记下的。

小舟把定安王妃给她的锦盒掏出了,递给了姬廉,姬廉打开来看,不禁一怔。

这是……是王妃让小舟带给爹爹的,说爹爹只要见了,便会懂的。

小舟将定安王妃的话学了一遍,虽然她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但看姬廉一怔,也知道这一定有什么意义。

姬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执笔冲小舟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小舟虽然不解,却还是靠近了过去。

爹……小舟另一个字还未出口,姬廉便动作很快的在她脸上画了两道,正是嘴唇的上方,形成八字胡。

小舟眨了眨眼睛,一付呆呆的模样,姬廉笑不可支,最后干脆的坐在囚车里,拍起囚车来。

小舟见他笑成这般,便连忙抬手捂住脸,若再不明白,她便是傻蛋了。

坏爹爹。

哈哈,大人这眉画的,可真是有意思。

三尺在一旁掩唇笑了起来。

原来依着这大元的习俗,女儿十五始展眉,要由父辈为女儿画眉,自此女儿才算真的长大成人,定安王妃让小舟带远山黛笔来,便是将这画眉的事情,交给了姬廉。

知道其中含义,小舟便乖顺的凑到囚车前,姬廉一边画,一边笑,小舟却一直在压抑着悲伤,笑着看着他。

要哭就哭,这样憋着还一直动,要画歪了,非丑死你。

姬廉显然没有给人画过眉,从握笔的姿势,到那阵势,没一点像是要画眉,倒像是拿刀在给小舟刻两道眉毛出来一样。

越画,他的眉头皱的越紧,显然是画的很奇怪,小舟略微抬起头,从他的眼眸中看自己,见那眉尾已经画的足有一指半宽,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自然是更歪了,姬廉便沉下脸,怪是小舟乱动,这一本起脸,小舟笑的更厉害了。

其实不止是小舟,其他人也都笑起来,最后姬廉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姬廉面色沉了下来,小舟便顺着姬廉所看向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顶再寻常的靛蓝小轿,但当小舟看到那轿子前引轿的人时,不禁一怔。

那人是太师府的人,准确来说,是姬太师的贴身老仆人。

也便是说,那轿子里的,正是姬太师。

可是,那姬太师却连轿子也未出,姬廉看着那轿子许久,最后嗤笑一声,却瞧上去有几分孤寂。

没想到,这老东西也知道来送人,早干嘛去了。

说完他又提高嗓子,道了句:某些人啊,就是喜欢装模作样,偏偏我姬廉就是瞧不惯那德行,某些人真该庆幸我姬廉此时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不然非踢翻了他的狗笼子不可。

姬廉的这声音很高,显然是有意说给坐在轿子里的姬太师听。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发配抿了下嘴唇,小舟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笑着开口说道:爹爹,这免死金牌还是太师爷爷给我的呢,小舟去的时候与太师爷爷说了许多事儿,太师爷爷说也很愧疚当年的事情,其实太师爷爷还是很在意爹爹的,只是这不好出来,但也算是送了爹爹。

与其让姬廉觉得自己被弃掉,她宁可为姬廉营造出一种假象,被舍弃的痛苦,她不愿姬廉再尝一次。

姬廉闻言嗤笑一声,凑近小舟,轻道:你说他?他能拿出免死金牌来?那声音显然是不肯信的。

真的,爹爹莫非是不信小舟?小舟赶忙接腔道。

这免死金牌的出处,自当是能瞒一时,瞒一时,能瞒半世,瞒半世。

这姬太师肯来送行,可见并非的当真冷血无情至极。

姬廉用指头一点小舟的眉心,说道:不是不信你,是姬家的免死金牌,他早给了旁人,只可惜,最终那人还是被抄了家,这件事情,怕连我那几个哥哥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可是亲眼看到他给了那个叫什么李水的女人。

所以说这免死金牌早就没了,他又怎么能给你。

小舟大吃一惊,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自己的逼迫,以及自己的责怪,都是错怪了姬太师,他不是不愿意拿出来,是不能拿。

不但如此,他还不能说出事实真相。

长留郡主安好,这也已经到时辰了,再不出城,到了晚上怕是赶不到下个城池。

一旁士兵上前,小舟便点点头。

一旁三尺赶忙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给那士兵,那士兵是死活不肯要,她硬塞给了他。

这是咱们郡主一番心意,这一路跋山涉水的,难免要用着,你就别推辞了。

那士兵再次推辞了一番,最后便收下了。

他们这差事,收这犯人家里人给的钱,也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毕竟谁都想自己家里人少遭罪,只是这郡主给的,他们也不好明着收,只能推辞几下,最后才收下。

小舟,藏宝阁那个私章,你还留着吗?姬廉忽然问起,小舟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连忙取出来给他看。

是这个吗?小舟将玉凑到姬廉面前,这玉便是当年姬廉为自己存百宝箱的时候的凭证,东西她倒是一次没取过,毕竟取了也用不上,她也还给过姬廉一次,姬廉只是让她留着,做个装饰用。

这玉说来奇怪,冬暖夏凉,摸着很是舒服,她幼时挂在脖子上,此时也已经习惯,也便没摘过。

只是今个,不知道为何姬廉要提起此事。

留着便是,这玉与我的那块是一对,你凭着这玉可动用我姬廉的一切。

姬廉轻描淡写的说着,小舟却险些没拿住那玉。

姬廉随手给她的百宝箱便已经是价值连城,姬廉的一切是个什么概念,没想到自己这块会是姬廉的子玉。

爹爹这……太贵重了。

姬廉瞥眼看了一旁,便又低声道了句:玉万不可离身,若是不得已,便直接毁了这玉,知道吗?嗯。

小舟用力点头,这分寸她还是有的。

随后,小舟把蓑衣盖在囚车上,她这眼瞅着这天阴沉了许久,一准回头就得下倾盆大雨,也不知道那些押送的士兵有没有带雨具,带了雨具,又会不会给犯人撑着,所以很多东西,她早早的就准备好,又特别给姬廉准备了许多路上会用上的东西,一并塞给了姬廉。

她是长留郡主,姬廉终究身份高贵,那些押解的士兵应当不敢为难才是。

姬廉看着那蓑衣,便笑了笑,没想到我姬容我也有这么一天,最后便带着这蓑衣出去。

小舟知道他是感怀自己此时落魄,从前那些友人一个个都没有来送他,便笑着说道:这就叫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说的好,我姬廉到哪里都是姬廉。

姬廉笑的依旧张狂,全然没有落魄失意的模样。

囚车渐远,小舟一直没有露出伤感的模样。

姬廉坐在囚车上,看着小舟冲自己挥手,笑意便不禁爬上了脸。

忽然,他瞧见了一个身影,脸上笑意顿时僵住,双手抓住囚车,瞪着那人,但奈何车子远去,他渐渐瞧不见。

明明已经看不见,小舟却还是痴痴的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忽然听到幡然打了个响鼻,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望去,见在幡然身边立着的,正是元恒的桀骜。

而元恒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这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恒王殿下安好。

小舟说着一福身,元恒却在触及到她脸时一愣,随即转过身去。

小舟眉头一皱,不解其因,但也没多思,直接奔着那靛蓝轿子过去。

等她站在姬太师轿子外,尚未来及说话,太师的轿子便直接起轿,小舟一抿嘴唇,低声说道:太师爷爷,小舟知道错了,小舟给太师爷爷赔不是,太师爷爷便莫要气恼了好不好。

自称的是小舟,而非是长留,姬太师的轿子停下,掀起帘布,小舟走过去,眼巴巴的看着姬太师。

噗——姬太师抬眼看到小舟的脸,便笑了出来,八字胡子再配上粗眉毛,自己这四儿子,还当真是有够混账的。

听到姬太师的笑声,小舟立刻想起姬廉在自己脸上画眉的事情,不禁脸上一臊,连忙双手遮脸,也明白为什么元恒会忽然转身了。

手伸出来。

姬太师说着,小舟犹豫了下,便低头把两只手伸了过去,姬太师冲着两只手啪啪各打了一下。

第一下打你不懂规矩,第二下打你不分世礼。

小舟知道错了。

嗯。

姬太师点点头,那老仆人便放下了轿帘,轿子再次前行。

三尺离得远,没听到郡主与那轿子里的人说了什么,见郡主杵在那,便连忙去唤。

郡主,咱们快些回去吧。

也好。

小舟点头,刚想出口唤幡然,便见幡然正与桀骜互相亲昵磨蹭着,不由愣了愣。

☆、第二百七十二章 家书玉满是个会瞧眼色的,见状便上前一把抓住幡然的缰绳,将它拉了过来,缰绳递到了小舟的手上。

走吧。

小舟翻身上马,看了那元恒一眼,然后一拍幡然,幡然便踏蹄往王府的方向去。

这场雨来的很迟,下的很大,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打在黑白棋盘之上,棋局还未下完,人却离去再不复返。

站在桌案前提笔,笔尖入砚台,半响没有任何动作,小舟呆呆的看着面前摊开的纸张,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

郡主,王爷回信了!三尺的声音方入耳,那边门便被推开,小舟叹了口气,心道这三尺也就是在这定安王府当值尚可。

郡主快些尝尝,听说是咱们王爷连夜差人送来的呢。

嗯。

小舟刚伸出手,嘴巴里便被塞了什么进去,这才想起三尺方才说的是连夜送来,让她尝尝,而非看看信上是什么。

轻轻抿了一下,嗯,好甜。

是带着牛乳的味道的糖果,应该是这次定安王爷去的地方特产,这定安王爷却特别让人捎回来给自己,郡主可喜欢。

三尺摇晃手中的袋子,看向小舟。

小舟抿嘴一笑,没回答三尺的问话,而是拿过信去看。

将信展开,小舟便又是一笑,因为那定安王爷的回信,只有深沉内敛的五个字跃然纸上:舐犊情深,仅。

细细一品,小舟仿佛能想到定安王爷回信时的模样,便走到桌案边,提笔书写。

写完之后,抖了抖纸张,以免墨汁糊作一团,对折后递给了三尺。

将这送到王爷手中,不可假与他人之手。

是。

三尺心知自己要跑一趟,便打算出去吩咐玉满玉盈两姐妹好生伺候。

方踏出门槛,便又听身后郡主说道:若是有人盘查,不要起冲突,直接给他们看便是,只是寻常家书,倒无碍。

三尺点点头,知道这盘查是必然的,她也本是做了冲突打算,或者以其他书信遮掩,将此书信偷偷带回去,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郡主会这么说,必然是心中有谱,这盘查也是无碍的,自己也便无需多做担心了。

家书一封值千金,入我飞涧军中行。

定安王爷看着纸张上一手漂亮的瘦金字体,不禁一笑,自己这女儿字儿是越写越妙,当真是不负才识之名。

将书信上的字逐字读下,他不禁啧了声,这话倒都是些贴己话,只是有些过于古怪,自己那女儿也非是初学,理应不会犯这等疏忽才是。

这样想着,他便挥手示意三尺走过来些,等三尺走近了,他拿出了几本书,又从矮柜上取了个小小的红漆木头盒子,盒子里躺在几颗看起来煞是玲珑的青红交间的果子,你把这些带给郡主,果子叫做斗山鸡,是这当地的县丞给本王送的,本王是第一回瞧见,尝了味道不错,想来郡主会喜欢才是。

哎。

三尺连忙翻出布来,将那盒子包裹好。

定安王爷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她便退后几步,出了帐营。

等三尺走后,定安王爷面色沉了些,将那书信两角对折,盖住双角,便不禁勾起嘴角。

但见斜着写道:王爷将免死交与长留,长留必守卫王府百年安榻,飞涧军永盛,长存自保,此誓无关风与月,但凭真心。

看完之后,定安王爷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他不过是想让这孩子平安一世,无忧无虑罢了,这保家卫国之事,他是不愿这孩子掺和其中的。

将香炉盖打开,书信塞入其中,待纸张燃尽,他才盖上香炉,坐回被白虎皮覆盖的椅子上,捧茶,掀起茶盖,轻抿一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的大都是宁静的,但这不包括定安王府。

妖孽!神机子一手握铜钱剑,一手执画着符咒的符纸,拦住了小舟的路。

小舟嘴唇抖了抖,告诉自己不要与这老道计较,就全当自己没生耳朵,继续走自己的道便是。

这般想着,小舟便往旁边迈步,那神机子又紧走几步,拦在了小舟的面前。

妖孽,老道早就断言你非是真正的长留郡主,你就是一妖孽。

小舟抿紧嘴唇,这些年来,这神机子依然如当日第一次见她一般,直指她的鼻子大骂妖孽,对此,她是一忍再忍,只是不愿让定安王爷在其中难做,可这神机子却一日比一日过分,甚至曾经把黑狗血泼到她的闺房中,这让她想起在史家时,那史月琼也曾经杀了唯一肯于她玩的小黑狗,也是将黑狗血泼到了她的身上,甚至逼她吃过沾了狗血的糕点。

所以再抑制不住怒火,痛骂了这神机子一通,骂他枉为修道之人,不知生灵平等,只为了不知真假的假设,竟然残忍杀死了其他活物,还说依着这人的残忍,便是万年也难成仙。

神机子道长,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郡主一再忍让,并不是怕了。

玉盈实在看不下去,便立刻反驳道。

玉满扯了扯玉盈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万事皆看郡主是怎么打算。

玉盈便抿紧嘴唇,看向小舟,小舟只是冷撇了那神机子一眼,调头走人。

妖孽休逃!神机子铜钱剑已经落在小舟的肩膀上,玉满伸手握住,玉盈也恶狠狠的瞪向神机子,大有只要他敢再动,便与他拼命的架势。

道长口口声声说小舟为妖孽,到底有何证据?小舟转身看向神机子,轻叹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来,道长不知道送给小舟多少驱鬼道符,怕是用来糊墙,也能将这定安王府给包裹个浑圆,其他的东西更的多不胜数,如果小舟不是郡主,道长怕早就把小舟开膛破腹,想要瞧瞧小舟的内部,是不是真的和常人不同,这么多年了,道长也没瞧出什么不是,咱们这般斗来斗去,又是何必呢,难道就不能好生相处?少在这花言巧语。

神机子这人其实很固执,怎么会肯听小舟的言和。

☆、第二百七十三章 瘴气你这妖孽,果然是道行高深,连这千年古符咒也奈何不了你!神机子看着手中的符咒,深受打击。

小舟冷撇了一眼,没吭声,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要和这个疯道人说什么好,关于自己是不是妖孽这个事情,她已经解释了那么多年。

我神机子受定安王爷大恩,便是敌你不过,也要一试。

神机子说着便又挥舞住铜钱剑,小舟不耐的暗腹,这神机子还真是属倔牛的,怎么也说不通了。

这般想着便是一挑眉,问道:既然道长口口声声说小舟是妖孽,那小舟倒要问问道长了,如果真如道长所言,那么真正的长留郡主应该在哪里?神机子一怔,随即便冷哼一声,道:这事情就要问你了。

这妖孽还当真是有恃无恐,竟然还反问起了他来。

道长不是号称半仙?人常言道长与活佛齐名,怎么道长怎么会连这也不知道?想起近日的时候,小舟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这神机子还一再招惹,让她心中一股怒火更盛,若是这世间当真有神鬼,这世间为什么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神鬼受了香火,却不肯管事,任由世人受尽煎熬挣扎,又是为何?听到小舟的问话,神机子有些哑口无言,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可又不能不解释,于是便冷笑道:这世间的事情都自有天机,今世所受,皆为前世因果轮回转换,便是神鬼,也不能妄改天机,你这妖孽,竟然也敢妄论天机。

既然如此,那还要鬼神何用,只要留下书写天机的便好,什么鬼神魔怪,皆可灭之。

小舟不屑的说着,心中却满是酸楚,若是一切都有天机自定,她所做的又有何意义?如果世人皆为天机所定,何必挣扎过日,由着天机去便是。

大胆!神机子听到小舟说出这般逆天之话,面上血色便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正待再言,便听到前方有人来报。

郡主,不好了,王爷中了埋伏。

小舟脸色一变,低声呵斥:吆喝什么,过来再说。

那家仆赶忙跑到小舟面前,低声说起了事情。

原来定安王爷前去剿匪,一路被引至伶黯境内,伶黯地处险要,易守难攻不说,还邪门的紧,后方大军不肯再前往去。

定安王爷带兵前往,却不想路经丛林时,士兵纷纷倒地,最终他只能带着飞涧军,前往探路,却不想这一去便是多日没个音讯,麾下将领畏惧山林,一时踌躇不敢前往,定安王府亲卫见实在没法子,这才向府上求救。

初九听了前后因果之后,陷入沉默,好一个畏惧山林,定安王爷重掌兵权,竟然要亲自探路。

此行副将为何人?瑾王殿下为副帅,五皇子为副将。

那人连忙说道。

小舟闻言蹙眉,心道果然是早有盘算,只可惜,二皇子元瑾虽然年长,但是长与妇人之手,论起行军打仗的本事,还不若五皇子元徽来的好,只是五皇子元徽性情直率,在行军上有勇却少有谋算,此行圣上倒是给定安王爷配了付好搭子。

垂了睫,凝思了一会,她又叮嘱了一句:记住,这件事情不可传入王妃耳中。

是。

那人连忙下去。

初九看向玉满,笑声说道:玉满,你与三尺留下照看府上,由玉盈随我前去救人。

一定是妖孽作祟,待本道前去。

神机子收了铜钱剑,便直接往外走。

道长请留步,还是留在王府镇宅好了。

小舟说话间就要往外走,神机子便拧眉,知道这长留郡主是在冷讽他毫无用处,只能装神弄鬼。

你个妖孽,还嫌害王爷不够!竟然还想跟去害王爷。

这话说的可笑,他也只能这样说,小舟也不以理会,直接命人备车,神机子也不肯示弱,便骑马跟上,一路警惕,看着小舟车后百骑,心道这不会就打算百人去救人吧,若是这样,那根本不可能。

喂,我说,你不会以为,这百余骑兵便可以抵抗妖孽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妖孽,你要真当妖孽来看,我们就是给人家送吃的。

小舟打车窗中探出头看向神机子,神机子面上一僵。

送什么吃的?咱们去给妖孽当干粮!你!……在赶伶黯的一途中,小舟甚至没有让车马停下,只是多备了几辆车马,容人休整,随后便是直奔伶黯,驿站也不曾住过,只是在野外随意搭建帐篷,但也只是在夜里两个时辰的休整,便又继续赶路。

小舟听到山林的时候便已经明白,所谓的邪门,便是瘴气。

所以此时他们耽搁一个时辰,定安王爷便会多一分危险,若是只有她一人,必然连这两个时辰也不会停留。

这连天的赶路,小舟又一直处于焦急的状态,牙龈上火疼的根本没办法下咽膳食,便干脆连用膳的时候也给省了。

玉盈急的厉害,只能送上白粥来,随后便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小舟是带着玉盈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玉盈与上怀熟识,定安王爷此行带了上怀,若是玉盈能与上怀联系上,那便能确定定安王爷此时在哪里。

等玉盈走后,小舟将灯芯挑了挑,又摊开了羊皮纸,仔细的看着伶黯的地势图。

哎,妖孽。

有人掀起车帘子。

听这话便知道是神机子,小舟也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头看地势。

你老是盯着地图看什么,听说你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又不吃饭的,这也不是办法。

白天赶路的时候,我可以休息,至于不吃饭,只是因为近日牙口不好,过几天便会好。

小舟说话的时候,视线依然没有离开过地图。

你看这地图有什么用?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你到了地方,怎么能让那瑾王出兵救人吧。

神机子说着又喃喃说道:这次妖孽怕是厉害,或许是千年的老妖,我特别带了千年古符来,也不知道管不管使。

那不是妖怪,只是瘴气。

小舟淡淡的说着,此时她麾下只有百骑,这百骑皆为无父无母的孤儿,父母又多为蛮夷所杀,所以无牵无挂,意志坚定,可若是神机子一再说些妖怪不妖怪的话,也不见得军心会有丝毫动摇,这是她不想见到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星相什么?胀气?神机子有些不解的看向小舟,心道好好的说什么胀气,难道那些中邪的将领是胀气胀死的不成?不是你想的那个字,而是这两个字。

小舟叹了口气,便以手蘸了些许清水,在桌案上写出了瘴气二字。

这个瘴气是指山林中的一种独特现象,当林中湿热,会蒸郁出一种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只是动物和植物腐烂之后,所产生成的一种气,这种瘴气对树木有益,但人吸入后会出现轻重不一的中毒,中毒深一些的便会昏厥倒下,这也便是为什么说邪门的缘故。

小舟这样解释,却换来了神机子更为不解。

你凭什么说这不是妖孽,只是瘴气?小舟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只要将浸湿的布掩住口鼻,便可以缓解瘴毒,便是没有水,便是尿也是可以的。

……神机子听到小舟这样说,便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透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这般直接说出污秽字眼来。

出去休息吧,等下还得赶路。

小舟淡淡的说着,又打算将灯芯挑的明亮些,却不想神机子抢在她先,将那灯夺了去。

你做什么。

小舟跟着追出车外。

把灯还我。

你先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是谁?神机子大声一嚷嚷,旁边的人便都纷纷看过来,小舟一抿嘴唇,坐回了车中,那些看过来的士兵便都又转回了头去。

因为少了灯火,所以车中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羊皮上的东西。

小舟只得叹了口气,摸索着将羊皮地势图卷起,拿着下了车,打算在车外看。

那神机子还在外面,小舟便凑过去看,他躲闪,小舟也便跟上,根本不容他躲闪开,二人便这般你追我赶的看着地势图,最后那神机子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手中油灯洒到小舟手中的地势图上,油火旺盛,小舟连忙丢在地上踩踏。

这番一烧,地势图中烧出了个大窟窿出来,小舟举起地势图,透过其中的窟窿看向星空,眼底一闪。

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什么?神机子听到小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便问她。

小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如果长留没记错,道长应该是可占星相。

是又如何。

神机子不知道这元长留是要说什么,但潜意识也明白一准不是好事,便转身要走,小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道长既然是半仙,功夫也了得,怎么会为我父王所搭救,从而报恩与我定安王府,这其中是不是有所蹊跷?初九冷笑着说道。

神机子大惊,心底早已有些明白,却还是问了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道长心里早已答案,何必再遮遮掩掩,到底是谁派你到定安王府做细作!小舟冷冷的看着神机子,神机子瞪大了眼睛,长久以来,定安王府混入细作的事情一直困扰众人,可偏偏就查不出是何人,他甚至怀疑过这长留郡主,毕竟她曾经姓史,史氏一族一直依附太子党,这么多年来没少替太子一派做事。

没想到今个这人倒敢贼喊抓贼,将细作的污水泼在他的头上。

你胡说八道。

那道长要怎么解释明明武艺高超却还是被几个寻常山贼截住的事情?中了**?小舟说的很是不屑。

我是占到了帝王星。

神机子说完便连忙止住了声,见小舟正了然的看向自己,便有些不敢置信。

道长放心,这里都是长留的亲信,没有人会说出去,只是希望道长谨言慎行,如果再让长留听到这种妖言惑众的话,长留绝不姑且。

小舟说完看向神机子,这些年来,她一直怀疑的人便是这神机子,可是多年下来,也已经可以肯定,真正的细作绝不会是他,方才也只是拿话压制他,以免他真将自己当回事,乱了规矩。

自己要所谓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慈不掌兵,这神机子既然要跟着自己去救人,那就必须让他先明白,谁才是可以敲板拿主意的人。

不然到时候必然会大乱。

神机子不蠢,自然知道这是小舟要威吓与他,若是真的捉拿细作,她便是喊士兵将他拿下了。

憋着一股怒火,神机子没再吭声。

小舟心略微沉了一下,看了眼星空,又低头看向神机子。

这未来的帝君会是谁,道长来到王府,应当不单单只是为了报恩,许是算出帝星所在,这才会跑来吧。

她这样淡淡的说着,好像是说天气不错,可拿神机子却将心提到了喉咙眼中。

我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长留说过,这里的人都是长留的亲信,而且长留说话的时候都很小声,倒是道长声儿不小。

小舟看向他,我要个明白话。

神机子楞了楞,小舟所言虽然不全然,但也是十之八九,他自幼习武,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被几个小流氓缠住,他只是心高气傲,又算出帝王幼星所在的位置,便有意在那坐着等,一番之后,他跟随定安王爷回到了定安王府,却发现定安王爷并无子嗣,那幼年帝星的所在,根本就是可笑。

随后,他一再试探王爷是否有私生子,甚至不死心的以为这后来的长留郡主是男扮女装以掩人耳目。

可惜,他最终还是失望了。

道长不愿意说也罢,反正长留也猜出七七八八,长留说起此事,一是为了让道长看清形势,另外就是想让道长看看这星相,看看王爷的星子,是否黯淡。

小舟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

神机子便看向天空,手指掐算。

王爷的星相黯淡无光,恐怕所处之地大不吉利,但还尚未有性命之忧才是。

其实,长留是不信这些的,可现在看着满天繁星,长留信汝所言。

她从前不信这些,是因为她从千年之后而来,对这些宇宙中的星球很是了解,自然明白,这些所谓的星星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人,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定安王爷必然是凶多吉少。

☆、第二百七十五章 杀星你……怎么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神机子看向小舟,见她神伤,便想起了白日的听闻,有探子来报,说因为王爷多日不见回,前方大军又多人被瘴气所伤,又听闻夜里有听到鬼哭,见到鬼火,甚至还有纸钱刮过来。

一番下来,可以说是军心大乱,众士兵纷纷再传,说可能王爷已经去了,这些是王爷的魂魄回来的缘故。

军心大乱,便出现了逃兵,瑾王殿下只得向圣上禀明此事,圣上下旨让瑾王班师回朝,以免损伤更多大元兵卒。

这些年的交锋也可瞧出,长留郡主对所谓的鬼神之说根本是嗤之以鼻,可此时长留郡主从不信所谓鬼神,到追问起星相,可见也是真的心中无底,希望能占星看定安王爷是否安好。

看了星空很久,小舟才淡淡的说道:有劳道长一路瞧着星相,若是有什么异动,便立刻告知长留。

这样说着,随后便又回到车中闭目养神。

这几日便会到伶黯,她心中已经有了思量,此时要好好休息才是。

可便是这样想,她还是无法静下心来。

好不容易想要睡觉,便听到神机子大惊出声。

于是一掀起帘布,看向神机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星相出问题了。

什么?小舟看向天空,却没有发现星空与方才有任何不同。

你哪里看的见上头。

神机子说话间,手上已经捧出一个盘子,看上去有几分像是罗盘,盘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仔细看过去,发现应当是水一类的东西。

小舟看向那盘子中央,见那盘子中水上印着天上星子,当中一颗星子黯淡无光,旁边有一颗闪烁的红色星子正压制着它,似乎是在抢夺它的光一样。

小舟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天空,却没有见到上面有红色星星,伸手遮住水面,盘中便无一物,甚至连水也不见了,再挪开手,那景象又再次浮现。

难道是海市蜃楼?小舟第一反应之后,便狐疑的看向神机子。

这颗红色的星星是什么?果断放弃仙人跳,小舟选择相信神机子。

神机子摇了摇头。

本道也是方才拿出斗转盘时才发现的,这应当是有杀星邻近,王爷大险。

小舟听了神机子的话有些担忧,却还是不死心,想着或许没那么糟糕,便试着问道:道长,你看这星星,会不会是我元长留?他不是一直说她是煞星,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靠近了伶黯境内的缘故。

她也只能这样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出别的变故,不然真的靠近一颗杀星,又赶在他们之前,那便麻烦大了。

神机子下一句话便打破了小舟的想法。

本道要能瞧出你是个什么星,也就不会喊你妖孽了。

道长便仔细盯着这星,势必瞧出这星是个什么意思。

吩咐完之后,小舟又招手让一人上前。

吩咐下去,即刻启程,此间不耽搁,累了就在马背上睡,一刻钟追上。

是。

士兵倒是没什么说的,反倒是神机子有些惊讶的问道:这马背上怎么睡?睁着眼睡。

你这太可笑了,睡觉怎么能睁着眼睛睡,就算是你的士兵,也不能这般操劳,若是他们反了,你要怎么办。

小舟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的事情。

说完离开,车马劳累,神机子却是满头雾水。

道长,给你干粮。

玉盈将手中布袋递给了神机子。

神机子犹豫了下接了过去。

他出门匆忙,又与小舟争着先出,所以并未带干粮,这一路走的又是小道,也没个驿站什么的可以采买干粮,也便只能接了这长留郡主的东西。

说起这干粮,他更是奇怪。

说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备上的干粮?郡主一直吩咐准备着,说是以备不时之需,炒米随时换新的,肉就不用了。

神机子惊讶的看向玉盈,为什么说这肉不用换新的?他本是有些可惜这些东西,毕竟用的上也就算了,用不上的话就浪费掉,结果听到这丫头说,他们的肉是不用换新的。

这就是道长不懂了。

玉盈解释起来,原来他们的干粮是用特别选的大米炒熟装袋,倒也没什么稀罕。

稀罕的是郡主又给备上的腌肉。

这腌肉有意思的很,要用现杀的猪肉打成段,用煮小麦滚汤淋过,再控干,随后用盐擦拌置瓮中,两天一翻,半个月后出瓮。

然后再用原来的腌汁水洗净肉,悬挂起来。

二十天后用纸封裹起来,再用水淋过,放进于大瓮中,要用一重灰一重肉的埋讫,弄好之后放置之凉处,根本就不会像其他肉一样变味发臭。

吃的时候,在米泔浸一炊时,洗刷下清水中便可以食用,味道还不错。

道长现在吃的,叫做牛肉干,吃起来很好吃,只是搁放时间不如腊肉,郡主说了,这东西对身体很好,多吃点有好处。

神机子听她一口一个郡主,便随口说道:你对你家郡主倒是忠心耿耿的很,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她要把你给卖了,你都不知道。

听到神机子这样说,玉盈的笑容僵住,慢慢从脸上消失。

那是因为道长没有放下成见,如果道长真的放下成见,好好的和郡主相处,道长就会明白,郡主是多么不一样。

从在史家起,她与姐姐玉满相依为命,那时候她还很少与郡主接触,或者说郡主并不愿与她们姐妹接触,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桂嬷嬷让郡主将她们带进宫的时候,郡主说了句,她们还很年轻,我进宫之后无论好坏都还能早早的出来,她们若是进宫了,便要二十五六岁才能出宫,那时候便无法择个好人家。

那一次,姐姐玉满躲在窗户下默默的掉眼泪,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后来发生变故,桂嬷嬷把毕生的积蓄全部给拿了出来,又带她们去找了好多人,最后迷迷糊糊的她们就到了宫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好斗那一路上她都是迷糊的,只记得姐姐玉满抱着她,告诉她要好好的跟着郡主,郡主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从不会嘴上许诺,却是真把人搁在心里,对她们这些下人也是一样。

玉满说,郡主她不是一般人,她是注定要飞上枝头的人,她们只管跟着郡主走就是。

她们入宫的时候,郡主看到她们并没有丝毫的欣喜和开心,眼底只有浓浓的怜悯与惋惜。

在史家的时候,玉满就常说,郡主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郡主早慧,在宫里的时候,玉满却不说了。

虽然玉满不说,她却也感觉的出,郡主还是很聪明,还是懂的很多,也总能帮六殿下化险为夷,她们却什么也帮不了,只能跟着芸娘做些琐碎的杂事,然后羡慕的看着德林深得郡主的信任。

德林这人机灵,做事也圆滑,却是怎么也不肯教她们东西的,而且面对她们姐妹二人时,还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她自己没感觉什么,反倒是玉满总是觉得不舒服,对她说了好多,并一再叮嘱她不要与德林芸娘他们走的太近。

她问玉满为什么,玉满只是说,不是一个主子,随后无论她怎么问,玉满都不肯再解释。

在宫里吃的好,穿的好,可是不能跑动,不能玩耍,这让她有些着急,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郡主出宫了,玉满随后也被送出了宫,随后玉满回来,带着她一起出了宫,来到了定安王府,曾经的小舟小姐转眼变成了长留郡主。

可是郡主却比以前更深沉了。

这些年来,她看在眼里,郡主啊……玉盈这样说着,随即笑着驱马回到马车边。

神机子有些惊讶,看向小舟的车马,这个郡主,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群人死心塌地的跟着。

神机子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长留郡主的骑兵叫做虎贲军,虽然他很不解这名字所代表的意思。

小舟却没办法解释与他听。

虎贲军的说法颇具争议。

有一传说虎贲军在汉代以前是宫廷禁卫军的代称,是精锐中的精锐,与匈奴交战之时,三千虎贲军,袭营杀两万,追击沿途杀两万,到了匈奴老家杀三万。

可以说杀到了最后,根本什么也不管,只管杀人,那是个怎么强大的存在。

当然,也有反面说法,因为三千虎贲军的说法是没有历史根据的,匈奴自秦以来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搞定,也不会去修什么长城了,直接以虎贲军覆了便是。

匈奴远遁漠北,则是因为汉武帝发动的多次对凶奴的战争,出动的兵力都多达数十万,三千虎贲军的说法,便有些可笑。

但不管怎么说,小舟还是给自己的军顿起了这个名字。

随后,小舟便带着自己的虎贲军,直入山林,如她所言,这瘴气只需要稍微注意,以湿面巾覆面便可以缓解,这些虎贲军的体魄惊人的吓人,便是不覆面,应该也不会倒才是。

入了山林之后,神机子才察觉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道长,看看王爷的星是否黯淡,然后再看看那颗杀星在哪里。

好。

神机子连忙拿出罗盘……转头看向小舟,说道:现在是白天,我怎么看星相?小舟抬头看了下天,见头顶被树杈遮住,但也可以瞧出此时已经是白天,叹了口气,没再吭声,用手中的竹竿杵着地,然后一步步的往前走。

小舟沉默,虎贲军士兵保持一步的距离,马匹打着响鼻,身后拉着一个个马车,上面隔着各种药材和干粮。

神机子看了许久,发现这只虎贲军士兵,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看的他心里总是发毛,往前看,发现小舟也是毫无表情,顿时更是紧张起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一直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是办法,还有,他们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奇怪。

虎贲军不会在其他事情上浪费体力,而且,我们不是毫无目的的走,我们是在找我父王与逆党所留下的痕迹,虽然很淡也很散,甚至有故意分散引开的痕迹,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小舟淡淡的说着,看向那痕迹的四周,然后指了指方向。

虽然痕迹很多,但是留痕迹的人不同,逆党派出故意留痕迹yin*他们的人只是寻常的人,而飞涧军则不同,留痕迹的人正是上怀,他的步伐轻盈,又对隐遁很有经验,基本上不会留下丝毫脚印,便是有痕迹,也只是很轻,那记号所在的位置,也正是树木的背阳处,短暂的起到提醒作用后,便会被青苔遮住。

这表示,飞涧军到了迷阵中,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们是不会留下这种痕迹,所以一定是因为走不出去,所以才一再留下痕迹,以免走重复的路。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入山林其实是很冒险的行为,却也是没办法。

山林很大,定安王爷的飞涧军在山林中已经困了很久,若是再不支援,怕是要困死在这里。

这一路见到不少新翻过的土,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死去的飞涧军。

一途中,他们的虎贲军尾军被偷袭数次,却都被察觉,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以红绳悬挂银铃,一旦不对便会摇晃银铃,所以,虽然招摇,却根本毫无损伤。

反而是击杀了不少逆党。

这般如猛虎入林,但凡被虎贲军碰触的,均有损伤,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处,依然是敌在暗处。

就在神机子疑惑的时候,走先的小舟忽然停了下来,丢下手中的竹竿,弯腰下去,捡起地上的树枝,然后用力一折,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到清脆的声音,小舟嘴角轻轻翘起,果然是这样……玉盈,吩咐下去,虎贲军全军备战。

她刚说完,玉盈便抬起手指,吹了个响笛,百余马匹便不安的踱步起来,虎贲军士兵便一个个双目放光,一扫方才的无神。

☆、第二百七十七章 初战啊——前面开路的虎贲军挥舞起宽阔的重剑,重剑击打在面前的树干,树干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即晃动起来,其他士兵便上前推。

随着一声声闷哼,众人面前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竟然不是在树林里。

神机子喃喃自语,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对的。

他们现在早已离开刚开始的树林,到了两座山之间,两座山如被刀斧劈开一般光滑,他们正立于其间。

而刚才砍倒的那些树,其实都是假象,或者说,那些树都是没有根的死树,是人为插入土中用来迷惑人眼用的。

这……这应该是个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阵,但设阵的人是在山下便开始设下阵法,利用人的潜意识将人带着绕圈,明明树林没那么大,却让人觉得树林永远走不出去,陷入深深的绝望,所以的确是个很厉害的阵法,只是可惜……小舟说着又伸手摸了下干涩的树干,惋惜的说道:可惜的是,因为环境所迫,他也只能将阵摆在了瘴气林中,这本是优势的瘴气竟然变成了暴露阵法的弱点,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神机子也跟着摸了一下树干,有些兴奋起来,没想到还有这种精妙的阵法,便是他对阵法熟识的人,也楞没瞧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倒是升起了一些兴趣来,只是……对方厉害那也是对方的事情,没想到这长留郡主小小年纪,竟然也识得这等精妙的阵法,这让他很是激动。

原来你这一路拄着竹竿,到后来伸手摸树干,就是为了看这些树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一定也发现了吧,不然也不会这样了。

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激动,看向这长留郡主时的眼神,也是狂热的。

小舟看了他一眼,最终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我只是累了。

因为累了,所以才拄着竹竿。

小舟直白的话,让神机子楞了半天,刚想说这丫头太不靠谱,就发现小舟身子一软,一旁的玉盈连忙扶住。

郡主,郡主你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了?玉盈担心的轻轻摇晃小舟。

山涧中已经听到逆党的呼声,似乎是在笑,似乎又在哭,山涧中的风撕扯着,让人不禁心发毛。

郡主,郡主。

嗯……小舟慢慢转醒过来,听到有逆党敲打锣鼓的声音,便狠狠一咬牙。

这身体果然还是太羸弱了,自己一倒下,虎贲军的子弟兵本就有所慌乱,此时又被这般一扰乱,必然是军心大乱,毕竟他们人数还是太少,又地处劣势。

吩咐下去,切莫慌张,以辎重车山战。

小舟的声音很虚弱,玉盈却是听到了,随后便大喊山战。

该死!神机子抽出铜钱剑,虽然知道这种剑的锋利与坚韧差强人意,但手下也只有这些。

玉盈丫头,你护着郡主先走,刚才来的时候,看到那有个缝隙,你们瘦小一些,应该能过去才是,过去之后,就把缝隙拿火药炸掉。

道长……玉盈有些为难。

神机子便又催促了一声:快啊,不试试怎么能知道,逃不逃的出去。

便是对方足有千余又怎么样,此时已经过了那么就,定安王爷生死未卜,定安王府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就算是妖孽,他也不能真让定安王爷断子绝孙了。

道长,郡主是不会走的。

玉盈喊了一声,然后看向小舟,见小舟已经翻身上马。

本郡主作来的是些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些杂鱼,还当真是瞧我虎贲军不起。

小舟说完嗤笑一声,最终抬起手,轻轻一挥:虎贲军听令,诛!什么?!神机子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于两山之间,虎贲军将马车四壁扯下,四壁竟然有各种奇异的兵器,虎贲军纷纷拿起,然后以那奇怪马车步步为营,前列有虎贲步军持戟盾,后站虎贲士兵持弓箭。

逆党人数众多,见虎贲军人数只有百余人,便向虎贲军进攻而来。

结果遭到虎贲军千弩急射,逆党应弦而倒,完全没想到这百余虎贲军是怎么做到的,一时间乱了阵脚,被迫撤退,虎贲军乘胜追击。

虎贲军骁勇善战,一个个也早已杀红了眼,转眼击杀数百人。

那逆党的头领大惊,急调左右部骑兵骑支援,却早已输在了阵势上,逆党人数越来越多,虎贲军且战且退,弓弩也已经用尽,眼见只能以刀剑相搏时,小舟却忽然让虎贲军后退,然后冷笑着看着那打算乘胜追击的逆党。

郡主……玉盈抱拳看向马背上的小舟,小舟遥遥的望着,最终眯起眼睛。

谋定而后动,战与不战是为将者必然决策之事,不战不会损兵折将但不能克敌制胜,战则战有果攻必胜,否则打败仗就是失军心的开使。

红唇轻启,淡淡的说道:无赦。

是。

玉盈又是一抱拳,随后大喊一声:无赦——听到玉盈一喊,那些虎贲军们都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山间回荡,响彻天地间,奇怪的车马上的人都跳下马车,匕首插在马臀之上,马儿吃痛便狂奔起来,全都奔往逆党所在的方向。

逆党大惊,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就算是拿马车撞他们也不至于这样。

于是一个个去拦车马,可很快他们便发现不对劲起来。

然,却已经晚了。

人挤人,人踩人,狂奔而来的车马全部炸了。

原来,那马车上堆满了火药,这虎贲军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无赦。

小舟又说了一句,玉盈抬手又跟着喊了一声,虎贲军便又呐喊着追了过去。

此次虎贲军初战告捷,足足杀死逆党数千人,杀入逆党老巢,砍下了应天贤相的头颅,将飞涧旗插在了城墙头上,并升起狼烟。

神机子夜观星相大喜,原来定安王爷的蛟龙星大亮,可见已经脱离险境,那杀星也已经不见,不但如此,他还发现小帝星明亮,便惊讶的前去与长留郡主说与此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 圣旨这长留郡主虽然是身为女子,却有丝毫不逊色于男儿的气度本领。

他虽然只跟着这长留郡主看了一次虎贲军的无赦,却是久久难以忘怀。

无论是进退,或者是战术,都可以看得出,这长留郡主并非是众人皆知的才女,她还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她的虎贲军是骁勇善战,她的战术出奇制胜,无年轻后生的骄躁,无成名大将的倨傲,她就如这虎贲军的头脑,虽然不动不移,却能让这些猛虎一般的男儿们,为之折服。

得女如此,当真是定安王爷的大幸,难怪她敢带着百人入。

神机子越想越兴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叫嚣起来。

本道怎么就会没想到,帝星可能是个女子,前朝也有女人称帝的先河,或许……不可能。

小舟不容他继续说下去,直接出口反驳道:元长留不会为帝,道长还请谨言慎行。

神机子听到长留郡主这样说,楞了一下,随即又兴奋的说道:辅佐也成,让王爷当皇帝,本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当初帝王之位也……住口!小舟将手中书摔在了桌案上,神机子道长,我元长留敬你才一再忍你,你要再妖言惑众,长留也只能将你绑了烧了。

神机子听小舟这样说,这才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失言了。

虽然长留郡主说过虎贲军是亲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细作,或者外面还残留余孽,或者有人在偷听。

是本道睡糊涂了,还望郡主莫要见怪。

神机子连忙说道,小舟抬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他便抱了下拳,走了出去。

临转身前,神机子看向门板,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这个女子。

玉盈说只要撇开成就便会知道,他本是不屑一顾,此时便是不想撇开成就也难,因为他已经忍不住折服于这长留郡主。

虎贲军在山上大声呐喊胜利的歌谣,飞涧军得到消息,便不再躲边打,干脆的反追起逆党,一时间杀声震天,虎贲军则尾随其后,牵制逆党的支援,从而为定安王爷断了后顾之忧。

追击持续了两天三夜,逆党号称八万兵力均在飞涧军与虎贲军的追击下逃的逃,散的散,诛的诛,这一次,应天党是栽了个大跟头。

战情书简一路入都城,展与大殿之上,一时间朝野为之震惊,圣上亲拟圣旨,快马加急派出三道圣旨,唤之入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黎明破晓之时,小舟坐在马背上,双手拢在袖中,看着破晓,一动不动,似千百年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一般。

慈不掌兵,她一直告诫自己,此时对敌人一时不忍,将来生灵涂炭又何止损伤如此。

有些战争是可以和解的,有些战争,只能由战争而生,止于战争。

郡主,山下有人来了……好像……是王爷,郡主,是王爷的飞涧军。

玉盈兴奋的几乎要跳了起来,小舟笑了笑,策马迎去,见到定安王爷憔悴的面容,便翻身下马,前去施礼。

孩儿来迟,让父王受苦了。

怎么会。

如果不是她带兵前来,自己这一次非要苦战不可,虽然他仍有胜算,但是飞涧军的损失也已经是在所难免。

只是没想到,上淮所言,百人骑兵竟然能击杀数千人。

定安王爷环视了眼紧随小舟身后的虎贲军,皆为面无表情之人,也都是些熟识,甚至还有带着些青稚的面孔。

他们……你这队,叫做什么名字?他们唤作虎贲,虎贲代表是猛虎出栏,势不可挡的意思。

小舟解释道。

好一个势不可挡,这名字倒是当之无愧。

定安王爷点了点头。

能以百骑便可以诛杀数千逆党,甚至只有数人受了轻伤,百骑并未损一兵。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军队?当日这孩子要回王府时,自己当时还点了五千士兵给她,要让五千士兵送她回府上,她说有自己的士兵,他却还是不肯相信,现在看来,倒是可笑了,这虎贲军百人怕已经抵了五千士兵。

这般想着,定安王爷便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是本王看轻了你的虎贲军,一个个就跟这名字似地,如猛虎下山。

定安王爷拍了拍小舟的肩膀,不说这个,圣上已经下了旨意,让咱们父女回朝受嘉奖。

小舟听了这话,脸色略微变了变,定安王爷又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道:你也知道。

回父王话,长留的确知道此事。

小舟说的云淡风轻,其实她也收到了一道圣旨,召她回大都去,说是要嘉奖与她和虎贲军,但是她心中很清楚,这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嘉奖,却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大军班师回朝,便是弃了飞涧军,小舟却以虎贲军支援,最终获得胜利。

胜利自然是好,却是一巴掌打在了圣上脸上,加之胜利之后,定安王爷也便更得百姓心,盛帝心九重,猜忌极重,此次少不得小鞋穿。

而且,小舟这一虎贲军的强大让盛帝有了警惕之心,觉得这是定安王府的暗势力,此时只出动一百骑兵,若是有了足够的虎贲骑兵,想必会造反。

哪怕小舟不过是因为救人心切,这父女之情,也感动不了帝王心之刚硬。

本王回朝之后,你便且先带着你的虎贲军往边关去,那里正有战事,你前去拜访那里的骏真将军,他自然会给你打点妥当,本王会与圣上说明你是去边关战事。

定安王爷这样说着,小舟却摇了摇头。

看向定安王爷身后的飞涧军,见他们一个个神情飘忽,便不禁咬牙将双拳紧握起来。

撼天地,也不能撼我军心,此时边关告急,岂能少了我定安王府的飞涧军。

定安王府的定安军,号称十万雄狮,曾经是周边诸国闻之变色的铁骑,却因为这些年盛帝的猜忌,定安王爷遣散定安军,最终只余下三万子弟兵,也便是此时的飞涧军。

☆、第二百七十九章 悠然三万飞涧军此时也是损伤过半,虽然这一次赢得了胜利,却一个个垂头丧气,似乎是被虎贲军的士气所打压了下去,那起初的意气风发早已不复。

这不是小舟想要的,虎贲军是她一个个精心挑选出的,数量到现在也只有百人,保护定安王府一世周全,自然不及飞涧军,何况飞涧军当真的很强。

虎贲军虽然出奇制胜,但那也是因为逆党不知虎贲军的厉害,才轻敌了,不然真的打起来,虎贲军也一定会有所损伤,与之相比,从一开始便被逆党重点盯住的飞涧军,在被困于瘴气迷阵中,又没有军饷补给的情况下,却还能反过来追杀应天逆党,可见其强悍。

此时想要保全定安王府,必定要让上头有所忌惮,还要振奋军心才行。

小舟说着看向那飞涧军,见他们听到自己的话,果然一个个打起精神来,便笑着了起来。

若是此时的虎贲军与飞涧军在沙场对上,孰输孰赢,她绝不敢妄言胜。

所以,还是让长留带着虎贲军先回大都吧,边关告急,父王要此次前去镇守边关,也算是为我大元效力。

小舟与定安王爷说与,二人皆为云淡风轻之姿,好似谈论的不是生死攸关,而是这风月之事。

定安王爷不言语,其实也印证了小舟的话。

二人说话一直没有压低过声音交谈,似乎是说给什么人听,又似乎只是寻常的交谈。

小舟抬头看着定安王爷,见他两鬓竟然染了霜白,顿时有些心酸起来。

父王何须担心,虽然此时事情有所变化,但胜败乃兵家常事,边关告急不可谓不是个机会。

唉,你这孩子啊。

定安王爷叹了口气,无论是边疆还是朝堂,哪有好呆的地,定安王府盛极必衰,他不是不知道,他既不纳妾,也不生子,却依然不能消除帝君的猜忌。

有时候他甚至设想,若是他定安战死沙场,是否能让这帝君稍微放心下来。

可若是他真死了又如何,他的妻女要有谁来庇护,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又会如何?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然是知己与仇人满天下,这知己难求,仇人却是步设一人,他生着便是如此,死后更是会有更多人为难与他们。

长留这孩子或许可以逆转乾坤,但是那期间所付出的艰辛,绝不是容易的。

说起来,母亲的身体见好,只是大夫说还需要一些药材吊着性命,这些药材看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小舟说着轻轻扯过定安王爷的手,状似亲昵的扯着他往前奏,却在以旁人是瞧不见的角度,在定安王爷手心中写道:此时山河不随我意,天地不随我心,谁能真的笑到最后,笑的最好,才算真的笑过,长留不求甚多,只求问心无愧。

定安王爷深深看了她一眼,心知她说的没错,无论是大都也好,边疆也好,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一世荣辱系于一身,他们早已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也罢,竭力挣扎也罢,最终都身不由己。

府上安好,父王无需挂心。

又走了会儿,小舟将府上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又说道:另外,山上备有干粮强弩,足以够父王路上所用。

小舟说完翻身上马。

父王,事不宜迟,长留今夜便赶回大都去,父王若是途径戡北漠,还请代小舟向驰骋郎问声好。

说完不等定安王爷再多作规劝,便吩咐下去,整军待发。

定安王爷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王爷,郡主她真的要回大都不成……陈煜不解的说道:其实依着白林来看,大都既然是回不去了,咱们也便别回去了,让上淮他们去将王妃接来,这样什么都解决了,反正早晚都得……糊涂!定安王爷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这怎么有你这么一个糊涂东西。

陈煜疑惑不解,看向商先生,那意思是我怎么了?商先生摇了摇头,倒是一旁宁硕解释了下,陈大人,咱们王爷,不是那种人。

陈煜,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咱们若是那样做了,跟逆党有什么区别。

白林叹了口气,陈煜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不是知道,他现在一准拿刀砍了这斯。

陈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要真不回去,又将王妃接了来,上头要怎么想,一准是要落实他们想要造反的猜忌,要知道,这传言从没止息过。

等人都散了,白林凑到定安王爷身边问道:王爷,您是什么打算,真打算让郡主回去,这回去可不。

还能有什么打算?定安王爷说完又叹了口气,那傻孩子聪慧过人,却太重情意这些年来,本王都尽量将最好的给她,可总是觉得不够,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本王却是不能给她的。

郡主想要什么?白林不解的问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定安王爷给不了的?定安王爷摇了摇头。

她想要的,谁都能给的了,谁也都舍不得给。

啊?白林不解,再抬头看定安王爷,却见定安王爷已经往山上走,便连忙跟上,哎,王爷,你说的那是什么啊,什么叫舍不得给啊,要是郡主问白林要,白林就是这条命豁出去也一定给。

定安王爷回头看了他一眼,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白林更是疑惑了,想缠着定安王爷再问,却发现定安王爷面色凝重,只得不再问。

我去瞧瞧强弩,那东西可是好玩意,也不知道郡主留了多少,一准不止是强弩。

定安王爷看着白林吆喝其他人一同去看强弩,便叹了口气。

她元长留,想要的不过是无拘无束,悠然天地间,不过是想要自由二字。

谁都能给她,谁又舍得放她走?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舟下山之后,便带着虎贲军前去最近的驿站。

他们带来的干粮虽然多,但此时都留给了飞涧军,虎贲军骑兵随身携带的干粮,最多吃上三日。

☆、第二百八十章贤相大都尚远,三天之内,他们是怎么也赶不回去的,带来的干粮也都留给了飞涧军,他们想要赶路,必须先筹备百骑的干粮。

左右也没旁人可为,小舟便差了玉盈带人去采买干粮车马,打驿站一过,小舟见虎贲军也露出疲惫,也心知这几日的确是辛苦了他们,便让他们轮番休息,并吩咐多备上些车马帐篷,以便路上休整。

入夜,玉盈伺候了郡主洗漱,便匆匆洗漱,回房中去休息。

她没有玉满细心,更没有那么多的礼数,不知道要等主子睡着了才能去休息。

小舟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休息,这些日子,玉盈带着几个探子奔波,也的确是累了。

等收拾好一切,小舟躺在床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中想着事情,也便披着衣裳来到窗边。

她打下山便一直在想,那红色的杀星所指究竟是何人。

如果按照神机子的说法,他是看不到她的星相,也就是说杀星并不是指她,而是指旁人。

既然是杀星,应该是很厉害的人才对,可是那逆党贤相似乎死的太过容易,如果他真的是布阵的人,应该是在所在的地方布下奇阵才是。

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砍了首级……容易的就好像是故意送上前的一样。

对,就是这个感觉。

她虽然没见过应天贤相,却身在大都,也与朝堂有所牵扯,所以常常听人提起过此人的事迹,传闻,应天逆党的贤相如仙人之姿,仰可知天文星相,俯可察地理山河,晓奇门,识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任大元昌盛,万般压制却依然一袭褪色青衣,以薄绢竹简,展开书简,蘸墨为上所书,合拢书简,大元士兵一一断魂。

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在其中,但是单单从这么多年也未能将逆党全部剿灭,甚至让他们越加的壮大,也可以瞧出,这应天逆党的贤相非寻常之人。

从这人的过往轶事来看,此人非君子,亦不为伪君子,而是结结实实的做了真小人。

可以说这些年来所使招数,是明枪暗箭,离间挑拨,无所不用其极。

这么一个人,绝对不会这样容易被擒住,或许这根本就是那应天贤相的脱身之计。

可便是猜测到了,她却还是不能随意说出,以免乱了自己的阵脚。

事情要慢慢来,毕竟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

可便是想的明白,小舟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坐在窗边托腮,听着雨打芭蕉声,以及远远传来的洞箫声,心也跟着慢慢静了下来。

洞箫带了悲戚,那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吧。

洞箫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四更,小舟抿了下嘴唇,窝在软榻上。

她需要休息,哪怕她心事重重,也要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翌日一大早,小舟收拾洗漱之后,带着虎贲军前些,临行前,小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问起了洞箫的事情。

驿站的驿官笑着说道:回您的话,这洞箫可能是住在前方酒肆的那个公子吹奏的,那公子来了这有阵子了。

小舟顺着那驿官所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酒肆幡布飘动着,便一抿嘴唇,心道此次驿站,按说不该有酒肆,可昨日她也着实乏了,居然没有发现此事。

见小舟看着酒肆皱眉,那驿官连忙解释,这酒肆其实早就已经在此,倒是驿馆来的晚一些,劝迁了许久,对方也依然固守,此事也报以朝廷,盛帝对此看的很宽,让他们不要扰民。

所以他们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也只能尽量的隔开,不能当真拆了人家的招牌。

小舟听了解释,便点了点头,渡步往那酒肆走了过去,进了酒肆,那掌柜便连忙迎上来。

这位小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既不打尖,也非住店,我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个人。

小舟说话间,后面的玉盈便取了小锭银两递过去,那掌柜见了银子双眼放光,千恩万谢的收了下来。

客官您尽管问便是。

你们这是否住着一位公子,那公子还吹的一手好萧。

小舟心里隐隐不安,却还是冷静的问道。

那掌柜想都没想便答道:没错,是有那么一位,咱们这小,住店的本就不多,更别提这种连住几日的了,现在买卖不好做,这兵荒马乱的,哪有人肯住店啊,都赶前面大些的镇子去了……掌柜的说着还示意小舟看,这大堂中确实人数不多,这多半是与这边地处偏僻又刚巧赶上剿匪的缘故。

我只想知道,他此时还在不在你们店中。

小舟叹了口气。

只是那公子,似乎是一大早就退了房。

掌柜又有些为难的说着。

今个清起,我都还没起来呢,那公子便敲了我的房门,将房钱给足了,便离开了,真是奇怪,从未见过这种人。

那公子可是瞧上去二十五六模样,好着一身青衫,眼睛不笑却染三分笑意。

对对对,可不就是生了好眉目,这位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那掌柜惊讶的看着小舟,不解这位小姐为什么会知道,莫非是熟识不成?小舟没搭腔,其实她也只是猜测,甚至猜测此人此时已经早早的离开。

沉默了许久,便是知道这人会离开,她却还抱着些许的妄想。

请带我去看看他住过的房间。

小舟说着示意玉盈再给银子,玉盈又递上了锭银两。

成成成,这边请。

那掌柜便连连点头哈腰起来,说话间已经亲自引着小舟等人上了二楼。

推开房门,小舟看着那床榻上整整齐齐,反倒是软榻上摆放了棋盘,棋盘上已经布了棋子,一杯残茶已经凉透。

这……小舟看到那棋盘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黑子走先,白子居后,似乎是白子走了一招妙棋,黑子损失严重,四散开去。

郡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玉盈见小舟这样,便连忙问道。

小舟摇了摇头,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拨散,随即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