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平原上的野小麦实在是太多了, 秦妍在那一待十天,眼看着河口族的麦粒堆满谷仓,为此专门腾出来两个封了门窗的草屋用来装没脱壳的麦粒。
几天的功夫三米高几十平的谷仓就装满了两个, 正在加班加点建第三个。
不仅秦妍心潮澎湃, 光是河口的人每日早晚都会定点到两个谷仓前朝圣似闭目站上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 让粮食的香味充满整个肺腑,才带着迷离的笑容继续每日的工作。
其实最开始并没有这么夸张的, 起因还是在秦妍暂居河口族群的第五天。
那日一早晴天白日的突然就下雨了, 短短一会的功夫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所有收割的麦束搬进草屋, 却开始发愁当日的食物怎么办。
就在这时秦妍站出来用头一天磨好的面粉给大家做了一顿饭,她示范了两道面食。
一个是疙瘩汤, 另一个扯面。
既没有卤也没有菜,光是一碗热汤咸水面,就把所有河口族人吃的热泪盈眶。
原本还将信将疑小麦磨粉应该怎么食用的人们立刻被折服了。
如今她在河口的地位直逼族长和祭司, 和那两仓麦粒占据同等位置。
具体的证据就是每次他们看到秦妍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的光, 和看向谷仓的一模一样。
之后的几天她更是手痒一般面食轮番做天天不重样,第六日用草木灰做碱中和发酵的酸味,给大家蒸了一锅馒头和包子, 第七日闲着没事和球宝一起垒了个烤窑,做上了烤包子, 第八日是囊, 第九日……总之这几日里河口族人天天面食却吃不够, 其中尤其最爱馒头和囊, 前者暄软香甜, 后者极耐储存, 中途还将烧砖的方法教给了猎,只亲自烧了几十块做了示范,确定他们学会了,就将返程的计划提上日程。
最后一日,在所有河口人感恩戴德中,秦妍看着自从带来就一直碰都没碰的地瓜,索性全留在河口,换了一筐全部脱好皮的麦粒走上了返程的路。
若不是不好运输,猎他们甚至想给她装上一筐面粉的。
妍!等我们收好了小麦,一定亲自去黑山登门道谢。
猎双手握着秦妍的手,走出河口族地百多米还不肯离开,其余族人也是如此,亦步亦趋的跟着,恨不得直接跟到黑山去。
就送到这吧。
秦妍再三扭头挥手。
妍姐姐,让我们再送你一程吧,下次见面也不知道多少日后。
击利姐弟更夸张,抢先变成兽形,越众而出跑到球宝前面,一副要开路的架势。
其他人见状心念一动,纷纷化身兽形,兽人背着亚兽人,就这么一路送到了正中午。
这次秦妍再也不肯让他们跟着了,严厉道:不能再送了。
继续下去落日之前就没法返回族里了,在野外太危险,赶紧返回吧。
见她确实没有缓和的余地了,所有人依依不舍的看着球宝的身影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猎叹了口气,扭头对族人道,大家返程吧,趁着小麦没脱粒落地,抓紧收了,老人们回去多扎一些草包,过些日子多给妍送一些过去。
族长,妍那么喜欢吃面食,到时候带我们一起去吧,把族人都带上,走不了山路,就化作人形扛着,我们能带多少带多少。
是啊,这漫山遍野都是小麦,若不是妍,粮食长在眼前我们都不认识,除了够咱们吃的,剩下的都给妍拿过去。
这人此言一出,人群纷纷响应,所有人都铆着一股劲,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报答秦妍的恩情。
猎用力点头,好!大家鼓足了劲就是干!吼!众人齐齐响应。
河口川,黑山下……河口族第一次大半族人一起出行,回程的途中不知谁开始扯着嗓子唱了起来,随后就如大合唱一般传出很远很远,所有人都带着笑容用歌声送别秦妍三人。
……被三人带回去的小麦受到所有黑山族人的好奇围观,一筐几十斤小麦全被磨成了面粉,秦妍又把在河口做过的几样面食再做了一遍,获得了大家一致的喜爱。
等我们的食物收获了,就拿去河口换小麦吧,这一点根本不够吃啊!一名年轻兽人扯着嗓子喊,说完一口咬掉半个馒头。
真是奇了,这馒头怎么越嚼越甜啊。
馒头都是按照人头分的,一人两个,吃完了就没了,可和别的食物不一样,馒头可以在嘴里嚼几十下也不会变成渣滓,反而越嚼越香。
雷还没来得及跟秦妍汇报第一批收获的情况,一听有人建议,忙不迭的拉着秦妍到了公产地窖,几天前就收完了,却丝毫未动,好好的堆在那,大家都等着她回来分呢。
这一次收获的主要是荞麦和香籽,荞麦一共收了一百筐,香籽少一些,只有十筐,你看看我们能不能用一部分荞麦和香籽换小麦呢,兑换比例怎么算。
秦妍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收获,忍不住屏住呼吸,实在是一百筐荞麦有点过于惊人了,虽然是带壳的,一筐就算五十斤,去壳后也能有三四千斤,香籽看似产量少,可那东西是撒着用的,两筐就够族人吃半年了。
公窖一共有四个,现在其中一个地面摆得满满全是荞麦,另外十筐香籽在旁边的窖。
秦妍算了一下亩产,香籽一共种了十亩,亩产五十斤,荞麦一共二十亩,亩产带壳两百五十斤,若是要换小麦,亩产肯定不止这些,可同样是粮食价值却不能这么算,肯定不能少了,就得一筐换一筐,香籽比较特殊,没法用这种方法换算。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换成老家那边的金额,一斤二三十,同样的价格可以买七八斤面粉,小麦带皮的肯定要更便宜,这么算十比一就差不多了。
香籽用得少,换十筐带皮小麦,荞麦一筐换一款。
既然这么定了,两种作物各留下一半放在公窖备用,剩余的全部分下去。
秦妍和球宝一个是指导种植加提供种子,一个是青壮的兽人,共分了一百斤荞麦,其他人家里人也不过人均二十斤。
香籽吃得少,先分了三筐,秦妍和球宝一共分了四斤,其他人均一斤半。
就这样雨季悄然过去,时间的脚步来到了九月份,又到了采集巨莲米的时节。
大家一至认为按照去年采集量就可以了,一千多斤,人均能分到十多斤,除了放肆的吃两天新鲜,剩下的晒干,留着不时改改口味。
每年的时令都是个轮回,去年的这时候黑山族地的平台上同样满是晾晒的各种食物,蘑菇、木耳、毛果、巨莲米……巨莲叶沿着黑山边排了两排。
今年也是同样如此,一派丰收的景象。
就在这时,河口族人再次上门了。
门口的守卫目瞪口呆的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出现在眼前,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什么。
实在是这些人的造型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说是逃难的,却人人红光满面,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草包,把后背压得像个罗锅,兽人们也都在两侧挂着好几个更大的草包。
河口族没有筐,却永远不缺草,自然而然就研究出怎么用草编成像帘子一样的东西,弄成布口袋似的样子裹紧了往背上一背,装的东西是少了点,可运输的人一旦多起来也同样壮观。
一、二、三……十、十一……二十、二十一……三十……不行了,实在数不过来了。
守卫的兽人放弃,让同伴进去通报,自己则迎了上去。
移动商旅约定交货的日子也要到了,黑山的人最近都在忙烧陶,除了固定出去狩猎的兽人们,亚兽人都在忙着舂土、筛土、练泥……做坯是细致活,一般人帮不上忙,只有青一起搭手,帮忙搓条。
原一共下单一百个黑陶锅、五十个烤串炉,秦妍和青配合默契,一天可以做二十个器胚,河口人来的时候,已经烧好了两炉,一共三十几个成品黑陶锅,十个烤串炉,五十个黑陶碗。
原本这些是准备给原的,却被河口的人给截胡了。
猎带着几分羞愧的站在秦妍的面前,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的,大家都很想你们,这些小麦是见面礼,怎么还能拿黑山的东西。
秦妍无所谓的笑了笑,咱们也打了几次交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收这么大礼的人吗?猎闷头叹气,确实,他们当初兴冲冲的来,完全是带着一腔热忱,丝毫没考虑到后者会不会白收他们东西。
而且来来回回这几次,很难算得清楚欠不欠对方的,所以我提议,就从这次起,之前都翻过去不再提了,之后不要再白给对方任何东西,我们可以互通有无,这样才是交往的长久之道。
雷也认同秦妍的这番话,说实在他们两方现在都觉得自己欠对方比较多,之前河口送来的一只巨角鹿的价值就让他们很为难了。
最后在黑山众人劝说下,猎不得不接受互相交易的方式,之后就产生了一幕很搞笑的场景。
不行不行,小麦我们多的是,换做荞麦怎么也要两筐换一筐,怎么能一筐换一筐呢……香籽这么珍贵,那么大片地只能收那么一点,同样的地能收十多筐小麦,这样你们还是吃亏的……秦妍见再磨下去就是扯不完的皮,猎在前面打头,后面好几个人敲边鼓,目的只有一个,多给河口一些小麦。
最后只能是两族中地位都很高的她来一锤定音。
听我的,就这么办!猎被吼得像个考试没及格的学生似的缩了一下脖子,试探的抬头观察她的表情,那按照脱皮的小麦来算,这次我们带的都是脱好了皮的。
秦妍抬手遮住半边脸,没好气道,好好好!脱皮就脱皮!明年不用你们脱皮,直接拿带皮的上来。
猎奸计得逞,还提前定了明年的交易,和族人对视一眼,笑的窃喜,让刚把手放下的秦妍都被气笑了。
一场交易中关于哪一方让更多的利还能吵起来,也是千古奇闻了。
用筐把他们带的所有麦粒都重新称量,发现他们三十多个人,连同兽人和半兽人,竟然运了将近五十筐小麦,就是两千五百斤,而且还是脱皮的,与之相比黑山准备拿出来的荞麦和香籽根本不够,总不能让人家再拿回去。
若是那样,秦妍相信猎他们绝对干得出来把东西一放半夜偷溜的事来。
和雷商量一下,最后决定用一部分皂角和黑陶器皿来平衡两方的价值。
黑山出二十筐荞麦,两筐香籽,两百个皂角,二十个黑陶锅,十个烤串炉,三十个黑陶碗,十个竹编筐,换河口五十筐去皮的小麦。
这是经过秦妍和其他几人讨论做出的配比,考虑到河口目前并不缺吃的,反而更缺一些陶器和工具,所以这也是最适合双方的交易方式。
猎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在黑山住了五天,期间还参观了黑山的地窖,这可是他来了两次都没见到的黑山重地。
秦妍决定教授河口地窖储存食物的方法,就让他选了五个人一起去参观了一下。
看过之后猎一路上都激动地喃喃自语,即使在昏暗的地下依然双目亮的像灯泡一样。
到此,两族算是彻底结为睦邻友好的紧密关系,之后每年雪季前,猎都会亲自带人来黑山共同商讨两族对于种植作物的配比,收获之后再互通有无,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两族人换了好几代也依然没变。
……这日,原带着移动商旅走在黑山下的平原上,数头巨象背着小山一样的货物,重量惊人到数公里外的生物都能听到地面在震颤。
突然,一道若有若无的歌声随着风传入耳中。
头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奶牛熊孛一身轻松的小跑到原身边。
原脚步放缓,侧头扇了扇直径数米蒲扇般的耳朵,歌声更清晰了。
河口川,黑山下……天苍苍,野茫茫……有人在唱歌?原诧异,河口,黑山……这歌是谁编的啊,还挺有意思。
原本他们是准备横跨平原直接前往黑山的,此时听到这悠远的歌声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那个贫瘠的河口族群何德何能与黑山大族并称在一起。
走,改道河口族群去看看。
放缓的脚步重新加快,原仅仅只是保持快走的速度,就已经让其他并没有负重的虎豹熊等兽人拼命追赶了。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象兽人就是最适合做移动商旅的存在。
……大家加快速度,把这批宿苜草收了,送到黑山去,妍说过这次可以用巨莲米来换。
亚兽人们一听可以换到巨莲米,喜得立刻增加了几分力气,埋头苦干,很快身边就堆了高高的宿苜草,还有人不停地在上面用尽各种方法踩踏,尽量将草压成最紧实的状态,一次可以多运一点。
不过有的人对巨莲米没有那么大的热爱,却也急着去黑山看看妍,听说今年妍准备去苦水赶集,咱们族里去的人定了吗?其他人一听这话,低头割草的动作一顿,不着痕迹的侧过耳朵。
怎么地,你想去啊。
周围的人立刻调笑了起来。
就是,妍可有配偶了,球宝看的紧着呢,哈哈哈!有配偶就有配偶呗,我又不是想跟球宝抢配偶,只想一路上跟妍多学点手艺,那个烤包子太好吃了,上次换了毛葱头,切碎了拌在肉里味道更香了。
别说我也想争取来着,只不过我就想多跟妍说说话,感觉听她说话都很有意思,上次跟她学的‘哏啾’这个新词就好有趣,我也喜欢吃哏啾的东西。
十几人一边忙碌一边闲聊,时不时还唱一遍河口川黑山下的歌,就算忙一天都不感觉累。
突然一个亚兽人弯腰割草的时候动作一顿,表情刹那便严肃了起来,大家先别说话!嘘!所有人一愣,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整个人猛地趴下把一侧耳朵贴在地面上。
怎么了?其他人一动不敢动,可在他们耳朵里只能听到风吹草地的沙沙声,别的什么都没听到。
第一个察觉异样的亚兽人突然抬起头,一边冲向堆成山的宿苜草,一边喊到:快快快!远处有成群角兽往这边来了!全部返回族地通知其他族人!跑到草堆旁捞起竹筐,撒丫子就往族地跑去。
其他人也不再深究,紧跟着各自拿上工具往回跑。
他们割宿苜草的位置早已不知不觉的从族地附近沿着河走的很远了,按照他们的脚程跑回去怎么也要蒸锅馒头的功夫,可就是这么一会的距离,震动声却越来越近。
轰隆!轰隆!轰隆……跑在末尾的人急的嘴里都要起泡了,眼睛通红的看着前方的路,就在这种紧急时刻,突然脚下一滑不知踩到了什么,随即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整个人在地上滚出了好几米。
原本就落后,这么一来离前面的人更远了,艰难的抬头从草丛里看向前方逐渐消失的背影,绝望充满心间,甚至觉得那一刻她像马上要被群体抛弃的幼兽一般,将要落入猎手的口中。
快跑!就要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原本跑在最前面的人发现有人跌倒,把筐往旁边一抛,让其他人继续跑,自己则回身。
跌倒的人仰头看去,往常觉得说话总像是在命令一样让人厌烦的人此刻却像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喉咙顷刻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啊!是扭到脚了吗?快起来!声音越来越近了,刚想站起身,脚边传来的刺痛却让她如坠深渊。
喉间溢出痛苦的嘶吼,不行!你快走!别管我!已经来不及了,趴在地上已经能看到周围的草都在匀速抖动着,更不要说地面了,身体不知是被震得还是吓得,又麻又痛一动都不能动。
就在这时前方原本已经跑到很远的族人下意识扭头看两人有没有跟上,却被余光里山一般的庞然大物骇的瞠目结舌,再也挪不动脚了。
定睛一看,恐惧顷刻便烟消云散,随之而上的全是啼笑皆非。
别,别跑了!不是角兽群,是移动商旅!拄着膝盖大喘气。
已经绝望的两人闻言扭头一看,惊诧的发现打头的不是头领原那个像座山一样的兽人还是谁啊。
因为逃命而伤了脚的亚兽人气的鼻子都歪了,任谁受这无妄之灾都要有这种感受,不过细究也是他们大惊小怪,怨不得人。
伤的严重吗?退回来的亚兽人松了口气,上前把人拉起来,用半边身子撑着她的重量。
后者无语的摇了摇头,感受着脚下黏腻的触感,忍着痛在旁边的草上使劲的蹭了两下,埋怨的看了一眼身后,她现在不想说话。
这一会的功夫,移动商旅的人已经沿着河岸走了过来,原看了一眼被刮地皮似收割的草地,又瞟了一眼草堆,脚步不停,鼻子灵活的卷起一大捧,塞进口中吃得香甜。
这边也有人识货嘛。
感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继续为此停留,只是沿途卷起几口。
一行人来到一身狼狈的几十人面前,原一看他们坐在地上喘气擦汗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什么抱歉的情绪,反而带着两分调笑。
你们是河口族群的人吗?扫了一眼,随即诧异的看着落在草地上的竹筐,这群人不能像黑山那么阔绰的人手一个,却也有五人背着。
心中嘀咕,河口有什么东西能和黑山交易竹筐?这么想着,原的语气更轻柔了,虽然依旧像在炸雷在耳边响。
我们是移动商旅,可不可以劳烦带路。
几个亚兽人确定没有危险,也随意了起来,语气不自觉的带上几分埋怨,摔倒的那人白了原一眼,我们还要把宿苜草收回去,要想带路就等着吧。
捡了筐走过来的另一个雌性赶紧拉了拉她的手,原先打头返回来的那人却并没有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对,要带路也得让他们干完活,不然割好的草放在那明早再来肯定早就被其他角兽吃了。
原好奇,那草是你们割的,特意收那东西做什么?这人的性格比摔倒那人还强硬,看了一眼原嘴边挂着的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我们收回去自然是有用的,宿苜草甜美多汁,角兽最爱吃了。
原正在舔嘴角草叶的舌头一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话说河口族的亚兽人踩的到底是什么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