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025-03-22 06:54:36

杀机前的温情一夜后台走廊晦晦暝暝, 米和呆望着,恍若一瞬间回到漆黑且冗长的虹场路。

米卓踟蹰的背影渐渐远去,每一步都是死别生离, 他走了, 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不回再回来了。

Dad,米和的声音飘渺不定, I love you.I love you, my son.米卓没回头,坚韧地朝前迈步, 像匹老狼有着自由不羁和蹈锋饮血的风骨。

尽头的黑魆一点点吞并米卓, 彻底隐没消遁。

米和低垂着头,揉|捏着眸子, 情绪郁抑不申。

他胸中填塞着一团火,一团棉,顶着噎着。

米和憋得呼吸都滞涩了, 身形晃了晃,一双手迅速托住了他。

枯瘦的手指, 纤长无比, 好熟悉啊。

米和缓缓抬头,殷天就站在面前,他迟疑地吸了吸鼻子, 颓然一笑, 小天, 想你想出幻觉了。

话一出, 那种命途孤寂的索然让他更加悲恸, 他迫切想回淮江, 想抱住殷天。

刚无力地垂下头,就听见远方老莫呼哧带喘,嗷一声扑向了角落里的阿成。

米和猝然抬头,震悚地看着老莫。

而后眸子颤巍巍地移向殷天毛茸茸的脑袋,指尖触了触她面颊,是真的。

他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疲累地跌坐在方椅上。

殷天缓缓将他搂近怀中,胡噜着他的短发茬,那么想我,还嘴硬,还不让我来。

米和死死搂着她腰腹,将脸豁命地蹭进她腹部,像攥着救命稻草。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他没法回去的,你心里清楚,那里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和事了。

我不值得他留恋吗?米和哭腔中带着卑屈。

听得殷天心尖一颤,本来有的,可你成家立业了呀,他心里会有隔阂。

我们得尊重他,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追逐着你母亲,他这人,像风一样。

殷天缓缓蹲下,头枕在米和腿上,看他眼中碎泪点点,黑心绵羊仔,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我是特别不爱哭的人都被你传染了,我不要面子哒?我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不能轻易落泪的。

那是刻板印象,人本来就会脆弱,会感动,你不能憋着,憋着伤身。

殷天乖巧点头,我就对你一个人哭,不对老殷和小妈哭,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特重要,特威风。

米和摩挲着她面颊。

殷天小舌一吐,轻轻舔过他指腹。

米和耳垂猝然烧红起来,你就这么不听话,让你别来你还来。

你爸当初把我,也把你伤得这么深,我得找他好好聊聊啊,顺带要点聘礼,不然咱多亏得慌,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我可抠搜了。

你跟他吵架了。

怎么会,我跟他讲道理,殷天嘻嘻笑,用大爱感化他。

米和噗嗤笑了。

殷天把纸巾掏出来,上面是米卓字迹,然后他就把聘礼给我了,你看,多好的爸爸,比老殷好沟通多了!阿成面朝灰墙,对老莫的呼喊置若罔闻。

老莫知道他听不见,憋着情绪,可眼眶渐红出卖了她。

老莫蹲下身子轻轻拍他肩膀,阿成一激灵,猛地回身,牵扯了后背的伤口,疼得呲牙,一呲牙又拽着右脸的挫伤,五官彻底纽结在一起。

老莫在这刹那终于明白了孙苏祺和天儿说过的。

只用动了心,心就不在自己这了,是提溜在对方身上,他一疼,自己也不好过。

这张脸裹着厚重的纱布,能看到斑斑血迹的渗出。

阿成以为是在做梦,惊诧地瞪着她。

老莫忍着泪,你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阿成辨析着她的口型,轻轻颔首,指了指右耳,就这只听不见,过几天就好了。

明明都听不见,死鸭子嘴硬!老莫揉揉鼻子,你吓死我了。

阿成指了指脸,变难看了。

他身子一动,脖子上的项链就滚动出来,那是老莫的天使羽翼项链。

她父母离婚时老莫14岁,那年清晨,母亲叫的的士已经停在家门口,可她死活不出门相送。

母亲只能落寞地下楼,等的士开到小区门口,她看见女儿在后面豁命地追,红领巾肆意飞扬着。

母亲嚎啕大哭,叫嚷着让司机停车。

她踉踉跄跄下车抱住女儿,将脖上的项链放在女儿掌中,小羽,这对小翅膀是天使的翅膀,你戴着就是有小天使帮妈妈守护你。

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生病,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你要听爸爸话,不能再像男孩子一样闹他,跟他吵架,想妈妈了就给妈妈发信息打电话……妈妈一直都在。

老莫目光闪烁,耳畔是母亲的哭腔。

她紧锁着阿成脖颈上的金色翅膀,明白了迫切期待一个人健康安全的平凡愿望是多么可贵。

她猛地扎进阿成怀里。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瓮声瓮气地,我想吃马散麻咖喱鸡,你答应我的,要带我去吃!Keenan看着两对小情侣的磨叽样子,笑得酣畅淋漓。

睨了眼神色不耐的阿广,等你谈的时候你也这样,我当时跟阿南在一起,比他们还夸张……他琢磨着形容词,很黏腻,像曼谷的天气。

阿广斜他一眼,凶神恶煞,很恶心。

Keenan哈哈大笑。

Bangkok Bank盘古银行是泰国顶级银行,保险柜业务严苛且高端。

提交了授权书和密匙,对照米卓之前在银行留有的文件,比对米和指纹。

信息无虞后。

殷天和米和兜兜绕绕在经理的带领下盘入地下3层的货柜区。

阴风嗖嗖,成千上万的灰色橱柜标志着醒目的码数,显得科技且寒凉。

经理走入F区,在密密麻麻,恒河沙数中锁定了柜门。

密码、钥匙和指纹同启,门板弹跳敞开。

他托出了一个黑色磨砂的宽大铸铁箱,放置在两人面前的平台上。

殷天有些紧张,攥着米和的衣角,一个深呼吸后缓缓打开。

里面4份存折,3张银行卡,一沓厚实的纸质材料,5张光盘,7个USB,还有一封无名信。

信口一撕,掉落出一张照片:5岁的米和在儿童医院急诊室撅着屁|股打针,死死攥着蔡榕榕的胳膊嗷嗷哭,蔡榕榕一脸愁容和心疼,米卓插着裤兜立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

殷天哈哈乐,眉眼一挑,眼疾手快捏了下米和得屁|股。

米和忙躲,他尴尬极了,迅速将照片翻面。

上面是米卓奔逸的字迹:To never forget how much your family loves you.(永远不要忘记家人有多爱你)殷天心满意足地翻了翻材料,里面果然有41号虹场路桑家灭门案的细枝末节。

她出银行后将老莫拉到一旁,回酒店把光盘和USB都备份一下。

老莫蹙眉,你怕出问题?殷天眯眼,从到这里开始,啧,眼皮老跳,不安生。

我生性太多疑,理解一下,Keenan 开车捞上5人。

将银行保险柜里米卓的资料转移到了文华东方酒店套房的保险柜。

米和和殷天只拿走了纸质材料、光盘和U盘,还有那张无比丢人的照片,其余的钱财两人分文没动。

此刻夜幕已低垂,繁星灿灿,街面济济一堂的哄闹让城市遁入了一场狂欢的霓虹夜场。

触目皆是扭胯的腰肢,婀娜的眉眼,如冬阴功一般辛辣躁动的荷尔蒙。

Keenan本来想邀请5人去他的家庭酒吧。

怎奈除了阿广,都是老弱病残,只能叫老婆在来酒店展现调酒英姿。

阿南是唐人街小有名气的调酒师。

米家作为文华东方的黑金客户,无偿享用着酒店内所有酒水,阿南大显身手,简直淋漓畅快。

他们都去了阿成和老莫的绿野仙踪套房,准备来一场微醺的视觉盛宴。

殷天对电影的筛选极为严格,最终投票通过了泰国导演索分的《厉鬼将映》和库布里克的《闪灵》。

他们热火朝天的投票时。

阿南凭借自己对几人的初次印象与理解,双指旋瓶,卡酒,回瓶,反扳手,滚瓶……她行云流水的畅游在自己的水酒之中。

Keenan 也不闲着,开始了厨艺炫技,九层塔炒鸡肉碎,冬阴功泡面,火山排骨,柠檬虾,乌橄榄炒饭……阿南将一杯米色轻盈的鸡尾酒推到老莫面前,挑眉,这是达芬奇的《抱貂女郎》。

老莫惊喜地抿一小口,眸光都亮了,酸酸甜甜,还有一些涩感,好喝啊!殷天抢过来嘬一口,为什么是这名字?阿南甜甜笑,《抱貂女郎》的画作里,用侧光照亮了女郎的左肩,突出了她婉转的身体,还有持重的面庞,跟莫小姐很像,这一杯是聪慧和瓜子脸的味道。

阿成刚想品尝,老莫直接盖住杯口,养伤呢,不许贪杯。

阿成猝不及防嘬向她嘴唇,舔了舔,粲然一笑,好喝。

老莫的脸兀的成了红虾。

阿南将一杯星空蓝推向米和,《圣乔治与龙》,伯恩特诺特克,15世纪最杰出的木雕作品。

圣乔治杀了巨龙,拯救公主。

米和直接将酒杯推给殷天,她是圣乔治,穿着盔甲挥剑杀龙,杀气腾腾,我才是公主,她拯救了我,阿南你走眼了啊。

阿南抿嘴笑,那正好,我才知道你身上有伤,你也不能贪杯。

她看向殷天,那这杯敬勇士!阿南最后递给阿广一杯浓墨般的《持罗马硬币的的男子肖像》。

鸡尾酒博得满堂彩,家常菜亦然。

只是伴随着一惊一乍的鬼怪频频,和驰魂夺魄的可怖声效,众人米饭面条满桌喷,吓得滋哇乱叫,汤酒沥沥。

这中间只有两个人老神在在。

一个是阿成,他不怎么能听见声音,最是淡定。

还有一个是殷天。

可她刚斩完龙,已经彰显出了过强的男性特征,若是此时无动于衷,便会显得旁人过于娇矜。

殷天只能配合地哼哼,一有鬼出场她就哼唧,哼唧来哼唧去,呈现出了一种直属上司对下属极不满意的姿态。

米和做她旁边忍不住了,侧头看她,你要不怕就别硬哼,显得特瞧不上它们,我听得难受。

殷天丧气地点头。

老莫和阿成,殷天和米和,Keenan和阿南,只有阿广落单。

他五大三粗,此刻被吓的浑身屏息,他最恨恐怖电影,那是他一生的耻辱,当初看《山村老尸》只有他尿了裤子,从此在弟弟妹妹面前,再也没抬起过头。

他全程上看看下看看,左瞧瞧右瞧瞧,就是不看屏幕。

觉得时间漫漫无穷无尽,终于挨过两个电影后,他一跃而起,扑回了自己的房间,阿成和米和的奚落笑声成了条尾巴,一路追随。

殷天回房洗澡,一出浴室就看见米和低垂着眉眼,失神地盯着照片。

他退却了与旁人交际时的乐乐陶陶,终于显现出真实的失落模样,米和很清楚米卓的背影昭示着什么,他父亲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出去,成为了一个片面,不再立体的背影。

殷天抓着润肤露爬上床,我们在公安大上第一节 课,学的是生死观,因为这个职业,牺牲是一种常态。

老殷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成为警察,即便成为了,也最好的是文职,文职不用出外勤,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保命途径。

米和放下照片,你怎么说服他的?殷天咧嘴一笑,我是个斗士啊,都能屠龙,我干嘛要说理,直接跟他硬钢。

我不一样,我对生死很淡漠,可能是小时候太深刻,反而无畏了,我很喜欢墨西哥的生死文化,那时候特想参加他们的亡灵节狂欢。

大街小巷全是色彩各异,形象缤纷的骷髅,在墓园里吃喝玩耍,点蜡烛唱歌,又笑又闹,跟亡者分享快乐。

殷天把润肤露递给米和,大咧咧将双腿伸过去,死者在棺,生者狂欢。

米和给她小腿擦抹,就像《COCO》一样,The real death is that no one in the world remembers you.(当活人的世界里再没有人记得你时,这就是终极死亡)。

对,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殷天弓起上身,蜻蜓点水地吻着米和,像是安抚。

我做不到,小天,我现在睡觉如果身边没人,会一直开着灯。

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在黑暗中睁眼,看到我母亲的头颅滚在枕边,我被吓得一夜一夜哭,第二天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吃早点,去上学。

现在才知道怎么能瞒得住呢,眼睛哭得那么肿,可auntie和uncle从来没有拆穿我。

殷天挪近米和怀里。

米和开始给她擦头发,抹精油,如果没有这一步,她脑袋第二天就会炸成金毛狮王。

小天,是你说动他来见我的。

不,他一直都想见你,一直都看着你,是你感动了他,给了他勇气。

他爱你,他是你的父亲,他再邪恶再剑走偏锋,他也爱你。

米和搂住她,湿漉的头发给了他湿蔓的柔润感,谢谢,谢谢你。

殷天听着他心跳,沉稳的扑通扑通,松落了这几日的焦炙,我小时候一点都不快乐,以至于稍微开心一点,就觉得是偷来的,要还。

我到现在依旧是这种感觉,所以当时根本不敢喜欢你,不敢迈那一步,你越赤诚,我越害怕。

我也怕,比你还怕,怕我会不会太主动把你吓跑,怕我的过往,我的父亲让你永远不会接纳我。

都过去了,我们会有米糯糯,有米团子,42号,41号的联排永远温暖热闹,这是我从童年就一直梦想的,你帮我实现了。

米和托着殷天的头,倾身吻住。

还未由浅入深,殷天就挣扎地跳下床。

她满腹心思都是米卓的资料,从保险箱拿出来,挑出灭门案的纸页,洋洋洒洒竟铺了满满一床。

米和欲求不满,紧紧赤脚尾随。

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啃着她脖颈,想要。

殷天拿手机一张张拍照,随口打发,你去那看会球。

米和执着不弃地啃,明来暗往,把她撩拨得心绪起了火。

殷天气得咬牙。

米和得寸进尺,蹭着扭着。

殷天把手机一扔,反手掐他腰肢,米大少,来日方长,伤口还想裂一次是吧。

乖,去看电视,莫挨老子,老子要工作。

凌晨2点。

街面笙歌鼎沸。

米卓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喝着Leo,遥看着文华东方酒店的灿灿星火。

他面容显露着一种仁爱,他很少做这样的表情,看着反而有些狞恶。

殷天和米和的房间刚刚闭了大灯,只有一团微醺的小灯亮着。

黑心羊,殷天管他儿子叫黑心羊,米卓乐了,呷一口啤酒,不得不说,还挺形象。

他打开手机,思索了良久,发出一条信息。

这信息飞啊跑啊飘啊,一路遥遥北上。

远在淮江的鹤台嘉园。

庄郁枕边突然响起警戒声,她霍然惊坐,抓住手机,立刻寻找陈谦的踪迹,卫生间传来冲马桶的声音。

警戒声是她和米卓之间沟通的专属声音,几乎没有在半夜响过。

庄郁没来由的心慌,打开手机,在明晃晃的光源中猝然闭眼。

只有一个单词——【RUN!】米卓来报信了,这么多年悬在她脑袋上的尖刀终于猛扎下来,她知道这个词代表着什么,米卓沦陷了,有关于她的材料也沦陷了;或者说,他为了更矜贵的感情体验,彻底遗弃了她。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