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栀脸色凝重, 握着景行止的手轻轻安抚,在他耳边快速耳语了几句便小跑上去查看盛清河的伤势。
先扶他坐下!大家连忙照做,盛清河坐在地上, 伤腿屈曲。
言栀初步看了伤况, 抬眼迎上盛清河的目光时满含雪霜:什么时候伤的?为什么不叫人?腿不想要了?万一感染截肢你怎么办!言栀本意是想教训盛清河, 在她眼中这一位就是不懂得配合的病人,话自然往重了说。
谁料盛清河还没啥子反应,站在他身边的季初脸色一下煞白。
电光火石间, 季初记起在鬼屋里她尖叫着去找盛清河的时候,听到了很大一声动静。
如今想来……季初的目光下移到盛清河血肉模糊的膝盖,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都是自己害的!季初急得掉眼泪, 来来回回只对着言栀重复一句:都是我害的,都怪我,都怪我!他一定是在鬼屋里受伤了!我竟然都没有发现!季初自责得掐紧了自己的大腿,盛清河伤重至此也没皱一下眉头。
看到季初情绪崩溃,他心疼得拧紧眉心, 他摸到她自残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她的手心冰凉, 而他的手心带了湿意。
季初。
他唤她的名字,季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听见, 整个人坐立不安,只知道掉眼泪。
看着我,季初。
盛清河抬手温柔地替季初抹去眼泪,捧着她的脸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季初涣散的眼神终于慢慢汇聚了光,她的眸子里映着面色略微苍白的盛清河, 这才迟钝地发觉他真的很不好, 以前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但也是有生气的, 而现在……她为什么反应这么迟钝?她怎么这么蠢?季初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她咬紧嘴唇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嗯。
我没事,是我不小心,跟你没关系。
盛清河真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季初,他没有避忌镜头,比起日后他可能会身败名裂被众人骂臭,他更不愿意在这个当下看季初掉眼泪。
盛清河扯开一抹苍白的笑意,拍了拍季初的脑袋,笑说: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嫌丢人。
季初的眼睛鼻子都红得像只小兔子,她紧紧攥着盛清河的手没有松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但也努力吸鼻子让自己止住哭啼,神色坚定地点头承诺道:我不哭。
盛清河这才满意地掐了掐季初的脸颊:真乖。
医疗队终于赶到了,言栀配合医生初步处理了盛清河的伤。
盛清河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做进一步的诊断及处理,节目紧急停止录制。
季初由始至终都很安静地陪伴在盛清河身边,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脸面啊,她就是喜欢他、关心他、想大大方方地照顾他,陪着他面对未知的一切。
哪怕他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反正她是盛太太,只有她有这个资格。
季初也不收敛了,在医院忙前忙后,季攸宁看在眼中也替盛清河高兴。
她这个妹妹好像,终于,开窍了。
盛清河的自我成全终于也有了回应。
盛清河膝盖这道口子要缝合五针,还要打破伤风,可想而知有多深。
季初打了壶热水正要进门,便听见季攸宁在里面问道:怎么伤的?盛清河没吭声。
季攸宁翻了个白眼,抱臂冷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节目要怎么剪,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伤我总得向你大哥和爷爷交代吧。
盛清河神色冷漠:没什么需要交代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季攸宁气啊,这两兄弟的犟脾气真是如出一辙:你再不小心也得有个出处啊,行了行了你爱说不说,我回去自己看片子就知道了。
盛清河皱眉,眉宇一股沉沉倦意,但目光仍旧濯亮:你别多嘴。
季攸宁没说话,但一直倚着墙角的身子缓缓站直,当场与盛清河展开沉默的对峙。
盛清河眸色深沉,直直打进季攸宁心底:也别跟我老婆说重话,我自己弄的,与她无关。
季攸宁无言,一张嘴无敌输出:我神经病啊我干嘛要去骂我妹,那个不只是你老婆也是我堂妹好吧,你这心眼子都偏到太平洋上去了。
我好歹也是为了你俩的进展立了大功啊,你没看我妹那紧张你的样子,你还这样想救命恩人。
听到季初的名字盛清河脸色明显放柔,冰块变脸见过吗,就这!季攸宁神色带了丝认真:说真的,我感觉节目差不多也可以官宣了。
你这事瞒不了多久,边播边养伤吧,你也别耽误我妹的工作,拖拖拉拉的我妹什么时候才可以进组啊!季攸宁的话不无道理,上升期如果等着拖着,再热都变凉了。
盛清河微一考量,也点头应了:宣吧。
季攸宁这才满意地颔首,末了她正色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真息影了。
盛清河淡淡瞥她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
季攸宁:……OK,I’M FINA.季攸宁觉得对着盛清河这个大怨种自己的甲状腺会很危险,便任他自生自灭了:真不知道我妹怎么忍受得了你,我去给你哥报个平安,你自己歇着吧。
盛清河喊住她,苍白英俊的脸孔流露着淡淡的愠色:我说了不要跟他们提起这事。
你摔的是腿不是脑子,闹这么大你觉得风声真一点都漏不了吗,你不说我不说你哥又不瞎,他不会自己上网看啊。
季攸宁觉得自己对上盛清河,脾气总是莫名其妙就变坏。
这个男人有毒,思及此,季攸宁情真意切地感叹一句:幸好当年我跟你解除婚约了,不然要我对着你一辈子,我可能早早就抑郁了。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盛清河摔的腿,不是嘴,他的腿坏了但嘴巴还活着,他反唇相讥道:你肯我也不愿。
季攸宁一叉腰:你个病患能不能好好养伤,哪来这么多废话,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你大嫂好不好!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看不起谁。
我谋你大哥,你谋我堂妹,很公平。
这话一出,门外的季初全身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热水壶差些就握不住摔下去。
她及时稳住身形,转身倚在墙边大口地呼吸。
她的掌心下是一下又一下,越跳越激烈的心跳声。
她有没有听错?堂姐说的什么?我谋你大哥,你谋我堂妹?这句话的意思是……季初捂紧嘴巴,她只是害怕自己会叫出来,但也分不清楚是开心得叫,吃惊得叫,紧张得叫,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背靠墙壁,抬眼盯着白白的天花板许久许久都没有眨过眼睛。
啪嗒一声,关门声响在耳畔。
季初回头,眼睛发红。
季攸宁吓了一大跳,正想开口问季初怎么不进去,季初便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季攸宁跟自己离开。
二人走到一楼小花园,寻了个角落攀谈起来。
季初平复好心情,直接开口问道:‘我谋你大哥,你谋我堂妹’是什么意思?季攸宁大吃一惊,她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打转,确保周围环境安全才凑近季初压低声音:你都听见了?季初点头。
季攸宁有点犯难了:就是字面意思。
季初竖眉,声色厉茬道:姐!季攸宁还是见自家妹子第一次这般呼喝自己。
她深深看了季初一眼,那双眼睛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澄澈,宛如一蓝如洗的天空。
只看一眼,便要跌进这光辉熠熠的桃花眼里。
季攸宁叹了一口气,坐在凉亭里将守了许久的秘密娓娓道来:你知道的,我跟昭翎是彼此的初恋。
季初沉默地颔首,没有打断季攸宁的思绪。
季攸宁仿佛是回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忽而微笑起来,连带着张扬肆意的光芒也都变得柔和:虽然中间分开了几年,但是大家仍旧深爱彼此。
最离谱的是季家竟然要我跟盛清河订婚,这怎么可能?!我立马就去跟盛清河摊牌,我说我喜欢你大哥,我要做你大嫂。
季初侧目,这的确是她堂姐能干出来的事。
那会儿他刚拿下人生中第一个影帝,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他会同意我的诉求,他毕竟是盛家的人,被我退婚这脸面还要不要了?季攸宁慢慢回想当日的情形,秀眉认真地凝了起来,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我的孤注一掷给我换来了一个很美好的生机,他竟然同意了!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初紧张地提了一口气。
季攸宁眸色深沉紧盯季初,重复着那年响彻在耳畔的男声:让季初嫁给我。
季初身子一僵,倏而垂下脑袋,掌心捂住了自己一双眼睛。
季攸宁叹了一口气,她拍拍季初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单说他当年的地位,盛家二公子,影帝,有颜有钱有身材,什么都完美的一个男人真想找女人,什么样的条件找不着?季初没有吭声,但她紧抿的唇角泄露了此刻心绪。
季攸宁声音很轻,带着一抹笑意:但他偏偏点名要你。
季攸宁掌心包裹着季初略显冰凉的双手,缓缓拉下,认真地对上她的视线:但他只要你,小初。
你该知道,这代表什么。
季初干涸的嘴唇几度张合,但最终也只落得一声隐忍:但是大婚那天,他从头到尾看的,都是你啊。
最后四字仿佛用尽了季初所有力气,也耗尽了她所有的骄傲。
这根刺在她心中越长越深,茁壮得她拔不掉了。
季攸宁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季初一眼,明亮的红发在太阳照耀下炫出一尾艳光,晃得季初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季攸宁恨铁不成钢:我跟他有过眼神交流是因为彼此心照不宣,都是自己不择手段争来的结果,我俩压根不来电,你竟然会觉得我们有什么……季攸宁仰天长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季初咬着唇没说话,脸上仍是一派愁云惨雾,活像个弃妇似的,看得季攸宁眉头紧皱,她叹了一口气劝慰道:你太敏感了小初,胡思乱想太多才会疑神疑鬼看什么像什么,其实根本都不是一回事。
季攸宁说到后来心累地摆摆手:我说了这么多你都听懂了吧?季初咬唇沉默。
季攸宁张嘴,话到嘴边被她咽了回去,她换了个措辞:你为什么不当面问他一句喜不喜欢你呢?活得坦诚点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藏话让人猜呢?夫妻不是这样的。
季初被训了一顿,她缩缩脖子鼻子又酸了。
季攸宁看她那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样子就生气:你们夫妻天生一对,真的,都有置我的甲状腺于死地的本领。
行啦行啦我不多说了,有什么问题你直接上去问你老公啊,我也不是当事人不方便说那么多。
季攸宁说罢便伸了个大懒腰,转身毫无留恋地走了,她背着身子朝季初挥了挥手。
哎呀小叔子啊,你大嫂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也算是还你人情了。
季攸宁边想边掏出手机给盛昭翎打了个视频电话,一脸明媚:老公老公,我刚刚发现这朵花开得可好了,给你也瞅瞅吧~季初眼带羡慕地望着季攸宁愈行愈远的身影,她这个堂姐活得永远坦荡、肆意,光明磊落又自由逐风的一生。
如果那个不是盛昭翎,还有谁能让这样的季攸宁停下脚步呢。
千帆过后能跟挚爱携手一生,她也很羡慕啊。
季初在楼下又坐了半个小时才徐徐起身往盛清河的房间走去。
季初敲门。
进。
盛清河躺在病床上,伤腿被吊起,百叶窗的阳光筛落在他身上,清风吹拂,树叶婆娑,他清俊骄矜的脸上尽是光与影的追逐,英俊得令人目眩神迷。
盛清河视线在季初身上一顿,疑惑问道:不是去打热水吗?水壶呢?季初抬起空空如也的手,哎,对啊,水壶呢?她淡定地抬起眸子:丢了。
盛清河:……季初走过去摇起百叶窗:多照点太阳才会好得快。
盛清河鼻腔轻轻哼了声:嗯。
季初面对着窗外的绿叶红花,蓝天白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旋过身子,泰然自若地走到床边拉了椅子坐下,再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节目……我不想录了。
为什么。
季初望着他的伤腿蹙眉,盛清河一看哪有不清楚的道理。
但他没有劝说,只是淡淡说道:有没有发现最近岳父没有来看我们录节目了。
季初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来。
盛清河脸色苍白中带了一抹担忧:我跟岳父通过电话,他这几天身体不太好,之前脑溢血好像有复发的迹象。
季初大吃一惊,不由惊呼道:什么?!怎么没人告诉我?盛清河淡淡垂下眼,声音很轻:岳父是怕你过于担心他而影响节目录制的进度吧,毕竟那不只是你我二人的事情。
季初满眼忧虑,立马给季钟诚打了个视频通话。
季钟诚很久才接起电话,背景是他自己的房间,他正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
见到季初的脸季钟诚才勉强露出笑意:囡囡?怎么啦?节目录制得怎么样?还行。
季初心不在焉,她的紧紧皱起,颇有些急切地追问道:您脑溢血复发了?看医生了吗?怎么说?季钟诚神色一僵,不太自然地抿起唇:清河告诉你的吧?季初没应声。
我这个女婿啊,就不听我的话。
季钟诚长叹一声,我没事,就工作上的事情跟别人吵了一架,血压有点高。
医生也来看过我了,没有什么大碍,叮嘱我不要再受刺激好好休养就行了。
季初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去:哥哥知道吗?告诉他干什么。
季钟诚倔强地竖起两道眉毛。
季初生怕他的血压又飙升,连忙细声安抚:好好好,我不提了您别激动。
季钟诚强打起精神:我现在也没别的担心了,就担心你跟清河的节目会录制得不顺利,咳咳咳!对了,你们是不是今天就录完十期了?囡囡啊,你这个合约是不是只签了十期啊?后面有其他工作安排了?没有办法帮爹地把剩下的节目都录完吗?季钟诚脸色和声音都带着虚弱。
季初咬唇没吭声。
季钟诚忽地捂着脑袋不适地嚷着:啊,我这头有点晕。
爹地!您怎么样?季初身子板正起来,有些慌张地喊季钟诚。
季钟诚痛苦□□一声:我没事,只是想到最后两期囡囡不在有点失落。
季初注视季钟诚良久,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妥协了:我听您的,我会把节目都录完,您头没那么晕了吧。
季钟诚依旧捂着脑袋,但眉宇的结终归松开了:还有点,我不能多跟你说了囡囡,跟清河好好照顾自己,我歇一会儿。
好,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我才是您女儿。
季初颇有微词,对他有事只跟盛清河说而忘记了她这个亲女儿多少有点怨气。
好,我知道的,你们好好的啊。
嗯。
挂了电话,盛清河率先搭腔:岳父怎么样?应该没大碍,季初踌躇道,你刚刚也听见了,节目我会录完,所以你……季初视线落在他的伤腿上,嗓子发紧:你要赶紧好起来。
嗯。
气氛陡然沉静下来有些尴尬,季初四处张望就是不敢看盛清河的眼睛。
很疼吗。
不疼。
盛清河答得云淡风轻。
她终于正面直视他:你为什么不说?季初回来时特地请教了主诊医生,这才知道盛清河受伤的缘由。
就诊时他还将他们都赶出去,也不知道跟医生交代了什么,第一时间就去打了一支破伤风针。
季初刚才一问才知道,盛清河这腿的确是她在鬼屋里鬼叫扑向他时弄伤的。
他被凳脚绊倒后撞上了课桌侧边的挂钩,锐利的边缘硬生生将他的皮肉破开剜下了一片。
他是为了接住自己,安抚自己才受伤的,受伤后竟然一声不吭硬生生撑着一条伤腿录制了这么久。
盛清河神色毫无变化,仍旧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没什么好说的,这些伤跟拍戏时受的伤一比,完全不值一提,意外无人可以避免,跟你无关,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缓,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季初忽而低下了头,而后,盛清河便看见季初的大腿慢慢湿了一片。
啪嗒啪嗒,季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盛清河愣住了,他无奈而不知所措地抽了几张纸巾,他想替季初抹眼泪,但奈何她坐得远了些,自己够不着。
你怎么又哭了呢?我不是说我不疼么,你别哭了,你坐太远我够不着你,你自己擦擦。
他想将纸巾塞给季初。
季初手背拭去一把眼泪,抬头朝盛清河嫣然一笑,那笑容像有阳光笼罩,灿烂明媚,她郑重地喊他的全名:盛清河。
盛清河对上季初水洗过后的清澈眼眸:嗯?季初眼珠子漆黑幽亮,她骄傲地抬高下颌,跟很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
眉眼生娇,脆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盛清河身子一紧,清风卷着白兰花香送入室内,盛清河一双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白浪滔天,海浪张着大口争先恐后地上岸吞噬一切生命。
季初被绞进这样深不可测的目光里,仿佛穿越了时空将盛清河跟回忆中那个少年的脸孔缓缓重合。
无论几岁,她总会在不同的时期里反复迷恋上那个人。
盛清河的眼神偏头越过季初落在时空缝隙里,那年也是这阵风,这抹香,这个人。
从少年到此时,藏了多少年的汹涌爱意还是被发现了啊。
满室涌动的微风,馥郁的花香,还有温暖到令人心软的阳光静静地洒落在两张精致立体得宛若美神最美好的作品上。
静默很久以后,盛清河终是收回视线,眼色幽深地望向季初:不是。
季初两唇分开,眼睛卷入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悲痛。
一抹苦涩的笑容刚刚浮上眼底还未散开,便听得盛清河清冷自持的声音,他竭力保持镇静但语调仍然颤动,泄露了他隐忍许久的情绪。
我不喜欢你。
季初。
我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