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025-03-22 06:54:36

轻敌淮阳分局。

3号审讯室。

马悦琪的男友, 留着黄毛飞机头,穿铆钉夹克,脸盘下宽上窄, 像个松子仁。

他显得烦躁, 抓挠着脖子乞求地看着侯琢, 大哥啊,也就她把那些破烂当宝, 我也觉得奇怪啊, 多俗多艳啊,可她喜欢, 她人也一样, 花蝴蝶一样招眼,有人看她大|腿, 她得意,领子能开得这么低,得亏现在是冬天她知道冷。

我早分了, 早就分了,1个多月前就bye bye了, 伺候不起!他扒开袖子, 上面全是粗鲁的褐色挠痕,结痂了。

她划的?我妈划的。

侯琢一愣。

飞机头看他表情,笑了, 我跟她出宾馆被我妈瞧见了, 我妈说我找小姐。

你这划痕是刚挠的, 也就这两日, 怎么分手一个多月。

大哥, 分手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啊, 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安全啊。

该问的都问了,侯琢出了审讯室忙扒喜糖吃,他被飞机头多日不洗澡的味儿快熏得鼻子失灵。

这几日所有工位和茶水间都堆着成群的喜糖,整个分局都糖量超标。

郭锡枰去做康复体检,孙苏祺在3层解刨二中队最近负责的抢劫致死案。

殷天要么窝会议室,要么埋首档案室,有时会去市里的法医鉴定中心。

侯琢孤身一人带着辅警走访了马悦琪的家庭关系。

果然如殷天所说,因为老城的拆迁款没谈妥,马悦琪闹到了哥哥的单位。

疯起来似头猛虎,把劝架的女领导给咬了,直接导致马明生失业。

马明生老婆没工作,养着半大的孩子,平日就抠搜,半年没吃过牛羊肉了,她心里有气,嫌丈夫窝囊。

这下小姑子毁了家庭根基,总算给了她泄口。

揪着马悦琪的头发扇打了一路,闹得小商小贩全出来看笑话,要什么脸面,要什么尊严,穷苦早把人逼疯熬亡!跟男友分手,情感危机。

跟哥嫂打架,家庭危机。

拆迁款分配不均,多张信用卡欠款,财务危机。

现场除了马悦琪、女儿和男友的指纹,再无提取到其他生物信息。

川元路铺面监控显示,无人员跟踪。

殷天全说中了,真相水落石出,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骗保行为。

侯琢上报给郭锡枰,新婚燕尔的郭大爷听了始末,觉得生存不易,警告处理便可。

殷天提着外卖回工位,听到处理方式,嗟叹,郭大爷结个婚,心肠都柔软了,这要放以前,耗了那么多警力,不得好好教育。

她将饭盒一一铺张,每天都有开盲盒的新奇体验。

今儿是一盅黑豆鲫鱼汤,一例古法彭公鹅,一份咸鱼肉沫茄子煲,椒丝腐乳炒通菜,主食配干炒牛河。

米和仿佛知道她身侧有贪吃佬,菜量比往日大很多。

侯琢不客气,他早上没吃饭,正饥肠辘辘,倆脑袋挤在工位里埋头海塞,吃得不亦乐乎。

侯琢去金水派出所时,殷天也在,正好顺路找孙小海拿数据。

保险公司的人先到场,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逻辑严密,眼光老辣。

男的负责评估,女的负责抽丝剥茧,马悦琪屋内所有的疑点,她都与殷天有一致的解读,分析得层次井然。

考虑过转行吗?殷天腰疼,蹲地上抽着烟问女孩。

女孩愕了片刻,笑得礼貌又疏远,殷警官,我舅舅就是警察,你们工资这个数,她打着手势,我的工资,这个数,我上司两周前跳槽,大概率我会坐她位置,您觉得,我丢西瓜捡芝麻的可能性有多大。

殷天歪头仰看她半晌,可惜了。

女孩咯咯笑,我第一次见到马悦琪就觉得反感,当然我有我的专业度,本着怀疑为前提是我们的工作性质,不至于在开始就上纲上线。

明确她骗保后我报了警,那时候见到了她女儿,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什么感觉吗?殷天警惕起来,继续。

我觉得那不是她女儿。

怎么说?她把烟屁股往地上划灭,跺着脚起身捶腰。

第一,那女孩不像她,母亲的头骨是国字脸,女儿的头骨是小尖下巴,我不是遗传学的专家,我只说我的第一感受,她俩的骨相非常迥异,第二,孩子怕她,是那种独有的面对暴力时的恐惧,所以我故意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这就看到了第三,她身上有大面积的瘀伤。

殷天好半天没说话,看着从远处奔跑而来的马悦琪,我们警局福利也很好的。

女孩粲然一笑,这是我名片,以后殷警官有需要,随时联系,不只是保险赔付的事儿,其他的,也可以。

这种女孩800个心眼子,个个都实心,算得上蛇蝎美人。

殷天闪了闪眸子,扬眉将名片揣兜,周婉娩,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什么当时不说。

女孩斯文地推了推眼睛,那是警察的工作,我喧兵夺主,不合适。

殷天嘿嘿笑,笑得周婉娩全身发毛,有些后悔说多了。

殷天长臂一扬,招呼马悦琪进调解室。

马悦琪拍桌瞪眼,使出浑身解数,否认着侯琢说的每一条疑点,又被殷天堵得哑口无言。

她眼泪滚滚,擤着鼻涕唾骂她的哥哥嫂子,还有那个把她当小姐的前男友。

纸巾丢得满桌,她抵死不认自己砸了房间。

热切地描述着渔夫帽,说她尿丝袜时的惶恐和无助。

她抓住华子不放,又抓周婉娩,最后纠缠住殷天,殷警官是吧,见死不救是吧,你这是渎职!殷天跟所长打着招呼往外走。

马悦琪八爪鱼一般,把她领子拽得歪斜,勒得脖子生疼,你要敢走,我就投诉!我……我投得你停职!开录!殷天一声令下,侯琢掏手机录像。

马悦琪,一次警告,放手。

殷天在门口的监控下突然止步,她被箍得直咳,面色生起驼红。

马悦琪没放手,你不能走,他今晚就会跟着我,我死定了,他知道我报警我死定了。

二次警告,放手!我再最后提醒你一次,骗保行为有大有小,没必要闹上法院,你已经焦头烂额了,不要再节外生枝。

马悦琪哭嚷,我没有撒谎!房子是他砸的,他故意这么做,让你们觉得我骗保,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一般几点接女儿放学?马悦琪一窒,愣怔了半天,4点。

殷天食指中指交叠一弹她肩膀,是不是4点,你心里清楚。

她比马悦琪高,眼神向下一凛,让人生寒,比那渔夫帽男人还骇然。

马悦琪有些慌乱,小心翼翼地放手,我死了,你们就信了,对不对。

殷天脖子重获自由,两脚倒腾迅速上车。

都一样,见死不救,狗屁的警察,狗屁人民公仆,人死了才管,呸!腌臜货!警车一启动,她气焰又软下来,哭一会嚷一回,哭时梨花带雨,嚷时凶神恶煞,求求你了殷警官,我求求你了你别走!对街的五金店,陆一带着鸭舌帽,挑着膨胀螺丝、水泥钉、榔头、电缆、水管角铁。

他选得讲究又踏实,对比着品牌,寻摸着瑕疵。

帽檐下的小眼虚眯,活络地左顾右盼,窥到警车离去,马悦琪懊丧的叫骂踢脚。

他笑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细雪漫漫,白日昏沉。

明明下午3点,却有6、7点的灰黑。

残叶被凌凌烈风卷上天,直扑人脸,到处都是缩脖疾走的行人。

西城分局路口已经开始堵车,沿街的店铺亮起灯,安着沉重的大棉门帘。

玻璃起水雾,从外望去,人影含糊,像毛玻璃。

殷天把米和给她买的围巾拢了拢,揉了揉脖子。

几次拨打孙小海的电话,都无人接听,倒是一抬眼看见了刘秀瑛。

刘……车窗下移,殷天刚开口就灌一嘴寒风,冷气横冲直撞窜进她食道和胃囊。

她肠胃弱,当即就疼起来,顺带还崩出两个屁。

殷天忙拧开保温杯,灌了口渣打柠檬热茶。

刘队——!刘秀瑛第一声没听见,第二声才晃神,探腰躬着身,辨认马路对面殷天的小脑袋。

她就穿了个厚牛仔服,冷得撒腿往殷天车边跑,拍了拍窗户,指着一旁的重庆小面。

中午没吃饭,刘秀瑛大快朵颐地嗦着豌杂面。

殷天看中了椒香烤猪蹄,抱着啃。

孙小海干吗呢,不接我电话。

上午有个案子他们技术对在跟,可能现在在开会。

你俩最近咋样?殷天燃起熊熊的八卦之魂,猪蹄粘嘴,她拿纸巾擦,又沾一嘴纸屑。

什么咋样?啊,他谈恋爱了,我有看到女孩下班过来找他。

那你呢,谈了吗?哪有那时间,刘秀瑛嗤笑,还是你们淮阳好,能谈恋爱能结婚,周边还有小公园,我们这儿,面朝黄土背朝天,苦干的命。

刘秀瑛喝着热豆浆,又单点了份牛筋牛腩,过来拿41号材料啊?殷天点头,调档案。

赶紧了事吧,西城没能耐,看你们淮阳了,这要破了,上面又得相互酸。

郭队怎么样,婚礼我没顾上,听说不错啊!桌上的手机突然红灯闪烁,滋哇乱叫。

殷天一划屏,看到了庄郁的吉普正驶离惠爱医院,进入芳华大道。

这么早下班!古怪!殷天拍下一百块,你先吃着,我跟人。

羽绒一裹,跑得仓皇。

她今儿开了局里的车,按着导航,从三阳路绕东郊南街,再穿惠新口,最后能斜插到庄郁的车后。

你那还顺利吧?倒时差就得忍着不睡,等到他们的晚上,直接按他们的时间走,巨有效果。

诶,阳阳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这次书画比赛想让阳阳上,被她给拒了,你说说她,我说没用,什么叫她不喜欢,她喜欢跳拉丁,咱不是让她学了吗?她喜欢写东西,咱一点一点教她,告诉她文学即人学,若想写得深刻,就得见人性的骨,她现在用她那天赋给学校争争光怎么了,你就是太纵容她……殷天在庄郁车上装了跟踪器,有窃听功能。

陈谦前日被外派到纽约交流,半个月才能回,庄郁的孩子陈念阳是春明小学的风云人物。

殷天听着这家长里短,一时恍惚,几乎叠印成她和米和的往后时光。

米和比她细腻,比她耐心,这些自然会是他的言辞。

他说过,男孩叫米糯糯,女孩叫米团子,殷天想着想着,自己先乐了,疯了吧,给孩子取名叫糯糯,娘透了!庄郁越开越偏,横穿过老城区,环岛右转,驶进一僻壤小道,殷天没敢跟太紧,反正有定位。

她跟着轨迹经过一硕大的废弃厂房,里面皆是层层叠叠的报废车辆,没人,是野狗的天下。

绕过这片荒地,庄郁的吉普重新扎回城里。

殷天一时愕住,以为自己暴露了,停歇在水果采摘园的门侧,等庄郁先行两个街口,她才启动。

庄郁还在跟陈谦讨论今年过年的医院值班安排,她想带陈念阳去南方踏海。

吉普最终停靠在老城边界,那里是个城中村。

15分钟后,殷天缓缓驶进,看见了庄郁的车,停在鑫源大厦西门。

西门直通地下室,没有向上的路径。

殷天下了两层,徐徐推开铁门,讶异地愣在当场,那是一个鬼魅喧嚣的地下世界,恍若进入了80年代的九龙城寨,盘根错节的复杂味道直冲鼻头。

贴手机膜、卖酸辣粉、挂帘子的上中下铺合租房、配钥匙、卖包子、修鞋档、卖光碟、小面馆、美美烫发店、文具玩具……所有档口挨山塞海,闪烁着眼花缭乱的霓虹灯牌。

小孩光屁股舔糖,老人抠脚听《三国》,女人边哺乳边替客人量尺寸……十几个岔路口,上演条条大道通罗马。

殷天在里面转了10分钟,彻底成了睁眼瞎,迷乱地鬼打墙。

她方向感固然优越,也无法辨清全是蓝色档蓬的几百家小铺,最后还是抓着一喝AD钙奶的孩子,亲自带她出西门。

她把地址原封不动地发给老莫,让她出出力。

回车里守株待兔。

庄郁在那儿呆了4小时,而后跨了半个市区,回到住址附近。

接上拉丁舞兴趣班下课的女儿,再去永辉超市买了两大兜子的食品用品,最后在小区外的麦当劳吃了麦辣鸡翅套餐当宵夜。

陈念阳已经11岁了,她当年百日,张乙安还送过礼。

石火光阴啊石火光阴。

殷天点烟吞吐,很多事情,也该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