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跳墙

2025-03-25 14:49:09

到晚上房里一片欢笑声,心里常常是悲伤的琼枝姑娘对着莲菂也是哭笑不得。

有哪一家的房里人象她这样,说起话来从来不拿安公子当一回事情。

而且她此时,正把从安公子那里拿来的围棋子儿当抛子儿扔。

啪地又是一声响,留弟在一旁拍手:有些准了。

小枫和画角从房里出来,放一个大垫子铺在地上。

莲菂姑娘再拿白玉棋子儿当飞镖打,也就不会落在地上是清脆的一声。

要知道这棋子儿已经摔碎了好几个。

对着莲菂的全然不当一回事,琼枝想起来人说她是个佃农家姑娘,虽然她自己会伪装,性子上来还是可以看出来象是个野人,琼枝满腹心事都想笑:公子明天说要这围棋,姑娘可怎么还给他?蓝桥,把那碎的也收好,一起还公子,就说我,莲菂眼珠子一转,主意就出来:就说我下棋太用力,按在棋盘上就碎了。

莲菂笑得和蔼可亲:我一向有些指力,公子他也知道。

丫头们都掩口笑,琼枝不经意地摇摇头,对宋姑娘大方是打五分;对于她说起话来不把公子放在心上,琼枝觉得这以后公子娶亲,妻妾有得斗了。

莲菂对林姑娘,由初到的时候兴趣浓厚,过上这几天就意兴阑珊。

明天安公子要请客,要锁这院子门,这是为何,一个疑点?林姑娘自来到以后,可以看出来心事重重,象藏着海一样深的心事,这是一个疑点?都说林夫人病重,林姑娘对着自己从不提起担心母亲。

疑点太多疑点重重,莲菂姑娘还是只管自己和留弟。

再就是想着自由身。

手里拿着围棋子儿出气的莲菂眼角瞄瞄琼枝,又不怀好意地说出来:林姑娘不用为我担心,我家公子最是和气的一个人。

对人又好又会心疼人。

地上站着的三个丫头一起在心中呻吟,莲菂姑娘又开始了。

她每天必对着林姑娘说公子怎么怎么好,大有安公子无人要往别人怀里推的架势。

听在耳朵里的琼枝是很认真。

这位未来如夫人说来说去都不是琼枝要听的话,琼枝只想知道安公子是不是一个正义的人。

两个人一个谈东。

一个说西,说到要睡觉的时候就分开各自回房。

琼枝睡下来只想着明天安家的客人是不是桑大人,再想的就是桑大人在这城里,自己报仇或许有望,要是回京里去,那就难上加难,我该怎么办呢?琼枝姑娘一夜没有好生睡。

倒头就睡得香甜的莲菂管不了许多。

明天只能呆在院子里,对着那个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强颜欢笑的林姑娘,莲菂觉得想多了就头疼,冰人只能见时机说话,硬推却是不行。

一觉起来,看外面栏杆上,都有霜冻,但是天色一早就是晴朗,小枫欢喜地说一句:今天象是要出日头,画角蓝桥记得把房里几盆水仙花儿搬出来晒晒。

姑娘说还不开花,晒一晒就开花早。

这院子是一进,三间正房一间做房。

小小的院子小小的亭台都关在月洞门里面。

在枫树下指点留弟打拳的莲菂,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商妈妈。

我们送早饭来了。

随着敲门声就是门环声和铜锁声响。

商妈妈应声从门房里走出来,先对着莲菂行个礼陪笑脸:姑娘夜来不舒服呢,还是回房里去吧。

噘着嘴的莲菂只得进房中来,被人锁在院子里不说,还要说我病没好。

看到莲菂进屋里去,商妈妈才把两扇黑漆门拉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门环上拴着一把大铜锁,锁外面是站着送早饭的两个厨房上的婆子。

用钥匙打开门,接进红漆食盒来,两个厨房上的婆子好心询问一句:说姑娘又不舒服了?商妈妈苦着脸道:可不是,昨儿还能出院子逛逛,一定是外面受了风,公子说今天家里又有客,而且乱走动不好,外面的人进来过病气给我们也不好,我们是要锁门锁几天的。

婆子们很是同情:难为宋姑娘,以前是外面跑惯的,乍进到家里守这规矩,是要过些日子才习惯。

送饭的妈妈们说这一句,就笑着道:一会儿我们再来收食盒。

这才转身离去。

商妈妈重新先锁好院门,把两扇门阖好,同着另外一个封妈妈把早饭送进来。

饭毕小枫送留弟出去上学,依然是开锁再锁上门这一套工续不少。

心中发虚的先是琼枝,她觉得安公子是为着不让自己出门才这样做,琼枝会针指,就帮着丫头们做针指;莲菂伏在桌子上写字,让她学围棋学这些古人觉得高雅的玩意儿,莲菂不喜欢。

她更愿意出门和人交流,在这古代有自己一席之地。

她还是写她的字认她的字。

关于锁院门这样没有解释不公平的待遇,莲菂觉得从自己遇到安公子,没有人权的地方就说不完道不尽,也犯不着为这一件事情难过。

至于林姑娘如何想,莲菂都懒得管。

今天是好天气,等到日头出来,枝叶霜冻化净的时候,蓝桥和画角把房中水仙花儿搬出去放在廊下晒太阳。

琼枝对着水仙花旁站着的安五看看,虽然觉得突兀,还是问出来:外面那人是谁?内宅里大模大样出现一个外面男人,京里小姐出身的琼枝姑娘是不习惯,而且也觉得亵渎宋姑娘才是。

莲菂这一会儿只会撇嘴:护院安五,说到这里,莲菂笑逐颜开对琼枝道:你看我早上打拳,说我功夫好,外面那个才是厉害人,你要学跟他学去吧。

莲菂再加上一句:他还能打伤人呢。

对着一位姑娘说男人,琼枝是不自在,莲菂哪里能想起来男女避讳。

她低下头对着自己刚写的字端详,听着琼枝低声回一句:我只想跟着宋姑娘你学,只是不知道我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你学了打算做什么来不及?莲菂不假思索反问一句。

问得琼枝慌乱了:我,我只是想着应该身强体壮。

这话让莲菂心里不高兴,对着廊外站着的安五翻一眼。

我本来是身强体壮的,现在倒好,每天一早提气。

都提不起来。

莲菂闷闷不乐:也不一定,只能算是找件玩意儿不闲着罢了。

琼枝又做了几针。

引得蓝桥来看:林姑娘好手艺,蓝桥对着莲菂笑眯眯:姑娘写累了,做会儿活倒是好的。

写字念书是外面男人们的事情,咱们还是做些活计的好。

这话莲菂最不爱听,房里丫头们就是小枫也是不时劝着:学学活计吧,这才是女孩子要做的事情。

莲菂姑娘正不高兴,把手中笔放下。

对着蓝桥笑着道:外面男人很了不起吗?他们能挣钱,你不是也在挣钱。

画角对这句话很喜欢听:姑娘说的是,我妈常说我哥哥不中用,还不如我和姐姐。

我和姐姐都在二门里侍候,每个月的月银都给我妈放着,我哥哥跟着管事的出门经商,都二十出头,还没有当上管事的呢,不能往家里拿多少钱回来,也算是一个不用人。

乍听到这样的言论。

对古代重男轻女制度不满的莲菂可以说是激动:对,你说的很对。

莲菂姑娘此时附庸小婢,用满是希冀地眼光看着她,你是一个可教之才。

姑娘我喜欢你。

这样的人才莲菂要器重她,不管她是打定主意走,还是同安公子谈判,给他当管事的,莲菂姑娘需要自己的人。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刚这样想,莲菂立即在心里呸呸呸,我不是苍蝇,画角也不是有缝的蛋。

那她是什么,我又是什么?停下针的琼枝想到自己的心事,也道:其实有什么,男人能做的,女人又能差到哪里去?蓝桥以一对三,也不气馁不愿意让步。

她努力地想出来一句:男人可以支应门户,可以养家。

那你的月银是留着打算做什么?莲菂好笑地问一句,蓝桥这就回答得很快:我自己放着,到时候让我妈给我。

说到这里,蓝桥说不下去了。

外头男人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莲菂姑娘开始演讲,地上两个小婢地上一个姑娘,都瞪着黑眸看着她。

收到这样的眼光,莲菂精神头来了:他们能挣钱,我们也能挣,对不对?丫头们和琼枝觉得这句话有理,都点点头,针指也一样能赚钱。

感觉良好的莲菂姑娘继续下去,眉目间都焕发出光彩,象是使者对着三个信徒:男人挣钱是为什么?蓝桥小声道:养家。

那女人挣钱呢?莲菂眼睛发亮问出来,画角和琼枝一起红了脸,蓝桥也低下头不说话。

莲菂良好地感觉到此断掉,断得她不甘心:怎么了,你们挣钱是为什么都没有想过,莲菂赶着画角问她:你拿月银就是为着交给你家人的吗?画角被逼无奈红着脸回话道:我妈帮我放着,也是以后给我办。

下面的话低不可闻,画角也和蓝桥一样,说不下去。

不放过的莲菂从榻上往前探着身子支起来耳朵:是什么?嫁妆,蓝桥红着脸帮着回话:是给她办嫁妆。

真是羞死人,姑娘好生生问这个。

莲菂想当然听不到蓝桥的心里话,再往下问:办过嫁妆以后呢?廊下站着的安五为着怕林姑娘乱说话,才侧耳听一听,听到这儿决定里面的话不能再听了,想想家里不少人说宋姑娘通身的气派不象佃农家里的姑娘,安五此时心想,听起来象极了。

琼枝也红着脸,不知道莲菂下面要问什么。

画角面上更是红得象要滴水,更是声若蚊讷:订亲事,订过亲事呢?面对莲菂如追穷寇的追问,蓝桥一气回答出来:画角姐姐订亲事就成亲,成过亲后就有娃。

画角嘤咛一声,对着蓝桥道:当着姑娘,我不好骂你。

然后避到房门外去,一出房门,就看到安五。

因房里有火盆向来温暖,莲菂心中闷闷素喜阔朗。

门帘向来是高打起来。

画角对着安五的面无表情,担心打着门帘他什么话都听到了,更是恨不能地上有条缝才好。

画角仓皇奔到自己房里去害羞一会儿。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莲菂还嘀咕一句:说一句自己挣钱也养家有这么难。

榻上坐着的莲菂还不满意,转而来开导蓝桥:挣钱就为着办嫁妆找个男人成亲有娃。

蓝桥呻吟一声:姑娘你,说话小声些。

莲菂叹气。

真是榆木脑袋:我们也可以养家,何必要事事以丈夫为主?这才是莲菂姑娘洗脑的重点,自己最强大,我们最厉害。

蓝桥傻了眼,琼枝羞涩地提醒道:三从四德。

莲菂皱眉头:不对的就不听。

房里不再是呻吟声,而是两道响亮的吸气声。

廊下的安五摇摇头,公子要好好管教宋姑娘才行。

这不是性子拧的问题,而是她野惯了,一个人带着妹妹当家惯了,她见识上就以自己为主。

还要趁热打铁继续对着蓝桥洗脑的莲菂,对面一位姑娘地上一个丫头都红着脸是要避开她的表情,莲菂姑娘心中闷闷不乐。

挣钱为什么,打嫁妆找男人然后给他生娃,房中满目锦绣,在莲菂看来都是死气沉沉的鱼眼睛,让她更是烦闷。

重新又闷闷的莲菂继续写她的字。

和这里的姑娘们说来说去,她们活着就是为着打嫁妆找男人然后给他生娃,莲菂时时想同丫头们洗洗脑袋,到最后只想撞墙。

莲菂觉得琼枝疑点多多。

琼枝觉得莲菂身上新奇多多。

看着莲菂伏身子写字,从面容可以看出来她很是用功。

琼枝是好奇:这么用心学这个是为什么?这认真让人觉得她有原因。

为以后,莲菂回答过,看到琼枝不解的面容,再找一个理由出来:不会写字不会认字,出门没有路走。

害羞过重新进来的画角扑哧一声笑出来。

莲菂放低声音不无哀怨:我说错了吗?画角自进来,揣摩宋姑娘性子其实是个讨喜的人,对公子除外。

宋姑娘爱和人说话,有话也不藏着,有话也能说得中听。

画角也慢慢地敢说几句玩笑逗她喜欢。

姑娘不用出门,就出门也是人跟着,画角这样问一句,莲菂扁扁嘴,嘴硬一下:那我也自己会认字心里舒服。

画角陪笑哄她:可不是,公子是才子,姑娘是才女才是。

一听安公子,莲菂皱皱眉:是吗?才子,什么柴?莲菂姑娘心中暗笑,废劈柴吧,还柴子。

没有听出来的琼枝是知道莲菂认字有限,忙用手指在小桌子上比划着给莲菂看:才字是这样写,是说看书多文章好的人。

莲菂是恍然大悟,然后笑得很是难为情,提起笔来写上一个柴字给琼枝看:我还以为是这个柴,正想问是老榆木的还是黄杨木的。

安五在外面忍不住咧咧嘴,他虽然不知道宋姑娘肚子里墨水多少,但是一直服侍她到现在,对她会装憨的性子多少明白一些。

安五觉得宋姑娘在讽刺公子。

房中琼枝笑容满面,这也是她探问安公子的一个机会,琼枝不看丫头,只是对着莲菂笑:宋姑娘学认字原来不是公子教的,我听说公子有才名,还以为姑娘学字是为着公子喜欢?要是风雅我才附庸,莲菂最要跳的就是别人说她讨安公子欢心,忍不住就溜出来一句。

琼枝掩口笑:那你学字认字,是附庸什么?口水战对莲菂这样无聊的人来说,可以点燃她的激情。

莲菂放下笔,摆出来认真辩论的姿势,先清清嗓子打算来个开场白:学字认字是为着做个明白人,琼枝也要失笑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制度下长大的琼枝姑娘打趣道:姑娘说我们呢。

莲菂笑容满面打哈哈:啊,不是不是,你们不认字也是明白人。

辩论尚未开始,就此有夭折地趋势。

倒是琼枝叹气:宋姑娘说的原也对,庙堂之上为什么是男人,不过就是他们有才学。

琼枝姑娘深恨,我要是男儿身,父仇一定得报。

莲菂姑娘眼睛亮晶晶,又笑得贼兮兮:庙堂之上的都是楠木柴禾吧?安五偶然一听。

这位姑娘越来越胡说八道,可以推想出来,她刚才问公子什么柴。

此柴不是彼才。

院外响起来锣鼓点子声响,莲菂愣了一下:外面在做什么?家里请客,外面找了小戏班子来在唱戏。

蓝桥听着锣鼓声。

向往地道:姑娘你爱听哪一出,偏是咱们不能出去听。

要是能出去听,坐在戏台下面抱着手炉吃瓜子听戏,那才是乐呢。

蓝桥对着莲菂是询问的眼光,你又得罪公子了吧?莲菂也心痒痒的:有戏听?真是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听?房外传来安五忍无可忍的声音:宋姑娘您不是病着呢。

带着我玩,或许我好得快。

莲菂转转眼珠子,对蓝桥道:咱们到院墙根子那里听听去。

这样也不行?转过脸来再看琼枝,莲菂期待她答应,大家一起去。

琼枝不想听戏,却想听听外面请的是什么人?就是莲菂不说,她还在想主意掇着莲菂能出院子看看才好。

反正桑大人没有见过自己,琼枝可以肯定自己露一面,不会连累到安公子。

带上我也去,我也喜欢听戏,琼枝装出来很是迷戏,和莲菂蓝桥同时站起身来。

安五对着石径上日头看看。

就没有阻拦,只对蓝桥道:加件厚衣服。

这样说过,安五去搬高几椅子,在院墙根下有日头的地方布置起来。

莲菂重新加一件娇黄色的披风。

琼枝是一件浅蓝色的锦袍。

蓝桥画角都跟在身后,四个人刚到墙根下面,听着外面又有打门声,是当车的声音:商妈妈,公子让我送点心来。

门环响过门锁响,莲菂觉得开个门这个费劲儿,小枫现在都是陪着留弟在学里,放学才回来,不然这回来开门,门环和门锁加上商妈妈又要费一次事。

点心放在几上,旁边是暖罩子,里面是热茶。

莲菂懒洋洋地听着戏文,其实她也听不懂,只是听热闹罢了。

戏曲停下来一会儿,莲菂也没有听出来,日头晒得她眯着眼睛只是要睡不睡,耳边又传来说话声,是哈哈地大笑:安公子,这里是藏娇的金屋否?这是桑大人的声音,琼枝没有听过,她只是有所感应地身子一僵,然后是安公子带笑的声音:这宅子新盖不久,这里面堆放的是杂乱东西不中看。

莲菂撇撇嘴,你才是杂乱东西不中看呢。

院外安公子笑语继续道:前面亭台梅花大开,请大人那里去品题一二,或有梅香浮动处,还请大人赐笔墨为幸。

莲菂又撇撇嘴,不要写得鸡搔狗刨,比我还不如。

听着安公子话里这巴结样,莲菂看他不起。

就知道压着别人臣服他,然后他再臣服别人,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地生物链,公子倒是乐在其中。

永年公子,这园子不错,公子房中美姬也应该佳人才是。

挖出来五通的事情,让为官多年的桑大人,明白此时是自己为所欲为的时候,眼前这些人敢说半个不字,就把这事回京里添油加醋回报去。

桑大人对着安公子说话不客气。

田公公对着左大人,有给安公子做媒的意思,当然田公公要做媒的名士太多了,不下上百个,不过桑大人嫉恨之余,再为着田公公有话,就只和安公子的宠姬过不去。

莲菂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下子明白安公子把自己锁在院中的含意。

再听外面是安公子不卑不亢地声音:小妾丑陋,怕惊到大人,再说她一直就病着,祖母说她病重,几日前就送到城外养病去了。

大人请这边走,今天请的是翠烟楼红牌桃红柳绿。

脚步声渐远去,站着生气的莲菂踩着椅子就趴着墙头往外面看,一定要看看这是哪个混蛋大人。

姑娘,画角和蓝桥小声拉着她下来,安五两步就到了近前,压低声音不满地道:宋姑娘你安生吧,公子一片心思护你。

琼枝适时的插了一句话:桑大人好女色。

安五默然,琼枝眼睛一亮,弄明白外面就是桑大人,他好女色是不是,我大仇可以报了。

琼枝心里浮现出来一个主意,这主意也不会连累到安公子。

这个桑大人是谁?爬墙头没有爬成的莲菂问安五,安五对她满脸不豫的面色只是摇头:姑娘消停会儿吧。

外面有天大的事情,也是公子担着,您安生养病安生呆着安生就行。

对着这一堆安生。

莲菂故意露出笑容:我不安生你要怎么样,几时我好了再同你比试比试。

安五摇头转身走开。

一声长叹让莲菂红了脸。

安五事后那表情,一直当自己是三脚猫。

重新再坐下来,莲菂还在生气:什么混蛋大人,琼枝在旁边只是看着劝。

桑大人一行是看戏中出来走走散闷,现在他们回去,不一会儿戏台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莲菂听得气闷,看琼枝倒是眉梢轻扬。

气色比以前要好许多。

中午门环和门锁又响上一次,是小枫带着送午饭的人进来,留弟却不在。

午饭就摆在院子里,小枫道:小姑娘随着老夫人看戏去了,对着莲菂沉闷地嗯一声,小枫眉开眼笑地道:我知道姑娘闷呢,我打听过了,这位客人后天就离开,公子这几天事情多,就是为着应酬这位大人。

后天就要走?琼枝吃了一惊。

心里刚想出来一个主意,桑大人这就要离开。

琼枝的吃惊看在莲菂和小枫眼里,小枫把碗箸安放在莲菂面前,带笑问一句:林姑娘倒想着他多住几天?这可使不得。

陪着留弟上学的小枫在二门外面问的清楚:都说这位大人伸手就只会要钱。

要过钱还要。

说到这里,小枫觉得失言,不过两位姑娘都能听明白是要什么。

小枫继续道:说是城外面乱了一阵,乱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街上调来好些兵,琼枝心里跳一跳道:是查什么人吗?不是,是要盖什么祠堂,小枫说到这里,被安五听到,安五咳上一声,小枫这就一笑停下来:我也不懂,为着姑娘关着闷,我才问上两句。

接下来小枫再也不肯说了,莲菂撇撇嘴乱猜一气:他要死了吗?立祠堂。

琼枝一下子想起来:是立生祠吧?立生祠的说法早在去年就有了,琼枝虽然不得出门,也听家里的丫头们说过。

丫头们当然是从钟离大人和官员们的谈话中听到一句半句。

要说大家子人多,如果家里下人管得不严,传起话很是迅速。

生祠是什么?莲菂看看安五,再小小声问琼枝,琼枝也看看安五,再小声道:给活人立祠堂。

似懂非懂的莲菂看到安五又看过来,心中更是闷气,我是囚犯吗?听句话儿说句话儿都不行。

饭后莲菂气得睡觉去了,琼枝姑娘装着听戏,在院墙根下面踱步,想着桑大人好色,想着自己如何能到桑大人面前去。

身旁是两道紧紧盯着的眼光,琼枝苦笑,这位安五护院,他竟然是寸步不松。

重新回到房中来的琼枝,看到留弟已经回来,莲菂生气自己象囚犯,睡着还不肯起来。

听到琼枝在外面问:午时也过了两刻钟,宋姑娘可以请起了,只是睡晚上可怎么办?小枫和画角蓝桥一起摆手:能睡着就好,我们姑娘有头疼病儿,要是犯起来只是睡不着。

外面这样说话,莲菂不得不起来,就起来也是不喜欢,为着有客人在,面上是勉强的笑容。

这位客人偏偏抓住这一条儿不放,琼枝含笑道:这一天关的,不要说是宋姑娘,就是我也闷得紧。

想来桑大人能呆一天不成?家里现请的小戏子,晚上要是演,咱们也得去听听才好。

莲菂对着外面努努嘴:他要是走了,我也想听戏去。

留弟再插一句:姐,好听呢。

黑了脸的莲菂黯然嗯一声,心中想想安公子是为护自己,不过全不感激,人家好好地知道我是谁,为来为去是因为公子加之青眼,莲菂怀壁其罪。

琼枝一心想耸着莲菂出去,对她低声笑:桑大人不稳当,咱们就出去也不往他面前去,姑娘何不让人对公子说说,咱们站得远些听听也是好的。

前后几句话一说,莲菂起了疑心,这个一会儿要悲伤一下的人。

不问母亲的病,却把听戏放在首位,莲菂不动声色地装懊恼。

本来她就真懊恼:公子不是好说话的人。

姑娘不是天天说,公子如何温和如何会疼人?琼枝笑容满面激她一将:关上一天了,象是犯人。

对着激将法。

莲菂心里最稳当。

要是觉得别人耍她,莲菂拿手是装憨。

对着琼枝殷切地面庞,莲菂故意叹口气:公子温和会疼人,应该是对着他以后的妻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与公子毫无瓜葛的一个人。

先表明心迹的莲菂再笑嘻嘻:倒是林姑娘你,是远客,你也被关在这里当犯人。

我为你鸣不平。

姑娘你要心里明白,男人是不可以相让的,让他一步他要进十步,成亲以前有手段要先拿下来才行。

三个丫头低头装听不到,如果不是安公子说过,不让林姑娘和莲菂姑娘单独在说话,三个丫头也想避出房去,此时只能装作听不到。

琼枝飞红面庞,宋姑娘对着我,时常就说公子好在哪里。

今天这话更是透彻,她一个未来房里人,倒为着公子牵线搭桥,琼枝想想安公子温文儒雅。

心中刚是一动,再被父仇压下去,我这清白身子要给人,也给一个能为我报父仇的人。

情势扭转过来,变成莲菂耸着琼枝去说:我其实是借住在这里,我说话不管用,林姑娘去说最合适,晚上看不看成戏,就全看林姑娘的了。

琼枝有些咬牙:宋姑娘,你只是借住?你那一匣子东西,倒是讨人喜欢。

提起来金匣子红豆,莲菂笑得百依百顺:你喜欢,我送给你。

不,不,琼枝被吓到,赶快摆着双手只会说不字。

莲菂一时没有玩够,还舍不得给她,看她吓成这样,莲菂抿着嘴儿笑:那这样吧,你去说一次,我去说一次,咱们两个都想出去,都得出点儿力气。

一旁写字的留弟笑逐颜开:我也去说一次。

头上就被莲菂敲一记,然后斥责道:没有你的事情,写你的字。

留弟小姑娘骨嘟着嘴,低下头来写自己的字。

三个丫头对着琼枝姑娘都想怒目而视,好好的挑事情。

琼枝苦笑着同小枫商议,觉得她最年长应该不会给自己钉子碰:麻烦小枫姑娘去对公子说一声,我和宋姑娘闷得很,晚上出去看看热闹可使得。

安公子还在陪桑大人,幸好请来小桃红小柳绿两个名妓,这两个妓女是别处请来的,还不是这城里的。

桑大人好色,安公子针对此人,早早就约下两个名妓有备无患。

算一算这一次花了不少钱,安公子在热闹戏台下,正在心里盘算,得让我旁边这个山羊胡子给我找回来才行,公子我不是吃亏的人。

台上旦角正咿咿呀,身后安步悄声回话:小枫来回话,说林姑娘想出来看戏,安公子不耐烦:回她说不行,难道她不知道不行,安三去了京中左大人处没有回来,安公子心想不然让安权再去一趟,给左大人带封信,我这儿也不能久呆,这位姑娘看着要生事情,以后也不会是安生人。

又过了一会儿,当车又来到身后:宋姑娘要出来听戏,说她闷着要生病,她一生病就头疼,一头疼就。

安公子听过道:送条绳索给她去,对着她说公子的话。

当车来到莲菂房里,莲菂似笑非笑听着安公子的话:再闹捆起来扔到柴房去。

琼枝不说话了,三个丫头也不说话了,留弟在后面悄悄的拉拉莲菂:姐,你安生一会儿吧。

对着那绳索看的莲菂突然道:把绳索留下来,几时我不安生了,我自己捆自己。

当车把绳索交给小枫,对着莲菂也没有好脸色,桑大人席间提过你多次,要让你出来敬酒,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相信你在城外养病。

当车走出院门心想,从来就是不识好歹,公子为护你花尽心思。

陪着琼枝双双碰个钉子,莲菂瞥瞥林姑娘,安生许多,这就没有能耐了。

莲菂心里气上来,停上一会儿再对着小枫道:你去问问公子,柴房在哪里。

我今天晚上要住在柴房里。

小枫不肯去,留弟也拉长声音劝:姐,你别说话了。

莲菂想想。

我还不如继续睡觉不起来呢,当下站起来:我还睡觉去。

一觉睡到晚上,也不起来吃晚饭。

当车从前面送饭来。

再就是问小枫:公子挂念呢,说又该闹别扭了。

小枫心想公子向来知道人心事。

对着当车小枫瞒了一下:不许出去,又睡觉去了。

当车撇嘴:这还不是闹别扭吗?小枫翻了脸:你才闹别扭呢,冬天冷睡着不好吗?当车后退两步,看着瞪眼睛的小枫:你凶什么,都是你们不好,不劝着才会这样,你才好意思凶得出来。

小枫没了脾气。

再喊当车近前两步小声问:林姑娘是怎么人,她几时才走。

当车得了意:你还有求我的时候,告诉你吧,我不说。

当车洋洋得意而去,回安公子:宋姑娘睡了。

当车觉得自己还算是好心人,至少没上她的眼药。

安公子得到回话,知道是在闹别扭,眼前没有心思去管她,这位桑大人说这宅子好,晚上要在这里下榻一夜。

五通只堵住生祠。

别的一切堵不住,田公公要是知道,反而可能是一场祸事。

安公子忍气吞声留下桑大人,让人去他留净室香褥。

方便他晚上在家里招妓。

戏台上的锣鼓声一直闹到深夜,莲菂是一直就睡着,生气晚饭都没有吃。

睡到半夜里,肚子里骨碌碌,不想喊小枫起来,自己披着起夜穿的锦袄儿,走到外面找点心吃。

小枫听到动静跟出来,揉着眼睛送茶过来,又道:晚上公子送来的新鲜点心,等我去拿。

走出来的小枫在月明下,看到院墙上有一个人,小枫吓得妈呀一声跑进来,在房里喊着:安五。

安五也站在院墙下在,就是小枫没有看到他,只看到抓院墙的琼枝。

听着小枫的声音,安五无奈:林姑娘,你下来吧,我去回公子。

房内跳出来只披着小袄的莲菂,出来就喊一声:是谁?莲菂叉腰站在廊下威风凛凛,琼枝被她这一嗓子闹的一惊,反而发抖。

小枫躲在莲菂身后探头,这才松一口气:原来是林姑娘。

安五总算是可以插上话,对着小枫横眉怒目:进去。

威风凛凛的莲菂看到安五怒目,也怒目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小枫莲菂对着安五和琼枝一通看,月下的琼枝是着意打扮过,秀雅动人有施脂粉。

快进去!安五从牙缝里迸出来这句话,小枫未必乱想,就是宋姑娘那面上表情,好似在抓奸。

真是亏她想得出来。

打不过安五从此心里就弱他一头的莲菂这才吓一跳:进来就进来,你凶什么?主仆两个人走进来,莲菂问小枫:什么情况?小枫摊开手:我也不知道。

安五把上夜的画角喊进来,还教训了她两句:林姑娘醒了,你就只睡着。

画角心中恨得不行,听安五说去回公子,画角心中鄙视,半夜三更的打扮这么俏丽,她想干什么!苍白着面庞的琼枝,看不到画角眼角的鄙视,她只坐着等着。

直到听院门有响动,琼枝赶快站起来往外面看,画角看着她那个着急样子,心里又是一通看不起。

院门上来的果然是安公子,他一听这位不安生的姑娘夜里爬院墙,他就赶快过来。

走到廊下看到菂姐儿房里有动静,安公子先打起莲菂房中门帘,缓声问道:怎么还不睡?进来以后就笑一笑,莲菂头发散乱披着翠色绣金线的一件小袄,坐在榻上正在吃。

看到安公子进来,莲菂毫不掩饰地白眼他,用手指指隔壁:林姑娘等你。

是几时半夜三更莺莺小姐要跳粉墙,这张生来得太晚。

让她等会儿吧,你肯起来吃饭了,还以为你打算饿上两天。

安公子在对面坐下来就调侃莲菂。

小枫垂手含笑退下去,姑娘睡妆凌乱,公子就这么坐下来,小枫不糊涂,赶快出来的好。

莲菂嘴里塞得满满的,对着安公子还要嘴硬:柴房在哪里,我吃饱了好去柴房。

安公子好笑:你不是送过柴,还在原来的地方盖着柴房。

你要去,等除夕晚上去,住到明年也好算天数。

哼!莲菂哼一声。

安公子又要笑:吃得一脸都是,留弟都比你吃相好看。

莲菂继续埋头苦吃,看到安公子还不走。

好心地提醒道:都闹到跳粉墙了,你还不快去。

安公子一愣:你听过西厢记?莲菂摇头晃脑:你再不去。

就要上演书房里传信了,只是你怎么不给她一个丫头呢,没有红娘这可怎么演。

自从你对我说过不能白养人,我想想你说的对,我白养着她都觉得浪费,何必再给她丫头。

安公子从怀里取出丝巾递过来:擦擦你的脸吧,象花脸猫。

莲菂接过来在面颊上一通乱擦。

看着丝巾变成棕色这就丢下来,继续小声取笑安公子,睡饱了精神足的莲菂道:人家是你亲戚,怎么算是白养人,你难道不会待客之道?安公子故作受教状:你说得很是,你也说过白养着你也不好,明儿给你改个名字叫红娘,你服侍她去吧。

站起来的安公子往房外去,一面漫声道:若共你家小姐同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

红娘,你说是也不是?无耻!莲菂拿起丝帕在后面扔过来,看着安公子不慌不忙走出去,莲菂愤愤不解气。

把你送给魏王去,给你改个名字叫龙阳君,看你脸白白,很有当男宠的先天条件。

吃饱喝足的莲菂在烛光下酝酿自己的好奇心。

小枫重新进来请她去睡,莲菂不想去睡,悄悄同小枫商议:咱们去听听吧?小枫是一脸正色地劝她:姑娘请放心,公子和她清白着呢。

莲菂姑娘笑逐颜开打个哈哈:也不用太清白,刚强易折,清白者易染。

小枫装作没有听到,只是笑容可掬再一次请莲菂去睡。

隔壁上演戏码儿,莲菂舍不得去睡,又不能出去,就支着耳朵努力地听隔壁动静。

小枫根据自己一直以来和莲菂打交道的经验,笑嘻嘻悄声道:姑娘是要等公子走才肯睡是不是,当然这是礼节。

礼节?莲菂大吃一惊,然后若无其事:那我就礼节一回吧。

主仆两个人在这里胡扯互相笑,隔壁房里则是水深火热之中。

安公子是很生气,为着不吵到莲菂,他压低声音但是愤怒,双眸中闪动着的是阴沉:林姑娘,你又想干什么?画角让她回房去,安五门外守着,房里只有琼枝一人,琼枝跪下来:求公子把我当成丫头送给那桑奸贼去。

说到这里,琼枝失声痛哭起来。

怒形与色的安公子恨声道:你要是我亲妹子,我给你窝心脚!糊涂,你真是糊涂无知妇人。

琼枝泪流满面,这是自父亲出事以后,她第一次当着人落泪:我想过了,不会连累公子,只是求公子以后照顾我母亲,琼枝这辈子不能报答,下辈子当牛作马报答公子。

外面响起安五的声音:姑娘,公子同林姑娘说过话,就去看你,你先睡也行。

安公子走出来,对着莲菂是无奈:睡去吧,我说话要一会儿,我走的时候去看你。

我睡了你就不用进来。

偷听的莲菂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得悻悻回来,小枫笑得象是早知道会这样:姑娘您再等会儿?公子同林姑娘只是说话是不是?莲菂又捧腮坐了一会儿,觉得今天什么也听不到,这才不情愿地去睡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乐子,也没有乐成。

隔壁房里,安公子对着琼枝说话已经近尾声,全部的谈话就是琼枝哭个不停,求安公子把自己当成丫头送给桑大人。

安公子耐心地等着她伏在地上哭,也没有喊她起来,如果这是一个男人,安公子真的会给他一脚,这是个女人就只能忍着。

天晚了,你我男女有别,为着姑娘名声,有话明天再说吧。

安公子最后道:明天你到我书房里来,我对你细细地说。

让安五重新喊进画角来,安公子亲自交待她:好生服侍,这才走出来,往莲菂房里去。

身后琼枝泪眼婆娑看着安公子的背影,画角抽动一下嘴角,我们姑娘待你多客气,你半夜里玩这一手。

第一百章,亲戚小枫还没有睡在等着,看到安公子进来,小枫垂手笑容满面跟在公子身后,要说公子对林姑娘象家下人们猜的一样,小枫第一个不相信。

至少林姑娘来了几天,连个丫头都没有给过她。

就是给林姑娘外面买衣服,其实林姑娘个子娇小,莲菂的衣服她也能穿,过去人穿新衣服,合体的不多宽大的多。

为什么还单独给林姑娘买了几身衣服,小枫笑眯眯猜过,当然公子不愿意把莲菂姑娘的衣服给别人穿。

安公子临走再来看一看,小枫不觉得应该避讳,安公子对莲菂是谈不上避讳,莲菂在安家屯昏迷养病的时候,安公子看过不少次。

心疼上来的时候,那苍白的面容,无血色的嘴唇都是抚摸过,就是莲菂自己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

房里香几上放着一盏红纱罩子烛火,安公子来到锦帐前,看帐内睡熟的一对姐妹。

留弟是个孩子,安公子眼睛也不会看她,他只看着莲菂的睡容,鼻息沉沉睡着的莲菂是面目恬然的静卧在红绫子绣被内。

还是睡着的时候最讨喜,醒来的时候就总带着张牙舞爪的受惊小动物样,安公子站开两步在床前,看上两眼就看到莲菂枕头旁金光闪烁的金匣子。

安公子微微一笑认得清楚,这是自己给菂姐儿的金匣子,看来她很喜欢。

不管她是喜欢那红豆,还是能领会公子的情意,安公子觉得自己都开心。

他只站着看一看就出来,对小枫再叮嘱:看着林姑娘一些,等林夫人也到家里来,让她们住到别处去。

要让琼枝住到别处去而自己又能放心,安公子不得不想一想。

明天书房里见她,要对她说几分真心话才能打消这姑娘的胡思乱想。

琼枝这样一折腾,这院子里人人睡不成。

商妈妈也没有睡,守着院门等公子出门。

安五又在院子里看一遍,这才回屋去睡觉。

深夜里回房去的安公子。

想想琼枝一定是恨之入骨才会这样做。

安公子对着蔚蓝夜空突然叹气,只有她一个人恨吧。

我也恨之入骨,不是也在忍着。

然后安公子摇头,让林姑娘和菂姐儿住在一起是大错特错,这位姑娘看着娇弱,这性子比菂姐儿还要死心眼儿。

我要是想过安妥日子,得赶快把这一对母女送走才行。

想想莲菂说跳粉墙,安公子忍俊不禁。

今天没有看成戏,这别扭就闹到晚上,等桑大人走了,再叫一班小戏子进来唱一回就是。

身后跟着安权的安公子没有回房,先往书房里来。

在廊下停下来的安公子回身道:你这里等着。

然后安公子自己进到书房里。

书房里值夜的小厮是安步,看到公子进来急忙披衣起来,安公子也不要他在面前:去睡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安步答应一声就出来,知道公子深夜而来一定有事情,他说不让过去。

茶也不能送一碗去。

安步也不敢睡,只是坐着床上听动静。

北面墙上靠着的是金丝楠木的书架,书架下面应该有滑脚处,安公子来到书架前。

只用手轻轻一推,沉重的书架就此滑开,无声无息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里面一个暗格,安公子取出钥匙打开来,这里面是地契,数额惊人的大额银票,然后还有十几个小小的珠宝匣子,旁边一堆是书信账册。

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安公子把它打开,上面一笔一笔注明桑大人此行收受多少贿赂,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的不合适的话,这是安公子每天回来就记录下来,准备对景儿的时候不客气。

淡淡的烛光照在安公子坚毅的面容上,他没有温和笑容的时候,面上是自然的一种毅然。

把这账册看过重新收起来,再把书架一一归置好,安公子没有就出去,而是坐下来寻思一下,明天把这个给琼枝姑娘看,她应该可以消停了吧。

对她多次说过,这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到,她报仇心切,从来不听。

安公子打算拿些实例给她看,对她表明自己心迹,公子我不是怕事之人,只是事情有迂回,不能直着往上冲。

桑大人今夜住在家里,要是让琼枝姑娘得逞,安公子想想是后怕上来,我拼命护她一场也成画饼,让人知道孤女在我手里出事,以后我如何作人!走出书房的安公子面色依然是不喜,一直就没有喜欢过这位林姑娘,要不是看她是钟离大人的孤女,安公子想想,随她风吹雨打去。

公子我有闲心情找菂姐儿胡扯一通红娘,还可以引她一嗔一笑,也不愿意帮着这样看不清状况的人。

想想红娘之说,安公子才一笑,再给莲菂丫头,就起名字叫红娘。

在公子家里,公子说了算,这丫头到现在不明白只是倔,倔倒是管用才行。

安权打着纸灯笼,在北风中有些摇晃。

安公子紧紧外袍的衣襟,随着安权往自己房中去,身影在灯笼光下,拖在石径上不住地移动。

天边泛起白光的时候,莲菂姑娘又带着留弟在院子里早运动,安五坐在朱红色栏杆上看着,这个粗壮汉子面上依然是没有表情。

留弟跟着姐姐练完,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跑来打安五,安五轻轻松松地躲过去,不用他说话,莲菂就会喊住留弟:行了,你不是他对手。

什么时候我可以打他?留弟学拳脚第一个想的,就是先揍安五一顿。

莲菂拉着留弟进屋里,小声儿地对她道:姐都打不过他,你更是只能想想。

小枫在收拾留弟一会儿上学用的笔墨纸砚,墨锭没了,正拿出来一个新的。

听到姐妹两个人说话,小枫回身插话:安五打不过安权,姑娘要学,只跟安权学就行了。

安全是谁?他叫安全。

刚从外面进来的莲菂在给留弟擦干净手,不抬头问小枫:有没有人叫平稳?小枫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新缝的一个书包里,笑靥如花地道:家里没有人叫平稳。

只有二门上有一位平妈妈。

朱红栏杆上坐着的安五想着留弟小姑娘身手,不能说越来越好,却是越来越敏捷。

以后谁娶了她至少先输两样,第一件咬人无限狠。

第二件就是动不动要打人。

正在为留弟小姑娘未来堪忧的安五看到琼枝从房里走出来。

今天的琼枝姑娘没有再施脂粉,又是洗干净脸和平时一样。

昨天一时激愤没有想到这院子里人怎么看,今天早上醒来才想起来有三个字叫难为情。

磨磨蹭蹭不出来不行的琼枝姑娘磨蹭到现在才出来,这是平时大家一起吃早饭的钟点儿。

林姑娘好,留弟第一个笑脸相迎,然后是莲菂也笑得亲切:正要让人喊你吃饭。

小枫也是笑眯眯:我给姑娘拿碗箸去。

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唯一不自在的是琼枝姑娘自己。

早上起来。

留弟从来是个大忙人,她是匆忙吃饭匆忙跟着小枫出去,等到留弟出去,莲菂都觉得松一口气:上学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样急匆匆上学去,莲菂回想自己以前,也是一样。

对着一碗细粥坐着的琼枝附合道:留弟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你这样疼她,让她上学为她上心。

有时候琼枝说话是真的想讨好莲菂,奈何讨好的都不在点子上。

这话往下面推,疼留弟的人是安公子。

莲菂笑容不改。

这一会儿刚起床,度量还大还是谦虚人,莲菂笑得亲切:是公子疼她。

一提公子,琼枝脸腾地红了。

头也不敢抬期期艾艾地道:昨儿夜里,其实没有什么事儿,公子他,莲菂大大方方地接上话:我就说嘛,公子人最好,你半夜里有事找他,他一定会来。

琼枝姑娘又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喝自己的粥。

莲菂喝着自己面前一碗燕窝粥,看看琼枝面前就是一碗细粥,虽然也不错,可是自己的粥她就没有。

莲菂也默不作声了,安公子对人处处分高下出来。

一心想做冰人的莲菂时时要觉得自己想的不对。

又是一天的好日头,安五今天隐身看不到,看不到安五,莲菂和琼枝都觉得这样最好。

走,咱们晒暖去。

琼枝的尴尬,看在眼里的莲菂可以理解,从过去女人的角度上来想,昨天夜里的跳墙十之**损坏莫须有的名声。

也不用椅子,就在小小莲花池畔铺下锦垫,池面上结着冰,几点余下的睡莲叶子也冻在冰里,因为是活水,水底下数尾游鱼悠游自然地游动着。

我和公子昨天在说正经话,是真的,两个丫头画角和蓝桥坐到墙根下面的椅子上去,琼枝得空儿对着莲菂低声下气,心里其实悲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犯得着低下身段来解释,可是不解释象是对不起宋姑娘,宋姑娘对人其实客气。

披着一件红色团花纹锦袍的莲菂面上是款款的笑容,反倒低声劝琼枝:你不必难为情,我早对你说过,是个温存的人,只是你半夜里何必跳墙,让人请来不也是一样?没法解释的琼枝只能装作羞赧:白天我们请了两次都不行,我一时糊涂就,轻柔的嗓音更是低沉下去:就这样做了。

琼枝心里叫苦,我要是能对你说实话该有多好,为着我和母亲的性命,为着安公子一家的性命,当然也包括你宋姑娘,我清白名誉就此扫地。

听我对你说,莲菂打迭起安公子的各样好处,初开口时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水上冰面水中游鱼,微笑的莲菂声音也自低柔几分:公子不是轻薄人,不知道昨天晚上安公子进来看自己睡觉的莲菂想想他就是亲昵,也是自有分寸。

回想起和安公子认识的一幕又一幕,坐在莲花池边的莲菂,心中突然一动。

北风虽然寒冷,心底里一块柔软却足以抵抗这北风。

娓娓道来的莲菂真心实意地说着安公子的好处:脾气好很少发脾气,就是发脾气也不粗鲁,文才好有家产也不如一个性子好。

你说是不是?一个真说,一个假听,假听的琼枝硬生生被莲菂说得心里也柔软。

如果钟离大人没有出事。

琼枝正是坐在闺中愁春燕成双,妒夏日莲花并蒂,再就是母亲要发愁她做件绣活。

也是花鸟成双的年纪。

没有春风有暖阳,没有春心有人心。

莲菂说着说着恍惚起来,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中。

耳边总是有安公子温和的嗓音,带着一丝焦急地低声唤自己:菂姐儿。

你几时好起来,这事情我不再怪你。

恍然大悟的莲菂这才回想起来,难怪这狡人最近不象狡人,他心里也明白我会受伤,他至少要担一半的责任,不对,全部是他的责任。

一想到自己为什么受伤。

莲菂就气呼呼。

气色在她面上一闪就逝去,低头正想心事的琼枝就没有看到,听到莲菂好听的嗓音停顿下来,琼枝才低起面庞,眼中有一丝迷乱后再就清醒,父仇未报,何以谈家!重新整理安公子好处的莲菂,和重新想起来父仇的琼枝,一起被门环声响惊醒。

门环一响门锁就跟着响,这门锁声足以把莲菂心里的恍惚全部冲光光。

让莲菂姑娘再想起来的只是安公子的不好。

随着商妈妈打开门,进来的是小厮安步。

看到安步,莲菂又有笑容:安步,当车(車)呢?一看到两个小厮。

莲菂就要逗逗他们,两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一式一样的深蓝色衣袍,如果可以,莲菂总想上下其手,在安步有红有白的面颊上拧一把,在当车挺直的鼻子上刮一下,就是小厮们不喜欢她,总是离得远。

宋姑娘,是当车,当车。

大车的车,不是象棋里的車。

安步对于莲菂的玩笑,每每就要气急败坏,原本紊丝不乱的仪表就是抓狂样。

掩口笑的莲菂,还有掩口笑的是画角和蓝桥,安步更要抓狂,几乎咬牙切齿站在那里调整一下自己面容,自以为自己是面色冷静,其实看上去是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安步走到离两位姑娘几步远处,躬身轻施一礼:宋姑娘好,林姑娘好。

安步每每气到最后,就是更以礼对着这位会装病仗着公子喜欢她拿人乱开玩笑的宋姑娘。

莲菂笑眯眯:你也好,回去帮我问当車好。

安步面色又抖动一下,这次忍住没有回话也没有抓狂,只是更板下脸来板着身子一派老学究样:宋姑娘您说得不对,您要让我代问好,先要问的是公子的身体好不好,当车他只是个奴才,当不起姑娘你这一问。

对着长空转转眼珠子的莲菂哦上一声,随即笑逐颜开:你说的很对,那安步我问你,公子好不好,你又惹公子生气了没有?你,安步只咬出来一个字,重新在心里告诫自己,夫子曰,女人就是小人。

在安步心里,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整理成女人就是小人,这句话犹其适合宋姑娘。

咬出来一个字的安步慢上一慢的功夫,莲菂笑容可掬开始说起来:你是想说,你天天惹公子生气是不是?这样多不好。

书房里侍候的小厮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安步你看着面上红红又白白,怎么能做出来不中看的事情,说出来不中看的话,在心里想不中看的心思?正在心里反复重复夫子曰,女人就是小人的安步赶快抢话:我没有,我,莲菂再抢过话来:你没有不做不说不想是不是?你做了说了想了我也不怪你,谁叫你还是个孩子呢。

勉强从莲菂话底下把自己仪表重新找回来的安步紧闭嘴唇,他们不喜欢宋姑娘,宋姑娘能看出来,她倒是不生气,就是时时要调侃一下。

好不容易莲菂说累了,还有凑趣的上来,蓝桥捧杯:姑娘,茶,趁着莲菂急急喝茶,安步赶快对着琼枝姑娘行个礼,哀求地道:公子在书房中等您,请林姑娘快随我来。

忍笑的琼枝对安步的窘状很是同情,赶快站起来。

安步急匆匆对着莲菂行个礼,三步两步就走在前面。

行到院门的时候,把茶盏从面上拿下来的莲菂才悠然一声:下次该换当車来了,对了,安步。

回去记得代我问公子好。

抱头鼠窜的安步一路回到书房里,进去回过公子话,再出来找当车生闷气:你到底是车还是車?当车愣一愣。

才露出笑脸儿:都行。

安步闷哼一声,当车这样随和,以后管宋姑娘如何喊他去。

我都不管。

没事儿找个人磕牙又磕赢,莲菂姑娘心情不错地坐在院子里。

闻一闻梅花香彻骨,看一看游鱼水中游,莲菂满意地叹一口气,这一口气没有到底,突然又想起来安公子和半匣子红豆,心思只是一闪念间,再想想自由。

莲菂觉得心又似坚铁,她嘻嘻低声对着冰底鱼儿道:若为自由故,这些可以抛。

院子里妈妈们趁着好日头,把小雪化尽后的烂草叶子等一一收拾,画角和蓝桥说打络子进房里拿珠儿线。

一个人坐着无趣的莲菂站起来走动两步,听身上环佩声响,是身上一块透雕玉兰花的白玉佩上系着的玉珠子互相碰撞发出响声。

丫头们说打络子就是给这透雕玉佩打,明天林夫人进府,一早老夫人就让梁妈妈来传话,让莲菂明天打扮好一些。

先去给老夫人看过,画角和蓝桥说这玉佩下面再系个浅色的络子更好看。

莲菂抚着手中的手炉,又是好几天没有看到老夫人,象是隔着几天没有听到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嗓门儿骂自己。

莲菂窃笑,竟然有些不习惯。

唉,叹气的莲菂想自己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常是多一件首饰或是重新打扮过,老夫人不愧是个女人,上了年纪对于打扮穿着还是上心的很。

外面新出个什么花儿,也插到我头上试试,不是还有安夫人,安夫人保养得当,也并不老。

几声细碎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是画角和蓝桥在说话,象是在争论什么。

无聊之极的莲菂看看院子里妈妈们都离这里远,她悄步往窗户下面又走近两步,这里没有日头,光是站着就脚下阴冷,为着偷听人话,莲菂姑娘还是站着不动。

我不想跟她,蓝桥妹妹,你帮帮忙,你跟着她吧,没有了戏台声,院子里平时是幽静的,莲菂听到房中是画角有些急的声音。

房里画角和蓝桥在说林姑娘。

画角的声音再响起来,是有些恳求:好妹妹,赶明儿我好好地请你。

你知道跟着林姑娘上夜有多折磨人。

蓝桥接过话:我怎么不知道,她常常夜里叹气,可恨她一口气叹完也就罢了,偏偏总是叹半口,害得人等着她下半口气叹完,要等到天亮也等不到。

偷听的莲菂要笑又忍住,再寻思一下,莲菂不忍心笑琼枝,叹上半口气才想起来房里有上夜的丫头骤然停住,可见前半口叹气是不由自主出来,后面一半叹气不得不停,等的人是难过,叹气的人更难过才是。

听到这里,莲菂不想再听下去,偏偏又是一句传出来,画角继续求蓝桥:好妹妹,这根点金的簪子送给你,你成全成全我吧。

要知道小枫姐姐是服侍姑娘一场,你是公子和姑娘都说有缘,独我以前不好,再让我跟着林姑娘,看她昨天夜里那一出,我经不起受她拖累。

蓝桥也为难:我们轮流上夜是先定好的,再说我也不愿意跟着林姑娘。

可是我们先说过的,公子不喜欢她,果然到如今,也没有给她什么。

就是一个丫头都没有。

昨儿的事情我睡得死不知道,以后这样事情也喊我起来看看,公子素来喜欢稳重人,经过昨儿夜里的事情,更不会喜欢她才是。

这一会子喊了她去,指不定怎么教训她呢。

接下来蓝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是噘着嘴:她几时才走呢,别住在咱们院子里多好,厨房上妈妈们还说她是公子要三婚六聘礼聘的人,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丫头们在背后嚼舌头,脚下阴冷往身上窜的莲菂不想再听,她重新走到日头地里去。

湿地上站了这一会儿就腿脚酸软,莲菂到墙根下椅子上坐着,这里日头比莲花池边上更盛。

抚着自己膝盖的莲菂心中哀叹,几时我才能好,我现在成了琉璃身子碰不得。

身后椅背上搭着灰鼠椅靠,莲菂再想想刚才的话,丫头们私下里已经欺负上琼枝一头,这大宅门里勾心斗角的日子。

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自己和琼枝全无区别,论出身琼枝更好,莲菂虽然不清楚具体出身。

有些细小地方也可以看出来琼枝与自己的不同;论相貌,琼枝也是佳人。

莲菂揪着灰鼠上的毛毛揪然不乐,要是琼枝喜欢公子。

公子也喜欢琼枝,我倒愿意当个管事的。

至少安公子算是温和,应该是个好东家。

不一时,蓝桥和画角从房中出来,手里拿浅黄柳绿双色线,坐在莲菂身边先比比颜色。

蓝桥道:就要过年了,多打一个过年的时候也可以戴,免得老夫人看到。

又说穿的戴的我们不经心。

要说也是我拦着,是我不经心才是。

莲菂对着丫头们胡乱安慰,画角笑起来:就是姑娘你不经心,那我们又是做什么的,这话老夫人也不信。

莲菂想想也是,家里再没有别人的缘故吧,老夫人那双眼睛就只盯着自己。

想想明天要去见老夫人,莲菂催一下画角:让蓝桥在这里打,你去看看我明天穿什么,别再让老夫人说不好。

画角到房里把衣服取出来给莲菂看:明天见亲戚。

这个是喜字儿牡丹花,下面穿这条浅红色葵花湘裙,姑娘的鞋脚,夫人房里发出来的那双还没有穿过。

为了明天不挨骂。

莲菂强打精神和画角看衣服,院门外又是门环和门锁响,让院子里正欣赏衣服的囚犯宋姑娘又眼角跳一跳。

商妈妈打开门,是琼枝从书房里回来了。

对着回来的琼枝姑娘,主仆三人都大吃一惊,不过去了半个时辰,琼枝姑娘前后面容是大变样。

一改天天眼底莫明的悲伤和脸上强装的笑容。

春风满面回来的琼枝姑娘,象是春风提前来到,只吹拂她一个人。

就是言语也欢快许多。

你们在做什么?琼枝姑娘喜悦地道,她是书房里看到安公子记下桑大人的一切罪状,她不认识的地方,是安公子念给她听。

琼枝姑娘初遭离丧,其实还是个二八年纪的少女,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眼前黑暗处顿时化作光明。

与安公子虽然相处不多,但她相信安公子说到会做到,回来这就心情雀跃不少。

被她这欢快吓到的画角结结巴巴回一句:给姑娘打玉佩下面挂的喜字儿络儿,林姑娘回来了,您坐这里。

莲菂收起惊奇变成窃笑,画角会不会以为公子对林姑娘好,心中又后悔自己不跟她。

心中想做冰人的莲菂又蠢蠢欲动,刚才和琼枝还没有说完,这一会儿想再说,就是丫头在眼前碍眼,说话不方便。

琼枝只高兴一会儿就恢复平静,安公子说帮忙未必一时三刻就能看到,自己带着母亲寄人篱下,衣食都依靠人,犯得着这么瞎喜欢。

平静下来的琼枝一本正经对莲菂解释:公子喊我去说明天接我母亲进城,明天我就不同宋姑娘住一起了,真让我想得慌。

这样的套话从琼枝嘴里顺畅的说出来,很多时候能表明她的身份,她以前是说惯这些话的人。

莲菂含笑,这就是出身的不同,要是我,还没有走就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莲菂笑眯眯:你还在这里呢,想我你再来。

天色近午时,午饭送来,画角和蓝桥摆饭桌子去,琼枝又低声下气对莲菂道:我和公子只是说正经话,昨儿夜里也是正经话。

莲菂笑得云淡风轻,昨儿夜里你打扮得脂光油滑地去爬墙,直到安公子来你才安生,这话你骗谁呢。

莲菂亲切地道:我对林姑娘说过,公子是个温存的人。

姑娘也不小了,亲事可订过没有?今天莲菂话说的更是露骨,赶在蓝桥和画角走过来以前,飞快低声说一句:姑娘要心中有数,好人就在眼前,凡事儿要自己打主意才行。

这样露骨的话把琼枝听呆了,莲菂已经转过脸和两个丫头说话:留弟怎么还没有回来?对着宋姑娘和丫头们谈笑风生的面庞,琼枝心里五味杂陈,不明白莲菂是什么意思?关于林夫人和林姑娘的来意,安家下人们之间的猜测是汹涌澎湃,有关于宋姑娘会如何回应,也是猜测如海浪滔天。

好在莲菂足不出户。

三个丫头都受安公子叮嘱过,她从来是听不到的为多。

来了来了,夫人出来了。

宋姑娘也跟出来了。

二门上的平妈妈对着梅花深处来的一群人看过,转过脸儿和一同守二门的房妈妈说。

房妈妈是一脸的精明相,她小声笑着道:宋姑娘虽然不哼不哈少出来。

其实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场合她能出来露脸当然会出来。

走在安夫人身边的莲菂正在听教训。

安夫人身边的服侍人都嘴角带笑。

夫人在这家里当了一辈子的媳妇,眼前能有一个人让她教训,夫人当然是要好好说说才行,再说这位宋姑娘,实在是牵动安夫人的心,为着公子气病,安夫人那几天一听人提宋姑娘。

温婉的面容上就要大怒,总算宋姑娘本事不小,安夫人又慢慢消了气,现在变得也象长辈样。

来的是我远房的姨妹,你记得行礼要端正,记得人坐下来要献茶,安夫人对着莲菂全是这些话,莲菂垂头就答应:是,是,跟着安夫人来到二门上站定。

安夫人又用手给她扶一扶发上一根镶红宝石福字儿的簪子,看得守门的妈妈们也是笑,宋姑娘这不动声色地收买人的手段,高的家里人都没看懂。

在房里听到人传话马车快到了。

安夫人才走出来。

是以没有等太久,就看到一行几个人沿着甬道往这边走。

正中一个妇人,说是姨妹,走近时看到比安夫人要老得多,安夫人也愣了一下,早知道这样,认成姨姐也罢。

旁边陪着的是步履安然的安公子,再就是一个小婢走在林夫人肘下。

身后是安权和安三。

莲菂先对着安三扫一眼,自己少出门的人,也可以感觉到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安三。

正想着间,看到安夫人含笑迎上去:多年不见,你还是象以前一样没有变?这句套话用在这里,让莲菂都觉得怪怪的,难道林夫人少年的时候就老相。

正在胡思乱想的莲菂接收到安公子扫过来的眼眸,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本分,于此同时,安夫人也微侧过身子:莲菂,你来见个礼儿。

安夫人亲切来接,象是熟悉的亲戚,林夫人对安公子是感激涕零,这个年青人安排事情很是妥当。

本着这样的心理,林夫人对宋姑娘也高看一眼,看着安夫人特意招呼她过来行礼,林夫人赶快扶她起来,有心给个见面礼儿都没有,只能尴尬的说句好听话儿:这个品格儿果然是公子的房里人,多水灵的一个姑娘。

莲菂觉得自己平白又多听了一句话,涨红脸倒真的象是羞涩。

直到安夫人林夫人进去,安公子才负手对着她低声道:怎么还不进去?一旁出来接母亲的琼枝也候着莲菂,莲菂走在中间,安公子走在一侧,琼枝走在另一侧,活脱脱一出三人行。

慢慢的莲菂往后退一步,过一会儿再后退一步,就长长的吁一口气,总算从三人行中退出来。

又听到安公子停下脚步喊她:走过来些。

面上是不满: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

琼枝红了脸,莲菂天天对着她洗脑,发现自己和安公子并肩而行的琼枝更要等着莲菂才行。

在莲菂走过来的这几步中,小小北风吹过来,风中带着安公子身上淡淡的象是熏香象是气息的味道,琼枝目不斜视地对着莲菂看着,装作身边没有安公子这个人。

慢慢走上来的莲菂也是目不斜视不看安公子,看着前面走着的安夫人和林夫人,携手说笑而行象是好得很。

风中有梅花香传来,莲菂微嘟着嘴,林姑娘真是不开窍。

刚才看到林夫人,同琼枝一样,眼底说是病容也可以,说是难掩悲伤也可以,母女都象是悲痛得不行,一定是有大的伤心事。

胡乱猜测的莲菂一会儿整出来七八个猜想出来:斗不过家里小老婆被撵出来了,丈夫死了被尾大不掉的奴才欺负了,被族里的人欺负了等等。

如果理由如自己猜的一样,莲菂笑眯眯,我这冰人还是有几分把握,这里多好,这里安稳,就这个理由可以说服一大片人。

没有人不喜欢安乐日子。

跟在安夫人身后的。

也有几个丫头婆子,头上都是金挖耳,耳上也是金珠;走过去的这园子。

在暖阳里梅妍枝香;莲菂若有所思神飞天外,这里安乐生活,我一左一右两位玉人在这里甜甜蜜蜜地过日子。

生几个娃满园子跑,该有多好。

菂姐儿。

菂姐儿?安公子加重嗓音问一声,莲菂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道:什么事情?安公子对着她面上迷迷糊糊看看,重新再问一遍:等林夫人病好,家里请一班小戏子来唱上一天热闹热闹;亲戚们和铺子里管事的一年到头辛苦,也来热闹一天。

城里三班戏班子,你喜欢哪一班?我随便听听。

莲菂把这个话头儿扔给琼枝:公子是为夫人姑娘接风,林姑娘喜欢听什么?琼枝心想你又来了,这一会儿认真看过,安公子对着宋姑娘是有关切,宋姑娘是傻大姐儿一个,走在安公子身边她还能走神。

琼枝也不敢擅专:我平时少听戏,到了那一天,还是请老夫人和姨母点吧。

想是你们不知道这里戏班子的拿手戏,安公子负手侃侃:让我告诉你们,祝家班子有一个小旦。

最会演红娘,莲菂忍笑给了安公子一记眼风,安公子微笑:到那一天你们听一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三人行一直行到安老夫人房里。

他们路上说戏班子就进来地晚。

林夫人同安老夫人已经见过礼,含笑坐下来正在陪说话。

安老夫人对着三个年青人看看,孙子一表人才,莲菂娟秀静雅,当然在她不说话垂首装老实的时候;再看琼枝姑娘,也是姣丽少女。

安老夫人一一看过来,对着莲菂先板起脸来:亲戚都进来了,你们陪着表姑娘只是外面站着,你又在说什么笑话引得公子也在外面吹风,表姑娘也在外面吹风。

莲菂垂首老实巴交,安公子替她回了话:说小戏子呢,祝家班子的张云卿,擅会演红娘,我对菂姐儿说话,所以进来晚了。

安老夫人这才罢了:就是这样,也是莲菂不好,以后有话进来说吧。

然后命丫头们:给她看个座儿在公子脚下。

画楼殷勤送过小杌子来,莲菂不得不坐下来,看着身边深色袍角下的丝履,只想狠狠地踩上一脚才解气,象是家里养的宠物,在脚下面坐着。

对面的林夫人在看莲菂,真是不得不关注于她,没开脸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后就是安夫人让她上来行礼,安老夫人先对着她就是这许多的话,最后是一个座儿。

林夫人看看她和公子年貌相当,容貌相配,想来是这个原因,家里来客人,宋姑娘也得以出来见一见。

悲摧地坐在安公子脚下的莲菂想着马上到来的那顿午饭,要是让我坐小杌子上吃饭,我就装头疼回去睡觉去。

坐在小杌子上的莲菂低着头看着老实,其实心里滴溜溜转,觉得老夫人让自己坐着,还不如让自己罚站。

好在吃饭时有个座儿,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天天感化已久。

坐下来以前,莲菂就知道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首先挟菜不可以随手所欲,只能挟自己面前的吃;而且在座的人中自己位分最低,要不时地看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脸色起来敬酒倒酒。

林夫人对于安家一个房里人站起来敬酒是很不习惯,再不习惯林夫人也得忍着。

莲菂觉得自己受尽欺压,林夫人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这一对人心里各有苦处,坐在这里吃饭都是在演戏。

上来一道整鱼,莲菂可怜地看着那鱼头,离自己不远不近在桌子中间,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都没有动筷子,她试着举举筷子先落在鱼头旁边的一道菜上。

古人这长袖子,手伸远些挟菜就很不好看。

再比比距离,莲菂再看看桌子旁坐的人,她本来没有这么馋,就是从坐在安公子脚下觉得心里憋气惯了,就得有件事情让她小小发泄一下。

盯着那鱼头再看一看,这筷子还没有伸出来,安公子先于她挟到自己面前,然后忍笑接受莲菂偷偷地一个白眼儿。

菂姐儿,给你吧。

安公子把菜转给了她,对着这样偷偷看着自己的眼光。

安公子觉得吃不下去。

安老夫人安夫人在座,莲菂当然恭敬有礼:多谢公子。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对着笑起来,莲菂不惹人生气时这日子也顺当。

圆房生孙子。

这是两位女眷唯一的心愿。

女人是作什么用的?在古代来说,主中馈、做针指,再就是生孩子。

一顿饭吃下来。

林夫人也觉得安公子亲切温和,符合不少人家里挑东床的条件。

林夫人不时打量对面坐着的安公子和他身边的宋姑娘。

这个宋姑娘在这家里,象是有些身份。

午饭吃过,安老夫人让人送林夫人林姑娘去歇着,安夫人和莲菂把安老夫人送到房中,莲菂先溜之大吉。

等她走以后,安老夫人并没有就歇着,而是和安夫人在房里促膝低声说话。

说的是今天来的亲戚们:佶儿说人有难处。

应该帮一把。

我们安家在困难地时候也受过别人接济,帮人一把也是对的,就是我听着这母女两个人一口京音,我心里只是跳得慌,安老夫人如是对安夫人说。

安夫人也是这样看,低低对婆婆道:又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姑娘,这来路不明的人可不行。

佶儿生得好,到底是招人眼热一些。

皱眉沉思的安老夫人慢慢说出来一句:幸好还有莲菂在,你还别说,佶儿这主意倒是好。

安夫人也笑一笑:以前我还不喜欢她。

现在看来她性子也挺好,就是对着公子没上下,从坐在安公子脚下的小杌子上就开始不时白眼安公子,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再不时的瞪眼睛瞅他。

想起来莲菂的小动作。

安老夫人也要笑,然后再来说新认的亲戚:庞管事的来见我,说京里今年死了七、八位官员,官职最高的是都察院的一个姓钟离的大人,而这个钟离大人的妻子姑娘都外逃了。

我知道佶儿做事有分寸,但是还是小心的好。

这倒不妨事,就算她们是,也居在家里深宅,再说来处都清楚,只要没有人认得出来,呆上一年两年的都不打紧,安夫人心中也发怵,但是她答应儿子,就这样找话来安慰婆婆。

安夫人最担忧的就是:外面事情都是佶儿当家,弄一个宋姑娘来也是他作主。

那林姑娘生得又好,就怕佶儿再迷了头,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这个安老夫人只想着没有太担心,安老夫人微笑:不是还有莲菂在,她越是拧着,佶儿越是想着,咱们当着林夫人只是抬举莲菂,林夫人她自然心中有数。

房里有这样一个人,哪一家肯嫁过来。

说到这里,安老夫人的担忧出来,问安夫人道:刘知县夫人最近没有说什么吧?安夫人先是叹气再就是微笑:上个月还对着我抱怨几回,说我不管着儿子,任着他放荡就不好。

这个月想是气消了,刘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这倒也罢了,安老夫人眯起眼睛来,想想刘姑娘香珠的模样儿,安老夫人淡淡:就这佶儿未必相得中她,只是不得罪她罢了。

佶儿他娘,这孩子从开蒙的时候就说过不中举不成家,我看他的心呀,大着呢。

安夫人笑容可掬:背地里我也这样想,就是多了一个莲菂让我乱了分寸一回。

安老夫人摇头笑:下科秋闱又是三年,等到秋闱得中,莲菂也圆了房,孩子也应该有了,女人有了孩子,什么心思都死了,安老夫人含笑,个个女人不都是打那一会儿过来的。

多是这个样子,少有人是例外。

至少以安老夫人的年纪,她还没有见过出这个例外的人。

议论中的林夫人和林姑娘说是引着去歇着,带路的人把她们带到一处小院外,里面竹子亭亭绿,小轩瓦青青,院门前当车大步走出来:公子在里面候着。

小婢慧儿留在廊下,林夫人扶着女儿走进来,看到架上满满的书,大书案上笔山挂着好些笔,再砚台香鼎都俱全,就知道这里是安公子的书房。

书房中除安公子还有一个粗壮的家人在。

安三捧着一个包袱在一旁,安公子缓缓开口,声音中也有悲痛:夫人,姑娘,钟离大人的骸骨在此。

第一百零一章,琵琶重弹安三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安公子走过去打开,包袱里是一个黑色镶螺钿的盒子,乍让人一看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宝贝。

而对于林夫人和琼枝来说,听过安公子的话,泪水慢慢沁上她们的眼帘,这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打开这盒子,里面才是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安公子肃穆整装,把这骨灰坛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书案上,退后两步深施三礼,再对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的林夫人和琼枝黯然道:多亏左大人和都察院的几位大人们相助,这骸骨才得已保存下来。

一声悲痛的呼声从林夫人口中逸出来,林夫人扑倒在地放声大哭,林姑娘也跪下来哭声震天。

这哭声凄惨地安三都垂下头来不忍心看,心里觉得更不忍心听,同样不忍心的安公子是不忍心打断这母女二人的悲痛,怎奈他必须打断。

安家在这城里算是深宅大院,安公子这二门里面却还没有整顿清楚。

他书房的院子小巧是-并不深也不大。

新进家的亲戚这样放声大哭,安公子怕家人听到。

房外安步不安地露一露面,对着公子使个眼色。

安公子狠狠心,打断这一对母女的哭声:夫人,请节哀。

这话提醒了林夫人,她的哭声是骤然而止,而且赶快就推身边的琼枝:低声,琼枝姑娘这才想起来,此处不是方便痛哭之地。

泪眼婆娑的她跪在地上,抬头对着父亲的骨灰坛子深深的哀悼,再看看一旁也陪着悲痛的安公子。

此时的琼枝姑娘和林夫人对安公子的感激都是深沁入骨,这个秀雅的公子哥儿还真的办成了这件事情。

说起来安公子的作用就是传递这骸骨。

钟离大人杖毙在殿堂之上,田公公为警告不安分的官员。

把钟离大人打烂的尸身扔在狱里,等着他发臭发烂。

因为尸身已经不成形状,正直的官员们如左大人等人唇亡齿寒之余。

用别人的尸身把钟离大人的尸身换下来,又怕被田公公发现,匆忙送到城外化人岗上火化掉。

把随身的遗物和没有烧尽的骨灰骸骨收起来。

正好安公子派安三进京,左大人就便把这骸骨交给安三带回来。

力抗阉党的钟离大人遗物骨灰这才得已到他的妻女面前。

大病初愈的林夫人。

面对丈夫骨灰思念他音容笑貌,心中又起悲伤,只觉得身子空荡荡似无一物。

她勉强扶着女儿站起来,往书案前走上两步,哆嗦着嘴唇哆嗦着双手,想要对着亡人遗骨说上一句什么,又只是默默泪流。

安公子明白林夫人是想看骸骨。

见她虽然有琼枝扶着,也是步履不稳浑身颤抖。

安公子双手捧过骨灰坛子送到林夫人面前低声道:夫人,钟离大人的遗物遗骨都在这里了。

林夫人用颤抖地手打开上面那坛盖,对着里面看过去。

因为是匆忙化就,有灰也有骨头,骨灰中还有一个玉扳指,是钟离大人随身之物。

这尸身丢在狱里两天才被左大人想法子弄出来,狱卒也知道这位大人死得太冤,而且那尸身唯实太惨,狱卒们对于玉扳指这个黑心财都伸不出手去拿。

这玉扳指就随着骨灰一起送到林夫人身边。

林夫人只看了玉扳指一眼。

见那熟悉玉质上面一道裂痕,正是丈夫随身之物。

林夫人大叫一声天呐,晕倒在女儿怀中。

人是软软昏过去,手却攥得那坛盖紧紧的。

象是拿的就是钟离大人一缕子精气神。

把骨灰坛子放下来的安公子,对着琼枝姑娘求助的泪眼柔声安慰:不妨事,夫人只是晕厥过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林夫人安放在一旁的水磨楠木椅子上,再让安步打热水倒热茶送安神的药来。

此时方寸已乱的琼枝姑娘只会不时对着母亲无声泪流,再就是对着安公子依赖的看着。

等到热水送来热茶送来,安神的药也拿上来时,林夫人这才悠悠醒转。

她手上紧紧攥着的骨灰坛子因她拿得紧,她还拿在手上。

安公子柔声这才哄下来:夫人松手,小心摔碎了扎到你。

林夫人泪如大江大河一样乱洒而出,却还明白强自压抑着哭声,好一会儿才哽咽出来:公子这样恩情,未亡人怎生报答才好。

神智稍有清醒的林夫人这才松开手,把手里攥着的骨灰坛子交到安公子手上,看着他必恭必敬地双手捧着走到丈夫的骨灰坛子前,先行施礼再恭敬盖好。

林夫人心中感激难言悲伤难言绝望难言,此生余生,良人再不能相见。

身边有轻泣声,是女儿琼枝泪眼汪汪担心地看着自己。

儿啊,你,你,林夫人虚弱地伸出手去抚摸女儿的面颊,泣不成声缓缓地才说出来一句整话:你要好好的,你父亲在泉下有知,才能闭眼呀。

安公子今天去接林夫人,为着以后安全考虑,把琼枝姑娘的糊涂想法都告诉了林夫人,希望林夫人以后能规劝自己女儿。

在钟离大人没有平反以前,琼枝姑娘闹出来任何事情,连累的将是一堆人,包括在京里的各位大人。

林夫人此时想起来安公子的话,要好好叮嘱自己女儿。

林夫人想想安公子,这个年青人有胆量,他收留自己这一对不相干的母女两人,算是侠肝义胆!为自己请医延药又多方考虑周全这才能来到城里改名换姓重新做人,算是有谋。

悲痛过度没有气力的林夫人艰难地转动头颈找到安公子的身影,对着他深深地看上一眼,再对女儿道:公子是大恩人,扶我起来给恩人叩头。

使不得,安公子赶快劝阻,他不能直接去挡女眷,却是双手乱摆很是惶恐:这怎么可以,我当不起。

林夫人身软骨酸,就是扶着琼枝的手甫一坐直了也觉得难以支撑。

但此时不对着安公子行礼。

林夫人心里再过不去,她低低地喊女儿:儿啊,公子大恩。

咱们孤儿寡母看来今生难以还清,你给公子多叩几个头,也代母亲叩几个头吧。

听到母亲的低语。

琼枝立即答应一声:是,正该给公子行大礼才是。

琼枝先松开母亲的手。

扶着她歪得安稳以后,才来到安公子面前双膝跪下:恩人,此恩此生难为回报,唯有祝愿您多福多寿,来生相报吧。

钟离琼枝跪在安公子面前叩头有声,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安公子。

使不得,林姑娘请起来。

安公子侧身子不肯受礼,一旁椅子上的林夫人看他闪避,努力攒攒气力,再说出来一句:公子大恩难报,请受小女的礼,不然的话,我们心里怎么能安心,老爷在地下也要怪我们不谙恩情才对。

说到最后一句,林夫人死死咬着嘴唇,拼命抑住喉咙里的哭泣声。

一双瘦若枯爪的手抓着椅子扶手太紧。

细小的青筋都暴露出来。

地上的琼枝姑娘膝行追着安公子行礼,安公子不得已受了礼,再半礼相还。

看到琼枝还要为母亲行礼,安公子不顾男女有别。

伏下身子伸手去扶琼枝,柔声道:姑娘不必多礼,夫人身子不好,快照顾夫人才是。

这一双温暖有力的男人手臂扶着琼枝的身子,琼枝姑娘也是身子一软,倒在安公子手臂上。

一腔怨恨顶在心里的琼枝从奉母逃离出来,就全是气顶在心里过日子。

常日看着硬朗无事人,就是眼泪少见。

其实静夜里深叹,心常痛泪倒流。

此时父亲遗物取回来,可以任意寻一个地方下葬。

不再担心父亲魂灵无处栖身,以后也可以常常祭拜。

这第一口气琼枝先松了下来。

气一松下来,人是软软地伏在安公子手臂上一时站立不稳,琼枝姑娘在这时候全然想不起来害羞二字,只是低低地道:此恩该如何报答才好?安公子一只手臂上伏着琼枝姑娘,另一只手怕她摔倒则扶着她的肩头,安公子是一身一心的凛然正气,心里全无私心杂念。

他柔声相劝伏在自己手臂上的少女:姑娘言重,何来的恩情,只是尽我一份力罢了。

这话出自于安公子内心,他帮林夫人母女全然没有想到回报,这一对母女眼下衣食不周,步步维艰,能逃出生天已算是不易,哪里还有报恩的能力。

听到安公子这话的林夫人看着与女儿站得很近,温柔相劝的安公子,心里又是悲愤上来,要是老爷还在,琼枝是到了说亲事的年纪。

林夫人泪水哗哗,老天你给我的是什么命!等琼枝姑娘稍好一些,安公子把她扶到林夫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亲手给她们斟上热茶,劝着她们各自喝下两口。

再走回到书案前的安公子,取出一封信道:这是左大人的来信,这信中内容有话给夫人和姑娘,我念给你们听听。

左大人的这一封信,安公子看过是很喜欢。

左大人在信里面把林夫人林姑娘以后的去向,和在安公子这里如何居住都说得很明白。

安公子重点念的就是这一块儿:。

嘱嫂夫人及琼枝侄女儿,永年公子至可靠。

汝母女放心安住,诸事项听永年安排。

自钟离兄蒙难,我与诸大人们共计十人,上书圣上为钟离兄辩解冤情,再欲为嫂夫人并侄女儿除去追捕之令,方便安居。

奈何此事进展缓慢,容徐徐图之。

另永年处不可久居,等寻到合适安身之处前,望嫂夫人及侄女儿闭门不出以避追捕,切记切记!。

下面还有一段话安公子没有念,这是左大人写给他的:。

简靖王奏折前日到京为已辩解,并控诉田贼大罪二十条。

奏折中有言,朝中出此奸党,为人臣子,不清君侧,无面目见先皇于泉下,无面目立一身于朝堂。

田贼大怒,矫诏再次问罪,命简靖王勤炫伏罪入京。

吾观形势,大战一触即发。

左植执我手书已去西北,候简靖王处安排妥当,即送母女西北而行。

与此信同时附上的还有简靖王的奏折副本,再就是田公公的矫诏问罪圣旨。

这一段话安公子看过最开心。

他要是出门做官,在钟离大人罪名没有扳正之前,收留罪官女眷安公子也要为家人考虑考虑。

特别是琼枝姑娘不让人放心,安公子时时要担心于她;要是闭门在家,一个商贾人家。

更要担心官司随时会上门。

年青的安公子不是怕事,是不愿意平白惹事情。

收到左大人这一封信。

安公子打心里佩服左大人,为自己考虑得也很周到,当然安公子本人,对于左大人安排下来的这事情,也做得很是周到。

这周到从林夫人和琼枝的眼神面容言语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林夫人嘴唇嚅动,喃喃对于祷告:恩人,这许多恩人。

我钟离白氏日日为恩人们祈福,也报答不了恩人们的恩情于万一。

琼枝姑娘,夫人身子尚未全好,有话明儿再说吧,我唤人来送你们去房里歇着。

安公子把该说的已说完,他也一心的事情,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哄人眼泪,这一对母女此时最需要的应该是单独呆着互相安慰。

把这一对母女送走,安公子让今儿一早才到家的安三也休息去。

这才紧闭书房门,重新来看简靖王讨贼的奏折和田公公再次问罪的旨意。

安公子也是一个看法。

第一道圣旨简靖王抗旨不遵,再次问罪田贼,一定是早有准备。

一开始看的时候窗外天色晴朗,到安公子抬起头来。

天色变得灰蒙蒙,象是要有大雪。

安公子自言自语:这天是要变了。

简靖王骨子里流的是皇家的血,是先皇的第八个妹妹安国公主的儿子,是不折不扣的皇家人。

而且此人能征善战文武全才,先皇驾崩皇帝登基时,就不敢让简靖王来朝,对他其实是防备的很。

飞雪漫漫接天蔽日碎碎落下,天气骤然寒冷,冷得安家门上守门人穿着大厚棉袄在火盆旁边还缩头缩脑。

人来了,进喜儿去接。

一个看门人看到两个轿夫抬着一乘小轿往这里来,离着还有一箭之地,先捉弄那个小的看门人。

进喜儿不忿:这冷天气偏是让我去接,离着我们这么远,或许是过路的轿子。

喊他去出门接的看门人笑骂道:你小子当差还这么多的话,你要舒服,里面唱大戏呢,你怎么不进去看,没那体面。

说过这句话,他再对着外面过来的轿子看看,也不喊进喜儿了,径直满面堆笑走出来,已经认出来这是周家的轿子,周家的三位公子和公子交情都好,看门人这就出来的快。

进喜儿在里面鄙夷:这是什么眼睛!然后看到别人也一起站起来:是小周公子,走,咱们也出去迎一迎,免得他对公子说,公子要怪罪下来。

小周公子的轿子落下来,还没有下轿先看到四个看门人一起来迎,小周公子满意地问出来:你们家公子在家吗?家里唱戏请亲戚们,公子也在家里。

看门人殷勤回答出来,小周公子问一问原因:为什么事情要唱戏?看门的四个人都不太清楚,倒是进喜儿嗫嚅着回答:夫人的亲戚林夫人和林姑娘来家里十几天,象是为她们唱戏。

小周公子这才下轿来,刚微笑说一句:亲戚上门理当招待。

然后一双眸子就往门一旁的墙根下面看去,眼珠子变得贼兮兮,人也象被什么牵着往墙根下面走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在雪地里缩着头缩着手,象是身上红袄遮不住风寒,穿一件绿裙子雪地里走来也湿了大半裙边。

翠翠,你在这里做什么?小周公子走过来,对着翠翠通身只是看。

北风吹乱翠翠的发丝,几缕发丝在腮边飞舞,翠翠乍见小周公子,低下头来行礼:公子好,我在这里等人。

小周公子明白过来:你是等着见宋姑娘是不是?快来,我带你进去。

翠翠对着锦衣貂帽的小周公子看看,低下头道:俺不去,俺找的不是宋姑娘,俺请门上的人传过话了,说一会儿就出来。

雪地里略带狼狈的这个姑娘,因寒冷脆生生发颤的怯怯嗓音。

让小周公子又重燃爱欲。

看着低垂的头颈后面一段白生生的颈子,小周公子想着不少次见过她如穿花蝴蝶一样,周旋在各色人面前。

小周公子不由得叹气。

看你,也不多等我一时,就自作主张抛头露面出来。

现在唉,我有什么主张也是不成的了。

小周公子的母亲也见过翠翠在外面做生意。

周夫人是松一口气,小儿子再不争气,也不会再把这样姑娘往家里塞。

翠翠身子微微发抖,看在小周公子眼里,他没有想到是冷。

貂皮暖帽丝绵锦袄的他认为是自己话的原因,小周公子又叹一声:你和宋姑娘住了些日子,倒没有学到她一分。

如今她是安公子心坎上的人,时时打首饰置衣服,何等的光彩,你呀你,你为何要抛下我?这就是富家公子无耻之处,明明自己负心,还要怪别人无情。

翠翠愣愣对着小周公子感伤地面上看,一时糊涂起来,象是真的自己抛下了他,没有等他。

小周公子两次问话。

生活阶层低下的翠翠不能不回话,她低下头低声道:俺等了,小周公子情热上来,爹娘老子都丢在脑后。

何况是自己的负心。

小周公子竟然恼怒起来:多等一时又有何妨,看看宋姑娘,还不是等上半年多才进的这家里,让你和宋姑娘住在一起,就是怕你心有不定,让你好好同她学着些儿。

更糊涂的翠翠听着小周公子下面的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小周公子由恼怒转为忿忿指责:我和安公子是世交好友,宋姑娘是他心上的人,我让你搬去和宋姑娘邻居,就是有事情,你也可以让安公子找我是不是,你让他找过我,我不是也去了。

对着翠翠微张着嘴,小周公子柔声问一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翠翠只是微张着嘴,红唇和贝齿都是光泽焕然,小周公子突然想起来新认识的素秋,成日家要胭脂香粉,一张小嘴涂得血淋淋以为好看,全不如这自然风韵,光彩动人。

而翠翠雪中冻白了的面庞,在小周公子看来,也是粉嘟嘟似搽粉。

公子,身后是跟小周公子的小厮在说话,看到小周公子和一个姑娘说个不完,小厮们明白小公子又旧病复发,过来提醒他一下:会过安家公子还要早回去才行,今天是腊八,家里请亲戚,回去晚了,老爷夫人不喜欢。

**调到此处的小周公子深谙见好就收之道,就着小厮们的话就微笑道:看我,是一个忙人不假吧,难得看到你一次,我这就要去了。

转身往安家门里进的小周公子和蓝桥擦身而过,蓝桥让一让待小周公子进去,这才走出来看翠翠。

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蓝桥对着翠翠发白的面色没有多看,只是问出来:我正陪姑娘看戏呢,姑娘听说是你,也让我快些来。

雪继续下着,打在两个人的身上,翠翠微发颤的声音道:莲菂姐姐在看戏?蓝桥不耐烦外面久呆,也不愿意和翠翠说得太多,就快些和她说话:家里请了一班戏子,老夫人坐了一时说老天拔地的要歇着,夫人坐了一时说帮着料理办年也去了,公子书房里见管事的呢。

老夫人、夫人和公子都不在,我们姑娘最大,坐了首席在看戏,怎么,你是找姑娘,还是来找我?翠翠黯然神伤,莲菂姐姐真的是如小周公子说的,现在是安公子心坎上的人,过得很快活。

身前是蓝桥只是催促的眼眸,翠翠想起来自己的来意,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递到蓝桥手上:多谢姐姐告我的信儿,布匹上我挣了不少,这是孝敬姐姐的钱,请姐姐别嫌少。

蓝桥不要这钱,和翠翠推了一下才收下来,对着翠翠道:我有消息当然告诉你,眼前有一个消息让我告诉你吧,说米价要涨,你要有钱有粮仓,可以多屯一些。

听说要打仗,米价才要涨,是不是这样?翠翠今天来,也是要打听这个消息,简靖王要谋反的消息一日千里出京来,弄得百姓们心慌慌,商贾们屯积忙。

翠翠也想挣一笔,手里又有莲菂的钱。

今天大雪也跑来探听消息。

蓝桥在深宅里,她还不知道要打仗,她只按着安公子交待的说:打仗我倒是没听到。

只是听说米价要涨。

就是上次的布匹,我们院子里的妈妈们私下里屯了一些,挣的钱也不无小补。

听说她们又在屯粮,我这消息都是听来的。

准不准的你私下里再打听去。

这是安公子交待的话,蓝桥吸收的不错,用的也相当好。

翠翠深信不疑,她在外面行走,听到风声金不换金老爷在屯粮,把几个空的仓库都租下来。

再听蓝桥这样一说,翠翠心动不已。

觉得银子哗啦啦地往自己脚前掉下来。

好了,我要进去了,姑娘身边没有我,这可怎么行。

街上冷风吹得蓝桥耐不住,她这样说着再问道:你还有事吗?在外面早冻了半天,脸都僵硬的翠翠不容易陪上一个笑容来:姐姐进去帮我问莲菂姐姐好,再告诉她交给我只管放心,我没有身份不能进去见她,她需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蓝桥忍不住揉搓着双手,双脚也在裙子里面动几下解解寒冷。

听过翠翠的话是嗤地一笑:姑娘在家里什么也不缺,你不用送来,就送来也不要。

姑娘过年的衣服是和老夫人、夫人的衣服一起交出去给裁缝们做,里衣儿是家里人在做。

就是首饰。

也是时时老夫人、夫人和公子不时的赏下来,又缺什么又用得着你送什么。

说过这话的蓝桥才不管翠翠是什么脸色,蓝桥再搓搓手:我去了,你再找我,还是这样来吧。

转身就不管不顾地走了。

街上一阵北风窜过,把翠翠从怔忡中冻醒过来,这才觉得自己也是全身透骨的寒冷。

往家里去的翠翠摸摸袖中有钱,可以雇个轿子回去。

只是这钱是自己一文一文讨价还价而来,脚下一寸一寸地方走过挣来,翠翠舍不得用,走一走就会暖和了。

走着回家去的翠翠心里想着小周公子的话:你没有等我。

再想着小周公子和蓝桥都证实,莲菂姐姐在安家过得体面。

翠翠心里疑惑,她自己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要劝我劳苦奔波?最后翠翠还是认定莲菂不会欺骗自己,她的钱放在我这里一直放心,有出着银子去欺骗人的吗?走进去的蓝桥回到莲菂身边,莲菂随口问一句:你去了哪里?蓝桥为莲菂摸摸面前的茶凉不凉,才道:我妈喊住我,和我说句话儿,这就来晚了。

莲菂也没有放在心上,对着戏台上咿咿呀呀又听一会儿,才皱眉道:他就不能只唱快的,别唱那拖了腔调,一个字要唱上半天的调子吗?莲菂只喜欢西皮流水那种快些的唱腔,台上小旦正唱到情浓处,曼妙的在抒情,莲菂听不明白不喜欢。

一旁的姑太太听到巴结她:宋姑娘不知道,好听的就在这里,这是张云卿拿手的一段。

宋姑娘在家里越来越了不得,安老夫人现在骂她的也不多,也骂就是不多。

今天来看戏的,除了家里人就是亲戚们,宋姑娘坐了首位,亲戚们眼红之余,也愿意来趋附几句。

对着姑太太笑一笑的莲菂,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姑太太对自己不客气,莲菂也要背地儿捣鬼还回去才行。

她既然笑脸相迎来攀谈,莲菂也是客客气气。

戏台搭在园子里水榭上,四周围起来挡风挡寒冷。

安公子送小周公子出去,小周公子远远地看着笑:永年兄在家里请戏班子,独没有请我,这是何道理?安公子顺着小周公子的视线看过去,菂姐儿坐在翠幄挡着的地方,小周公子今天是看不到她。

听到小周公子带笑指责,安公子解释道:为着母亲亲戚来才请的戏班子,再来的就是家里亲戚和铺子上管事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苦,让他们随着乐一乐,一个朋友都没有。

雪花飞舞中,锣鼓喧天响,小周公子往那梅林处翠幄挡头看一看,再取笑安公子道:此时老夫人不在,伯母也不在,是何人坐的首席?对着安公子的微笑,小周公子再取笑道:既然宠姬坐上头,你也该请几位姨娘来做个伴儿才是。

我房里有两个,你看不上。

吕兄莫兄房中也都有人,难道怕辱没了你这位莲姑娘不成。

安公子摆手笑:算了吧,你房里那两个。

原是你的丫头,她们出来拜客你觉得成体统吗?吕兄倒也罢了,房里姨娘还算是安生。

莫兄房中的那一个我不敢恭维,说到这里。

小周公子更要笑:亏你天天说别人无行不好,你评起来别人房中人,倒象是评题文字一样的清楚明白。

对着那娇妍梅花再留连几眼,两位公子并肩往外面去,小周公子低声道:金不换这厮耸着我父亲也屯积米粮,说是要打仗了,什么东西都会涨。

安公子笑得浅淡:随他去吧。

依我看来,简靖王未必这样鲁莽。

安公子加意研究过简靖王的几次奏折,先是对问罪的旨意抗旨不遵,要是莽撞的人这个时候就会兴兵而起;而简靖王却没有,反而又上奏折为自己分辨,提出清君侧,把罪名全归到田公公身上去,安公子负手眯起眼睛淡淡一笑,王爷在候良机,他在为自己出兵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是。

这借口一天不到手。

他一天不会兴兵。

送走小周公子再回来,安公子吸一口清冷的空气,面上微有笑意。

金不换屯粮,实在是太好了。

微笑的安公子回到莲菂身边来看戏。

戏台上又是一段对白和快板眼唱腔。

听得高兴的莲菂一时忘形,忘了亲戚们都在旁边。

站起来给安公子让了座,然后眼睛盯着戏台上,嘴里不客气:我刚坐暖和了,你就来了。

安公子今天听到的消息让他也心里高兴,也没有在意莲菂又不把公子放在眼里,只是随意地道:怕冷再加两个火盆来。

哦,不用了,莲菂这才露齿一笑:我说着玩儿呢。

安公子竖起一根手指对她点一点,也安心去听戏。

听了一会儿,小旦又出来咿咿呀呀,用袖子拭泪,莲菂又皱起眉头。

安公子问道:又怎么了?唱的慢,莲菂这样说过,安公子就一笑:想来是你不懂这唱词的缘故,我说给你听听,你就知道是好词。

莲菂懒洋洋:碧云天,黄叶地,我就知道这个。

安公子低声取笑道:那你知道张生初见红娘心里想什么吗?莲菂立即恼怒起来,低声道:不许说。

傻丫头,单给你请了戏班子,你还要和我生气。

安公子悄声又道。

心里明白的莲菂不认帐:家里不是来了亲戚。

安公子一阵窃喜,听到莲菂说家里两个字,他安心许多。

再低声接着逗莲菂:亲戚们远道而来又水土不服,就请来戏班子她们也嫌吵闹才是;祖母爱热闹的人都回房去了,母亲也不在,不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听。

莲菂似笑非笑横过来一眼,也低声道:公子你是什么?难道不是人,还有不少亲戚在,也不是人不成。

一笑的安公子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说的请几个姨娘来做伴,那位翠翠姑娘被菂姐儿说动抛头露面,顶着大雪还在外面做生意;再来几个姨娘做伴,不知道会被菂姐儿教唆成什么样子。

安公子心想,为着她安生,还是丫头们做伴的好。

年下哪一家事情都多,安公子只坐这里陪了一会儿,就有四、五起子的家人来找。

先是来算年下要办的红利股息,管事们有不少是允许他们入股吃红利,年下都是分钱的时候;再就是家下人过年的赏赐红包等等。

安公子一会儿也不得消停。

莲菂不时抿嘴儿笑着看过来,安公子自己也失笑:你嫌我在这里闹得你不能安生听戏,安公子站起来:我回房里去和他们说,只是你别坐太久了,听上一段起来散散乏再回来听。

让戏班子停下来就成。

公子误会了,我是想问我能不能帮忙,莲菂殷勤一下:我会打算盘了,又会多认几个字。

安公子伏下身来小声调侃道:你要不要陪我去秋闱?微皱眉的莲菂道:如果是武举,我倒愿意去试试。

安公子笑着哼一声:校场上靶子多,不缺你这一个。

莲菂瞪圆了眼睛,再看看左右的亲戚们,虽然是眼睛只看着前面,也可以明白他们支着耳朵在听。

安公子挑一挑眉。

再伏下身子来低声道:你想说什么,想说落第的人也多,不缺我这一个是不是?小周公子今年就落了第。

用小周公子的话来说,他不想拜桑大人周大人为座师,所以落第。

公子慢走。

听过安公子的俏皮话,莲菂姑娘难得心甘情愿主动站起来送安公子一次。

安公子微微笑,从安步手上接过雪衣披上,往房里去见人。

这热闹一直到下午,在宅院外的街道上都可以听到。

此时天色近黄昏,一乘小轿从街上经过,金不换从轿中探出头来问随从金石:安家有什么好事儿?象是来了一房远亲,说是从吕梁来的。

金石是个中等个头的瘦削汉子,主仆两个人离远了看有些相似,金不换个头稍高,也是瘦削。

听过金石的回答,金不换继续安坐在轿中,想着一会儿要见的那个客人。

随着耳边的锣鼓声哼上一声:说一声去也。

金不换笑得有些奸,我说一声去也,是奔着一大笔生意而去。

轿子行过两条街,在金不换的酒楼下面停下来。

看到是东家过来,这里的掌柜金欢儿哈着腰儿过来:老爷。

您约的客人已经到了。

金不换阴沉着脸哼上一声,随着金欢儿上楼上偏僻的雅间里。

门帘打起来的时候,金不换才换上柔和地笑容,这柔和出现在他三角眼睛下面。

让打门帘的金欢儿从来想笑。

这是金老爷吧?里面大圆桌子旁站起来一个身穿黑色府绸绵袄的大汉。

气宇轩昂中带着粗豪,一看就是一个常在外面行走的人。

大汉一抱拳:我姓史,开封府人,金老爷叫我史大郎就可以了。

做生意的人认识人,就全凭自己的眼力好不好。

金不换与史大郎初次见面一打量,史大郎是笑声朗朗,带着惯在外面闯的人浑不在乎的大胆气儿;金不换是抚须笑得面上皱纹象刀刻斧雕,这样的笑容在金不换来说,算是难得。

金不换是主人,他抬手让史大郎坐下来:大郎请坐,生意是慢慢谈出来的。

史大郎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带着等不及:我的货着急脱手,在五艘船上有两百石米,金老爷您开个价吧?两百石这个数字把金不换吓了一跳,再就是史大郎这样着急,金不换要转眼珠子了。

史大郎也知道自己上来太着急,他是个直性子人,赶快缓一缓再道:看我没有说明白。

我常年往京里贩米,这米价到底是京里得利息些,今年行到此处,不想接到家里的信,我母亲病重催我回去,我。

说到这里,七尺高的大汉说不下去了,对着金不换先是诚恳地看几眼。

金不换当然是不会为这些话所动,他只是面子上安慰道:那大郎应该赶快回家才是。

沮丧的史大郎唉声叹气:唉,总不能当不孝人。

我这才上岸来找买家,码头上帮着泊船的一个小六子,让我来这里找金老爷,说只有您才能吃得下我这批货物。

这理由史大郎下午到的时候,已经对金欢儿说过,金欢儿让伙计去金家回金不换话时,也说得一字不差。

再听一遍的金不换,疑心去了一半。

江上来往客船不少,家家商贾都有人在码头上专管接船,除了自己家里有船可以运送货物以外,遇到新鲜货色就直接指条路引到自己家里来谈。

小六子就是金不换铺子上专管跑腿的一个小伙计,他看到有客船要卖货,当然是先报自己家的名声。

何况这五只大船上装的,是金不换心心念念要屯积的大米,小六子更是跑得快,他把史大郎带到这酒楼里来,就此不放他走,怕他找别家。

然后再飞奔去金不换来。

把金不换送到这儿来的金欢儿退出去带上门,史大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重新是笑意在眼眸中,嘴里是滔滔不绝:我往常去京中,都是前门上刘三家里泊船,他家里种的杏花儿好,京里人都送他家一个绰号,杏花刘家;米到了以后,是发到各处米行里,金老爷可以放心。

您只要找到一个常去京里的人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不假。

什么价儿?金不换用这三个字打断史大郎,史大郎仰着脖子笑上两声。

称赞道:爽快,兄弟我急着回家,也喜欢爽快人。

史大郎举起手指比划一下。

然后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金不换,缓缓笑着道:这个价格不算高吧?金不换坐着似一尊土泥佛。

就是眼珠子精光转动。

史大郎知道他在心里盘算,一笑不再开口打扰他,自己提壶倒茶也给金不换添满,也摆出来一个耐心候着他。

大郎,呵呵,金不换一开口就是呵呵,然后笑呵呵问出来:您这批货。

原本是运往哪里?史大郎惊奇的道:我对金老爷说过,这是运到京里杏花儿刘家,他是个米行老经济,我到了他家,各处米行都来问价儿,成生意的就可以发货。

金不换奸滑地笑着,举起手来摆一摆:杏花儿刘家是老经济,我与他们刘东家也有一面之交。

我不是说大郎没有住在他们家,我是想说你这批货未必发给各处米行吧?金不换呵呵笑声很长,笑过说话声音却低下来:大郎不必瞒我。

我抢不了你的路子。

史大郎带着挫败的神色低下头,只略一思忖就重新是满面笑容:果然金老爷是厉害人,兄弟我佩服的紧。

好吧,从进来就笑声爽朗声音洪亮的史大郎放低声音。

低得只有金不换和他才能听到:这米原本是送往兵部的。

果然要打仗?金不换身子往前探,紧紧跟上一句。

史大郎慢慢露出笑容,对着金不换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再低声道:你我布衣管那许多做什么,我只要有银子拿就行。

金不换换一个话题穷追不放:你今年一年往京里送去多少船米?史大郎回想一下,再举起来手指头:这个数。

响亮的吸气声从金不换嘴里出来,史大郎微笑了:金老爷,怎么样,我的这批货你有没有兴趣要?要不是家里有急事要我回去,我送到京里刨去请人吃喝自己花销也有三分的利,你帮兄弟一把,以后山不转水转还有相见的机会。

金不换又开始沉吟,史大郎急了,他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一伸手撩开衣袍,腰里鼓鼓囊囊原来是放着一把刀。

金老爷,我知道这是您的地儿,不过您看好了,我身上这把刀不是切豆腐用的,我船上还有十几个伙计,走夜路遇到提着脑袋走路的人,我们也不怵他。

您给个实话吧,您要今晚就卸船,不要就让我走,要想知道我京里的路子,那你是老猫闻咸鱼---休想啊休想。

史大郎进来就可以看出来是个急性子,这一会儿不耐烦等就要发作。

金不换换上笑容,张开双手有阻拦史大郎走的意思,也有安抚的意思:大郎不必动怒,咱们初次成生意,哪里就说得到大郎的路子我分一杯羹的地步,当然以后大家和气生财,大郎在京里有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对我说一声就是。

我就知道你是打这个主意,想着我急着换现钱,仗着是你的地盘儿想为难我,史大郎重新坐下来,但是悻悻:没门儿!然后再瞪起眼睛来:要还是不要,不要我找别人,你们这城里,就再没有别家不成?这间房子不临街,但是金不换还是可以看到对面安家酒楼的酒幌子在风中飘,金不换笑容满面喊人:弄几个热菜来,我和大郎喝上几杯。

等小二出去,金不换再低声笑着道:大郎这急脾气,可不能做大生意。

一会儿酒菜上来,咱们慢慢地谈,生意嘛,就是谈出来的是不是?史大郎一听有酒菜,也嘿嘿笑起来:莫怪莫怪,兄弟我做生意是个爽快人。

爽快人好,心里不藏着歪心思。

楼板上有脚步声响起来,两个人这就闭口不谈。

小二进来送上一壶酒,四盘子下酒菜,抱歉地道:这一会儿客人多,热菜马上就到,东家,您和这位客人先吃着再说。

史大郎看着金不换和小二说话,刚才急躁的面上不时闪过一抹微笑。

第一百零二章,不招人喜欢的冰人一枝梅花突兀地从窗外横进来,带进来的还有清冷的风。

留弟在窗户外面一头是雪一头是汗,头上花翠微闪光泽,还有光泽的是她额头上碎雪和汗水。

坐在榻上对着算盘拨弄的莲菂微微笑,接过梅枝儿闻一闻香道:进来吧,大早上你就玩得一身是汗。

留弟敏捷地从窗子里翻进来,走进来的小枫也看着笑。

院子里扫地的是安五,安五对于留弟小姑娘又轻灵不少的身手,再暇思一下她成亲以后新郎不如意,洞房花烛夜叽哩哗啦一阵响,外面的人都应该明白是在打架。

姐,这是林姑娘院子外面的梅花,她们都不摘,我就去摘了。

留弟在这家里算是真正舒心地过着,她是个孩子,而且出身贫苦。

一切娇滴滴的坏毛病,留弟可以说是没有。

安老夫人不止一次对着安公子说留弟:多伶俐的一个孩子,咱们家里就缺几个这样的孩子。

安公子就只能微笑。

安夫人是看着儿子喜欢莲菂的份上,对留弟才面有微笑,听到安老夫人这样的话出来,也勾起安夫人的心病,她也盼孙子。

安夫人再看到留弟上树爬石头的,也就不觉得留弟象野丫头,心里幻想外甥多随舅,随舅也应该随阿姨。

以后的孙子蹦哒乱跳捣蛋,安夫人巴不得这样。

是以留弟小姑娘最是舒心。

莲菂把面前算盘推一推,对着留弟笑:林姑娘是表姑娘,少去她院子外面摘花打鸟爬树,让人看到说你淘,或许还说不尊重她。

留弟答应:我知道了,等小枫出去。

才小声问莲菂:姐,表姑娘大,还是你大?莲菂转转眼珠子。

小声告诉留弟:还是姐对你说的,这家里先要对老夫人和气,她就是生气说几句也要对着她笑说我知道了;再是安夫人。

看到安夫人一定要有礼节;最后是公子,这我都知道。

你天天就在说。

留弟小姑娘很骄傲,翘翘小鼻子尖快要对着房顶了。

莲菂再嘻嘻笑:当然是表姑娘大,她是亲戚,咱们不是。

留弟不相信,走到莲菂身边双手抱着她一只手臂:姐,你一个人倒有三个丫头,林姑娘和她母亲才只有一个丫头。

我今天早上去爬树,看到她们院子里只有两个妈妈看门,再就没有别的服侍人。

这个疑惑也在家下人里猜测过,通过来看莲菂的妈妈们嘴里,多少传出来一些。

莲菂若有所思,帮着琼枝找缘由儿:有人喜欢清静,有人喜欢热闹。

留弟呀,过年又要大上一岁了,该学着看事情。

公子虽然没有给她丫头,但是来的时候亲自去接。

过不了几天又摆酒摆戏,这就是尊重。

留弟打断莲菂的话:姐,摆酒摆戏不是你坐了半天的首席?回想唱戏那天,留弟道:我和姑少爷在后台拿戏子的胡子玩。

听到来唱戏的人问,那首席上姑娘是谁?回答的人说是公子都高看一眼的人宋姑娘,姐,公子那天尊重的是你吧?莞尔的莲菂拉着留弟的手慢慢教她:我们留弟都知道什么是首席了,这学上得很好。

不过留弟呀,这话出去可不能乱说,公子摆酒是为着林夫人和林姑娘,不是姐姐。

当然受实惠的是莲菂,而且安公子也悄声挑明:其实是为着你。

含笑的莲菂唇边笑意融融,狡人喜欢我,原来被人喜欢就是这种感觉,象是全方位的温情浪涌云堆而来。

莲菂再想起来林姑娘琼枝娟秀的面庞,就要微微笑,,我为她说了这么多话,愿她能把握得住才行。

姐,留弟年下放了学,早上不用再急匆匆地出门去,拉着莲菂只是说悄悄话:怎么不给你小佛堂呢?我看到林姑娘院子里有一个小佛堂,里面供的是什么菩萨就没看到。

林姑娘院子里有一个小佛堂,林姑娘和林夫人喜欢清静,院子里妈妈洒扫收拾,但是房里的事情都是她们随身带来的丫头惠儿一个人收拾。

莲菂笑得恬然,伸出手爱抚留弟的小脑袋:你呀,上太多心了,姐姐不信神佛,要小佛堂做什么。

这手掌抚得留弟面上露出笑容,是带着很幸福的笑容更是缩到莲菂怀里,对着她娇滴滴:背地里好些人都说公子对你最好,才会让我上学,才会让人带着我街上玩去。

姐,我看到林姑娘有的你没有,我就想对你说说。

莲菂红唇中洒出来一阵笑声,她搂着留弟轻轻晃动身子,把下颔轻轻抵在留弟头上,觉得那冰凉首饰带给自己是清醒的感觉,人还是清醒着最好。

莲菂低声对怀里的留弟道:傻丫头,姐不能和林姑娘比,知道吗?你呀,见到林姑娘也要客气才行。

这些人来人往的话总是要慢慢让留弟明白,林姑娘是名正言顺的亲戚,而自己只是安公子一时的喜欢。

莲菂亮晶晶的眼眸对着房中玉香炉檀香架子扫过来,小周公子对翠翠半年左右就抛弃,是翠翠苦恋着他,失去了自己;安公子对自己一直是有距离的温存,莲菂还是和以前一样,觉得自己能明白,是因为他得不到,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好的。

我会是他心口上的朱砂痔,还是他床前的明月光?莲菂格格一声笑,笑得伏在她怀里享受温暖的留弟抬起脸来笑眯眯: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留弟也来掺一脚。

要吃饭了,去帮着小枫姐姐摆碗箸,莲菂看到小枫和画角抬着食盒进来,松开搂着留弟的手,给她整整衣服再扶扶首饰,看留弟身上一件崭新的大红色水林禽衣服揉搓好些,莲菂就抿着嘴儿笑:早上一件新衣服,到中午就泡汤,今天更是好,这才早上就皱了,你呀。

莲菂轻轻一指头点在留弟额头上:就是个衣服杀手。

留弟听明白杀手两个字,对着外面的安五瞪瞪眼睛:我要做杀手,打外面那个人。

小枫和画角都轻轻笑起来。

画角是不明白留弟小姑娘为什么总是和安五过不去,画角接话笑着道:安五有什么不是,小姑娘告诉公子去。

让公子发落他您看着。

刚才还一脑门子青筋必露,眼睛瞪得象明珠的留弟吃吃地道:我。

我就是说一说。

莲菂和小枫、画角一起笑起来,留弟小姑娘十足是个读书人,她最会动的就是她那一张小嘴儿。

早饭过后,莲菂才换衣服。

换过衣服出来,榻上的留弟已经捧起来书在念,莲菂很满意也放心:我去老夫人房里,等我回来。

把这一段背对我听听,要是背不出来,姐姐要生气,中午饭也吃不好。

留弟毫不在意:等你回来,我就会背了,姐,你中午要多吃一碗饭才行。

跟去的多是蓝桥,站在房门外候着的蓝桥等莲菂出来,跟上她在身后献殷勤:昨儿我出去遇到方先生,我还问先生小姑娘最近学的如何。

先生说要是个男孩子,一定能中举。

主仆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出去,没有看到院外树后站着程敏功。

等她们走过去,程敏功才走来找留弟。

进来看到留弟坐在榻上摇头晃脑,程敏功象在看笑话:过了十五才开学呢,走,带你出去看灯呢,西街的花灯已经摆了不少出来,我身上带着钱,你要想要,给你买两个。

姑少爷,看看小姑娘都用功,您羞也不羞?小枫坐在旁边手里纳的是一双鞋底子,对着程敏功先就是一句取笑。

留弟停都没有停下来,继续念她的书。

得到冷遇的程敏功没有生气,就是摸摸脑袋想想道:那好吧,等我做完功课,再一起出去玩。

程敏功走到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再回头来看一眼,正好看到刚才装作看不到自己的留弟对着自己就是一个鬼脸儿。

得到这个鬼脸儿,程敏功咧开嘴笑逐颜开,作一个手势明儿我来找你。

留弟又装作看不到,把头摇上几摇,身子晃上几晃,继续念她的书。

画角等程敏功出去,悄声对小枫笑着道:小姑娘呀,真的是打算中举呢。

画角一看到留弟念书时,先摇一摇头,随着来的是一阵环佩响叮当;再就肩膀先晃,接下来身子跟着无处不晃,一句书这才念出来,画角就要笑,活脱脱学里的酸秀才。

扑哧一笑的小枫推一推画角,也悄声道:你别捣乱,学里就是这样。

学里的方先生教学生们念书,就是这样酸不溜溜的样子。

近来天冷方先生感上风寒,为保暖头上戴着个大帽子。

看得小枫总是担心,方先生一不小心把头上大帽子摇下来,这可怎么好?算是当着学生的面失仪吧。

丫头们在这里一递一句地说悄悄话,留弟真的是象没有听到一样念她的书,要问留弟念书做什么?留弟一定回答:姐姐让念的,不念好她就吃不下睡不着,以后犯头疼病都是与留弟有关。

要问留弟想不想念,留弟一定响亮地回答:想!为什么?因为人人都羡慕。

家里下人的女孩子,都羡慕留弟小姑娘。

从房里出来的莲菂在路上遇到琼枝,琼枝也往安老夫人房中去。

琼枝看莲菂,身上是一件紫皂缎子锦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浅象牙色云雁不同,只比一下衣服,琼枝就要微红脸,公子真是体贴,给自己和母亲备的衣服从来没有大红大绿,多少满足一下母女二人要守孝的心。

莲菂也是含笑打量,觉得安公子这样偏心眼儿,给自己从来衣着灿丽,而琼枝则素淡不出色的多。

林夫人和琼枝是来做客的倒也罢了,安夫人居然也能受得了,莲菂这才想起来,难道她们自己没有带衣服来,难道她们自己的衣服也是这样素淡不成?林姑娘手里是什么?莲菂对着琼枝手上一个玉色哆罗呢的包袱看两眼。

琼枝忙笑着道:我给老夫人,夫人做了一些粗糙活计,还有宋姑娘的呢,我先给老夫人和夫人送去,赶晚上再给宋姑娘送过去。

雪地里路滑,琼枝走起路来娇怯怯的。

又象是避雪滑又象是娇柔无力。

莲菂每见她一回,就能从她身上发现不少是属于古代女子大家闺秀的品格儿。

对着这样腰身随风就要摆的闺秀,莲菂多一句话:何不带着惠儿出来。

这雪地里滑,让她拿着,你也走得轻松些。

就象琼枝讨好莲菂。

常是讨好不在点子上,最终让莲菂懊恼。

她讨好的其实是安公子,这一衣一食全是安公子所给;而莲菂不经意说一句话,也要让琼枝心伤,想想离京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家里说话自主,不象在这里时时受家下人的猜测。

家人们对着琼枝是一通乱猜想,当事人也能明白几分。

好在蓝桥打破这个尴尬局面。

蓝桥又殷勤上来,伸出自己手给莲菂:姑娘,我扶你。

琼枝忍不住笑起来,宋姑娘走路从来蹬、蹬响,何用人扶。

果然莲菂对着蓝桥歪着头笑:你帮林姑娘拿东西吧。

蓝桥只能哦一声,上前去接过琼枝手里的东西,老老实实跟在她们后面走着。

前面竹林旁站着安公子,他也是往安老夫人房中去,看到这一紫一白的两位姑娘过来,因为相隔不远。

就站着候她们。

公子,两位姑娘一起行礼,安公子微笑的面庞只对着莲菂看,要是没有林姑娘在。

菂姐儿不是个老实行礼的人,就是让她在自己脚下有个座儿,寻到空儿也要嘟囔一句:以后我站着,免得人说我没有礼节。

莲菂一有机会,就要钻钻古代规矩的空子。

安公子笑吟吟道:起来,蓝桥手上是什么,菂姐儿做的?莲菂抬起面庞,对着安公子面上的不相信笑逐颜开:是呀,是我做的,公子不相信?真是小看我。

琼枝低着头笑,这一会儿没有人,宋姑娘其实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又要对着公子你呀我呀。

我不得不小看你一回,安公子笑谑道:你怕人小看,那我问你,几时我才能高看你一回呢?莲菂嫣然笑得滑溜兮兮地:公子小看我,我不敢不让你小看。

安公子瞥过来一眼:你不敢!哼,转身前行而去。

跟在后面的莲菂往左边看看,是琼枝忍着笑;往右边看,是蓝桥目不斜视,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还有一个板着脸的人,是跟在安公子身后的当车。

当车毫不掩饰自己的眼风,这个家里最不消停的人,就是宋大姑娘。

宋小姑娘爬树下河,看着都比宋大姑娘要中看。

莲菂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眼风,对着当车先来一个,再就是对着安公子背后再来一个。

然后老实无比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裙边开始走路,就这样一直走到安老夫人房里。

房中安夫人也在,看到又是三人行进来,安老夫人先问出来:你们是哪里遇到?安公子回祖母的话:在我院子门口遇到她们两个来给祖母请安。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悄悄松一口气,越是打量这一对母女,越觉得她们不让人放心,说难听些,叫来历不明。

表姑娘坐吧,安老夫人先笑容满面让林琼枝坐下来,再笑呵呵让莲菂过来:坐我这里,画楼从来机灵,小杌子已经摆好。

安公子坐下来对着莲菂摆一摆脸色,坐在祖母脚下菂姐儿就喜欢,坐在公子脚下她就敢背着人摆脸色对我。

这应该叫欺人太甚吧。

安公子也难得走一下神。

琼枝没有坐,先把包袱送过来:这是给老夫人和夫人做的一点儿糙活计,然后脸一红道:做的不好,您别笑话。

画楼接过包袱打开送过来,里面是晚上冷披的大围兜子,莲菂第一个夸起来:手艺真好,想的也周到,这天气冷,晚上看雪看灯,披着这个正好。

给安夫人的是一个家常戴的卧兔儿,又是莲菂先夸起来:林姑娘是个细心人,夸得安公子先是一记冷眼过来,然后安夫人要说她:说你弄算盘珠子,你不必学,你还是坐下来弄个针线,哪怕绣个帕子给我呢,我也喜欢。

莲菂姑娘刚缩头装老实,安老夫人倒是帮着她说一句话:她学算盘也行,昨儿还帮着我算帐来着,我就是恨她一件。

总是弄断我的针。

对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安公子,莲菂常把林姑娘夸得象别人家非娶不可的媳妇,在多次屡教不改的情况下。

一说话就要碰到三块大石头。

碰过以后洗心革面过,第二天卷土再重来一回,重新再来碰一次钉子。

其坚韧程度可比牛皮弹弓。

有时候琼枝恨她,这些话虽然宋姑娘说得不再露骨。

可是人人都能听明白,琼枝往往心里痛上加痛,象是在欺负孤女一名。

把莲菂说得不再开口,安老夫人用手抚着那围兜子,对着琼枝道谢是真心实意:你来了不过这几天,就赶出来这两样活计,只怕是夜以继日地在做。

亲戚上门应该好好招待才对。

你只管休息,闲时无事让人套上车出去走走,这样辛劳,我心里实在不安。

安夫人也微笑:就有心做,也不用这么赶,看你好手艺,丢下来固然不好,不过闲的时候动几针也就是了。

闲不住的莲菂忍不住又对着那两件活计看过,再对着安公子身上看看。

在这种时候往往担心她说话的琼枝看到莲菂的眼光,琼枝就红了脸。

安公子身上的活计我怎么好做?安公子也忍无可忍,对着莲菂又是冷冷看一眼;莲菂姑娘哪里肯示弱,就回看过来。

微笑地安老夫人只看到莲菂和孙子眉毛眼睛官司打得热闹,她装着看不到喊画楼:还有几本账册没有算。

取出来让莲菂练练她的算盘功夫。

房里说话声夹杂着细碎的算盘珠子声音,琼枝姑娘才松一口气,宋姑娘总算安生下来。

就是安公子看到坐在那里打得啪啪作响的莲菂,也是一笑,看起来很有管事的天分。

坐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来请,是庞管事的来请安公子出去。

安公子站起来对着祖母母亲道:我出去看看,再对着榻前站着的莲菂板起脸:你送我。

安公子在前,莲菂在后,两个人走出去后,就是安夫人也会心地微笑,安老夫人更是笑着地安夫人道:今天又长进了,算盘比昨天打得要好。

再对着琼枝是恨铁不成钢地说莲菂:她总得学一样,让她做针线活,那个别扭劲儿,我都替她累得慌。

安家的人这样对莲菂,琼枝是真心实意地道:宋姑娘不会做活计也不用怕,老夫人和夫人都对她这样好,就是我看着,也为她喜欢。

这也是投缘分,我们莲菂是招人喜欢,安老夫人一听到琼枝这句话,赶快先用话把她堵上。

这一家子就这两个女眷,两个女眷都对林夫人林姑娘面上和气,心里是如临大敌。

琼枝阅历浅,就没有听出来,反而更是艳羡:宋姑娘是怎生修来?安老夫人呵呵笑着听完,就往外面看,让画楼站在门里面悄悄看一眼:出去送也该回来了,难道送到二门上不成,你喊她回来,把这算盘打完。

画楼去看一会儿回来就笑盈盈:公子和宋姑娘在说话呢。

安老夫人更是微笑:房里暖和有话不说,巴巴儿的跑到外面去说。

安公子在外面正在训莲菂,莲菂挨训很不服气,但是她学会的一点就是,在外面不要顶安公子,否则安公子是不放在心上。

旁边跟的人,过路看到的家人,这些人会对自己侧目好几天,然后留弟这个到处跑的小小耳报神就有新的话要说:姐,又说你是野人了。

真是一人好惹,众怒难犯。

莲菂姑娘老老实实听着安公子说话:你又欺负人了,林姑娘是客人,你总欺负她做什么。

对着琼枝做的活计看来看去,再对公子打量来打量去,安公子不得不说她一次。

想当然,莲菂不会服气,她小小声道:她送东西来,我不会做,夸两句也不行。

安公子啼笑皆非:你很会顶嘴,当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林姑娘都被你看到脸红,你以后说话少把她带上。

在心里暗笑的莲菂虚心请教安公子:那我以后要怎么说话才合乎公子心意?安公子想一想道:你对我说长相知,我觉得挺喜欢。

我不会说,莲菂绽开笑脸:我只会说长相不知。

安公子笑起来:随你说什么去,就是别再欺负林姑娘。

一个孤女避难家中,遇到菂姐儿是没完没了地鬼扯,安公子都觉得难为情。

象是我帮人别有居心。

莲菂小声嘀咕:我真的觉得她长的好,什么都好;就象我觉得公子对人和气,我就不能夸夸你们?安公子又想开两句玩笑了:公子待人和气。

就是对想要走的人不客气;公子对人和气,就是对着拿我打趣的人不和气。

你们俩个人一个人什么都好,一个人对人和气。

笑脸儿绽开到八分的莲菂刚胡扯到这里。

就被安公子打断:没有我和她两个人这一说,要是说。

也是我和你两个人。

不远处的庞管事又催促一句:公子,客人在等。

安公子对着莲菂再摆摆脸色:公子也有对人不和气地时候。

然后一笑走开。

莲菂姑娘对着安公子的背影,毫不气馁地笑靥如花,闲来无事做冰人,看起来公子固然无情,那一个总是脸红的林姑娘象是动了心。

不动心为什么要脸红?莲菂悠悠然往安老夫人房中去,难道她也跟我似的。

没事儿就装脸红。

随着庞管事出去的安公子在门上等着安步拿衣服来换过,坐着小轿出去,去的是自己家里的酒楼。

酒楼的雅间里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身高七尺,气宇轩昂,是昨天金不换私下里见的卖米史大郎。

两个人见礼过,史大郎笑容满面,今天他说话声音不似昨天见金不换,昨天是不压着声音时就声音过响。

今天的史大郎看着还是豪迈的人一个,说话却是不疾不徐。

昨天的急躁样儿也不复得见。

多谢公子举荐这位金老爷,如公子所说,他是个爽快人,价儿也给的高。

这两百石大米昨天夜里就卸下船了。

史大郎是坐着拱拱手:我不吃亏,算是小赚了一笔,临走之前特地来感谢公子。

安公子举手还礼,慢声慢语地道:史兄先来寻的是我,怎奈我吃不下这许多,金不换老爷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富商,史兄事情办得顺利,我也是喜欢的。

公子此言差矣,我在这里打听过两天,人都说安家才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公子是对我不放心不信任吧。

史大郎笑着说出来,对着安公子的儒雅气度上下看看,再问道:公子有衣巾,不知今科秋闱得意否?安公子不介意史大郎的指责,突然从天而降几船大米,价儿也不高,安公子还真的是不敢要,他看不清来人是什么来路,觉得他草莽气息重,象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安公子对着史大郎举荐了金不换,还帮着史大郎订高了价格,在安公子心里,只怕金不换赔钱太少。

对着史大郎套近乎的询问,安公子直言相告:我今年犯太岁,大病一场误了科闱,唉,可恨呀可恨。

史大郎哈哈一笑:不是吧,我听说公子是为娇娃而得病的呢?安公子适时的再脸红一回,然后心中疑惑大起,这个人对我打听得也太清楚。

让史兄见笑了,安公子面色绯红,眼眸中却是微光一闪在史大郎身上扫过,就此说话更注意:我不是英雄也难过情关,此事不要再提才是。

史大郎笑着道:不提不提,我知道公子是有见识的人,就想多说几句。

我是外面走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公子不要见怪。

觉得这个人来历玄妙的安公子微笑以对:我常年在家里寸步儿也没有往外面走过,也喜欢和走南闯北的人说说话,听听你们的见闻。

要说见闻吗?倒是没有,不过今年是多事之秋,象是犯太岁的人不少,史大郎叹息一声,竟然嘘唏起来。

安公子注目于自己手中茶碗,慢慢带笑问道:史兄指的是什么?史大郎声音不高却是激昂:我常年京中行走,京中认识不少大人,前日听说几位大人蒙难,就连都察院的钟离大人也惨死,唉,让人痛心让人伤心呀。

这事情如今是尽人皆知,史兄前日才知道,算是知道的晚。

安公子展颜一笑。

开一下史大郎的愁怀:京里大人们的事情,我们是草民不懂,何必多管。

随着一笑的史大郎调侃道:公子说的是。

公子镇日在家里安乐,何必多管外面的事情,等公子他日中了举。

再管也还来得及。

安公子装糊涂:史兄说得是,人生于世。

得过且过随波遂流,我坚不如山,柔不似水,反正是水到桥头自然直,管那许多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好一个水到桥头自然直。

史大郎放声笑了一声,嘴角边似是不屑又似嘲弄,象是不愿意再和安公子攀谈下去。

史大郎重新转入做生意的正题:我贩米足有十几年。

安公子,咱们是一回生二回就熟了吧,明年再来,还请多多照应才是。

安公子把糊涂装到底:金老爷那里,难道不付银子?史大郎也圆滑地道:做生意当然是价高者得。

转入沉思的安公子想上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容:按史兄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明年你来,有我能捧场的地方,当然我是要捧场。

史大郎再次长笑一声。

站起来双臂有力地一抱拳:明年再会,公子不要食言才是。

然后是铿锵有力地两个字:史某告辞了!史兄好走,安公子起身只送到门口,庞管事送史大郎下去。

留在楼上的安公子回思史大郎的话。

他对我这么关注象是另有原因?庞管事再回来,对安公子道:这个人不是生意人,安公子一惊道:什么?安公子也不是个生意人,他算是个读书人。

他不过家里是商贾,见过几个生意人罢了。

要说分辨,还是庞管事的眼力界儿好。

他说是贩米十几年,他连江米都认不出来,庞管事把疑惑告诉安公子:这是从小六子那里打听来的,给小六子几两银子,他就什么都说出来。

安公子低头想一想,最近做事情也没有什么破绽才是,遂对庞管事的道:随他去吧,外面行走的人多是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多,我们的米来处清白,这就可以了。

反正和他做买卖的是金不换,不是我们。

对于这一件事情,庞管事的也觉得公子做的对:这些急着脱手的商人们,当然是先找咱们家。

咱们家不要,那就是金家。

咱们有源头,这些零星小便宜,还是不贪地好。

安公子叹气:就是这个话了,便宜莫贪,这句话半点儿也不错。

说到这里,安公子眼睛明亮,便宜莫贪,菂姐儿就是上了这个当。

不是公子要算计你,是公子我也没有办法,再说你当时,也有自己的麻烦在身。

毫不内疚的安公子起身往外面去,想想莲菂没事儿就把自己和林姑娘扯在一起,哼,公子我谢冰人的是几个爆栗子。

走出酒楼的安公子,心里其实不定。

金不换买这两百石的米,价格是安公子定下来,金不换是稳赔不会赚。

但是史大郎话里话外鬼鬼祟祟地象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安公子坐在轿子里还有想心思。

想了一会儿,撩开轿帘往外面看,看到是过了县衙的门。

安公子在轿里吩咐轿夫们:去衙门。

轿夫们把方向重新倒过来,回到县衙门前停下。

几个书案素来是认识安公子,知道他是来看最近的邸报和公案文书。

看来看去没有新的。

在安公子心里,巴不得简靖王、恭顺王、康隐王等诸王一起造反才好;再想到天下涂炭,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这想法才重新作罢。

上轿回到家中,门上先过来一个青衣短打的奴才,跪下来叩头:安其叩见公子。

安公子大喜,安其是跟着祖父出去的人。

这宅子一盖好,安老太爷就说去寻儿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大雪地里老人在外面,安公子心里时时挂念祖父和父亲两个人。

眼下看到安其,应该离祖父回来也不远了。

安公子面上俱是笑容:安其你起来,告诉我老太爷在哪里?老太爷再停个几天就要到家,让奴才先回来报个信儿,说这年下的酒,还得他回来喝才行。

安其也是笑容满面,让安公子光看着就先放下心来,说明祖父在外面应该是一切都好。

安公子命安其跟着自己进来:跟我来。

我有话回你。

把安其带到门上的一个小厅里,安公子坐下来,让安其慢慢地说:老爷现在哪里。

老太爷是如何找到的他?宅子盖好以后,安公子和父亲通信,从送信人的嘴里就听到他是形踪不定。

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

不过离来离去的都没有离过一个地方太远。

我们按着老爷上一封信的地址,在那里住了近半个月找到老爷,安其为难地搔搔脑袋,对公子道:具体的事情如何,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是每天出去找老爷,有一天奴才回去,听安实说。

老爷来会过老太爷,然后老太爷就说,咱们回来吧。

奴才就回来了。

听起来整一个糊涂蛋儿,安公子也掌不住一笑:你说得真是干净,公子我都不知道如何问起?安其嘿嘿笑几声。

安公子又问过祖父的起居,还是让人赏了安其银子:大冷天的侍候老太爷出去,放你三天假,回去歇着吧。

安基得了银子出去,安公子带着当车往祖母和母亲房中来,去告诉她们祖父要来家里。

这个年除了父亲还是不在家里,其余的人还是大家团圆。

另外还有多出来的莲菂和林夫人母女。

停了几天安老太爷进京,恰好是在除夕那天进的京,这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

安公子和祖父很是相象。

安老夫人带着全家的人出大门接他,安老太爷看到莲菂进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到林夫人母女时,反而多看几眼。

进来坐下以后,林夫人母女略坐一坐就回去,安公子把莲菂也打发走,自己送祖父到房中歇息。

安老太爷才问出来:这一对母女是什么来路?安公子撩起衣袍跪下来:请祖父恕孙儿自张主张留下这母女二人。

安老太爷一句话就说中了:是钟离大人的妻女?看到孙子点点头,安老太爷也觉得棘手:路上回来,不少城门口挂着她们的影像,我们住店行船时,夜半都查得凶。

那影像我们这城门口也贴的有,我看过了并不像。

左大人正在筹划送她们去西北,我打听一下,往西北的路已经都封了。

安公子对着祖父只是觉得为难、并没有觉得害怕的表情,就微微笑起来:容她们再住一时吧。

安老太爷听到孙子这样说也无话,看到孙子还跪着,他抬一抬手:你起来吧,帮人是件好事情,再说钟离大人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是件冤案。

起来的安公子对着祖父就是一通好话:祖父料事如神,一看到她们,就猜得出来。

安老太爷微笑:不是我料事如神,现今外逃的孤身母女两个人,就只有钟离大人的一妻一女,年貌相当,人数也相当,而且左大人是你的老师,左大人又是一个正直的人,这几条放在一起,猜的就算不中也不远矣。

重提这件冤枉事情,安公子只是嗟叹:隔三差五让人去衙门里打听,这案子一天不平冤,一天不让她们出门。

就是左大人说让她们去西北,我看路也难走的很。

安公子告诉祖父:不仅是祖父您路上看到查的紧,我们往西北的货车和商船都停下来不能去。

安公子问祖父:您觉得这仗能打多久?安老太爷回想自己路上所见,摇一摇头:我亲眼所见,简靖王兵多将广,而且号令严明。

就是他的屯粮我也去看过,支撑个十年八载不成问题。

安公子苦笑:十年八年以后,钟离姑娘也年纪大了,我不能把她摆在家里误她终身。

祖母和母亲还不知道她们的来历,母亲要为她说亲事,几次盘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家里可不能留她十年八年,以后孙子娶了亲事,不方便的地方太多。

这仗打上十年八载,未必十年八载不能通商,安老太爷还是乐观地:我带着安实两个男人,来去都花了不少钱打点才过得来。

看这情势紧张的,明年她们也未必能去得了。

因说琼枝的亲事,安老太爷转而想起来莲菂:怎么还没有开脸?安公子面上一抹羞赧:她病好以后,看着虽然能行能动,安五对我说,还要休养才行。

我回过祖母和母亲。

让她休养一年,等明年夏天再圆房,再说菂姐儿现在。

安公子对着祖父低声道:她还不喜欢我。

安老太爷爆出哈哈两声笑:也有不喜欢你的人,这是强扭的瓜,你得扭得顺当才行。

安公子立即笑嘻嘻:可不就是这个话。

现在已经好多了,到明年或许更好些。

要是不好你可怎么办?安老太爷打趣孙子:我们家里三代都是单传。

没有干过强逼人的事情,到你手里,这事情做的漂亮。

祖父我看着都稀罕。

你这一条儿,可不是随我。

和孙子开过玩笑,安老太爷也是和妻子老夫人一样,是过来人的见识:生下孩子就什么都好。

我这一趟带回来虎骨虎筋不少,这些个治损伤最好。

多给她用一些,也就是了。

安公子谢过祖父,再把家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一一回过。

安老太爷歇下来,安公子才出来。

当车跟在身后没走上两步,安步快步走来,呈上手抄的公事公文:这是衙门里今天新送来的。

站在当地的安公子打开看过,面上不知道是惊还是忧。

京中命各处调兵往西北开拔,如祖父路上见闻一样,现在是正式行文各处,不许和西北通商。

去宋姑娘房里。

安公子把手抄的公事公文放在袖子里,要去告诉莲菂这个消息。

行到莲菂房外,安公子踌躇一下,菂姐儿在家里才是胆大的人。

听到兴兵杀人放火,会不会惊吓到她。

可不告诉她也不行,她迟早会知道。

一想到菂姐儿闹腾起来,安公子有些头疼。

只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守院门的商妈妈已经看到公子,先陪笑过来:林姑娘来看姑娘,在房里正说话呢。

已经被下人们看到,安公子这才进来。

他来莲菂房里是很少,此时听到林姑娘也在,又给安公子一个进来的理由。

莲菂和林姑娘说话,能说什么话出来!安公子嘴角边噙着一丝笑容,林姑娘在说话上面,不是莲菂这大胆近似于泼皮的人对手。

画角在房里看到公子漫步进来,对着榻上说话的两位姑娘先回一句:公子来了。

琼枝面上又是一阵慌乱,她给莲菂做了个荷包送过来,然后就是听了一通语带双关的话语。

正在不好意思要走的时候,安公子来了。

我们迎迎去,琼枝姑娘先站起来,在院子里对着安公子行过礼,就道:我该回去了。

然后走得飞快人不见了。

莲菂笑眯眯地后面道:多谢你的荷包,公子也一定是喜欢的,有闲空儿记得再来看我。

对着琼枝逃走一样的背影还扬眉看看,这才笑逐颜开对上皱眉看着自己的安公子:公子今天闲的很?进来我和你说话。

安公子率先走进来,看到留弟不在,觉得说话正方便。

小枫送上茶来,听到公子道:你们出去吧,我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小枫和蓝桥一起出来,带上画角三个人站在廊下眯眯笑。

房里的莲菂不好意思起来: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丫头的面说?正经话,安公子先看到榻上小桌子上一个荷包,藕荷粉红淡青三色,光看颜色就十分雅致,安公子随手拿起来看看,莲菂是笑逐颜开的眼神儿和笑逐颜开的话语:这是林姑娘送的,公子你喜欢,只管拿去。

安公子对着莲菂的笑容,尽量放缓声音:菂姐儿,你表哥梁五最近还有信来吗?好好的问梁五,莲菂愣了一下道:他上一封信是两个月以前来的,留弟让我去信给他,说他最近懒得写信就不好,留弟昨天又自己写了封信给他,催他回信。

这信发不走,安公子柔声道:他来信你也收不到。

莲菂啊地一声,这才注意到安公子是郑重神色来对自己说话,莲菂小小受惊:怎么了?安公子这才说出来:西北要开战,你表哥是在简靖王虎威将军帐下,应该是陷在那里了。

莲菂好一会儿才弄明白,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留弟。

第一百零三章,大年初一莲菂往窗外看看,院门是留弟的身影一闪,后面是姑少爷程敏功。

两个人没有进来,一起跑走。

手里红红又绿绿,不是鞭炮就是抽的陀螺。

留弟要知道,一定又哭又闹。

莲菂告诉安公子,最牵挂梁五的就是留弟,几乎是一天提一次。

给梁五一个月寄一次包裹,也是留弟次次催。

但是这话安公子听过后心里很受用,他喜欢莲菂对着自己这样说话,心里想什么都对自己说。

安公子略带柔情地道:只是陷在里面,你不用担心。

梁五我知道他,是个能变通的人,只要能随遇而安,就能保得命下来。

嘴上说留弟最挂念,心里也转为黯然的莲菂静静问出来:什么是随遇而安?安公子滞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道:梁五是混混出身,是个机灵人。

这句话刺痛正在难过的莲菂,梁五为什么去当兵,是因为对莲菂示爱不成;现在听到他陷在西北回不来,莲菂由难过到自责,心正揪着痛的时候,安公子再说一句:梁五是个混混。

更是在莲菂流血的心里再扎上深深的一刀。

在梁五走以后,面对留弟的指责,莲菂也问过自己,如果梁五不是一个混混,不是整天让人担心的人。

莲菂不无悲哀地想到,或许这事情不是这样。

此时再听安公子重提梁五是个混混,莲菂痛哭失声:他是混混,你是无赖。

然后坐着只是垂泪。

安公子也长长吁一口气,他是知道莲菂姐妹对梁五是真有家人的感情。

安公子只能柔声哄莲菂:不要哭了,看留弟一会儿回来,你怎么解释?安公子开句玩笑:难道说我又欺负了你?骂过安公子的莲菂痛痛地流了一会儿泪。

才哽咽地抬起面庞问道:还没有开始打仗,就没有法子通个信儿让他回来?安公子很是为难地道:都不准通商了,傻丫头。

两边都设着关卡,这边过不去,那边过不来。

古代打仗是什么样子。

莲菂可以想象一下,战场上几万人混战。

流矢飞窜,刀枪相击,一个人几个人在这里面应该是渺小的很。

莲菂还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好好的,怎么要打仗?就打仗怎么是自己人打自己?安公子默然,好一会儿才酸涩地道:这是时政,你不必问。

我偏要问!莲菂掷地有声地本能反问一句,对上安公子不悦的眼光。

赶快又软下来,低声下气地求着他说:对我说说,我想听听。

安公子沉默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丝帕,带着给莲菂拭泪的样子往她面颊上伸过来。

莲菂又是本能地想闪开,却还是停了下来垂下眼帘,任安公子给自己拭过面颊,才急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对我说说吧,我想知道。

不然的话我。

莲菂迸出来一句:我会头疼。

心事酸重的安公子被逗笑了:你头疼就是要挟别人的手段,是不是?前一句是斥责,说得莲菂低下头;后一句才转过温柔,低语问她:我说的是也不是。

就用这个来要挟我?也不全是,莲菂为着知道详情,才回答这句话。

她重新抬起的面庞上,眼光流转中有羞涩也有一点耍赖:有时候,我真的是头疼。

安公子再次低低笑出来,笑骂一句:傻丫头,装病睡着舒不舒服?安公子想起来莲菂不想进府,抹一脸胭脂装发热;莲菂则迅速回一句:公子您也装过。

莲菂想起来安公子为把自己弄进府来,也在床上睡了好些天。

说过这几句话,莲菂心情好一些,再一次恳求安公子:对我说说吧,是什么原因要打仗?打仗是不是东西都要涨,公子你会屯积哪些东西?安公子轻笑:你倒是有生意经,公子我屯积哪些东西,安公子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再笑一笑:我不告诉你。

莲菂不由自主地扁扁嘴,颇似娇滴滴的小姑娘,然后想起来梁五,心里重起伤痛。

移目对着窗外开得正妍的梅花,梅花点点似胭脂,看在莲菂眼里,象是战场上血迹点点。

莲菂不无忧伤地只看着窗外。

还没有开仗,未必就有事情,我对你来说,是怕你以后收不到梁五的来信,又要怪到我头上,公子我可吃罪不起。

安公子款款轻语又提起梁五,莲菂泪眼婆娑轻泣着点头,这一时重新想起梁五,莲菂心中恨他,如果他不是性子焦躁,而是象公子一样好说好讲,后面的事情或许是大不一样。

回首前情,感叹许多。

感叹完莲菂还是恨梁五,同时把安公子也恨在心上。

恨来恨去恨不起来。

公子坐在对面正柔声劝自己:未必就有事,再哭我不喜欢。

远处传来哈哈笑声,听起来象是留弟在笑。

莲菂赶快把眼泪擦干,眼眸中带着余泪再次看着安公子,声音也是带上三分不依:真的是不能说?民不问时政,安公子用好听的嗓音这样道,莲菂沉默了。

两个人对着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安公子站起来:我回去了,坐久了怕你不喜欢。

这样的殷勤让莲菂只是勉强一笑:公子说笑呢。

眼睛还是对着窗外看,飞雪点点又落下来。

莲菂忧伤地看着,梁五此时在何处,在雪中?在风中?上一次给他寄去的衣服他收到没有?由衣服莲菂想起来安公子,他每个月命人置办衣物干肉,算是面面俱到。

想想公子做事情不差,除了逼迫自己以外,别的事情上算是百依百顺。

不,还有今天这一件事情,他不肯说打仗的原因。

或许我问问他去,这样想着的莲菂重新转过脸儿来,这才看到安公子离榻前两步远。

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你没有走?正在心里感念他东西置办得好,没有亏待到梁五的莲菂莫名红了脸。

安公子嘴角边含笑:主人不送,客人走的没体面。

红着脸的莲菂低低哦一声。

下榻来装着先寻找自己的绣鞋。

穿好鞋子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恢复如常。

莲菂站起来轻声道:我送公子。

安公子还是没有动,含笑问莲菂:这又是一件不趁你心意的事情。

你又要如何闹腾,先对我说说可好。

然后面上装委屈:大过年的,你再闹腾,公子我才委屈呢。

虽然是有心事,莲菂还是扑哧一笑,然后是不由自主地娇声:我几时同你闹了,是公子你事情做在前面,不能怪我。

安公子曼声低语:莲花一朵招人爱。

不由公子不动情。

莲菂刚瞪起眼睛来,安公子转身装状要走。

小枫和画角在外面看得真切,伸手打起门帘来候着。

走到门帘下的安公子当着丫头们的面回身对上莲菂微瞪的黑眸,笑吟吟道:菂姐儿,你生气的模样比你忧伤的时候要好看的多。

说过以后,安公子扬长而去,身后是两个小婢忍笑,房中莲菂微嘟着嘴。

小枫和画角看看姑娘重新坐在榻上,搬过姜色的迎枕想心事。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坐在外面,看到蓝桥进来也悄悄告诉她:姑娘在想心事。

不要进去打搅。

我不在这一会儿,姑娘是什么心事?蓝桥问出来,小枫只是笑:坐下吧,让姑娘好好想一会儿。

画角眯眯笑。

附耳道:女儿家大了,能有什么心事。

妹妹,你也不小了。

说得蓝桥也红了脸,心里这就明白,也在外面坐下来。

刚坐了一会儿,莲菂就喊人进去对她道:给我拿衣服来换,今天是除夕,我去老夫人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画角去取衣服,蓝桥捧过妆盒来,两个丫头一起夸她:姑娘这心思就很对。

出得门来的莲菂找了一回留弟,在水边儿找到她和程敏功,交待她不要弄湿衣服,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

自回到城里来,安老夫人常帮着安公子管一些细碎事情,有一些老管事的,和安老夫人说话比较习惯,有事情也还是和安老夫人来说。

莲菂存着打听消息的心往安老夫人房中来。

房中果然是有几个管事的在,还有一个是年过五十的一个老人。

老夫人看到莲菂来,心里很欢喜。

上年纪的人都喜欢小辈们往自己身前来热闹,再说管她是什么身份,孙子喜欢她,眼前离不开她,而这家里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这一个人在。

莲菂走上来行礼,是笑容满面:晚上要摆家宴,我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安老夫人听过喜滋滋:你先见见管事的,再去和画楼装果盒子去,这你都要学学才行。

地上坐着的陌生老人已经站起来准备叩头:小人廖老儿,叩见宋姑娘。

莲菂侧过身子受了礼,安老夫人对她介绍:这是我们在别处的管事,最是可靠不过的人,自我年青的时候他就在咱们家了。

莲菂心里一跳,老夫人说的地名儿就是梁五来信的地方。

廖管事的重新坐下来和老夫人说话,画楼在一侧房里装过年用的果盒子,桌子上摆着红枣,龙眼等干果。

正忙着不可开交的画楼看到莲菂进来也是喜滋滋:姑娘来的正好,你帮我摆龙眼,我来摆这黑枣。

坐下来的莲菂又想起来自己平时看到,这家里没有闲人。

年下的果盒子也是老夫人房中丫头自己来装。

由此想起来自己,是安公子平白养着,好吃好喝好穿戴,莲菂越来越以为,安公子真的对自己深情到不能自拔。

房外的谈话也不时牵动莲菂的心。

廖管事的对着老夫人和几个管事说自己回来的经过:简靖王爷晓谕各处商家,依就开门做生意。

第一天张贴告示,第二天就走了不少家在内地的商户。

老爷让我们关门都回来,他还有事情要等到年后再回来。

安老夫人嗟叹:打仗从来不是好事情,东西样样涨,这钱赚得也不心安。

房外的谈话让莲菂听了个七七八八,只知道人人都认为这仗明天就能打起来;后面就是管事的盘算生意经,米粮布匹各种东西都有屯积。

生意上是不用担心。

当晚家宴过莲菂带着留弟回去,给她脱锦袄去花翠睡下来时,留弟还欢天喜地:姐。

今天晚上人多真热闹,然后留弟又想梁五了,一到过节人多的时候。

留弟就要想梁五:梁五哥在军营里过年,也有好吃的吧?莲菂把留弟发上的簪子摘下来交到小枫手上。

一面柔声答应:官家过年的饭,一定不会差。

留弟这才心满意足睡下来,过一会儿又道:不过没有咱们今天晚上的好,莲菂含笑再接上话:是啊。

上封信是我自己写的,我对公子说,梁五哥回来也给他事情做,公子答应了。

我就写在信里面了。

留弟拉着绫被的被头小声告诉莲菂。

莲菂微笑:是吗?你没有对我说,公子也没有说。

留弟打一个哈欠:公子说不用说,说你总是头疼少打扰你的好,有些事情留弟自己做主。

说完以后,留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坐在她身边的莲菂笑了一下,留弟的心被公子收买过去,有一半还要多了。

这样的一个大年夜,外面鞭炮声不断。

睡不着的人隔着窗户纸不时能看到夜空一片一片的璀璨,这是有人家在放烟花。

睡在锦帐内的莲菂长吁短叹没有睡着,梁五如果出事情。

对莲菂来说,她会背上一笔心债。

窗户纸上又是烟花彩光闪过,好似流星灿烂。

莲菂对着夜空默默祈祷,保佑梁五平安无事。

遇难呈祥。

最后四个字莲菂是迟疑一下才说出来,保佑梁五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四个字对莲菂来说,是种讽刺,是时时提醒她对眼前的境遇低头。

莲菂不无自嘲,不是红颜也快象祸水,梁五陷在险地,公子对我有情。

独我自己,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应去何方。

初一的早上被鞭炮声弄醒,起来就是慌手慌脚。

衣服是头天晚上就准备好在床前,莲菂是崭新的二色金皮围领儿锦袄,上面是妆花云纹;留弟是里外发烧的毛领子锦袄,上面绣着梅兰竹。

拉着留弟往老夫人房里去行礼的路上,莲菂老生常谈告诉留弟要尊重老夫人敬重安公子。

留弟从来是点点嗯嗯过,然后也是一句话出来:姐,你也要敬重公子。

莲菂一脑门子空白,空白过后才道:我也知道了。

然后继续大脑空白。

行到老夫人院门外,莲菂才组织出来一句话,是笑容满面低声问留弟:姐姐好,还是公子好?留弟想一想道:都挺好的。

莲菂继续大脑空白,小孩子真是不经哄。

莲菂很是希冀地问留弟:最近学的什么书?学诗礼,咋了姐?留弟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天天听到我在念。

莲菂笑嘻嘻:姐就是问问,留弟,你几时学孟子,孟子里面道理好。

留弟哦一声,展开小笑脸儿道:里面有什么好句子?莲菂刚说一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身后传来安公子的笑语声:过年还逼着背书,看看你这姐姐当的。

莲菂姑娘背地里做些手脚,又被安公子撞到。

赶快回过身来的莲菂展开她的笑颜:公子过年好。

留弟更是笑脸儿相迎:公子过年好。

安公子看着这一对笑脸儿相迎的姐妹,大的是有几分心虚,小的才是真心实意。

安公子徐徐道:好着呢,还没有被人气死。

看着这丫头打扮的象天仙,衣着华丽首饰鲜明,还对着留弟说富贵不能淫,安公子只恨自己耳朵,我怎么又听到了;然后恨自己心软,我怎么不给这丫头一顿,天天由着她胡说八道。

大过年的,公子这话说的不好,莲菂偶尔也教导一下安公子,安公子又是轻笑:是吗?那不好的话,你我都不要说。

莲菂松一口气,刚说:好,咱们都不说。

看到安公子黑眸中似嗔似笑地看过来,莲菂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这是一个明白人,不该让他听了话去。

跟在安公子身后进来的莲菂有些谄媚。

看着比哪一天都要恭敬。

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露出笑容:你们哪里遇到,倒是一起进来。

菂姐儿又大一岁,象是知道规矩的多。

她候在外面等我,就一起进来了。

安公子这样回长辈们的话;莲菂低着头在心里又腹诽上来,我没有等你。

我真的没有等你。

安公子转过脸来目视莲菂:是不是,菂姐儿?莲菂还没有回答。

留弟小脸儿上花开一样的笑容先回答:是。

莲菂也低声回一句:是。

然后心里浮起来四个字:随遇而安。

莲菂姑娘心中又开始五味杂陈。

安老夫人满面笑容:好,大年初一说富贵,这是个好彩头儿。

莲菂姑娘赶快再道:是,大过年的,当然是说彩头儿好听的话。

一语说过,安夫人也带笑:果然你懂事许多。

莲菂姑娘在心里小声地道,不。

我是随遇而安。

然后再加上一句,希望梁五遇到事情,也能象我一样随遇而安,看看我,不是正在给他作一个榜样。

中午亲戚们到齐,一行簇拥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往前面的正厅上去用饭。

安老夫人刚带笑对安老太爷道:看这宅子比你走的时候更好些吧?身后就传来一声尖叫声,然后是怒骂:你这浪蹄子,也敢动手。

随后就是啪一声响和七太太尖着嗓子的声音:反了你了。

安公子走到祖母身边,回过身来看时,环佩声响中。

莲菂几步就走到自己身后来躲着,对着追过来的七太太和绣香道:你先动手的。

绣香面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子,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莲菂,怒气冲冲走到安公子身边来:我是正经亲戚。

你不过是个房里人,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绣香举起手对着安公子身后的莲菂就打过去。

一掌打过去先打了一个偏,莲菂躲到安公子身后,看着安公子挡住绣香,对着绣香姑娘做个鬼脸儿,带着一丝笑意地道:你先动的手。

这鬼脸儿和安公子挡着让绣香更是大怒:表哥你让开,今天我替你教训她,太没有规矩了。

安公子也大怒:你才没有规矩,你还把我放在眼里!躲在后面的莲菂小小声道:她骂林姑娘,我让她不要骂了,她就打我。

挨打的人没有挨到,打人的人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子。

安公子再看琼枝,面色苍白站在后面,眼中已经有了眼泪。

光为着莲菂,安公子还不会这么生气。

他义助林夫人母女,不想落个好名声,也不想没有照顾好的名声。

看着面前的绣香还在谩骂,安公子更是生气:你是来拜年,还是来添堵,来人,请表姑娘回家去。

七太太刚摆出脸色来,安公子恼怒地已经看过来:七太太,你也回去吧,好好管教你女儿,这嘴里说的都是什么。

家里这些亲戚,不时要让安公子头痛一下,今天更是头痛。

当着众人没脸面的七太太灵机一动,跪到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面前去,眼泪说来就来:老太爷您要给我们作主啊,为着这个狐狸精,公子他只是糊涂,亲戚们总是亲戚才是。

安公子恨恨,这些亲戚们,从祖父那一辈就开始在家里管事,比一般的奴才管事更要难管,现在一个一个都是尾大不掉。

不管七太太哭的安公子先回身来看莲菂:打到你没有?正在他身后笑意盈盈的莲菂接触到安公子的示意,赶快懊丧着面庞也带着哭腔:就差那么一点儿。

安公子抚着莲菂的肩头,对祖父道:这才是没有规矩,从菂姐儿进家里,就没有消停过!莲菂自以为机灵再加上一句:表姑娘骂表姑娘,骂的可难听了。

安公子打断这话,在莲菂肩头上拍拍,再对着祖父道:向来是和菂姐儿过不去。

义愤打抱不平的莲菂不解地抬起眼眸对安公子示意,今天还真的是不关我的事情。

莲菂和琼枝走在最后,绣香表姑娘要生事情,也落到最后。

她有一阵子不敢骂莲菂,看到家里多出来的琼枝姑娘娟娟秀气,先骂的是琼枝,还没有把莲菂捎上。

莲菂就义愤地还了一句:母夜叉一样,公子不喜欢你,你自作多情。

琼枝站在后面垂泪。

何处才是安身之地。

这家里人人都好,就是一些亲戚们有时候在老夫人房里遇到,也会别有含意问几句。

琼枝听到安公子只是往莲菂身上推。

更是感激他一心周护,就是自己的名声他也放在心上。

莲菂小小声对安公子道:真的是骂表姑娘。

安公子微笑:今天我给你作主。

你不要说话。

莲菂遭受莫须有的罪名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不由得往琼枝身上看一看,看到她眼中对安公子的感激,莲菂低下头撇嘴,表姑娘要名声,我的名声就一文不值。

安老太爷对着七太太母女跪下来大哭大闹,只是淡淡道:过年呢。

小孩子不懂事,你上了年纪也不懂事?就这一句话,七太太就不哭了,她睁大眼睛对着安老太爷诉自己辛苦:这大年下,我男人还在外面辛苦没有回来,我平时帮着铺子上起早贪黑不敢道辛苦,就是我们绣香也是时时进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老太爷,您可要给我们做主才是。

公子他迷上女色,是个糊涂人。

在安公子身边站着的莲菂又是一个小白眼儿给安公子。

然后再小声说一句:乱七八糟。

亲戚们实在是乱七八糟。

安公子抚在她肩头的手紧了一紧,莲菂不觉得痛,不过赶快不说话,只听着安老太爷是如何处置。

我知道你辛苦。

这里来的亲戚们都辛苦,都是素日我们相帮相助才有安家的今天。

安老太爷很是客套:七太太要是太辛苦了,明年回家里歇一年吧。

老七外面跑着也就够你家里的嚼用了。

七太太愣了一下,身边绣香还在哭:让一个房里下贱人打了,我不活了。

安老太爷哼了一声,想起来孙子对着自己多次说过,这些亲戚们要好好管一管才行。

一直念着他们辛苦的安老太爷今天发现安公子所言不差。

和安夫人走在一起的林夫人听莲菂说是由琼枝而起,本来是想让琼枝陪个不是,听安公子一力遮盖推到宋姑娘身上去,林夫人也心里感激,就觉得自己不好插话。

亲戚们站在一旁没有人劝,有和七太太不好的,只觉得趁心;有和七太太好的,是要看看安老太爷是如何说话,就一起都等着。

不少人不时看看琼枝,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惠儿伴在林夫人身边,在安夫人身边站着;莲菂站在安公子身边,看到琼枝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再扬起面容来对着安公子看看。

安公子微笑看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安老太爷也瞥一眼琼枝,也明白这事情不能往她身上扯。

面前七太太听过安老太爷劝自己歇一年的话是呆住了,绣香还跪在地上大哭,摆自己是亲戚姑娘,而莲菂是一个房里人。

依然是客气地安老太爷喊来家人: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吧,有什么事情等过了年再说。

然后对着莲菂板起脸来哼一声:表姑娘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打她。

安公子也温和地道:知道了没有,以后不可以打人。

莲菂说一声:知道了,两只手在袖子里互握,颇有摩拳擦掌的感觉,偶然试一试身手,就是觉得打得不过瘾。

这里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安夫人才想起来是自己亲戚,赶快招手让琼枝过来:随我来。

琼枝走过来看看母亲,再看看惠儿,只觉得心里憋屈难奈,低下头来已经是泪水盈盈。

没有人注意到琼枝的委屈,只有母亲林夫人在她肩头上轻抚一下算是安慰。

别的人都在看安公子和莲菂。

安公子的手原本抚在莲菂肩头,这一会儿正大光明的不松手带着她走;莲菂一会儿使个眼色,一会儿想挣开来,就是为着刚被安老太爷训过,又在亲戚们眼里,这些小动作力度不够,所以一直到正厅上,莲菂姑娘的香肩还在安公子手上。

昨天安公子来安慰自己梁五事情的好感,在莲菂心中飞得高高的,就此不见踪影。

莲菂敢怒不敢言地随着安公子走进来。

安老太爷当着人又把她一顿训:以后再有这样对亲戚们不敬的事情,我就不客气了。

大年初一,莲菂姑娘骂了别人一句,给了别人一巴掌。

然后自己挨了一顿骂。

听安老太爷让她好好反省,莲菂在心里反复反省,下次打人。

最好一巴掌打出来内伤。

反正是一顿骂,不如一步打到位。

被家人强着劝出去的七太太母女,在安家宅门口互相埋怨。

都是气咻咻。

绣香怪母亲:天天只会让我闹,说我是家里正根儿的姑娘。

又说咱们家里的规矩,房里人再大,也是房里人,现在倒是我们被撵出来了。

母亲还有什么主意?七太太也怪绣香:那是个野人,你又惹她干什么。

听说她最近在老夫人房里帮着算账,一里一里的就要上来,以后铺子里的事情少不得也要她管。

为着钱你也不应该惹她。

绣香喊冤枉:我骂的是那个小蹄子,听相熟的妈妈们说,她打着孝敬的名义,天天日夜针线不离手地给老夫人做东西,又给夫人做东西,现在又给表哥绣了个什么,妈你看看,她这主意打的,听起来是亲戚情分,其实是奔着公子去的。

母女两个人说过。

都是生气的很。

七太太开始骂莲菂:她倒打了你一巴掌,这口气不出,我就不叫七太太。

绣香给母亲打气:有什么好主意,妈你只管去。

这个威风被她们打下来。

让亲戚们笑话我们没主张。

七太太果然是七太太,站在这大门口儿就有了主意:我们去见刘知县夫人去,她年前来铺子里买首饰,我那天巴结得好,说给她拜年,她也答应了。

再交待女儿:刘姑娘你也认识,你随我一起去,你给刘姑娘请安去,告诉她公子的房里人这样猖狂,再告诉她有这样一门亲戚住在家里。

绣香听过并不是太乐意:人人都知道刘知县夫人的心事,我不去帮着她。

七太太对着女儿笑:你是个傻孩子,才总是上那房里人的当。

看你在人前落得恶形恶状,让老夫人和老太爷都不好象着你。

你的心事妈明白,你去对刘姑娘说一说,这宋姑娘厉害呢,让她们去争个两败俱伤不好吗?这一番话才说得绣香明白过来,赶快对母亲道:妈说得对,咱们这一会儿就去吧。

七太太笑着道:你小人儿家就是着急,这是午饭时候,咱们先回家去吃过,下午不慌不忙地去给刘夫人拜年。

母女两个人走出来看自己来的轿子,只有小轿在这里,轿夫们都不在。

七太太跺脚骂道:这两个白吃饭的,又哪里吃酒去了。

一句话没有骂完,轿夫们才从里面出来,是诧异地道:门上的人来告诉我们,七太太这一会儿回家去,怎么不吃过饭再走,我们出来时,看到厨房里的人开饭,热气腾腾往正厅里送,七太太和姑娘这一会儿倒要回家去?七太太恨声只是骂:我们往哪里去,倒要你们管,快起轿送我们回家去。

骂得轿夫们不敢说什么。

母女两个人坐在一个轿子里,还在商议着下午如何对刘知县夫人搬弄口舌。

安家门里的正厅上,正是欢笑异常。

用过午饭,不少亲戚们陪着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回房去说话。

莲菂和琼枝送安夫人和林夫人回房去说话,莲菂单独出来往自己房中来。

没有走上几步,听到身后是琼枝在喊。

莲菂停下来,看琼枝走过来道谢:多谢宋姑娘刚才帮我,害你挨了一顿说,真是过意不去。

莲菂姑娘一直到现在,才算是听到一句正义的话。

这才觉得自己正义之举有回头子儿的莲菂笑眯眯:举手之劳,林姑娘不用客气。

然后莲菂很有经验地告诉琼枝:人善要被人欺负,七太太母女象来是能欺负人。

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琼枝一时好奇问出来,问得莲菂闭上嘴,身后跟的蓝桥也不高兴。

琼枝后悔失言,赶快陪不是:看我说错了话,宋姑娘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莲菂是个顺毛儿驴,只要对她客气,她就不会使性子。

她自己是个有性子小圆滑的人,在安家非她所愿心里憋闷,再遇到的亲戚家姑娘不和顺的多,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就能闹起来。

此时对着琼枝低声下气陪不是,蓝桥是重新露出笑脸来,而莲菂又满腹疑窦重新上心头。

琼枝是安夫人的亲戚。

如果是生活在大观园里,王夫人样样是向着自己外甥女儿宝姑娘的。

而这一位林姑娘,象是在这家里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莲菂同情心疑惑心一起上来。

她又笑逐颜开:没说错什么,告诉你别笑话我。

七太太母女欺负过我,还害我挨了一顿打。

手痛了至少有一天。

琼枝又惊奇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的?莲菂苦笑:是真的。

琼枝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安慰道:我知道一定不怪你。

蓝桥在旁边翻翻眼睛,光知道有什么用,您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担着最好。

琼枝叹气:亲戚多,让你受委屈了。

莲菂得到这安慰只是微笑。

两个人并肩走着。

琼枝装着无意中问出来:刚才吃饭的时候,他们说打仗,外面的消息我们不知道,要是能听听多好。

是啊,莲菂一听到人说外面的事情就听得很专注,这神色被同样想知道外面事情的琼枝看在眼里,她又要跑来利用一下宋姑娘。

琼枝笑得淡若轻云:公子书房里中一定有邸报消息什么的,我们闷在家里,偶然听听觉得新鲜只是想听。

不好利用的宋姑娘莲菂不动声色地起来第二层疑心。

这位针线活好的林姑娘,娇怯怯的林姑娘。

喜欢听邸报消息?莲菂推敲一下,她们是从吕梁来,应该在西北的位置。

这样想,莲菂疑心依然没有消除。

但是琼枝送了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给她,莲菂很喜欢但怀疑:公子书房里抄邸报做什么?既然不中举,秋闱又三年后,以莲菂的认识,古代交通这么不发达,安公子何必大费周章打听外面的邸报。

只有琼枝心知肚明,安公子对京里的动向一定是时时打探。

琼枝也是天天想知道最近的动向,象田公公是不是还当权,自己和母亲的罪官家眷名声,几时才能消除,可以恢复身份。

再就是简郡王起不起兵?对着莲菂问,琼枝笑得和气:公子心中有天下事,应该对京里的动向时时打探才是。

宋姑娘得空儿去书房里看看,咱们也可以听听外面的事情解解闷。

莲菂心想,我得空儿去书房里看看,是梁五陷在西北。

我知道了未必就告诉你,与你解的是什么闷。

不过这主意前面一半很好,莲菂欣然:我看看去,然后调一个花枪:不过未必就看得到。

琼枝姑娘笑得和蔼可亲:公子不在的时候,宋姑娘去看看,书房里的人敢不敬你?莲菂对着这个狗头军师看看,你会教唆我仗着公子的势进书房,刚才被绣香姑娘骂,怎么就不会仗着安夫人的势也骂她呢。

今天这个头出得不好,莲菂觉得自己滥好心了一次。

这滥好心唯一的回报就是自己想要知道西北的消息,多了一条途径。

公子书房里要真的是有邸报,比外面管事的说的更应该准才对。

莲菂姑娘心急难耐,这一会儿就想去书房里。

身边多这一位林姑娘,此时算是碍事人。

莲菂笑着道:公子在家呢,等他不在家我再去看吧。

姐姐要是看到,回来也对我说说吧,咱们天天闷在家里,多一个解闷的事情最好。

琼枝开口说话,把莲菂惊到一次。

姐姐?莲菂心中惊奇,面色还是没有变,笑容满面地答应下来:我要是看到了,当然告诉你。

借口回房去歇着的莲菂与琼枝分了手,走上两步对着她的背影看看,这个娇小的身子外面是绣花衣服,里面却象是心眼多的七窍玲珑心。

她又想干什么,不惜和我称姐道妹?莲菂只走上几步,就对蓝桥道:昨天我看的书,有个字不认识,咱们书房里去,公子要是不在,就问小厮们,再去找一本书来看。

听完刚才全过程谈话的蓝桥噘着嘴:上一次是家里请钦差大人,公子明明吩咐不许出门,林姑娘让您去和公子说要出去,结果您要来了一条捆人的绳索;这一次又让您去书房看什么邸报。

说到这里,蓝桥嘴噘得更高:邸报是个什么东西?您今天还是消停会儿吧,刚打过表姑娘。

再去书房里惹公子不喜欢,过年落一顿打就不好。

莲菂边听边往书房里去,听着蓝桥在身后说话。

莲菂微笑,蓝桥以前是安公子房里侍候的丫头,都不知道什么是邸报。

林姑娘倒是知道的清楚,还知道一定在书房里。

她怎么不告诉我在门房在公子房里在管事的房里呢?对于身后蓝桥的嘟囔,莲菂回头咧开嘴笑得很是讨好:真的是去问个字,你不是跟着我在,一会儿你听一听我是不是问字就知道了。

莲菂心中笑,林姑娘不能算是七窍玲珑心,她教唆我的心思,就是蓝桥都看得懂。

那她是什么心呢?莲菂一会儿就给这颗心下个结论出来。

她是多长了笨心眼的心。

这样想过,莲菂姑娘依然是往书房里来。

书房里当值的是安步,安步坚决不让宋姑娘进去:公子不在,宋姑娘要什么书,请您去告诉公子,公子说给,我拿给您。

莲菂笑容可掬:我自己去拿,不用劳烦到你。

安步也笑容可掬:没有公子的话,小的不敢给您。

莲菂板起脸来:你敢拦我,等我告诉公子。

让他骂你。

安步立即委屈无比:就是姑娘不去,我把姑娘得罪了,自己个儿也得去公子那里请罪去。

莲菂在心里窃笑,林姑娘还说谁敢不敬我。

这不是就有一个了。

安步啊,莲菂重新笑容满面,简直笑得有些谄媚,这甜蜜讨好的声调,让蓝桥和安步一起打个哆嗦。

安步哆嗦过后,赶快也把嗓子拿起来,而且眨一眨他黑亮的大眼睛:姑娘请说。

莲菂忍无可忍伸出手来,先在安步的有红有白的面颊上捏一把。

捏得安步受惊,蓝桥吃惊,只有莲菂姑娘心中舒坦,她一直就想做的这件事情,现在她得偿心愿。

这个小正太不欺负白不欺负。

宋姑娘你,安步往后面一气退了好几步,用手揉搓着面颊再也说不出话来。

莲菂笑嘻嘻毫不客气地往前进了几步。

这才想起来自己职责的安步,赶快过来挡,手又不敢碰莲菂的身子,只能对着蓝桥急喊:快拉着。

莲菂笑着又走进来两步,听到身后是安公子不动声色的声音:笑得这么开心是为什么?安步看到安公子,几乎是要泪眼汪汪:公子,宋姑娘一定要闯进来。

安公子再看看莲菂,莲菂看到安公子,一点儿尴尬也没有,反而有一丝喜色:公子来了。

看在她面上这丝喜色的份上,安公子才没有难为她,站在书房院门的台阶上,对着两边说一句:人来。

院子里立即出来四个家人。

安公子看也不看莲菂,只是吩咐安步和他们:再有人乱闯,进门一步只管打。

然后负手走进去,身后的莲菂这才开始尴尬,看到安公子走过去,急忙喊一声:公子,我有事情和你说。

进来吧,安公子头也没有回这样道,安步这才让开路,莲菂紧走几步跟上安公子的脚踪儿,一起走进书房。

外面的安步这才对着蓝桥说一句:怎么这么闹腾?蓝桥嘟着嘴,都是林姑娘闹腾出来的才对。

房里的安公子问莲菂:你要说什么?莲菂笑容满面走过来,对着书案书架上只是看。

安公子随着她的眼光也到处看,调侃道:找律法?莲菂摇头:不是。

看了一圈,书案上是收拾得整整齐齐。

有几张安公子写废的文章,莲菂拿起来看看也不是。

安公子就看着她找来找去不说话,莲菂找不到,只能对着安公子笑一笑:公子书案上真干净。

你在找什么?安公子中午喝了几杯酒,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问出来。

相对于琼枝让莲菂躲躲闪闪地来看,莲菂是正大光明的问出来:邸报,我想看看打不打仗。

安公子站起身,从书架里面抽出一本册子递过来,莲菂接在手里打开来,里面是装订得好的邸报。

心花怒放的莲菂眉开眼笑:多谢公子。

安公子似笑非笑:不用客气。

第一百零四章,要当好人安公子懒懒地靠着,和他平时有板有眼的姿势大不相同。

莲菂对他笑一笑,再翻看自己手中的邸报。

这是按日期装订好的一本。

安公子因为刘知县器重的原因,他算是可以来手抄的一个人。

安步或是当车隔上几天就去县衙里给书案们一些银子,然后看邸报中有重要的才原样手抄来,不重要的就是一笔带过。

不仅是安公子,别的人家也有这样让家人或是自己亲自来看看邸报。

邸报相当于过去的报纸,是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出来,传送到各处的衙门里。

富商们要知道这些,是为着及时了解朝廷的关于物价米粮的动向,方便他们中嗅觉敏锐的人从中渔利;而安公子及同窗们要了解这些,也是对京里朝堂上的事情关注关心。

所以他家里才会有手抄的邸报。

站在书案前的莲菂用心地一一翻看过来,中间不认识的字就便问安公子是什么意思。

安公子有问必答,眼眸中不时带着笑意看着专心翻看的莲菂。

莲菂安静地站在这里,又象一朵夏日幽静处的红莲花。

跟刚才打过表姑娘绣香,敏捷跳到自己身后躲着的那一个人又是两样。

你安生的时候最招人喜欢,闹腾的时候最惹人恨。

安公子双手放在书案上,坐在这里同莲菂打岔。

莲菂只唔一声,看得很是关注地她也不肯吃这句话。

绽开笑脸回一句:是她先骂人先打人。

然后手翻过去一页,继续往下看。

她是不好,你也不是个客气的。

安公子左手扶一扶自己右手上的一个镶碧玉的戒指,对着莲菂笑着道:先发的受制于人,后发的反而制人。

莲菂笑眯眯:见笑见笑。

公子打算奖我点儿什么?安公子微笑,打了人还要奖赏。

对着埋头在邸报上的莲菂悠悠道:你要是安生,就让你帮着祖母管家里事情。

莲菂总算从邸报上抬起头来。

先把几个不认识的字问过安公子,再双手抱着邸报笑逐颜开:我闲着就生事情,让我忙一些就安生了。

这样的毛遂自荐。

只换来安公子催促:快些看完,我还要出门拜客。

听说安公子要出门。

莲菂就丢下来:我看完了,只看近几天的就行。

以后抄了新的来,记得给我看看就感激不尽。

邸报上是不会有田公公把持朝纲残害大臣,充其量只有某官获罪,是什么罪名。

莲菂要看的只是最近有没有打仗就行。

她本来还不想看那么多,是已经拿到了手,随便多翻几张纸。

后来觉得这字难认的太多。

又不耐烦总问安公子,正在要丢下来。

安公子会意一笑:你看得不顺畅,这就不愿意多看。

莲菂很是难为情,她仅有的繁体字是从三字经和幼学琼林里学的。

先生先是安五,再就是隔几天来一次的曹先生。

养病中的莲菂还没有学全,就来到安家,然后也没有安生学。

要是有人认为象莲菂这样在养病中的人,几个月繁体字就能学个差不多,自己先弄本繁体字的书看看去。

就这还当管事的?安公子今天有了酒,这一会儿和莲菂在书房里和气说话。

心里也晕晕地乐上来。

觉得这样感觉很好的安公子,抓住机会就开个玩笑。

莲菂这一次没有立即还一句回来,而是笑得羞赧还带着讨好:不是有公子在,你不在我可以问留弟。

安公子大乐:现在连留弟都不如。

莲菂不得不怒容一下。

瞪圆眼睛用好听的嗓音抱怨道:你笑人!院外传来说笑声和脚步声,然后是吕公子的声音:永年兄,拜年的人上门了。

安公子对着莲菂往一侧房里努努嘴:等我走了你再出来。

这些同窗们一直是径直到厅堂之内,以前觉得亲热,现在觉得热过了头。

莲菂也怕遇到这些人,怕他们同自己乱嘲笑。

她自己也知道,从某些方面来说,安公子算是不错的一个人。

要是遇到那个小周公子,或是遇到纨绔有权的少爷,不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看到莲菂躲进去,安公子才站起来整整衣服。

吕公子等人已经揭帘进来,因为是新年都是崭新袍履,熏香衣服,看起来一个一个佳公子。

小周公子向来在脂粉上最行,他一进来先嗅了嗅:这房里刚才来了谁,或是躲着谁?然后就到处张望:这香气不一般。

在房里的莲菂用手上掐牙翠边的袖子掩住口笑,说话的是小周公子,就是那个浪荡人。

因为翠翠的缘故,莲菂对小周公子有些上心。

小周公子那浮滑的腔调,一听就能听出来。

莲菂想着,或许这就是翠翠及怀春少女们喜欢他的地方。

象是俏皮人,其实不稳重。

小周公子这样一说,吕公子也跟在后面闻一下,展颜笑着问安公子:到底是他鼻子尖,这不是你衣上的熏香,敢是你那妙人儿在这里,请出来我们见一见。

安公子恨得不行,抓住东张西望的小周公子,阻止他往侧间里去。

再对吕公子道:你信他胡说八道,这是小厮燃的香。

再喊安步:备轿子,我和公子们去刘知县那里拜年。

莫公子分明听到房里似有细微叮当声响,象是环佩声。

看到安公子着急,年长的莫公子,决定不偏不倚,先帮着安公子说一句:我们信他这一次,然后再向着吕公子说一句:迟早要给我们见,我们的他都看过,你的为什么不给我们看。

安公子恨声:出来请安,是大家一起见,你当我想看。

公子们嘻笑着拉着他出去。

莲菂在房里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走出来低声骂:一群浪荡人。

把书案上邸报放回安公子拿出来的位置上,莲菂在书房里又打量一下,也有西厢记。

也有玉镜台,话本儿小说都放在一处。

刚抽出来一本翻一翻,安步走进来。

离她站得有些距离:宋姑娘,公子不在,您请回去吧。

莲菂这一会儿是没有再欺负安步的心。

安公子不在,她还不愿意呆着。

万一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莲菂恶作剧地想着,与我没有关系。

走到外面看到蓝桥,莲菂重新想起来林姑娘。

刚才邸报上看到的,不是某官被免任,就是某官得提升,再就是命在西北有商号的人都抽身回来。

莲菂微微笑,林姑娘一个姑娘家。

喜欢听这个来解闷?这倒有趣的很。

和几位同窗一起出去的安公子,先陪着他们去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及安夫人面前拜过年,才一起出来往刘知县家里去。

几乘轿子在街上走过,旁边的行人们都知道这轿子里是本城有名的学子,远远看到的就先让开。

安公子在轿子里听到路边上有人低声教训孩子:只有念书最好,轿子里坐的人,都是书念得好,以后可以当官。

轿内的安公子苦笑,以后要当官这句话说得真是轻巧。

如今京里风云一天一个样子,左大人来信诉苦。

早上一起上朝进午门,都会不由自主想到,出来时会不会还是这些人。

安公子长长叹一口气,老师意思让我这就进京去。

虽然没参加科闱,却可以在京里寻找一个地方,先挂个幕僚的职位。

安公子还是不愿意去。

在刘知县门外住轿,吕公子对着旁边不少轿子看看,可以一一地认出来这是哪些人在里面:我们到晚了,金不换也在里面。

安公子一眼看到七太太的轿子也在,他面色淡淡地随着同窗们一起进去,心里想,应该是母女一起来。

这一对母女到这里来,除了拜年只怕还要说别的,比如搬弄是非。

被安公子一语就猜中心思的七太太母女正和刘知县夫人、刘姑娘香珠坐在一起说话。

刘夫人听得心头火起,面前的七太太还在说个不停。

老夫人如今也糊涂,让她帮着算帐,照这样看,以后家里的账目都会给她管,至少会让她插手。

以后公子成亲,进门的人也是不当家。

手里无钱可怎么当家?七太太添油加醋说过,刘香珠也不安地对着母亲看看。

绣香接着开了口:她性子野,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又会背地里讨好人,就是老太爷回来了,现在也不能说她一个不字。

有公子护在前头呢。

刘知县夫人动动身子,想说什么又忍下去道:还有什么?绣香见她们听得仔细,下面的话说得更详细:公子是到成亲的年纪,安夫人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把她的一家亲戚从吕梁接来住在家里,那位姑娘姓林,长得也一般,人心都是偏的,安夫人只会偏向自己的亲戚才是。

母亲,刘香珠忍不住对着刘夫人喊一声,刘夫人阴沉着脸,看起来不象是过大年初一,倒象是在鬼节。

七太太母女拉拉杂杂地把有的都说出来,没有的也编出来。

刘夫人耐着性子听着,想想自己过年前见到安夫人,问她那位房里人的事情,安夫人还对着自己笑容满面:小门小户的姑娘,佶儿是一时热乎,家里别人没把她放在心上。

现在听过七太太母女一说,刘夫人觉得自己明白安夫人的心思,她是想着给她自己的亲戚亲上加亲地订亲事。

你休想!刘知县夫人很是生气地这样想。

听着眼前的七太太又谄媚地道:这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烦难事情。

看看我是来拜年的,因为夫人最和气,这话自己往外面来,夫人别怪我们。

刘夫人露出一丝笑容:你愿意对我说,我很爱听。

女眷们来往,不就是说说自己家里,说说别人家里。

你对我说话只管放心,我不是个多话的人。

有话当然是要对夫人说,七太太觉得自己妙语如珠:外面男人有了不平事,要去对公堂上请刘大人升堂断是非,这满城的女眷们心里有话,当然是来对夫人说,我们是糊涂人,夫人帮着我们指点一二。

回家去也可以四平八稳地过好日子。

刘夫人被这逢迎话逗笑,一向不喜欢七太太话罗嗦,今天觉得她讨自己喜欢。

就是她那个女儿绣香,一提起表兄安公子其实眼睛乱瞟。

刘夫人今天对绣香也难得顺眼一回。

夫人是这城里地位最尊的人,一年照顾城里多少生意。

七太太今天来不仅是搬弄是非这么简单,还要搬弄生意:我在后街开了铺子。

本钱不多只有几百两。

铺子不大,却有几个手艺好的老伙计,想请夫人入个股,一年三分的利,到年底送钱来,夫人说可好不好?刘夫人吃了一惊,这个从来只会讨好的安家七太太。

也有这样的心思。

刘知县的养廉银子就放在安家的铺子里入股生息,这刘夫人是知道;刘夫人的私房银子通过安夫人也放在安家铺子里入股生息,这事情刘知县就不知道。

此时只想着讨好的七太太,把刘夫人吓得不轻。

有些慌乱的刘夫人定定心问七太太:我外面并没有放银子,我就用钱也是我们家老爷的钱。

七太太听出来自己刚才算是莽撞,再用话遮盖过去:夫人贤惠,事事以刘大人为主,这城里谁不知道。

我是为着夫人着想,有私房银子可以交给我,我男人在安家看了几十年的铺子。

夫人给我最放心。

重新镇定下来的刘夫人才明白她原来是不知道。

想想刘知县在外面趋附上司,在家里性子并不好。

要是让刘知县知道自己私下里放钱,刘知县恼怒上来,最会做的事情。

就是把家里的丫头再挑一个出色收了房。

刘夫人没有儿子,表面上事事以刘大人为主,哄着他喜欢不想儿子的事情。

其实心里防着他的很。

平白无故被七太太吓了一跳,刘夫人慌乱过后,重新对着七太太不喜欢,再看看她的女儿绣香,又和以前一样讨厌。

我知道了,刘夫人神色转为淡淡:你铺子几时开张,有什么好东西只管送来给我看。

七太太借着这句话把最后的话说完:我这个铺子亲戚们都不知道,为着是夫人姑娘我才说出来,以后夫人和姑娘有用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

刘夫人微微一笑,问道:那安家的老太爷老夫人都不知道?七太太面红耳赤地道:这是自己私下里和几个相熟的人弄着玩的,正经的事情还是管着亲戚家的铺子。

刘姑娘香珠也冷淡起来,七太太母女先来搬弄是非,然后来挖墙角。

刘香珠也有些憎恶,以后我嫁到安家去,这个亲戚先就不要。

七太太的话说完,坐着讪讪地也没有意思,这就告辞出去。

丫头们进来回话:还有几位客人外面候着给夫人拜年。

让她们候一会儿,我累了歇一歇。

刘夫人听过刚才那一番话,心里正不舒服,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让丫头出去,刘香珠先坐到刘夫人身边对着她撒娇:母亲,你看这事情怎么办?一个房里人只能叠被铺床,怎么能多管家里事情。

刘夫人对着女儿好言安慰:凡事有我呢,想想丈夫刘大人,刘夫人从来不放心,她是早就和女儿一条心:女婿能当半个儿,你挑一个好女婿,以后帮着家里多些,你父亲以后也不敢欺负我。

你的终身是我第一件大事情。

你只管放心,刘夫人面上是不怕困难险阻地神色:安家的公子当然是好,他的文章学里先生们看过说好,你父亲自己看过说好,凡是有知名的先生来,我都送出去给他们看过。

都说文笔老道,四品的官员是跑不了的。

满面欢喜的刘香珠道:四品的官比父亲的官要大得多。

刘夫人莞尔:不仅是官大不大,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是个厚道的人,以后会疼你,也会尊重岳家。

不象钱公子,这一次秋闱中得那么低,回来就和妻子打闹,嫌岳家身份不高,把他岳父母差点儿没有气病。

提起来钱公子的家事,刘香珠也想笑,再想想安公子,刘香珠又噘起嘴:安佶以前看着他好,最近一年就大变样子。

遇到那个。

刘香珠听过不少宋姑娘的事情,此时想骂她一句小贱人。

她是娇憨惯的人,又觉得骂不出口。

所以呀,刘夫人带着胸有成竹的面色。

对女儿低声道:可不能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安公子要是不成,我相中了小周公子。

刘香珠立即就不干:那是个浪荡人。

母亲要把我许给他,我抹脖子去。

刘夫人举起手对着女儿打一下。

打得她更是嘟起嘴,刘夫人微变脸骂道:把你辛苦养大,为着你没有弟弟,我对着你父亲是百般地奉承,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着这家产以后是你一个人享用。

我辛辛苦苦的一心为你,你就这么气我。

不是我气母亲,是母亲你也知道。

小周公子不是好人。

刘香珠拉着脸道。

刘夫人嗤地一声笑:你懂什么,母亲才是个明白人。

安佶从小到大,名声是清清白白,一遇到那佃农姑娘就魂不附体,这说明是真心喜欢上,要是真心喜欢上,又打不散,等你嫁过去你才是个摆设,刘香珠嘟嘟嘴,但是觉得母亲说得有理。

就认真听下去,刘夫人接着道:你守着空名份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孤凄凄地守孤灯;那野丫头没有名份,却是公子热乎地陪着。

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看到女儿睁大眼睛摇头,刘夫人微笑:你还小,不明白的事情多。

小周公子名声是放荡,外面左一个右一个,正是因为多,可见没有一个是真情爱,他娶了妻子,只要能握得住他,至少是有名有实的妻子。

刘香珠听过母亲这一番不亚于诸葛亮的话,只是垮着脸儿长长地叹一口气。

刘夫人抚着女儿继续对她道:我为你呀,想得再好不过。

首选的当然还是安家的公子,我呀,好好想个主意出来把他们打散开来,再不济也得让公子不再情热才行。

对着女儿重新明亮的面庞,刘夫人笑着道:安家公子现在还没有当官,又在你父亲治下,要订亲事是易如反掌。

你背地里抱怨过我多次,说我不早把亲事订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少年人多从不老成过来,我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出来,看看果然是有了不是,要是订了亲事,退婚咱们家名声不好,象是你不贤惠,一个房里人都容不下;不退婚再打不散他们,母亲不能送你去受屈。

刘香珠笑眯眯:母亲一定有好主意。

刘夫人笑容可掬:主意好不好,等用出来看看再说。

眼前我和你,还是从长计较。

再对你说说小周公子,好孩子你别恼,你先听着。

刘夫人款款对着女儿慢慢解释:就是以后安公子当了官,小周公子也不次于他。

周家的老太爷原是京里退下来的四品官,周家的老爷自周老夫人去世后,丁忧在家再也没有出仕。

丁忧前周老爷是五品官,再说周大公子如今还在京里,你嫁到安家也好,周家也行,你父亲呀,以后都不敢小瞧这女婿才是。

听过刘夫人一席话,刘香珠喜笑颜开,拉着母亲袖子撒娇:还是母亲最疼我。

然后再恭维母亲:妈,你就是戏里唱的七擒孟获的诸葛亮。

然后再噘一下嘴:我都夸您是诸葛亮了,你还是想个主意把那野丫头赶走吧。

有妈在呢,你只听好消息就行了。

刘夫人被女儿这样一夸,当然是心里高兴。

比比小周公子和安公子,刘夫人心里也是先取中安公子才是。

七太太母女刚才来说的一番话,让刘夫人不服气。

刘大人从香珠一出生,就时常说没儿子不喜欢,再为着没儿子唉声叹气。

刘夫人挑眉自得一下,到现在家里也只有通房的丫头,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开脸的姨娘。

想想刘大人这个坐在公堂上威武的六品官都被自己拿下,刘夫人眼前浮现出安公子端正的相貌,这个女婿呀,我是要定了。

然后再想想,至不济还有小周公子。

刘夫人微笑,看我不是诸葛亮,也快象诸葛亮了不是。

要被人算计的莲菂,她当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

在安家算是一个自由人的她,从书房里出来,和蓝桥跑去弄了一会儿梅花。

正笑声不断地时候,蓝桥对着远处扫干净雪的石径上几个人看看,小声道:象是家里有事情?莲菂娇容从一枝子红梅后面露出来,取笑蓝桥道:你这算是个机灵鬼儿。

不就是几个管事的进来了。

外加上走路急匆匆,面上急匆匆,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看看蓝桥想打听事情的样子。

莲菂笑得无事闲人一个:你要听,你去听听回来告诉我。

姑娘,这都是为着你才是。

蓝桥不甘心被打趣。

双手揉了一下衣带,再对着石径看看。

睁大眼睛道:那是邢管事的,他要进来,一定是有大事情。

莲菂又要笑:或许是拜年呢,就不许他进来拜年不成?蓝桥对着莲菂不时的笑谑,只能是娇嗔:姑娘,你就不想知道?我,莲菂语塞。

面对蓝桥晶莹的眼眸,她是实话实说:我想知道,看左右无人,莲菂还是低声问蓝桥:这样乱打听,公子知道又要说话了吧。

莲菂件件事情,直接去问安公子反而有答案,背着安公子反而不好,莲菂姑娘摸到这个窍门以后,对着蓝桥第一次卖弄自己这领悟:等公子回来,看他说不说?蓝桥笑嘻嘻:姑娘你要是早这样。

少听多少话。

莲菂对着左右顾盼一下,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

身前蓝桥还是喃喃:我还是想早知道。

那你去看看,莲菂耸着蓝桥去:我在这里看梅花,晚上和留弟比比谁摘的更好。

你看过了,回来告诉我。

蓝桥犹豫一下,也是实话实说:我都是为着姑娘才打听,要知道这几位管事的急匆匆进来,都是有大事情,姑娘你应该能猜得到吧?猜不到,我最不会猜谜。

莲菂故意逗着蓝桥,蓝桥唉一声:猜不到就算了,我去了,我不在,您可别乱走。

等蓝桥匆匆走开,莲菂才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奇怪,我何德何能,有三个小婢对我知心又忠心,难道不知道目前把我定位成姨娘?一个姨娘有什么好讨好好忠心的?莲菂想想蓝桥刚才让自己猜的谜。

蓝桥是担心重要的几个管事进来,是商议安公子的亲事。

莲菂心想,我当然是能猜出来,不过我何必说。

对着手里妍红梅花看着,莲菂又自语一句:公子成亲,我喜欢着呢。

亦步亦趋地蓝桥走开的时候就不多,莲菂充分地享受这一会儿自由身。

因为怕蓝桥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着急,就只在这里站着。

梅花林外紧挨着小桥,莲菂往小桥那里走去,打算看看冰底下的游鱼。

留弟说有好多,又说和程敏功天天拿石头砸冰面玩,莲菂一时淘气,也跑过来看一看。

小桥下面一抹浅色身影象是留连,又象是对冰照影,正是林姑娘琼枝。

莲菂在后面先没有惊动她,这背影怎么看都象是心事重重。

莲菂摇摇头,一对着琼枝,就觉得疑惑到处都是。

就说这大过年的,她也是一件浅色衣服点缀着几朵小花,在老人们看来,年青姑娘们这样素淡,不吉利才是。

莲菂摇头簪环发出轻响,琼枝回过身来。

看到是莲菂,原本黯然的面容上重起笑容:你刚才去书房了?我看到了你去。

哦,我去了,也看到了。

莲菂这样回答一句,琼枝面上立即垂涎三尺,声音强自压抑着还是平稳:有什么可以解闷的,说来听听。

莲菂故作回想刚才想的是什么,却借机把琼枝面上着急的神色看得真真切切,才慢吞吞地道:说是要打仗,和。

有些地方不许人走动。

是和西北简靖王是不是?琼枝微笑提示一下,莲菂恍然大悟:是的,是简靖王。

莲菂在心里犯嘀咕,那邸报是手抄回来的,压根儿就没有写简靖王。

再说这是个什么名字,简靖,剪径,听起来象强盗。

琼枝看到莲菂肯说,而且她说她看过了,人就安稳下来,不急不徐地再问道:就这些?莲菂陪个笑脸儿:容我想想,我笨着呢,我学一个字过一天要忘三个,你容我好好想想。

宋姑娘把自己说得这样笨,琼枝只能微笑候着她。

如果不是担心蓝桥很快回来,莲菂只怕会把琼枝晾个够。

因为怕蓝桥回来自己说话又要样样注意。

也想从琼枝嘴里打听一些消息的莲菂只能快些说。

看起来林姑娘对外面的事情,比自己要知道的多。

说有一个大人物,莲菂又装着迷糊上了:象是很厉害的一个官职。

说他可以定人生死,琼枝一时着急,脱口道:又有谁遭了毒手?话说出来。

才讪讪道:是哪一位大人物?莲菂继续迷糊:是京里的一个。

琼枝无奈地接话:司礼秉笔田相,莲菂笑逐颜开:是了。

就是这个名字,然后装着惊奇:你都知道,为什么让我去看?对着装糊涂的莲菂,琼枝倒还没有觉出来。

从她报仇开始,她就一根筋下来的办事情。

琼枝对着莲菂实话实说:我没有看过,司礼秉笔田公公就是京里的大人物了,我只是猜测。

宋姑娘你还看到什么?面对琼枝面上突然闪过的憎恶和疲倦。

莲菂不忍心再耍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一位姓桑的大人,说是事情办得不好,降了官。

琼枝心一跳,追问道:吏部的?是的,然后还有一位叫刘士觉的官员被免官下狱。

莲菂道:再就没有了。

琼枝眼中涌出泪来,刘士觉是父亲的好友,果然也没有逃过去。

莲菂只能装作看不到她的眼泪,对着冰面上只是瞅:留弟说有鱼,这哪里有?你在这里站了半天。

看到了没有?过一时约摸着琼枝把泪水掩饰过去,莲菂才抬头看着她笑:什么是司礼秉笔?琼枝也不能解释这个官职,只是道:是一个不小的官职,在宫里说一句是一句。

琼枝这样回答。

把莲菂吓了一跳。

从琼枝说出来司礼秉笔的时候,莲菂就想起来一个人,魏忠贤,他就是司礼秉笔太监,然后把持朝纲。

对着琼枝这样只为着她自己知道事情,就肆无忌惮地告诉自己这些事情,莲菂虽然不明白琼枝的身世,却为安公子捏了一把汗。

这些事情不应该对着不熟悉的人乱说吧。

或许琼枝觉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时政?莲菂不敢再同琼枝说下去,如果要说,莲菂宁可同琼枝再说安公子怎么怎么好,继续做冰人。

正这样想着的莲菂,听到琼枝很是郑重地道:我和姐姐一见如故,想来我和姐姐背地里说什么,姐姐是不会对着别人说的。

当然不会,听到这样交待的话,莲菂反而放下心。

觉得这位林姑娘多少有些警惕心。

琼枝是完完全全把莲菂看成是佃农姑娘,也与琼枝做事情大意有关。

她为着报父仇,能打扮得油光水滑去爬墙,是那种心里有一件事情别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的性子。

聪明人未必处处都有,莲菂在心里想,幸好我虽然不聪明,也还不是话多的人。

莲菂也客气地道:我不说,你应该也不会说吧。

琼枝立即就起誓言:我要是说出去,让我不得好死。

莲菂茫然,只恨自己多口说这一句话。

对着琼枝追着看的眼睛,也含糊地发了个誓:说出去一句,也如同姑娘一样。

然后莲菂在心里呸、呸、呸破一下,最后再想,我一定不说一句,要说就是两句。

看到莲菂发誓,琼枝放下心来。

她这一会儿很是聪明,亲热地挽着莲菂:我和姐姐这样亲厚,我没有亲姐姐,姐姐介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一刻钟后,红梅飘香树下,莲菂多了一个妹妹。

而且是正正规规地跪在树下捻土为香,叩头拜了把子。

再站起来,莲菂觉得以前看水浒传,里面人动不动就拜把子叩头,就是女人如孙二娘顾大嫂者看着也是冲动派让人不太相信。

现在看过林姑娘,觉得这样的古人还真的是存在着。

琼枝用拜姐妹起誓言这些小动作,打算封住莲菂的嘴。

莲菂姑娘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野人一个。

相对于闺阁中出身的琼枝来说,觉得她不是个细腻人,也可以理解。

不远处的安五看着很糊涂,这一对姑娘一个能惹事,一个能生事,今天大年初一,又跑到树下这弄的是什么玄虚?安公子对琼枝姑娘太不放心。

安五是见天儿看着她,怕她和别人乱说话。

看来看去的安五回想一下,和林姑娘多说话的人。

只有宋姑娘莲菂一个人。

蓝桥再过来时,琼枝已经不在,只有莲菂一个人在这里若有所思。

象是外面腥风血雨,而自己眼前却只是梅妍雪洁。

姑娘。

我回来了。

蓝桥回来是笑靥如花,莲菂猜一下:又拿了老夫人一份赏赐?蓝桥摇头笑:老夫人和老太爷在和管事的说话。

然后蓝桥笑得更是开心:他们说的话,姑娘你听过会高兴。

莲菂暇思一下,我听过会高兴的事情,就是还我自由。

莲菂对蓝桥道:我猜不到,你说出来听听。

一阵北风吹来,蓝桥哆嗦一下。

莲菂也哆嗦一下。

两个人为避北风,结伴往房中去,蓝桥在路上绘声绘色说起来:是七太太出了事情,七老爷还在外地没有回来。

老太爷喊了管事的来,让他们把七太太管的账目和铺子先接过来,等七老爷回来再一一地查核。

蓝桥对着莲菂笑盈盈:姑娘你高兴吧,七太太居然敢背着家里在外面私自开铺子,您说说,不是公中的钱,她哪里有钱开铺子?莲菂直接打了一个哈欠。

意思这件事情我不是太高兴。

蓝桥有些失望:七太太和表姑娘总是欺负您,这下子就要撵她们不来往,以后少看两个烦心人,你怎么不觉得高兴?挤出来笑容的莲菂道:好了。

我高兴了,这高兴任怎么看都是懒洋洋的和无精打彩。

莲菂又是一个哈欠打过,才对着蓝桥解释:不是我不高兴,只是她们是亲戚,不必撵得以后不来往。

想想今天安公子护着自己时对着绣香和七太太厉声厉色,那是为着他自己的面子。

莲菂狡黠地一笑,以后再同人打架,公子身后是自己躲藏的好地方。

对着蓝桥的不明白,莲菂慢腾腾地道:公子一定是说,好好改正,改正好了再来。

蓝桥瞪大眼睛:真的吗?公子真的会这么说?是啊,哪有人犯了错就撵得远远的不来往,再说是亲戚,莲菂对着蓝桥装出苦脸来:难道管着家里事情的人不能在外面另开铺子?蓝桥对于这个解释不明白,凭着她自己想的道:既然管着家里事情,当然是一心一意才行。

外面有自己生意,还会安心管家里生意吗?听起来安家管事的人,签的都是卖身契。

莲菂没法子喜欢七太太,却也不喜欢兴灾乐祸;再更不愿意让蓝桥看到自己落井下石。

她装着对这消息不喜欢,其实心里是喜欢的。

闻祸而喜,乃是人之常情。

莲菂低头思忖,为七太太说话值不值得。

见过的安家人中,安老太爷今天处置自己打绣香,不算是糊涂;安老夫人看着慈祥,听过她和管事的说话,也是明断的人;再就是安公子,莲菂微笑一下,公子是一个狡人。

蓝桥,你说我要不要为七太太求个情?莲菂话一出口,蓝桥吓一跳:姑娘您怎么了?七太太和表姑娘那么待您?莲菂微微叹气,装得也为难:是啊,想想她们欺负我,我应该高兴才是;不过想着是亲戚面上,我今天又刚和她们闹过,倒不是为做好人,唉,到底是亲戚不是。

前面已经到自己院门,小枫在院子里看到她们进来,带笑问道:姑娘回来的正好,小姑娘闹着要出去,我们劝不住,留弟在旁边噘着嘴,程敏功在旁边搔头,小枫和画角只是笑。

莲菂低下身子来问留弟:姐姐们照顾你多辛苦,你又不听话了。

我要出门去放二踢脚,中午问过公子,他说可以去。

留弟一指程敏功:公子让他带我去河边放。

然后对着小枫骨嘟嘴:小枫姐姐说河边滑,不许我去。

莲菂早就看到程敏功,对着他笑笑,先回身对蓝桥道: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去看看公子几时才回来?蓝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口而出:姑娘,您还真的要给七太太求情去?这话一说出来,别的人还不知道消息,只是听着不解。

留弟拉着莲菂问:七太太怎么了?姐。

你忘了她们今天打你骂你?七太太象是得了不是,莲菂先对着院子里人解释过,再对留弟温柔道:她们再不好。

也是公子的亲戚。

中午撵她们,我没有为她们说话,正觉得心里不安。

小枫和画角一起道:姑娘是个善性子的人。

一旁的程敏功继续搔头:留弟。

咱们还出不出去,城外的河边上都是放炮的人。

出去。

出去,怎么能不出去。

留弟抱着莲菂的手求她:要出门,要出门去。

莲菂含笑看着留弟小姑娘一样的撒娇,心里突然涌出来一团温暖,象这样才是小孩子吧,以前多贫穷,留弟就懂事的多。

莲菂给留弟整整衣服:出门要听小枫姐姐的话。

她让你回来你就回来。

留弟欢天喜地和程敏功走了,小枫跟在后面笑着追:把我丢下来,你们就去不成。

北风里可以听到走开几步的程敏功对留弟道:你姐姐还要为七太太求情,真是好人。

留弟道:那是当然。

只有莲菂姑娘浅浅一笑,对不乐意的蓝桥道:去看公子几时回来。

安公子四处拜年,几处同门家里都去过,掌灯时候才回来。

一进门就听安步说宋姑娘找自己,要为七太太求情。

问明白是什么事情的安公子失笑,想让安步让她来见自己,看看天寒地冻跑一趟白冻着。

安公子就来看莲菂。

进来让丫头们都出去,莲菂先抱怨安公子:让留弟出门去,说是留到姑太太家里用饭呢。

安公子含笑:和亲戚们亲热你应该喜欢,然后问道:说你找我是什么事情?莲菂未语先笑。

面上似踌躇又似犹豫,有几分娇柔地道:说七太太得了不是,我想着亲戚一场,然后笑得兮兮然:给她求个情。

这怎么行,安公子立即板起脸来,在外面偷看的画角和蓝桥互相嘟一下嘴,姑娘糊涂了不成。

到晚上消息更不好,说七太太昧了公中不少银子,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生气,姑娘就赶着这个风头上去了。

画角和蓝桥看到安公子收起笑容,都为莲菂捏一把汗。

莲菂在安公子板起脸来时就垂头装老实,又小声嗫嚅道:都是亲戚不是。

再说我得罪过她们,想着修个好。

糊涂东西!安公子是厉声,房外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有心进来劝莲菂不说,看到公子动怒,又不敢进来。

灯下的安公子黑了脸,对着莲菂发脾气:我在生气,你还坐着。

莲菂站起来立于榻前,安公子不客气地骂她:能惹事会生事,眼睛里没有人也倒罢了。

家里的事情你也来乱插话。

莲菂低着头不吭气,听到安公子余怒未息:要不是过年,让你外面跪一夜去。

莲菂姑娘这一次老实之极,一个字也没有回。

外面又有轻轻的脚步声,公子怒斥的声音可以传到院外,守门的商妈妈也过来悄声打听:是为着什么事情?画角和蓝桥都只是摆手,小声告诉她。

商妈妈又缩着头回去,到院子里告诉封妈妈:姑娘太好心,为七太太求情,正在被公子骂。

房里的安公子一顿训斥,莲菂姑娘从来没有这么乖巧过,一个字也没有回,而且罚站半天。

直到安公子觉得口渴停下来:你就只站着,还不倒碗茶来给我喝。

莲菂倒茶送过来,安公子接过茶,突然微笑了,对着身前的莲菂只是看着。

他由生气突然一个转变,让莲菂愣住了。

安公子抖动肩膀,轻声笑起来,他一个人边喝茶边笑,差一点儿没有喝呛掉,而莲菂是愣愣地不明白,只是对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莲菂骤然涨红脸,吐出来一个字:你!安公子看她明白过来,小声地取笑道:好人没有装成,你这一会儿是什么心思?安公子眼眸中满是笑意:现成的好人你顺手就捡,在公子面前,好人也不好当。

被揭破心事的莲菂又恼又窘,对着安公子只是笑的面庞,一伸手把茶碗从他手上夺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回到自己原来的坐处坐下来,生气地道:要喝自己倒。

第一百零五章,和气敦厚的宋姑娘莲菂把脸扭到一边儿去生闷气。

安公子取出丝帕擦拭自己身上滴的茶水,这是他刚才边笑边喝茶的时候滴到身上茶渍。

莲菂又歪过头来他新衣服上褐色茶渍,并不看他脸色。

不用看安公子也不会是好脸色,从他手里把茶碗夺下来,以莲菂来看,他要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才叫奇怪。

两个人僵坐着都不说话,又闷闷坐一会儿的莲菂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再去倒碗茶送到安公子面前放着,然后怏怏不乐的继续生自己的气。

安公子没有动那碗茶,只是看着莲菂生气的脸。

又微笑起来:有几分蛮力,你要欺负人;有几分聪明,你还想算计人。

说到这里停一下,象是等着莲菂反驳。

等一等,莲菂还在生气,安公子再微笑道:我说你,你不服?在心里正承认自己无聊,只想顺手捡个好人的名声的莲菂,又想发作了。

恼羞成怒的她低头对着自己的衣服咬牙道:就是帮人求个情,公子觉得我说得不对,可以不听。

干嘛你训人,你才是折腾人。

那我问你,你是想买个好名声,还是想落井下石?安公子看看这个丫头穷搅和,她还好意思生气。

安公子也不客气,想想再加一句:你就不能让我想到你觉得省心。

前面的话问得莲菂哑口无言,后面一句话就不想跟他计较。

心思被看穿看透的莲菂噘高嘴:好名声也要,也要落井下石。

心里实在不解气,莲菂瞟一眼过来:不行吗?公子是接着骂还是要打?莲菂是越想越生气,又加上一句:我房里还有绳索呢。

对着这个倔强的丫头,安公子责备道:你是个坏丫头,生怕我想不起来她们以前怎么对你。

低着头的莲菂突然想笑,我还就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对我情深,不是觉得亲戚们棘手不好管。

莲菂又是一眼横过来。

借着这件事情,公子你好好地教训七太太吧,顺便再把绣香表姑娘也教训一通。

当然我莲菂。

要为她们求个情,顺手捡个好名声回来。

当着不大的程敏功。

莲菂装得很为七太太担心。

看来这心思,只能哄骗程敏功,只能哄骗留弟和丫头们。

遇到公子,这就如雪见日头,下面的心思无处躲藏。

莲菂心想着,这么复杂的心思,我是一闪念间才有。

再细细推敲才想出来;而公子你,也太眼尖腹黑。

想到这里,莲菂又横了一眼过来。

这眼波流转颇象是左睐右盼,安公子只能微笑。

房外还有鞭炮声响,今年的大年初一全是事情。

此时再同莲菂计较,象是从早到晚都不安生。

安公子心想,正月初一的晚上,和你和和气气说句话最好。

有心不责备她,安公子心里还生气;要同她板着脸,莲菂已经是毛躁不安。

安公子就微笑责备她:家里就这几个人。

你嫌太平没事情是不是。

你不是有几分聪明劲儿,难道不明白七太太这事情还牵扯到别人。

你跑来求情有什么用!坏丫头。

接近一触即发的莲菂没好气:我怎么知道牵扯到有别人,或许是七太太一个人做出来,莲菂眼珠子一转:再加上表姑娘那个娇弱的帮手。

莲菂学着绣香说话:表哥,扶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然后笑嘻嘻:这是表姑娘看到公子就要说的话。

你看好了,等我把家里整理清楚,这样的话以后不会进二门。

安公子象是承诺,又象是对家事不满的渲汇。

他对着莲菂学话皱眉:家里一点小事情,就谣言到处都是。

然后再怪莲菂:还有你这个无事也搅活的人。

莲菂恍然大悟:难怪我又碰到钉子上,原来你为着谣言满天飞。

自以为找到答案的莲菂笑逐颜开,又遇到安公子的冷眸。

安公子冷冷道:不仅是为着谣言满天飞,是不该你问的事情,你少插口。

为人求情的莲菂又碰一个钉子,她低下头当然不喜欢。

总结自己大年初一的一天,莲菂嘟囔:这是过年吗?差一点儿被人打,又挨骂。

听到说过年,安公子突然想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

袖子里取出来一个新式样的荷包递过来:咱们这城不大,倒有几样进上的东西。

这是棉花胡同里出了名的沈家针绣,一年要进上不少。

给你一个玩吧。

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莲菂这样想过。

接过荷包看上面绣的鸳鸯戏水,不怀好意地往安公子袖子看看,猜测里面会不会有上好几个,公子过年鸳鸯大派送?只有一个,是给你的。

你这个坏丫头!安公子开口打断莲菂的心思。

莲菂嘻嘻嘻哈哈笑两声,看到安公子面前新倒的茶,他还没有动。

看在荷包的份上,莲菂笑盈盈又倒一碗来,同刚才的两个茶碗并排放在一起。

放下茶碗看看这三个排得不整齐,莲菂再理成三个茶碗排排放,这才笑眸迎人:一、二、三,公子要喝凉的也有,要喝半残的也有,也喝热的也有。

你要哪一碗?我要走了,平白的来看你,又惹一肚子气。

安公子站起来整整因坐下弄皱的衣衫,对着莲菂回眸笑:下次说你找我,我可不会来这么快了,让你等着去。

接着又是嘲笑:今天我要是不来,你这好人自己揣着,会不会觉也睡不着。

莲菂微偏了头,眼睛里神采在烛光看着似宝石流波,人狡黠地道:那我可怎么办呢?安公子大乐:我管你怎么办去。

再似笑非笑骂她:坏丫头!这就转身要走开。

身后传来莲菂急急地轻唤:公子。

安公子含笑侧过脸来:还没有挑唆完?莲菂气结:那我明天再挑唆。

你就说吧,惹气的话还有多少?安公子缓步走回来,站在莲菂身前一步远,等着她说话。

房中烛光摇影流红,宛转轻晃在光洁的地上。

莲菂随着安公子起身也是站着。

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步远,亲昵熟悉的感觉充斥在这小小的氛围中。

莲菂不觉盈盈而羞涩。

安公子嘴角噙笑看着她。

这馨暖的气息让莲菂吃吃起来,她悄悄往后面退了半步站定,才又歪着头看安公子的黑眸浓眉。

突然把自己要说的话忘了,就只吃吃地道:我,我想对你说。

莲菂大惑不解。

我要对他说什么来着?我没有走,你慢慢说。

对此情景。

安公子心中喜悦。

他装作看不到莲菂往后退,就这一步半的距离也还在亲昵中。

安公子加意地柔声道:是在家里闷,还是喜欢上了什么?莲菂从一时的迷乱中醒过神,不管不顾地先瞪他一眼。

我还真成了你养的雀儿,看看你这话问的,是在家里闷,还是喜欢上了什么?突然就生气地莲菂道:我喜欢日月星辰。

能买到家里来吗?这有何难?给你一盆水就什么都有了。

安公子笑着道:只是你是要碧玉盆还是要玛瑙盆呢?莲菂语塞,借着脑子清醒过来,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

重新看向安公子的莲菂,鼻尖不时闻到他身上的男人气息,觉得这距离还是太近,就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退出去的莲菂踢到了锦榻,再顺理成章的坐下来,轻咬着嘴唇道:我要对你说,林姑娘她,莲菂只说到这里。

安公子真生气了,突然就阴沉着脸:你少提她!象是一天不拿林姑娘说上几句,莲菂吃不下睡不着。

被这骤然地阴沉弄得一愣的莲菂慑缩一下,然后默不作声看向别处。

房里气氛刚才馨润萦绕。

这一会儿冰冻八尺。

有些头疼的安公子揉揉额角,重新是温和地声音:你要说什么?公子慢走,对着墙上壁瓶盯着看的莲菂心平气和地回答他。

安公子觉得自己拿她没办法,只能重新走回来坐下,再探身问道:还有呢?公子不送。

莲菂觉得我不生气,我偏不生气,让你生气去。

安公子低低笑一声,再问道:还有没有?公子好走,公子恕不远送,莲菂笑逐颜开:还要不要听?抬眼对上安公子柔和的眼眸,那眼眸中象是又在说,坏丫头。

安公子慢条斯理地提示莲菂:林姑娘怎么了?莲菂先是颦眉,再转动眼眸,最后是冥思苦想,也慢慢腾腾地反问道:是啊,她怎么了?没事就好,安公子看着这个装腔作势的丫头,只是道:初看到你都是喜欢的,说不上一会儿话,我就头疼。

想想祖母年前总是说看到莲菂就头疼,安公子觉得这头疼的病现在给了我。

起身走上两步,外面画角和蓝桥把门帘打起来,安公子犹不甘心地回身再看一眼。

坐在榻上的莲菂眼中黑瞳瞳,还象是有话要说。

安公子对着画角和蓝桥抬抬手,让她们把门帘重新放下来。

他重新再坐下来叹气道:我都坐下来第三次了,你有话就说吧。

是林姑娘给了你什么话听?想来想去,只有你能让她委屈,她母女寄身于此,也没有让你委屈地能耐。

不是委屈,是她。

莲菂决定说出来,不是为着安公子反反复复又坐下来问自己心事,而是看到打门帘的画角和蓝桥忍笑的表情,在她们看来,公子和自己在说悄悄话儿。

莲菂不能容忍地是她们的猜测。

莲菂欲言又止,是没有想好怎么说。

面上现出犹豫的莲菂为难,我应该怎么说才对?安公子把已经凉了的茶往旁边推推,耐心地开导道:她们不会住一辈子,丫头们有了不是,你都帮着求情;七太太这里,你也想顺手捞个好人。

扑哧一笑的莲菂听安公子也笑着道:怎么就总和林姑娘过不去呢?莲菂微笑,用手掠着发角想一想道:不是和她过不去,是,对着安公子自觉了然的笑意,又象是在问原因。

谨慎地先往外面看一眼的莲菂低声半吐半露地道:是她说话不防备人。

象是一团璀璨烟花在安公子隐隐生气的心里绽放开来,安公子一瞬间有此许的恍惚。

对着浅笑看过来的莲菂,安公子觉得心里柔软无比,他很是开心。

同样谨慎的他也往门上看看遮盖得好的门帘。

对着莲菂低声道:她说了什么?莲菂犹豫过,才把琼枝的话说出来,借着这个机会也打听一下:她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

说到这里,莲菂扬眸又重提七太太:就是在外面走动的七太太她也未必知道。

安公子一笑:是的。

问七太太什么是司礼秉笔。

她肯定是不知道。

此时对着莲菂看的安公子,心里满是柔情。

菂姐儿这样聪慧,而且心里向着我;莲菂看看手上镶宝戒指,腰带下系的玉环。

虽然是强迫而来,一衣一食也蒙你精心照料,觉得不对怎能不知会你一声。

房间里气氛一波三折,先是温馨再是冰凉。

现在又慢慢柔情萌动。

安公子只是笑看着莲菂,想说句什么夸夸她,又觉得句句不够贴切。

说得太缠绵,菂姐儿又要翻脸,再尖酸刻薄来上两句公子慢走,公子恕不远送,安公子就只含笑看着她。

莲菂不愿意这样闷着两个人不说话。

她总是闷在家里,看来听去都是家里的事情。

这一会儿正是打听事的良机,莲菂笑眯眯问出来:简靖王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打仗。

他要打仗算不算谋反?噤声,安公子不慌不忙地道,也是笑吟吟:我刚才答应过你,以后外面的话进不到二门里来。

你以后不必问也不必打听,让人听到不好。

莲菂不满意道:林姑娘能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安公子只是笑:你以后还想看邸报吗?莲菂立即摆出来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安公子更要笑:以后我慢慢说给你听,但是我不让你打听的时候,你就不能打听。

民不论时政。

我不是想论时政,只是想知道外面的事情。

安公子是一派心情大好的面容,莲菂趁机道:看我还算机灵吧,我想当管事的,把我闷在家里,我不喜欢。

烛下的安公子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人人都想锦衣玉食,菂姐儿难道是个操劳的命,还是想着当管事的就可以逃之夭夭。

白养着我,我心里不安,还有留弟也在这里住着,我们不能白住着。

这样的一个大年夜,莲菂姑娘旧事重提,她低垂眼眸低低地话语在房里流动:公子房里良月姐姐、留香姐姐等人,都是会侍候的人。

要是觉得我还算机灵,何必一定要。

最后是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

只是笑的安公子柔声道:我知道你闷,也知道你不肯当闲人,等过了年再来对我说吧。

至于丫头们会不会侍候,你怎么知道?眼睛贼亮的安公子这一会儿看起来象是一个轻薄无行的人,笑容满面很想再问一句:你也学着侍候不是更好。

对安公子暗示不必拿自己当心上人的莲菂,不觉得自己说上三、五次会有效果。

她想过,总要说上个十次、八次的才行,再就是自己能好好地当一个管事的,再抓住机会就提一提。

事在人为,莲菂不想放弃。

公子从不逼迫,而且看管的又紧,莲菂在心里左冲右突,竭力寻找说服他的方法。

过去下个聘礼订亲事、看上个丫头收个房,肯定是不会问当事人:你情愿否?红楼梦里贾赦看上鸳鸯,邢夫人上来就是:一进门就开了脸当姨娘,又尊贵又体面,当事人三推四推,不会有人当你是不情愿。

女儿家尊贵,要就三推四推的才叫好。

莲菂对着安公子暗示自己不想当姨娘。

她没有大哭大闹,是哭闹没有用处。

哭闹的唯一用处就是满足某些人的心理,把她们的嘴堵上,让她们不要说:看看不哭不闹,心里肯定是情愿的很。

在她们看来,象是只有哭过闹过的无奈才是真无奈。

我们的莲菂姑娘,一不是思想品德高尚到点滴儿污渍不能听;二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或许这样不对,应该绝食抗议又摔又砸。

这世上人有喜欢摔砸的人,也有莲菂这样的人。

是以,她只是对着安公子暗示,打算下一次再多些暗示。

视其情况,一里一里地暗示多。

安公子当然是不放在心上,他以前只觉得莲菂有几分小聪明。

说话伶俐的时候讨喜,伶俐过了的时候也添气。

今天听过莲菂对琼枝的防范心,安公子只是含笑。

对面这个丫头让人又心疼又怜惜,有时候傻话还有一大堆。

比如对公子我说。

房里丫头们会侍候,可以不用想着她。

烛光下两个人各自心事,莲菂微微笑,公子笑微微。

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安公子和莲菂才从各自的沉思中醒来。

画角在外面回话:小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来,外面就传来留弟兴高采烈地声音:姐,我回来了。

安公子轻轻一晒。

莲菂赶快道:留弟小呢。

她站起来走上两步,留弟正好进来,进来什么也不看,先扑到姐姐怀里:姑太太专请我一个人,我坐在首席上。

看你,公子在呢,莲菂拉着留弟过来给安公子请安,等留弟请安过站起身。

莲菂一面给她擦头上的汗,一面慢慢告诉她:有话进来说,不要在外面喊。

刚才安公子一晒。

莲菂心里明白,举止向来安详的他又要说我们是野人。

安公子看这姐妹两个人坐下来,留弟靠着姐姐,对着安公子喜笑颜开:姑太太让我对公子有话说。

安公子还没有说什么,莲菂先板起脸,当着安公子的面道:以后有什么话要先对姐姐说,姐姐听过觉得可以,你才能说。

她小呢,安公子听出来莲菂这话在同自己争,把留弟收买得差不多的安公子顺口就把莲菂刚才说留弟小的话拿过来一用,再对着留弟道:你只管说,不妨事。

留弟还是仰起小脸儿对姐姐看看,安公子的眼眸也随着在莲菂面上转上一转,莲菂只能道:公子让你说,你就说吧。

姑太太说,她虽然管着金银铺子,但是金银铺子和珠宝铺子其实是相通的,多管一样并不难。

留弟没说以前,莲菂就知道是什么话。

现在听到留弟果然如此地说出来,莲菂只是抿一抿嘴唇,让留弟来说能起什么作用。

安公子也是笑,但是他不是笑留弟稚气,等留弟说过才道:她再问你,你说我的话,我知道了。

然后安公子教训留弟一句:你该懂事些,看你姐姐,就懂事多了。

被夸懂事的莲菂也柔声告诉留弟:再有人让你公子面前来说话,你就回他,公子的事情你不敢多说话,知道没有?留弟被这几句话说得垂下小脑袋:我也不想说,姑太太给我首饰,又给我钱,我都没有要。

后来姑太太说,小姑娘小呢,说几句就是公子不听,也不会怪我。

一说出来就遇到公子也说不好,姐姐也说不对,在姑太太受过奉承回来的留弟这就垂头没精神。

你小呢,都是让别人指使糊涂的。

莲菂这话一说出来,安公子听着又刺心,不悦地看过来。

这才明白也把安公子说进去的莲菂赶快陪个笑脸儿:我说的没有公子。

安公子瞥一眼过来,眼角扫到阁子上的沙漏,已经是一更以后。

莲菂也看过去,对安公子才是抱怨:今天留弟回来的晚,自从住到这里,留弟比以前要稚气地多,就是晚回来,听说是公子答应的。

再住两年,她还娇气呢。

安公子也还过来一句,抖抖衣襟正要站起来,又安坐着先道:还有话要说吗?不说我可真的走了。

莲菂掩口轻笑:再有话明天再说,然后推着留弟起来,自己也站起来准备送他。

多了一个留弟,安公子欲语又止。

知道他想说什么的莲菂撇着小嘴儿:以后找公子,我知道我候得久。

安公子也笑着道:可不是,以后你找我,我就晚些来。

两个人在这里又胡扯一句争风,留弟听不明白,就左看看姐姐再右看看公子。

安公子再对留弟一笑,全不管莲菂在面前道:过年再上学,你要懂事些。

要听我的话,你姐姐的话,听一半就行了。

这样交待过。

安公子才走上一步。

这一次画角和蓝桥很有眼色,看着公子行到房门才把门帘高打起来。

安公子想到今天几次三番地站起来坐下,又回身笑唤莲菂:菂姐儿。

你再没有话了吧?画角和蓝桥又尴尬起来,看着公子负手回身,姑娘凝眸似沉思状。

房中主仆几人就这样胶着一会儿,还是留弟不耐烦催促姐姐:公子等着呢。

姐姐还有话没有?这一会儿没有话了,公子想听,明儿请早,莲菂慢吞吞地道:过时可是不候着。

安公子大乐,转身走出房门,还不忘留下一句话:我可真的要去了。

身后是留弟殷勤地声音:公子慢走。

等门帘重新放下来,莲菂对着留弟笑:我们留弟多有礼。

留弟欢天喜地:那是当然。

方先生说,明年诗礼就学完了。

莲菂刚嗤地一声笑,留弟又讨好地道:再学或许是孟子。

姐,你说有道理的那一个。

留弟皱着小眉头回想道:富贵不认人,贫贱不能依。

是这两句吗?房中传来莲菂姑娘的哈哈大笑声:很对很对。

画角和蓝桥面面相觑,陪着留弟一起回来的小枫笑眯眯:姑娘今天喜欢,公子刚才来坐上半天,都说的是什么?房里又传来留弟的嘿嘿笑声,刚笑上两句,就琢磨着这话味儿不对。

留弟更是皱着眉:富贵不认人,这是什么好道理?莲菂扶着她的小肩头,看着她的小眉头,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个呀。

不是道理,是家里的亲戚们。

想想七太太的事情,一个下午果然是谣言家里飞,莲菂也弄明白,七老爷一家都是管家里的铺子,拿家里的月银,现在自己弄个一个铺子,还是一样的珠宝铺子,要说这公私能分得清,任是谁也不会相信她。

从莲菂房里出来的安公子,踏着月色往自己房中去。

含着梅香的风清冷地吹得他衣袂飘动,也把他从心中的缠绵悱恻吹醒过来。

在这清冷中,安公子问过自己,还是喜欢莲菂,而且更喜欢她。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安公子就是梅香低声念出来,然后唇边是笑容。

公子多情姬无情,偏是这样我才觉得好,安公子暗笑自己,难道我还真的喜欢碎捋花打人。

正在暗笑自己,身边传来一声娇音:公子。

冷月梅花下面,站着披一件暗黑色斗篷的琼枝,因斗篷深暗,琼枝的面容盈盈似有光泽,似地上积雪在月下泛光。

对着这肤色流光的的少女,安公子谨慎的露出笑容,原地站住脚并不进一步,和颜悦色地招呼她:这么晚了,林姑娘为何还出来走动?琼枝看到公子看过来,欠欠身子施礼道:我听到几句闲话,想来对公子求证一下。

安公子看看身后,安步是从菂姐儿院门外就跟着身后,这一会儿就让人看到,自己也不是单独同琼枝在一起。

时时注意避嫌的安公子略一思忖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随我来。

说过话后,安公子不紧不慢地前行,安步跟在他身后,琼枝姑娘走路从来随风婀娜,慢慢跟在后面。

回房里肯定是不行,让丫头们看到有闲话出来不好,再让菂姐儿知道,那可恨的丫头又要无事说出不中听话来。

安公子把琼枝姑娘带到书房院外,他自己先进来,命安步把灯芯挑亮,再让当值的当车把院子里的琼枝姑娘请进来。

两个小厮退到门外,房里只有公子和琼枝两个人。

安公子是肃然如对大宾,琼枝姑娘因为是夜里,白天又听到好消息,此时也算是能注意到避嫌二字,她偏着身子坐着,脸上一直是红晕不断。

姑娘请说?安公子先问出来,琼枝这才低声道:听说桑大人降了官,可是真的?安公子不回话,而是反问一句:这闲话从哪里听来?琼枝姑娘白天指天为誓,和莲菂说的话要是背地里说出去,就不得好死。

被安公子这样一问,琼枝局促地动动衣袖,只低头道:请公子先告诉我好吗?是真的,有一些事情他办得不妥当,得罪了田公公。

提起来这件事情,安公子微有得色。

建生祠桑大人还挖的第一锹,挖出来一个五通来。

这消息不胫而走。

不是桑大人可以遮盖得住的。

趋附田公公的人众多,而且互相挤兑。

这消息传到田公公耳朵里,就变成桑大人选的风水不好。

才有这个不吉利兆头。

田公公不喜欢,桑大人降职是肯定的事情。

安公子微笑想起来今天去给刘知县拜年。

刘知县单独留下来自己,也是为着这件事情怕田公公再降祸,和大家商议过后,又同安公子单独商议一回。

这话和公子面上笑容看在琼枝眼里,她深信不疑是安公子做的手脚。

上一次在这书房里,琼枝姑娘亲口听到安公子把桑大人在本城不合适举动和收受的贿赂一一说出来。

琼枝姑娘站起来双膝给安公子跪下来:公子大恩,此生难报。

斜身避开的安公子站起来欠身子:姑娘请起。

房中无人。

安公子不肯走近些扶她。

看着琼枝姑娘在地上端端正正叩了头,犹跪在地上不起道:还有一事请公子海涵。

姑娘起来再说,琼枝姑娘不起,安公子就只侧着身子站着,跪在地上的琼枝姑娘含羞道:我与宋姑娘情投意合,今天认了姐妹,这事情没有事先问过公子,还请公子您多多包涵。

安公子只是着急她不起来,听她话说完,赶快道:我们菂姐儿是个淘气的人。

你不怪她天天胡说八道就行了。

好容易看到琼枝起来,安公子再加上一句:菂姐儿野性子,她对着我都混说,你和她拜姐妹。

听到她再胡说,只管说她不要客气。

莲菂胡说八道了什么,包括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清楚。

琼枝心中更清楚。

她羞红了脸对安公子应声:是。

再想想,这是公子在表白他的心思,琼枝心中微动,羞赧地对着安公子看一眼。

穿着崭新拜年衣服的他站在面前,面白似外面积雪,目清如天上寒星。

这是一个正人君子,琼枝回想自到这里来,他护持得周到。

母女不仅是安居饱暖,而且在家里是正大光明的出来走动。

换了任何人能做到这个样子也算是周到。

想到这里,琼枝姑娘在心里很感念安公子。

琼枝姑娘不来找安公子,安公子这几天也要抽个空儿去看看林夫人和她才是。

恰好她来了,正好把要说的话都说清楚。

话题正在说莲菂,安公子就从莲菂身上说起。

两个人重新就坐,公子坐在书案后,琼枝坐在离开几步远的水磨楠木椅子上,这距离声音不高也能听得到。

安公子为谨慎依然是低声:姑娘不嫌菂姐儿愚笨,肯和她认姐妹,感谢姑娘的抬爱才是。

说到这里,安公子坐着拱一拱手。

琼枝姑娘惶恐地道:我和母亲全仗着公子庇护,宋姑娘又和气敦厚,蒙她不弃,我才大着胆子与她认下姐妹,又想到宋姑娘是公子的人,本应该先对公子禀过才是。

公子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抬爱二字,我怎能当得起?公子也客套,琼枝也客气。

安公子笑着听琼枝对莲菂的评语,是和气敦厚四个字,觉得这四个贴切的字亏她想得出来。

要说菂姐儿贤淑,要说菂姐儿贞宁,这都不是她。

倒是和气敦厚还真的是她。

说和气是个和气人,就是对着公子不太和气;说敦厚是个敦厚人,就是兴灾乐祸她也会。

安公子忍不住一笑。

收起来笑容以后再对琼枝道:姑娘在这里住着,和菂姐儿伴着玩耍最好。

就是有一样,我提姑娘一声醒儿。

今天的事情让姑娘受委屈了,这是我家门不严。

过这个年,我一力整顿家里,以后二门外的话不会再进到里面来。

说到这里,安公子微微含笑:女眷们以后,不许过问外面的事情。

琼枝心里跳了一跳,再看安公子眉眼带笑,眼中却是认真的不行。

对着这笑意,琼枝只觉得自己无端碰上钉子,然后陪笑道:那是当然,家家都是如此,哪有个女孩儿去打听外面事情的道理。

姑娘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就是菂姐儿说几句不该说的话,你也休理她。

安公子带笑说过,再对着琼枝道:这城里城门上也张着通缉榜文,影像年龄都在上面。

凡是城里新来的人符合这年纪的,刘知县都查过。

琼枝不安地再动动身子。

看在眼里的安公子和蔼地道:这阵子风声紧,等风声过去,就派人送你们去西北。

简靖王爷上奏折讨阉党,他那里最安全。

说到这里,安公子嘘唏道:在我这里。

委屈夫人和姑娘不能守孝,我心里时时不安。

老大人的骸骨不能入土。

我心里更是不安。

等过了年,风声稍缓,选一个吉日,先安葬在我家的坟山上吧。

把该说的话对着琼枝一一地说过,安公子才让她回去。

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安公子淡淡,不是我要对你道辛苦。

庇护你们的辛苦,远远不如这位姑娘时不时弄出件事情来让人担心。

觉得自己胆子不小的安公子都觉得害怕。

梆敲二更的时候,安公子从书房里走出来,在廊下披上外袍,看冷月当空,月色洒洒飘下来。

回房去的安公子对安步道:明天让几个大管事的来见我。

这家里再不整顿秩序,安公子心想,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第二天是年初二,姑太太一大早就起来,喊着家里一个小丫头烧净面水备礼物忙个不停。

炕上的姑老爷听着外面这样忙乱,觉得睡得不安稳,拖着鞋走出来问妻子:你忙活什么?敏功,快起来。

燕燕。

别只是懒着不出来,快把你弟弟的衣服鞋子给他拿到床前去。

姑太太十二分之忙,来不及回话,喊着儿子使唤着女儿。

燕燕没有出来,先抛两句话出来:妈,他这么大了,自己不会拿吗?再不然,给他快找个媳妇儿吧,我不耐烦侍候他。

你也起来,他也快着些儿,起个早儿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去。

姑太太骂女儿:你就懒吧,以后嫁不到好人家。

原先是掩着怀出来的姑老爷明白几分,慢慢系着衣带。

看到妻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姑老爷道:你急着去争七太太的铺子,也不用把孩子们都喊进来吧。

这还是过年呢,女儿让她多睡会儿,儿子让他歇一会儿。

天天被你赶着去陪什么留弟小姑娘,这是哪一门子的小姑娘,我都看不在眼里。

已经起来的程敏功在窗外听到父亲的话,直着嗓子问一句:是宋姑娘的妹妹,昨儿晚上在咱们家里吃饭呢,父亲这就忘了不成?燕燕也起来了,出来训弟弟:你天天和她玩,给她拿东拿西还花钱。

让妈给你街上买个大媳妇回来,以后你衣服鞋子也有人管,不用总是找我。

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早上起来,姑太太家里先就是这么热闹。

忙活一圈的姑太太看到儿子也进来,女儿也梳洗过,这才算是安泰下来,对丈夫道:管她哪一门子的小姑娘,她现在是个小姑娘,你看不上她,你也有能耐让你女儿念书去。

就是敏功,你有能耐给他专门请个先生在哪里?那个叫什么西席的先生,你请得来吗?程敏功咧开嘴来笑,姑老爷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也是笑:西席就是先生,先生就是西席,家学里是方先生,公子都是从他手里开的蒙,这满城里再请先生,再没有好过他的,敏功在学里有学生一处伴着,可以相互提携着上进,在家里单请一个,又花钱又不好。

姑太太对着儿子女儿道:看看你爹,这就又花钱又不好了。

昨天我请留弟小姑娘家里吃饭,你摆不完的酸脸色。

我请她吃饭,不也是为着敏功以后在学里,方先生能高看一眼;以后铺子上有管事的位空出来,你也可以帮个忙吧,天天吃饱了守着你的那个破书店,成天价念子曰诗云的,也没有见子曰诗云来照顾你生意。

程敏功和燕燕一起笑起来,看到父亲不喜欢,燕燕先避出去:我去帮着摆早饭,再拉着弟弟也去:你也来帮忙。

一儿一女避出去,姑老爷才摆摆脸色道:当着儿女们,我不好对你摆脸色。

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昨天不是我摆脸色,要知道读书者为高,士农工商,农耕者排在其次。

我虽然没有中举,也好歹进过学。

你让我对着一个裙带攀附的佃农小姑娘和和气气,这叫坏了规矩。

去你的规矩吧。

一天三个饱一个倒最重要,按你那规矩,我们生意人还排在最后呢。

你以后别上我的床,别穿我做的衣。

姑太太一听这些话就要笑骂,对着姑老爷气黄了的脸,姑太太更是道:看看你那脸色,跟马棚里垫就的黄土一个颜色。

要是没有我,就你那破书店,能把你守成面如菜色。

你是要当穷措大,还是要当管事的?我就是想当。

哪里就有,姑老爷话一出口,看到姑太太的笑容,赶快改口道:七太太那铺子不成,你管的是金银铺子,她管的是珠宝铺子,隔行如隔山,就是我当这个管事的,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姑太太只是笑容满面撮着姑老爷换衣服:你肯去就行,肯当上这个管事的就行。

珠宝和金银从来不分家。

有些镶了珠宝的金银首饰也在我铺子里,有一些新式样的金首饰也在七太太那里。

姑太太不无讽刺:就是以前少见到,最近七太太突然晕了头,又都交了公。

对于妻子这样的爽利话。

姑老爷也笑起来,多年夫妻,姑太太这些话听了足有一辈子。

姑老爷好笑:从年青的时候,你就同七太太不和睦,如今是你看笑话的时候到了。

不过我还是提醒着你,你对公子那房里人,还是离远些。

免得以后公子成亲,你要后悔巴结错了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今天不行,公子喜欢她一天,我就巴结她一天。

再说我巴结她不是你劝着的。

姑太太想想宋姑娘昨天的穿戴,对姑老爷道:以前我那样象是不好,铺子里今年新的金簪子,那式样儿都是难挑的,昨天我看得清楚,她一个人头上就戴了三根。

那她也不怕坠得慌,姑老爷一听姑太太羡慕别人富贵,就要刺上一句。

姑太太笑话他:金子是好成色,一根不过一两重,有什么坠得慌的,价儿卖得高,是铺子里师傅手艺好,那上面刻的福神衣服,拔丝一样的手艺,这样一两金子卖出去,倒值得几两金子的钱。

姑老爷决定闭上嘴,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小书店,别人都说冷清,独我觉得幽静。

姑老爷闭上嘴,姑太太没闲着,她喃喃道:一个师傅一天只能做一根,这式样是新式样,多少人下了订银订这簪子,等着求一根也行。

宋姑娘一个头上就戴了三根,真是亏她也不觉得坠得慌。

燕燕和程敏功在房外听着笑,燕燕悄声问弟弟:妈是不是让你喜欢留弟小姑娘,你要学学父亲,要娶也不娶姨娘的娘家人;再说你要是饶幸中了举,可以挑一个有钱的媳妇,留弟小姑娘,你陪她玩一会儿就算了。

学父亲?程敏功搔搔头问姐姐:学父亲就娶母亲这样爱唠叨的人,燕燕刚要笑,程敏功再对着姐姐道:不然就是象姐姐这样性子不好,又不早起的人?燕燕尖叫一声:妈,你听弟弟嘴里胡说的是什么?姑太太姑老爷一起走出来,看到程敏功嘻笑着跑开,而女儿燕燕站在廊下跺脚不依:妈,你快打他。

把儿女们劝好,只想早去抢差事的姑太太匆匆催促用过早饭,让姑老爷外面雇轿子,自己和女儿燕燕坐上轿子。

姑老爷和程敏功是步行随轿一起到安家来。

在门口下轿进来,姑太太对着家人又是一通交待:一会儿给老太爷老夫人请了安,我和你父亲在老夫人房里说话,燕燕去看宋姑娘去,你别噘嘴,要是她在公子房里,你正好找过去说陪她。

看到女儿回嗔为喜,姑太太再看看儿子,程敏功给母亲看看口袋里的鞭炮:我给老太爷老夫人请了安,就去公子那里请安,带留弟出去玩。

对了对了,只有你是个好孩子。

姑太太夸过儿子,对着不满的丈夫道:你甭说话,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出去,再怎么闲话,吃亏的也不是咱们家敏功,这算盘我打得准。

姑老爷只能点头:你是女中大丈夫。

第一百零六章,公子当好人姑老爷程肯堂看着姑太太调度家里人,想想她也是为着家里日子着想。

女儿没有订亲,姑太太就整天想好事,想着把燕燕给安公子。

安公子象来女色上是个尊重人,程肯堂以前从来不认为姑太太能如意,他等着姑太太迟早碰一回壁,然后回[有来哭天抹泪地整上一出子,再给女儿重新订亲事。

有时候程肯堂要叹气,期望到时候,女儿不要成了老姑娘。

自从宋姑娘莫明进到家里,亲戚们看着她一路水涨船高,程肯堂倒有些诧异,觉得自己看不懂安公子,以前认为公子守圣人礼法。

直到宋姑娘进家里,程肯堂心里后悔上来,早知道如此,燕燕生得不错,也可以早打主意,以前是姑太太打主意,程肯堂跟在中间打岔。

说得表姑娘燕燕心思一会儿随东,一会儿随西。

随着姑太太往内宅里走的姑老爷对着妻子背影看去,可以看到她发丝上几丝银发。

为着这银发,程肯堂打起精神来。

家里亲戚们多是在家里铺子上做事情。

以前不愿意是怕人说巴结,如今年快过半百,想想还在乎人说我讨好巴结,说我谄媚也当听不见。

只是为着一双儿女罢了。

进到二门上,垂花门下是洁净的青石台阶,这里站着一个插花戴朵的妇人,陪着小心在同门上人说话:这几位我都不认识,想是新换来看门的大哥们。

我叫张四嫂,常进来给老夫人、夫人请安,我是个卖花卖绒线卖杂物的,有劳大哥们为我通禀一声,我来给老夫人、夫人拜年来了。

这个张四嫂,姑太太却认识。

姑太太在后面喊一声:张四嫂。

一向难得见到你?张四嫂回过头来,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眉梢额头俱有细细纹路。

因是外面抛头脸出来行走。

打扮上水粉脂腻,一点儿也不少。

是姑太太呀,您新年好。

这是姑老爷,我们见过一面的。

张四嫂张嘴就是人来熟。

又把姑娘少爷都恭维过,再对着姑太太笑着道:您是亲戚,这就只管往里面进。

我年前来给老夫人、夫人和公子请安,都说忙呢就没有得见。

这不,我听说老太爷回来了,赶着来拜个年。

门上这几位大哥他们不认识我,姑太太来得正好。

帮我说说才好。

垂花门上几个家人,都是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

姑太太也惊奇一下,把这几个人一一辩认过,把张四嫂拉到一边儿去:你有什么话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代传吧。

这门上新换的人,昨儿还不在呢。

公子过年前就说整理内宅,不想大过年的把人都换了。

张四嫂眨巴眨巴眼睛,带着常在外面行走的伶俐劲儿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左不过是请安,右不过是拜年。

再就是我新进了一批好绒线,看看房中姐姐们或许有要的。

那你不必进了,你看我们安家是缺金银首饰,还是铺子里缺绒线。

姑太太听过是这个来意。

当头给张四嫂一盆冷水泼下来:你这小本经纪人卖的东西呀,我们都不缺。

就要时,说一声就送来了。

张四嫂一听就笑了:看姑太太把我说的忒不值一文了,我知道这城里商铺一半都是你们家的,可是保不齐老夫人爱上我这杂货篮子里的东西。

去年老夫人照顾我了三两二钱银子的通草花儿,夫人倒照顾我有五两银子的绣帕赏给房里姐姐们,我不来拜年岂不让人说我失了礼数。

拎着竹篮子的张四嫂这样说,姑太太听着只是笑。

再往下听,张四嫂拉着姑太太满面堆笑:倒是你姑太太,大财主一样,一年到头没有照顾我分文,今天姑娘少爷都在,姑太太你只管挑,你只管选,新年到了,给姑娘买个银头箍儿吧,这花样儿,你铺子里就没有,姑太太笑起来:你这生意倒做到我头上来了,你这花样儿,我们铺子里是没有,有这样花样儿的首饰,我们可以关门了。

说是这样说,姑太太还是低头对着张四嫂竹篮子里看看,红头绳儿薄玉块,姑太太好笑:要我买啊,只给我女儿买一包绣花针。

这不是七夕,你买这么多针干嘛,张四嫂和姑太太开过玩笑,殷勤帮着捡出来一包绣花针交给姑太太:承惠了您呐,姑太太,二十文。

姑太太掏钱给她,一面叨叨一句:一包针就二十文,这象是又涨了价。

我们杂货铺子在前街上,离我太远。

管铺子的周管事我不喜欢他,这才照顾你生意。

把钱收到篮子最下面的张四嫂也是嘴不停:您要照顾倒是照顾我个大生意才好。

然后神神秘秘拉着姑太太:你说涨价,我有消息儿呢,说西北打得血流成河,马上就要什么都涨呢,姑太太,你屯了多少东西,还是你要屯东西,只管来找我。

嗨,我说你得了吧,我屯东西卖东西还要找你。

姑太太笑着挣开张四嫂,看到一家人都在等自己,人人面上是不耐烦。

姑太太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有空儿到我家里来说说话,告诉你吧,姑太太拉着张四嫂到一边儿说话,就是指着这个走东家窜西家的人散布新闻。

姑太太压低声音:我们七太太呀,得了不是。

这是个大新闻吧,她自己开了个铺子,被家里知道了,嘿,这消息你说出去有人愿意听。

说过以后姑太太和一家子人走开,张四嫂挎着篮子站在二门外忍冬树下,对着姑太太脑后一颤一颤的一个银钗看了看,自语道:你这笑话看的,比我这指着嘴吃饭的人还能乐呢。

这样说过以后,张四嫂再对着二门上几个家人看看,心里犯嘀咕,安公子换过二门上的人,难道他新进宅子的宋姑娘有什么不稳当?不管了,我今天是来拜年的。

老夫人和夫人虽然不是次次都见我,可是来拜年她们从来没有闪过我。

张四嫂站在二门外候到一盏茶时分,看到老夫人身边的梁妈妈出来。

这就能进去了。

新年里不赶拜年的人,梁妈妈带着她进来,好久没有来。

张四嫂把路上打量过来,看到梅林后面小院子。

忙问道:那是宋姑娘的住处?梁妈妈只是笑问她:你问这个又作什么,那个就开了脸也是房里人,我们公子正嫌家里乱呢,这房里人你难见到。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常去周家吕家莫家,姨娘们每个月都照顾我生意,张四嫂笑:我的东西老夫人、夫人是看不上。

宋姑娘兴许能看上。

对着张四嫂这样的自信,梁妈妈更笑:才对你说,公子说家里乱。

再说她没开脸。

就开脸这姨娘不许出来站门首乱见人。

我们家就这一个房里人,从老夫人到夫人都稀罕着呢,过年衣服首饰都是不断的给,公子又正在心坎上,她更看不上你这东西。

张四嫂故意露出惊奇地神色道:听起来比正房奶奶还要大了。

小心宠上头以后打都打不下来。

然后张四嫂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进家里也有几个月了吧,怎么还没开脸?病了,一直病着身子不好,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都不是天天请安。

哪里还能圆房。

梁妈妈也不避什么,就直说出来。

张四嫂赶快记在心里,再念一声佛:这乡下丫头怎生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和善人家。

张四嫂东张西望。

把宅子各处记在心里,来到老夫人房里拜过年,只坐下来陪说话。

侧间里坐着莲菂和画楼,莲菂拿剪刀弄顶针的,其实自己在玩,看到外面坐着的这个妇人,名字好生耳熟,再一恍惚想起来,是翠翠对自己提过的能耐人,会做生意的张四嫂。

大过年的,不见宋姑娘给老夫人请安,张四嫂正在说莲菂:我还想着见见姑娘,公子丢不下来的人,不沉鱼也落雁吧。

莲菂嘻嘻一笑,画楼悄声道:姑娘别理会,这是粗人,说话全没有章法。

莲菂非古人,不觉得张四嫂说话难听,只是动心思,翠翠让她来看我的吗。

安老夫人呵呵笑:她早来了,我让她做点什么去。

你要见她,下次吧。

张四嫂听动老夫人话音松动,忙陪笑道:我这赶生活的人,素日是老夫人时时照顾着,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听人说她还能入老夫人的眼,冲着老夫人我也得来见见,今儿要是得见,那就再好不过。

安老夫人只是笑,画楼撇着嘴儿对莲菂道:她向来一张好嘴。

莲菂侧耳听外面说话,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心里只想见见。

外间又说了一会儿话,安老夫人才喊画楼:宋姑娘忙完,出来坐一会儿。

站在地上的梁妈妈看着张四嫂这个精明人,又要多一个主顾。

自宋姑娘到家里,还没有接触过这样人,要是喜欢上她竹篮子里精光闪闪说是不值钱的小东西,一个月有个三、五两银子,都不够往里填。

这样一想,梁妈妈才想起来,宋姑娘是没有月银的人,她一应该添的衣服首饰都是公子作主添置,一个月的使用是小枫到公子那里去领。

梁妈妈心想着张四嫂这个人,你好好巴结她吧,她在公子兴头上,一个月五十两银子都花得起。

在侧间的莲菂巴不得老夫人一声喊,这就走出来。

张四嫂是受人之托而来,更是睁大眼睛看这位宋姑娘,身上一件玛瑙锦做就的锦衣,下身是件浅色的湘裙,发上数根簪子,几枚玉钗,鬓角一边一朵珠花,里面珠子微微泛着白光。

精明的张四嫂只用眼睛一打量,心里先估了一个数值。

再看她目光灵动,红唇似菱角一样出来就微微上翘着,一看就是过得不错。

张四嫂在心里笑话翠翠,放着这么个人不学,偏要去学抛头露面。

抛头露面有什么好。

这一面见过,张四嫂没再说几句,就告辞出来。

走出安家大门没几步,翠翠迎上来问她:见到宋姑娘了?。

见到了,张四嫂对着翠翠就是另外一种样子,微撇着嘴儿道:你让我对她传的话。

全然传不到她那里。

她体面着呢,坐在老夫人脚下,一身穿金又戴银。

再看翠翠布衣布裙,张四嫂更是撇嘴:你怎么不学她呢?周公子自己来找过你两回,你躲着。

我帮他传话这是第三次了。

你别以为你自己是凤凰,过了这个热乎劲儿。

求他都不来。

对着翠翠黯然的面庞,张四嫂是恨她糊涂的表情:你还年青,枕头风再吹一点儿,也能给自己寻个下梢。

别象我一样,年青的时候觉得王孙公子都求着我,再过上几年,只能随便找个人。

如今这钱是我自己挣。

花倒是两个人。

劝你答应一回小周公子吧,一次给你五两银子,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俺家没开私门,不要他那五两银子。

翠翠的心本来七上八下在活动,听过小周公子让张四嫂代的话,来一次五两银子,又深深地扎伤翠翠的心。

听到翠翠这样说,张四嫂只能叹气:你好好想想再回我话吧,小周公子去亲戚家里拜年,停上几天才回来。

劝你莫做糊涂人。

翠翠站在北风里,看着走开的张四嫂,她是彻底的糊涂了。

她想见莲菂,想让莲菂给自己出个主意。

偏偏年前来过一次没有见到,翠翠就不敢再试。

正遇到张四嫂和她打听莲菂,翠翠和盘托出,又托张四嫂为她传个话,不想还是一场空。

离开的张四嫂心里冷笑,这个宋姑娘一看就是个机灵人,那眼珠子灵动的,一看心里就有沟渠。

难怪你也托我来传话,他也托我去相看。

要知道往安家相看一次宋姑娘,去一次可是有一两银子。

此时的张四嫂就去挣这一两银子了,她拎着篮子径直来到刘知县家里,在门上让人通报过,进来见刘夫人回话。

病了才没圆房?刘夫人单独见了张四嫂,听她说完,眉头微皱:你看过她,是个病秧子吗?张四嫂如实地回话:气色还好,或许是搽的脂粉;看起来安老夫人喜欢她,让她坐在脚下,给她鬓角,也给她置鞋脚。

生的是不错,看上去就是聪慧人。

刘夫人是浅浅的一丝笑容:是聪慧人才好,不是聪慧人,安家的公子不会往家里弄,只是她什么病,你倒没有问?老夫人在呢,不方便打听。

张四嫂殷勤帮着出主意:有病才正好呢,以后不生孩子或是病秧秧的,也不让人起疑心。

刘夫人微笑,觉得这话一直说到自己心里去。

再一想就要翻脸:不能等到以后,就是我交待你的事情,你要快快地做起来。

该我做的是我做,该你做的时候,你可不能翻了船。

刘夫人眼睛对着自己手指看,全然没有看张四嫂,面上是微笑声音是清冷:你贩禁运的私货,我随时可以让人抓你,坐上好几年的牢。

这话说过,刘夫人才让人进来:取一两银子给张四嫂,谢她殷勤来拜年。

张四嫂接过银子,看刘夫人无话,这就道谢走出来。

冬天里北风紧,张四嫂紧紧衣襟,想着那位初见面的宋姑娘,面色和气象是一个和善的人。

可怜她进了一家不该进的家门,张四嫂叹气,我只能顾我自己,就顾不了你的性命和名声。

刘夫人交待我的事情,我要做好才行。

张四嫂再回头对着县衙门看看,这位刘夫人真的是一个狠毒的人。

你女儿未必就嫁到安家,何苦来弄别人的性命。

刚才还劝翠翠进富家门的张四嫂想想自己,我不是官,也不为宰,心里却没有这样坏主意。

只是把柄在人手里,不得不做罢了。

坐在房里的刘夫人是悠然地想着自己的这一条好计,比不上诸葛亮,也可以让安公子不喜欢那个丫头。

至于安公子觉得失了体面,是打杀了她,还是给她毒药或是绳子,刘夫人再次悠然,这是安公子的事情。

在老夫人房中的莲菂,是本能想见张四嫂;看到张四嫂后,又觉得她象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是人的直觉,莲菂是个女人,直觉比较敏锐。

张四嫂走以后,老夫人房中不再平静,七太太被看管在她自己家里,七太太的两个女儿进来老夫人面前哭诉;再就是姑太太一直絮叨。

各位想坐七太太位子的管事们轮流进来。

平时来老夫人房中的莲菂,喜欢听管事的说铺子里的事情,今天她就头疼得不行。

一个上午就是吵吵闹闹,看看老夫人,精神抖擞笑呵呵地一一分解。

让莲菂很是羡慕老夫人耐性好精神好,一切都好。

听不到半个时辰。

莲菂就要溜了,她本来是坐在老夫人脚下听说话,再不时接受来哭诉求情的七太太两个女儿嫉恨的眼光。

过一会儿揉一下额角的莲菂不时看看老夫人。

直到老夫人发话:你回去吧,别在我这儿坐着了。

莲菂如临大赦地进房去,在院门口又遇到两个管事的妈妈,站在那里攀谈了一会儿。

宋姑娘,您帮我说个好话儿。

我孝敬您好东西。

莲菂对着这样的话,又要躲开。

蓝桥在后面跟着她,看到她若有所思地走着,蓝桥自作聪明一次:姑娘又动了善心肠,想着为七太太求情是不是?莲菂一笑,为求情被安公子戏弄一回,又训了好些话,我才不为一件事再碰第二次钉子。

莲菂在想着别的事情,刚才间中几个管事的来回话,莲菂没有听到铺子里东西价钱上涨。

却听到谣言纷纷,都在说要打仗。

要打仗东西不涨,莲菂觉得真的是件稀罕事情。

至少粗用的米粮,价钱会往上涨才应该。

一心想当管事的。

想着学门手艺营生的莲菂盘算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做。

安公子又是一天在外面拜客,会管事的。

有几个是祖父那一辈的老管事,虽然不能再外面行走,闲坐在家里还帮着出主意。

这样的人,安公子逢年过节都是要亲自去看过。

这样一天下来,回到家又是晚饭过后。

二门上迎着的小厮是当车。

当车跟在公子后面,把家里诸事情回给他听,安公子听过问道:宋姑娘没找我?没见找您,宋姑娘上午在老夫人房里呆了半天,老夫人房里上午来的是姑太太等人和卖花儿的张四嫂,然后宋姑娘回房去,七太太家的起元少爷求着留弟小姑娘,又去宋姑娘那里求她帮着求情,再就是姑太太家的姑娘陪着坐到晚上,一天都安生着呢。

当车这样回话的时候,面颊上会笑出来一个小小笑涡,宋姑娘今天很安生。

行过疏林暗影的安公子微眯起眼睛,张四嫂这样走宅门的妇人,安公子从不喜欢。

小说上也好,古书上案例也好。

僧尼道士,还有这些经常入内宅的妇人,多是家宅不宁的根源。

以前家里只有祖母和母亲在,这些人不时来陪上半天的说话,安公子从来没有禁止过。

自从莲菂进家里,小翅膀没事儿就要忽闪两下,带着要飞的样子。

早就有心整顿家里的安公子,对着祖母和母亲禀过,来三次见一次吧,没事儿还是不来的好。

主仆来到书房里,当车回的又是一样话,这是在外面路上不能回的话。

站在公子面前的当车道:邢管事的和廖管事的来说,金家的米铺子细米各涨了十文,糙米陈米各涨了一文,我们铺子里生意一下子好起来,都往我们铺子里来买米。

米铺的管事讨公子示下,我们明天涨不涨?安公子笑一笑道:衙门里今天有邸报来吗?当车回话道:安步今天去抄,说是没有。

这大年下的,路不好走也是有的。

我们不涨价,各样常用的东西,一切粗米粗粮青盐粗布,包括黄豆都不涨。

当车记下来安公子的话。

安公子坐着又想一会儿道:各样绢纱罗都按前儿说的数儿,明天换上新价钱。

再就是西北通商带回来的珍奇东西,全部涨一倍。

把这些说过,当车出去,安公子一个人坐着笑。

金不换屯粮,一向跟着金不换风头走的富商们也屯粮,就是相邻的几个城里,也有不少人在屯积东西。

现在就是屯积东西的价儿都比以前的市价要高。

哦,对了,安公子想起来,他特意让人打听一下翠翠,这姑娘硬气上来了,拒绝小周公子几次,而且她也屯了米,就着手里的钱租了一个货仓屯了不少。

安公子微笑。

可怜菂姐儿放出去的那些钱,再过三个月就此本利无归。

书案上明烛照着安公子面上的笑容,烛光摇曳似乎在倾听安公子的几句低语:我要不要菂姐儿面前做个好人去。

告诉她这价高的米不能屯。

笑得颇有些狡猾的安公子想想莲菂,一向当公子不是个好人。

我去装个好人买好她一下吧,可怜她这点儿跑路钱。

一部分留在安家屯不在身边,一部分就让这位翠翠姑娘全部葬送了。

窗外星光灿烂。

公子笑得恬淡。

现在就是告诉莲菂这米不能屯,钱也收不回来了。

要么是低价卖出,要么是烂在仓里。

就是想烂在仓里,还得多付租仓库的银子才行。

安公子笑嘻嘻站起来要去,但又止步,过两天再对她说吧。

这么晚了去看她,要是怪我不尊重。

又是几句话甩给我听。

步出房来的安公子从当车手上接过披风往自己房中去,一路之上笑得象偷吃腥的猫。

用不了多久,把这些贪财的人一网打起来不少。

有大鱼金不换,也有小虾米余翠翠和我的菂姐儿。

房里今天当值的丫头是留香,带着两个上夜的小丫头看过茶水铺盖,正坐在那里等着。

安公子进房里来,先问一句:今天费家的来过了?费妈妈来过了,留香一面为公子除过外衣,一面回话。

除去外袍的安公子坐下来,接过小丫头手上热手巾把子。

一面拭面一面再问:说的什么?留香不敢怠慢,一句一句回出来:费妈妈传公子的话,以后二门以内不许嬉戏,不许内外私相传递。

但有看到不好的人。

不许知情不报。

把手巾把子递还到小丫头手上的安公子听过点头道:你听得很认真,以后就按这个规矩来办,我这房里除了良月就是你年纪最长,你同良月一起,好好约束我房里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有乱说出去的,查出来一顿板子还要撵出去发卖。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安公子已经是严厉。

留香经不住这话,跪了下来。

两个小丫头也随着跪下来。

你起来吧,以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先来对我说,不许自己再私下里传话。

安公子淡淡地站起来,斜睨着留香一眼:帮我宽衣。

留香战战兢兢起来,走到公子身边为他去腰带解衣带。

这是她服侍惯的活儿,今天只觉得手指僵硬,抖抖缩缩地才弄好,身上惊出来一身的汗。

服侍安公子睡下,留香带着小丫头们铺好铺盖正要睡。

云英和春长从外面走进来,留香一看到她们就赶快摆手。

顾不得披大衣服,身上只穿着小锦袄就过来,一手拉着一个人走到外间去,向着板壁低声道:公子刚才问费妈妈来说什么,又说以后再私下传话的,打过再卖给人牙子。

是真的吗?云英和春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宋姑娘让公子这样说的吧,现在家里越来越严,只有她一个人无事乱逛,是舒服的闲人一个。

房里传来安公子的几声微咳声,他一到天冷睡下来就有这个病根儿。

这微咳声吓得三个丫头赶快分开。

留香惊魂未定进来,好在脚下只着软睡鞋,走路动静不大。

走到门帘处再回身对着云英和春长摆摆手,留香悄步儿回来当值。

云英和春长面面相觑,携手悄悄走到外间来。

她们身上是衣着整齐,只是被外面北风一吹,也觉得骨冷身寒。

良月姐姐,云英和春长合计过,再来找良月讨个主意。

良月紧闭门户不开门,只是问一句:是哪位?窗下的云英和春长还没有回话,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上夜的妈妈说话了:姑娘们睡吧,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说,费妈妈今天刚来说过公子的新规矩,姑娘们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有话明儿等公子问的时候,姑娘们细细地回话。

良月听到云英和春长不敢再说什么,脚步声响回房去了。

在床上睡着的良月也心中烦闷。

从宋姑娘进门,样样事情都不对头。

家里管严些也是应该的,怎么偏就不管她,由着她东逛到西,西逛到东。

今儿下午说是送姑太太的女儿燕燕姑娘出二门,不想赵公子来拜。

又让赵公子看了去。

良月同丫头们一样也是想不通,怎么就偏由着她?第二天安公子早饭过后就去书房里,喊几个管事的来说话。

先对着说的还是费妈妈:昨儿晚上几处上夜的都是哪些人。

昨天夜里有人乱走动,不仅是我房里,还有别处。

把这些人是谁都一一回上来,你去问问是什么事情。

起了更以后除了侍候差使的人。

别的人累了一天该早些睡着的才是,要出去回家睡的也要在晚饭钟点儿后走,不许多留连。

刚说到这里,当车进来回话:宋姑娘在外面要见公子。

安公子露出笑容,他还在想着给自己找个好人的名声。

安公子一笑道:让她进来吧。

莲菂走进来,看到四、五个管事的都在。

就候在一旁。

安公子指指椅子:你先坐着。

然后还是和费妈妈说话。

费妈妈说过,又是管事的一一回话。

等这些人都出去。

莲菂才得以说话:我闷着呢,来看看有没有新的邸报,然后苦一下脸:留弟又问我,梁五的信几时到?她要自己来对公子说,问公子是不是忘了让人去拿信。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出去玩了。

安公子先道:安步去衙门看邸报还没有回来。

再对莲菂商议道:不然,就写封假信给她,先哄着她别闹。

莲菂觉得不行:她时常在街上玩,也听到打仗的消息了,就是没放在心上,要是她弄明白是梁五那里打仗。

留弟只怕会大哭一场。

一想到留弟哭,莲菂皱着脸皱着鼻子:哄不好她。

安公子欣赏着莲菂皱眉皱鼻子皱面庞,看起来象是苦瓜一个。

等安步的功夫,莲菂献一下殷勤:你这里有账册。

要我帮着算帐吗?安公子移开袖子,看着书案上刚才管事的送进来的账册,欣然地道:好,你拿一本去慢慢算吧。

再取笑道:算错了,可不能给我当管事的。

我给老夫人算账,从来没有错过。

莲菂先把自己吹嘘一番。

安公子让当车去取算盘来,借着等算盘的空档,莲菂问安公子:要是打仗,我们家的东西涨不涨价?刚才听管事的说话,象是没涨。

安公子听着莲菂说我们家的东西,微微一乐道:就打仗也不是都涨,民以食为天,至少粗粮糙米这些仗以生存的东西是不能涨。

为什么?如果打仗,这些东西不是应该涨的最狠才对。

面对莲菂好奇的发问,安公子微微叹口气:发这样的财心不安。

信以为真的莲菂素然起敬,但是好奇:那要是别人都涨呢?安公子微笑:那我们生意就红火了。

莲菂扑哧一笑:公子说得很对。

当车送进算盘来,这才打断两个人的有说有笑。

安公子眼睛看着新送来的帐册,耳中听着啪、啪地算盘声响,这一会儿书房不是书房,成了账房。

没有打一会儿,莲菂不经意地问出来:为什么张四嫂可以进来,而翠翠就不能?安公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她:公子我怕你们私相夹带。

莲菂不乐意瞟一眼过来,不再说话低头打自己的算盘。

停上一停安公子问出来:又生气了?眼睛专注在帐册上的安公子也象是随便一问。

请问公子,我可以生气吗?莲菂不轻不重地说道,安公子莞尔:当然不可以。

莲菂立即垮下脸:那你还问我。

安公子把手头的帐册合上推到一边,意态悠然地道:这会儿我闲着,想教训人,看看有没有人过来。

这房里没有,你到外面转一圈儿去,家里这么多人,总是可以找到一个背运的人。

莲菂对着房外笑逐颜开:外面一定有。

看着外面的莲菂突然低低地道:安步回来了。

房外传来安步的脚步声响,也是稳稳重重的走过来。

熟悉这脚步声的安公子听出来安步的步子比平时要快,安公子微微一笑,今天衙门里有消息听。

安步进来呈上手抄的邸报,躬身道:我候在衙门里等了一会儿,这是刚到的。

莲菂也走过来看,安公子匆匆先看一遍。

惯常是压在手下面,眼睛比平时要明亮的多。

是什么,我还没有看完。

莲菂着急了。

说出来这句话。

就看到安步横了一眼对自己,而安公子微沉下面庞。

当着安步在,莲菂往后面退了一步。

再眼馋的看着安公子手中的纸张。

安公子先命安步出去:去喝些热茶,早起又下雪。

一定很冷。

安步应声出去,安公子把手中的纸张递给莲菂,在她喜形于色地接过来后,举起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下次不要这样着急。

我知道了,莲菂贪婪地先看邸报,看过两遍以后才还给安公子,人犹站在他身边对着这邸报看着:象是打不起来。

安公子含笑自己再看一遍:暂时是打不起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简靖王勤炫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这邸报上日期是接着上一次邸报第二天的日期,到的这样晚,应该是路上不好走。

上面写着,与简靖王在过年前的某一天夜里,莫明其妙打了一仗,事后双方都称是误会,说是流矢误射过来,这才引起来一夜混战。

这消息不由得安公子不微笑,停上三个月打不起来,金不换可以赔到要跳;这三个月中要是打起来。

公子我让他赔得要跳。

莲菂对着安公子面上堪称玩味的微笑狐疑地看着,象是有什么开心事情在他心里。

莲菂不管公子心中事,只管梁五回不回。

她和安公子一起往下面再看一遍。

下面是这场仗后的事情,简靖王又是上一奏折。

备言自己的冤枉,并且明榜贴出告天下书,声明自己为捍卫皇上江山社稷,立下誓言不清君侧决不罢休。

安公子看得微笑,有朝一日河宴海清,这是为人臣子最乐于见到的事情。

他正微笑间,看到一旁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莲菂,是一脸的询问心思。

又是一乐的安公子举起手中纸张,在莲菂头上敲了一下:你是只呆鸟吗?这样看着我。

莲菂陪上笑脸:是以后都不会再打,才这么高兴吗?是啊,安公子与她逗乐子,眼前就装个好人出来:我读圣人书,迟早要出去做官的人,居家时也要知道民疾苦。

不打仗,东西不涨价儿,百姓们得安居衣食,当官也事情少些。

这样还不叫好。

然后是嗟叹:就是有一些富商们要吃亏,他们高价屯积米粮,过上几个月只怕是烂在仓里。

莲菂还没有想到翠翠这样大胆,放着天天稳当进帐的生意不做,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也在投机倒把。

莲菂只是微笑接上安公子才说过的话:不打仗最好,公子放心,我也放心,大家都放心。

你放心就最好了。

安公子看着这个傻丫头,她还不知道她的钱离打水漂儿不远了。

安公子凝视一下莲菂的晕颊红唇,对她道:象是好的多了,面上血色比以前要多不少。

莲菂用手抚一下面颊,再试着提一下气,然后还是幽怨:还没有好呢。

安公子一语揭破这句话:是打不了人,我说的对吧?房中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声,莲菂怏怏不乐地回到座位上拨动算盘,听起来那算盘声和刚才的清脆啪、啪都不一样。

安公子安慰道:等过了年,你要见什么人,你只管见吧。

嗯,莲菂垂头丧气,还要再加一句:为什么要过了年?安公子往房外看着新修整过树枝的一株老树,慢慢道:出了正月,家里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来上些外客也没有什么。

这话也没有哄得莲菂高兴,安公子也没有再说话。

一本账册不一会儿就打完,莲菂把账册送回来时,还带着不喜欢。

这么快?安公子故意大吃一惊,莲菂这才笑起来:我天天练呢,看看我的手,都是红的。

莲菂说着话把手伸出来,快伸到安公子面前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古人,这举动不能算是合适。

莲菂把手又缩了回去。

安公子面上更是浓浓的遗憾:怎么,我也不能看?公子笑意盎然:连我也避着?莲菂后退一步,也是笑意盎然:公子你要守规矩。

那就守吧,安公子唉、唉两声,莲菂笑嘻嘻:是啊。

公子你是个好人。

这好人清清嗓子:对好人说说,想当管事的是何意思?莲菂有些羞赧:你会笑我。

安公子正色:要是笑话你,我喊你一声好听的;要是我没有笑话你。

你喊我一声好听的。

瞪起眼睛来的莲菂道:这有什么不同吗?安公子展开笑颜:一个是你喊我,一个是我喊你。

回到座位上坐下来的莲菂不理他,想想他让人守规矩的时候。

就要肃然正色;我守规矩的时候,他就胡扯一通。

真的不说?我等着听呢。

安公子是偷眼在看生气的莲菂。

然后打个哈哈:今天不说,明天也得说吧。

我可以等着你,不过你别等我没空听的时候又跑来给我说,我没功夫待见你,你可不能怪我。

莲菂捧腮在黑漆茶几上又凝眸一会儿,才道:要自立。

这心思和安公子猜的也差不多,他立即素然起敬:好样的!你讽刺我呢?莲菂没好气。

安公子抚掌第二句素然起敬的话还没有出来。

安步重新走进来:刘知县派人来请。

安公子把准备鼓掌的手放下来,对安步笑微微:备轿子,我一会儿就出来。

随着安步出去,莲菂也站起来,意犹不满地对着安公子看看,才转身走出去。

出得门来的安公子在轿中不时往街上看,消息还没有散开来,但是过往的商铺们大多都私自涨了价格。

经过自己家的米铺外面,更是排着队的有人买米。

转变隐蔽处,有两个金家的伙计大惑不解地看着。

不明白安家是怎么了,难道有钱不赚。

而且现在是人人屯粮,他们家还这样卖,存粮能支撑多久?只有轿子里的安公子一个人暗乐。

一直到见到刘知县的时候,安公子都是微有笑意,心情不错的表情,让刘知县第一眼先是愣了,再看安公子时,才是正容。

刘知县觉得自己刚才看错,心中有事不能耽搁,急急地拉着安公子的手进来。

进来以后,刘知县也不管疏了礼数,不及让人献茶,先举手让人都出去,对着安公子是面上焦躁:新的邸报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还有一封京里新的公文,新的公文是才到没有多久,安公子看过道:京里命各处物价不许飞涨,这说明要与简靖王爷和谈,或是有安抚他的意思。

刘知县有事情就会找城里几位学子们来商谈,对于刘知县说,他省个幕僚的费用,而城里的学子们又是最了解本城的情况,又各有影响力可以办事情。

听安公子这样说,刘知县略有些平静地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今天我让人街上看过,邸报没有到以前,东西都涨了不少,又不是一家,一时半会儿难安抚下来。

刘知县急急请安公子来,是指着他能帮一把,铺子里东西不要乱涨价。

唉,朝里有事,不少人就趁火打劫,明明没有打,这谣言满天飞,说打下来两座城了。

刘知县希冀地看着安公子:你的意思是?安公子拱拱手:大人放心,向来受惠良多,我命家里各处,还是按以前的价码儿走;刘知县刚是喜色,安公子又道:再请大人放心,我各处铺子存货颇丰,直到今天,一应粗粮都没有涨过。

珍奇古玩,一向有价无市,这个价码儿是向来不定的。

那是当然,刘知县松了一口气。

安公子往房外看看无人,带着郑重的神色又对刘知县道:我还有一句话要回大人,上次为桑大人一事开罪田公公,这一次平抑物价,大人理当上奏折陈述辛苦,功过相抵正在这件事情上。

一语提醒梦中人,刘知县还没有把这两件事情想到一起,听过以后是醍醐灌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走上两步握住安公子的手:永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安公子也是面上略有激动:大人放心,大人为本城日夜操劳,但有用我的地方,都是我应该去的。

两个人重新坐下,刘知县不时笑呵呵看着安公子,这才想起来让人送茶。

第一百零七章,内宅里换人刘知县心中难题解决,安家在这省里是最大的富商,因为各处东西上涨的事情,省里大人们也有信来催促刘知县督促本城的富商们,在这省里的各处铺子也不能涨价。

省里大人来的信意思明确,如果各商户们不从,可以强压之。

安公子表白心迹,说他随着刘知县的心思走,目前是不涨价。

刘知县笑呵呵地坐下来,随手去拿身边几上茶碗,拿在手里是冰凉的。

刘知县愣了一下,这才看到安公子面前没有茶。

看我糊涂了,永年,刘知县笑容满面拖长音唤了一声安公子:你不要见怪才是,这事情把我弄得,今天饭都没有好生吃。

然后往外面喊人进来:泡茶来,想想再交待一句:泡好茶来,去里面问夫人,年前京里戚大人送来的几两好茶叶,在剔红纹山水风景的盒子里,就泡那个吧。

家人答应着退出去,安公子也是一笑,这一会儿泡茶,泡好茶来,等一会儿只怕是要坐,上坐,请上坐了。

眼睛看着家人退出去的刘知县,再看着安公子时,笑容在面上抖动着,刘知县是欣赏赞赏地眼光。

一向看着安佶长大,果然是个好孩子。

就你这一说,就救了我不少,刘知县倒也直言,他不直言也明白安公子心里清楚。

此时他直言过,再就势道:你我就来草拟告示,命下面衙役三班各处城里城外张贴起来。

说到这里,刘知县微有不乐:我本当请各家商户来坐下来商讨才是,怎奈我动了气。

说到这里,刘知县干脆起身把省里大人们的信取来给安公子看:看看这几家在省里有铺子的商户们,实在是大胆。

要是平时价码儿略有变动也倒罢了,本县还可以为他们担待。

如今是谣言纷纷要打仗。

当然是先以安定民心为主。

他们自作主张,各样粗米粗粮都涨得厉害,老百姓们吃不起。

可是要出事的。

刘知县气愤莫明,这不是和他的优异绩考过不去?安公子把信看过丢下来,按着自己早就筹划好的对着刘知县不疾不徐地道:这事情算是我先看了一步。

年前消息不好,西北的管事们回来路上。

就便把价低的粮食又带回来一批。

别人涨,独我不涨,我也支撑不了多少时候。

面色微沉的刘知县能得到优异绩考,与他不是个糊涂官也有关系。

但安公子年前就远看一步,从大丰收的地方购回不少粮食存放在相邻的几个城里,刘知县不知道这件事情,就知道也觉得是正常。

卖米的存粮不是正常事情。

不是糊涂官的刘知县只知道按安家以前天天购的粮食数量来看,安家的铺子这样卖下去,也的确如安公子所说,卖不了几天存粮就没有了。

沉吟的刘知县对上安公子的欲言又止,刚抬起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家人把茶送进来,一面回刘夫人的话:夫人听说公子到了,问老爷,要不要留饭。

呵呵。

永年啊,看看夫人和我都是喜欢你的。

刘知县借着刘夫人这句话,再捧上安公子一句。

安公子微笑婉拒,对家人道:有劳进去上复夫人。

我约的还有客,再对刘知县道: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我要赶快约见管事的,把大人的意思一一告诉他们才行。

这是一件正经事,刘知县也对家人道:对夫人说,以后再留公子用饭不迟。

我们这一会儿,有事情呢。

把家人打发出去,刘知县想起来安公子刚才下面应该有话才对,遂举手让茶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安公子弄一下茶碗盖,再徐徐道:衙门里陈粮,去年还有一部分没有卖出。

大人可以把这余下的陈粮都交给我,再回信给省里大人们,省里的存粮也这样相机办理,再办起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就便利的多。

此时冬季,本不是官府卖陈粮存新粮的时候。

安公子提出这个建议来,刘知县虽然觉得为难,还是点点头道:以往陈粮多是你铺子里先得,眼下为着这物价上涨的事情别无他法,也只得如此办理了。

安公子小小地定心,衙门里几年一换,卖出陈粮换新粮,这是一个调节物价的法子。

看过这方面古书的人都会知道,没有看过这方面古书的人当然是不懂。

有了这批陈粮,安公子觉得自己多少可以掩饰个差不多。

刘知县可以动用的虽然不多,却足以让别人不会怀疑到自己年前大宗购进的粮食是提前预料到物价飞升。

把这件事情说过,安公子也放心,刘知县也安心。

茶喝过一巡,刘知县邀请安公子去拟公示:你文笔好,向来我事情也不甚避你。

再者你对这些也懂,一起来看看这安抚人心,不许物价飞升的告示中,是哪些可以涨,哪些明令禁止价码儿飞涨。

一旁就是宽大的书案,安公子站起来只客套一句:晚生得大人器重,一直是为幸事。

说过奉着刘知县在前,安公子在后,两个人来到书案前。

书案上笔墨纸砚早就摆好打开,安公子磨墨,刘知县执笔,一句一句把这告示推敲写好。

写好最后一个字,刘知县放下笔来,对着安公子是欣慰地微笑:我这衙门里虽有两个师爷,却是只会之乎者也,这通世情的能耐,他们欠缺的紧。

永年啊,要不是你家大业大,又早衣巾在身随时会出人头地,我倒想着你能在衙门里挂一个闲职帮我一把。

多谢大人的抬爱,这文案上的功夫,本城里除大人是首屈一指外,还有小周公子莫公子吕公子,也都是笔下生花之人。

安公子立于书案前拱手含笑:佶独得大人此语,于惶恐不安中感激大人知遇,却不敢擅专。

刘知县微微乐了,书案前这个衣着光洁,人物也光洁的富家子。

不仅没有娇奢跋扈的习性,而且算是谦虚谨慎的一个人。

难怪夫人为着女儿时时所想,刘知县也走了一下心思。

女儿香珠大了,膝下无子只有娇养一人,这女婿所选谁人。

可算是夫妻心中头一等大事。

一想到亲事,刘知县又要微微不乐。

安佶家里的那一个房里人算是怎么一回事情?政绩上的事情暂时可以宽怀,刘知县今天难得地要过问一下安公子的房中私事,也是他刚才心有所思,不问出来心里不快活。

咱们还坐着喝茶去,这茶再沏一回更出色。

刘知县邀着安公子重归座位坐下来,面上是正容沉然地想上一回,觉得还是问问更好。

刘知县重拾笑容。

呵呵笑着:永年呐,我也算是你的父执一辈,有些话我问问你,应该不算是失礼才是。

老父台有何教训,佶不敢不听。

安公子也带上笑容,是等着听的姿势。

刘知县未语又是笑上一声,无亲无故的问别人房中事,刘知县真觉得不好张口。

对着安公子等待的目光,刘知县斟酌过词句道:房中有人也好侍候,不过专宠就不必了。

让人看着不好。

为着莲菂,今天刘知县也说话。

安公子心想,我早就应该整顿家宅了。

再一想,家里只有菂姐儿一个人。

就是家人不乱出来说话,也会引人无限猜测才是。

那是当然,妻是妻妾是妾,我还分得清楚。

安公子坦然回答,就是神色也是坦然的。

刘知县多少放下些心来,他虽然没有认为女儿稳稳地可以嫁到安家去,但是以刘知县多年与安家的交情来说,他觉得自己在亲事上还是可以左右或是说服安公子的。

刘知县就此无话,只是笑上两声,用过来人的口吻对安公子道:房里多几个人服侍是应该的,只要规矩不乱就行了。

大人说的是,安公子也不喊他老父台了,刘知县也觉得自己管得过了,对着安公子打一个哈哈说些别的事情:前日京里故交们来信,说大理寺的詹大人得了不是,唉,如今的事情要事事小心才是。

我劝你不要乱涨价,是先对你一个人所说,也是你我素来和契的缘故。

安公子赶快坐直身子:一向在大人治下,多蒙照顾。

大人良言,从来都是感激涕零。

刘大人微微笑:我的良言,当然是对着要好的子弟们而言。

象金不换这样奸商,我素来不会客气。

再寒暄两句,安公子见刘大人再没有别的话,就告辞出来。

在候在门首的小轿里坐下来,安公子莞尔,刘知县说他不会对金不换客气,应该是说不会对金不换的一些行事客气,对于金不换每年孝敬的银子,刘知县向来是客气的。

想想刘知县也要过问菂姐儿的事情,安公子除了决定回家去,继续把家宅好好整顿以外,再就是反思自己,我对菂姐儿果然是宠得过了?安公子思来想去觉得没有。

给菂姐儿丫头,不过是两个,多出来的一个画角,原本是要赶出去的人,现在不用赶,是为着画角服侍上也上来了,而且小枫年后就要成亲放出去。

安公子对于莲菂一面是防备,一面也希望她早一天安下心来呆着,不要再起走的心思。

至于院子里使用人多,那只是防她逃走。

家里功夫好的心腹人不多,还特地把安五分出来跟着莲菂,安公子抚一抚额头,看来我这戏演得不错,刘知县老于世事的人都这么看,其余的人更是不用说。

无端弄进来一个人,先不说莲菂容貌俏丽、言语爽利,也有不少有趣的地方。

就这一条随时可以在亲事上弄些文章出来,坐在晃悠悠轿子里的安公子微笑,刘家的姑娘公子我消受不起。

祖母安老夫人和母亲安夫人背地里说的也不无道理,安公子觉得自己是迟早要出去做官的人,如果从攀附的角度上来说,安公子看不上刘知县的家世;如果从情爱的角度上来说,安公子更是相不中刘香珠的娇憨,不是个坏心眼儿的姑娘,也不是一个贤惠知礼进退有据的妻子。

坐在轿子里的安公子这样暇想的时候,刘知县和夫人在内宅里也正在说他。

送走安公子后,刘知县径直回到里面来。

刘夫人一看到刘知县。

从来是满面春风或是春风满面地迎上来,殷勤地帮着拿衣服换帽头儿,就这一点儿从来有的小殷勤。

是牢牢地买动刘知县的心。

这殷勤中还伴着刘夫人的殷殷询问:怎么公子不留下来用饭,我倒有好些时没有见过他,如今又长高了吧?刘知县坐下来笑:你不过几天没有见到他。

就见到也看不出来长高长低。

对你说一声,你让我问他的话。

我都问了。

果然问了?刘夫人笑容可掬来到刘知县身边欠身子觑他面色,这个小意儿让刘知县呵呵笑起来,想起来安公子说的妻是妻妾是妾。

再对着刘夫人自婚后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刘知县觉得得意,在我面前,妻也好,通房丫头也好。

没有一个是宠上了头的人。

老爷您是如何问的,公子又是如何回的?刘夫人轻声叹气:这男人中呀,有几个象老爷一样能分得清楚家里上下,不是我总把那个佃农姑娘放在心上。

张四嫂来看我,说她去安家拜年,亲眼看到那姑娘一身穿戴都是上等的,坐在安家老夫人脚下,就是张四嫂这样人看着,也觉得受宠的很。

刘夫人颦眉担忧和吹捧自己过,刘知县忙安慰她:安家是丰厚的家底子。

如今只有这一个房里人,穿戴上好些也是有的。

就是安家的丫头在穿戴上,也比得温饱人家的姑娘们要强。

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不过是为着女儿着想。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的事情我也放在心里。

刘夫人心里喜欢,面上却仍是忧愁:我有了老爷才能有这人上人的身份,香珠有老爷这样的父亲,才能是一个小姐。

我为香珠想着,也是为你我夫妻老来着想。

岂不闻,一个好婿半个儿。

刘知县呵呵笑起来:我正当壮年,不过四十有余,夫人年纪小些,你才三十有余,夫人呐,你我添丁进口也还有时。

一提起来这话,刘夫人就心里要格登,赶快把面上颦眉担忧换成笑容道:前街上往着的人牙子俞大姐儿来看我,我还对她说,过年送几个宜男相的丫头进来。

就是家里丫头,老爷喜欢的,我从来待的好。

唉,刘夫人重新叹气:我日日焚香,盼着她们中哪一个得孕才好。

老爷你知道我的心,我得儿子的心,比老爷还要重呢。

说着刘夫人就掩面轻泣起来。

好了好了,夫人不必伤心,家里大哥来信说了,再没有儿子,他答应过继第三个儿子给我们。

刘知县这话一说出来,把掩面轻泣地刘夫人吓了一大跳,她放下掩面的袖子惊住了:此话当真?刘知县微有不悦:你是不喜欢还是喜欢?刘夫人尴尬过,就重新趋奉:老爷喜欢,我怎敢说半个不字,只是素日所积,全是为着别人。

一个茶碗当啷摔在地上,刘知县在外面是圆滑忍让处事,回到家里就性子不好。

听到夫人这样说话,举手就是一个茶碗用力砸在地上。

刘夫人和他多年夫妻,存点儿私房都怕他知道,对于他的性子是知道清楚。

老爷息怒,我妇道人家见事从来不明,老爷你有气,只管教导就是,这大年下的动气,伤了你的身子,我又有什么好儿呢?刘夫人成亲多年,发现丈夫是个这样的人,早就练出来嘴上抹蜜的一张嘴巴,和说哭就能哭出来的能耐。

刘知县对着妻子有一点儿让自己不悦的举动,他是从来也不放过。

他这个小官儿在外面受气良多,虽然是本城父母官,需要办事的时候也不能总对着别人呼来喝去。

有时候心中不快,就回到家里来出气。

妻子在他眼里不当地举动,从来是刘知县发作的好机会。

你没有儿子,丫头们也不生,过继我大哥的儿子是我刘家的血脉,怎么能说是为着别人。

刘知县一通教训下来,刘夫人满口里称是。

刘知县才转怒为喜,对刘夫人道:你放心,香珠和女婿的那一份子,我不会少给。

这个家里全仗着老爷事事调理得明白。

我管起家来才这么省心。

刘夫人嘴上抹蜜,心中暗暗叫苦,家里积下的东西虽然多。

为着刘知县没有儿子。

刘夫人要堵他的嘴,年年给他买丫头,又年年防着丫头们生。

这笔银子就用去不少。

要是过继别人,再分走香珠一半。

刘夫人算算,落到女儿手里还能有多少?手里没有东西,以后指着女婿敬重,那就有些困难。

刘夫人庆幸地想着,自己从刘知县眼皮子底下私藏的东西放在外面生息,再就是想到香珠还是要嫁给安公子的好。

听听张四嫂说的,那位佃农姑娘手上倒戴着手指粗的镶珠金镯子。

唉,有钱就什么都好!安公子出门,莲菂回房去。

身后从来是蓝桥跟着,再看二门以内新添的几个婆子,也都是膀大腰圆的人。

每到这种时候,莲菂就要撇撇嘴,难道都是为防我不成?这样想过,心里不能说不在时时起忧愁,好在回房的路上,有花团锦簇的梅花挂霜、碧树泛银。

只能先用这个来散散闷气。

走到院门前,守门的简妈妈和封妈妈正在一盆一盆地搬着大开的水仙花。

嫩黄的花蕊衬上玉白的花瓣,莲菂心情又好些。

这样一个优雅的所在,独我住着赏玩。

乌云不在眼前,还生的是什么气。

画角,姑娘在房里呢?在房里刚坐下来一会儿,就有客人上门。

是原先二门上的房妈妈进来,莲菂看到家里人,只要不对着她翻脸,从来是客气以待。

当下道:妈妈今儿得闲来看我,妈妈请坐。

一脸是笑的房妈妈谢过莲菂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屁股只坐了一半在上面,莲菂比比自己在安公子面前,从来是坐得安稳,这样的规矩莲菂不敢领教。

如今我也体面了,公子让我跟着费妈妈,手下管着园子里一些事情,我来看姑娘,以后有什么要买的要领的东西,姑娘也可以来找我。

房妈妈上来就是好听的话,莲菂客气地等着,看她下面要说什么。

房妈妈先不说,只打量房里:这博古架是酸枝儿木的,衬上这房里冬天的摆设是好看。

过了年换门上的锦帘摆设,这博古架儿也要随着换的好。

这样说过尽心的话,才听到房妈妈的来意:庄子上的刘海,就是我求过姑娘收留他的,我娘家的外甥,姑娘还记不记得?失火那些日子,他病在外面过上半年好了才回来,求着姑娘在公子面前说话才留下他的刘海。

房妈妈一通说:他力气大着呢,如今二门里要换打更的人,要老实可靠的人进来最好。

莲菂耐心地听完,抬起眼眸无意中看到蓝桥和画角,一左一右地对着她使眼色,眼睛象抽筋儿一样,生怕自己又乱给别人讨人情。

我外甥刘海在庄子上过这一个年,管庄子的人说他能干肯干,姑娘帮着说句话儿再不会错,姑娘几时出去站站,让他在二门外面给您行个礼儿,房妈妈只是叨叨个没完。

外面传来费妈妈带笑的声音:房家的,你这体已事情还没有说完呢?穿一身酱紫色新绸衣的费妈妈进来坐下,也是一件的事情:打更的人要换,还有护院要加人,安置齐备以后,咱们这二门里,比得上官家人,一个雀儿也飞不出去。

费妈妈喜盈盈:公子没有当官,先理家规这是个正理儿。

只有莲菂心中疑惑,换人换东西,都来同我说,我并不管事,也并不当家。

就不怕公子骂我,同他说一句半句也没有什么,只是这打更人护院的也来求我,莲菂觉得心中一线萌动,要都是我的人该有多好。

刘海有什么能耐,又有什么长处?莲菂打听着,费妈妈抢在前面开了口:这个刘海原是个长工,傻小子古记里一样的人。

有一回跟着公子出去,路上烂泥陷住了车,刘海一个人用肩膀就把马车从泥坑里扛出来,他不当护院是可惜了。

可见能人备出,莲菂对这样的人兴趣浓厚。

迟早要当护院,姑娘我放点儿人情给你,以后有山高水低,饶幸有抬抬手多好。

费妈妈坐下来就是一通话:咱们家的护院,安权安五都是送到外面学的功夫。

那还是神机营出来的教头在驿站的时候,莲菂轻咬着嘴唇,难怪一出手把我打伤。

他是有心打伤我好看管,还是真的无力收手。

安三是家里以前请的教头教的,一并如今这几个护院都是那时候学的。

象刘海这样没有学过还能打一、两个护院的人就不多。

姑娘帮着说说吧,公子就不同意。

也不会怪罪才是。

费妈妈这一席话,打消丫头们的担心,也打消莲菂的疑心。

换个打更人护院,妈妈们也让莲菂帮忙,莲菂猜想是安公子对自己的试探,有如试探地下党。

你想走,这就送个梯子来。

弄好护院打更人,说一声走就轻而易举。

疑心消除的莲菂反而打算就着梯子上去,这个刘海听起来傻小子古记里的人物,应该好撮弄才是。

莲菂姑娘又动了心思不提。

隔了一天谣言日重,满大街张贴安抚人心的告示,更是给这谣言插上翅膀。

金不换的家人金石从街上走过,擦身过去的一堆人正在看告示。

有一个认得几个字的人站在告示下面,念给众人听:这日期是今天新贴的,他再伸手在告示上面摸摸,回身告诉围观的人:下面还有一张是昨天的。

这张和昨天一样。

也是不许涨价。

官家说是这样说,铺子里粗米粗粮玉米面儿今天又涨了两文钱,珍珠玛瑙涨起来也罢,穷人不指着它吃饭。

涨的都是大家一天三顿要吃的东西。

这告示贴着几时才起作用?一个人嗟叹着这样说。

就是,这贴的没有用。

帮腔的人说过以后,再道:去安家的铺子买吧,人家没涨价。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安心:走吧,有这功夫不如去安家的铺子门前排队,安家是没有涨价。

再不去买呀,估计也要涨了。

金石听到身后是这样的议论,就放慢脚步听了一回,等人散去,又急步地往家里奔。

在门口看到青石台阶上站着金不换,正在送客人。

老爷,安家今天粗米粗粮还是没有涨价,倒是几件珍贵的玉摆件镶嵌屏风涨得邪乎。

安石候在一边,等金不换送过客人,这就上来回话。

安石是纳闷儿:时局一天一个样子,他们家倒有心卖这些贵东西?金不换黑沉的脸上更阴沉:哼,他聪明着呢。

马上就是京里田公公的寿诞,省里能够得着京里的几位大人们到处搜罗珍玩,现在往西北的路又不通,是他高价卖珍玩的时候。

但是这粗粮不涨价,才是他年纪小,由着刘知县糊弄。

对于刘知县张贴的告示,金不换全然不放在心上。

对这当官的人,年节礼儿从来不少,没有错不怕他拿。

物价飞涨不是我一家,就是今天也难以算清楚是哪一家先涨起来的。

金不换想着安公子小人儿家稀里糊涂,应该是要名声才是。

老爷,夫人姑娘明天要去安家拜年呢,是不是让她们对安家的公子通个信儿?让他见见老爷的情份。

金石又帮着出个主意。

同行的富商们生意上争斗,平时年节下还是走动。

更别说金家的听雨姑娘和安家的佶公子算是青梅竹马,小的时候常在一起玩,后来安公子开蒙上学,才走动的少。

金不换平生最喜欢,就是赚钱;还有更喜欢的,就是赚钱的时候,也让别人担他的人情,有钱也有情份,奸商过了还落个好名声,金不换老爷觉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

熟知金不换心思的金石,今天这个主意没有出对。

金不换抚抚几绺胡须,对着街上来往行人看着道:小人儿家经些事情就好多了,我此时还不想对他说什么。

安家的公子以前是个聪明人,自从他迷上一个穷姑娘,这就迷了头。

金石自以为聪明地道:老爷您说是吧,穷姑娘吹的枕头风也是穷的。

金不换也听乐了,对着金石道:他这件事,算是城里过年的一大笑话。

听说养在家里好吃好穿戴,弄了一身的病还没有同房。

这次他亏大了,金石附合过,对没有进去意思的金不换道:这北风吹得人骨头冷,老爷您不进去?身上是团花寿字酱色丝锦袄的金不换眼睛又看往街上,同时道:那是张老爷是不是。

金石,快去接着,他来一定是有话要说。

转身小跑着去接张老爷轿子的金石低头一声暗笑。

原来还是我糊涂。

老爷在门口站着,是知道这两天里客人多,他门口吹阵儿风说上几句话就打发了。

又殷勤又不用奉茶点。

金石觉得宾服,老爷姓金。

这个金却是守金子的金。

金兄,有事情还得来找你商议才成?张老爷果然是不用奉茶的人,他也着了急,下了轿子在金家门上站着就说起来:你看这安家是怎么回事?他们家全无动静,这是巴结刘知县,还是和全城的商户们过不去?金不换不动声色地笑着:想来自有主张,就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主张。

以张兄来看,他是个什么意思?站在这里的张老爷就要骂起来:他是个买好儿的意思,听说明年要修河渠,要整船坞,他想着刘知县帮忙,好揽这生意。

这主意儿,他打了两年了,他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未必是这个意思吧,这修河渠整船坞,是前年就开始提。

到今年也没有见影儿。

金不换听着张老爷骂安家,心里很以为然。

在金不换看来,安家也是巴结刘知县的意思。

刘知县官虽然不大,却是个现管地县官。

商户们日用都比刘知县多,却不得不恭维着他这现管地县官。

想想安公子他也不能例外才是。

张老爷嘴上是骂,眼睛是眨巴着转动几下,看到金不换面带笑容眼有笑意。

张老爷也不肯再骂下去,耸着金不换道:金兄,你我约齐了人,去安家找那小孩子谈一谈去,如今老太爷不管事,只能和小人儿家说话去了。

这才张老爷跑来要说的话,金不换听过继续绺着胡须微笑:我也有此意,只是同行的人少。

张兄这主意很好,麻烦你给齐了人一起到安家去,有财也是大家发,咱们同城居住,他年少不懂生意法门,你我不得不教导于他。

唉,只是无人情可担罢了。

立在旁边的金石低头嘿嘿笑几声,我们老爷是一等一的能人,他这一片为安家好的心思,从昨天起就对着不少人说了不少遍。

今天再加一遍,金石在心里数着,这是第九次说了。

要涨价?张老爷答应着约人,还是不放心金不换临时变卦,反被安公子和刘知县的告示说动,这就再肯定一句。

金不换露出笑容:要涨价!两个人交换过这字面一样,语气不一样的话,张老爷这就颠颠儿的走下台阶坐轿子,临上轿前再回身:候我的消息儿,最迟晚上我给你回话。

商议过这件重要事情以后,张老爷果然是一杯茶也没有吃到,而且还颠颠儿的走了。

城里数得出来的人都来过了,也觉得北风吹人的金不换这才往院子里去。

行了几步金不换皱起眉头:表少爷在?这话问的是路过的一个家人,家人手上是捧着茶水点心往里面去,这就停下来回话:刚到夫人房里,在坐着说话。

金不换是紧锁眉头,一向随着主人走的金石也把眉毛拧起来,并且感受着老爷的烦心。

这一对主仆行到内宅里,金不换进房去,金石在廊下停下来候着,那眉毛还是拧着,算是附合进去的金不换。

房里坐着金夫人和她的娘家外甥郑仁锡,郑仁锡一见到金不换就点头哈腰站起来:姨丈过年发财,我来给姨妈姨丈拜年。

仁锡,你年前的事情解决了?金不换对着金夫人的外甥没有好脸色,就如同金石在外面还要皱眉一样,金石是知道见到郑仁锡本人,老爷更要皱眉才是。

金夫人笑容满面打岔:少年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再说也怪那尼庵的姑子不好,净室里可以留宿,她们是打着清静名声,做着青楼生意。

郑仁锡大少爷,家里闲钱不多不少,整日走街窜巷找中意的大姑娘小媳妇去勾搭,尼庵寺庙,有清秀的人也常去赏鉴的人。

姨丈教训的是,郑仁锡听姨丈提自己最近的一件丢人事,忙对着金夫人使个眼色。

金夫人笑着道:看我又多话,仁锡把你打听到的消息对你姨丈说一说,保准儿他听了喜欢你。

还要给你钱用。

金不换还是皱着眉,不过脸色好得多。

郑仁锡走街窜巷,还真的是能听到不少消息。

郑仁锡这就说起来:还是那天在尼庵被人逮着事发的那天晚上。

我听到前面有动静,就从后门跑走了。

夜里沿着河回来,看到安家的货仓门开着,火把足有几十个,一袋一袋的东西往货仓里扛。

袋子里是什么货?金不换这就来了精神,要说冬天大半夜的打听消息,除了从热被窝里惊起来的郑仁锡,还真的没有管事的肯去。

象是糙米。

郑仁锡说过,金不换就一口气追问下来:大约是多少袋?他们家河边儿上有好几个货仓,是哪一处?见自己说的话重要,郑仁锡也认真起来,他那一夜是仓皇失措逃出来,害怕后面被人追上打还来不及,别的没有看清楚。

郑仁锡只能回答出来:一共三只大船,多少袋我没有数,是河边儿水坛子胡同那一处的货仓。

回想火把下三只江船,七、八个人卸货。

郑仁锡只觉得不止是卸了一会儿。

当时黑暗之中,猛然前面大放光明,郑仁锡吓得跌坐在地上扭伤了脚,这才停下来看一会儿。

到认明白前面不是挡他的人。

郑仁锡一扭一拐地回家去了。

后面的再也没有看清楚。

这个消息让金不换震惊!他突然站起来往外面去。

郑仁锡在后面喊他:姨丈哪里去?金不换也不回身,就丢下一句话:让你姨妈给你些钱。

果然姨妈料事如神,郑仁锡对着更黑下脸来的姨丈,只这样说一句,这是一个清秀的人。

金夫人的妹妹是招赘在家里,郑仁锡算是顶门立户的人。

你这傻孩子,没事儿就弄出来风月事情,姨丈当然不喜欢你。

身穿着二晕色锦衣的金夫人招手命郑仁锡还坐到身边来,从袖子里取出五十两银子塞给他,再好哄着他:郑家就你一条根,以后要学好。

外面走动多打听这样的事情,你姨丈喜欢,我也多给你钱。

金夫人满面笑容看着郑仁锡,我们郑家就这么一个孩子,以后摔盆守灵,可都指着他呢。

没了金不换在座,郑仁锡说话就大胆地多,对着银票嘻嘻一笑,把钱先放好,再拉着金夫人袖子撒娇道:要我学好,把听雨妹妹给我。

想起来娇柔的表妹金听雨,郑仁锡就要流口水。

告诉过你不要急,你先学好,再来说听雨的事情。

金夫人对着郑仁锡,从来是疼爱于他。

他外面风月去,金夫人从来只怪浪荡女人勾引他,而且自己先深信不疑。

金夫人好好安抚郑仁锡:我拿你当儿子待,就是听雨这一件事情上,你不学好,就不给你。

上门来求亲事的人多呢,听雨可是我亲生的。

这亲事上要选过门就能当家,家里没有多人的人家,你也算是我觉得可以的亲事,就是你不学好可不行。

饶是提起来宝贝女儿金听雨,金夫人也不觉得浪荡外甥求亲是冲撞,她笑得越发的和蔼:仁锡啊,你要明白姨妈的心才行。

郑仁锡信心满满:姨妈,我从小儿比这大了还淘气呢,我见一回姨妈就听话一回,我母亲常叫我来看姨妈就是这个缘故了,只有姨妈和听雨妹妹说话我才听。

金夫人含笑,这几句话就能哄得金夫人转向。

我们家独我一个人,听雨过门就当家,我外面虽然不好,为着听雨,家里一个人都不敢进。

郑仁锡说着自己,再比着别人:小周公子外面多呢,把听雨许给他是小儿媳妇,也不能当家;王公子房里是两个从小服侍到大的丫头开脸做姨娘,就是以前你们看着好的安公子,现在房里也有人了。

以前姨娘说我念书不好,现在这房里无人,独我是头一份了吧。

浪荡的郑仁锡把自己一通夸,这是他从小就时常来说的话,郑金两家亲上结亲,这是两个母亲的心愿。

房里吹嘘的正好,房后窗户根下,一个人悄悄地猫着腰跑开。

是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她沿着这一排窗户根下小跑着拐到有门的这一侧来,并没有跑多远,就进到门外有两株紫荆花的房里去。

紫荆不在花期。

只是枝节摇摆几下。

小丫头翠娥在紫荆花树下就对着房里走出来的一个丫头压低嗓子喊道:翠玉姐姐,听雨姑娘在房里呢?在算这几天家里的米粮账目,你有话。

进来说。

翠玉把手里端着的半盆残水泼到院子里无人行走处,和翠娥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房中窗前花梨木桌上安着镜台。

墙上悬着一幅财神的画,另外一壁几案上供着一尊玉观音,两边是八张酸枝儿的椅子。

还有一个束腰圆凳摆在雕花红木的圆桌前。

这圆凳上铺着厚锦垫,上面坐着头发乌黑如云,面容儿秀丽温柔的听雨姑娘。

金夫人的丫头翠娥儿急急地进来,听雨姑娘还是不慌不忙地问她: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慌张?伏着身子帮父亲算家里账本儿的听雨姑娘是侧着脸儿,手里握着一管毫笔。

不停手地在记账。

姑娘不好了,表少爷又对着夫人提您了?翠娥当成一件重要事情,房里散开的两个丫头听过低头笑。

金听雨没有笑,也没有不悦。

先喊丫头翠玉:给翠娥拿点心吃。

翠玉给了翠娥几枚果馅儿酥饼,再倒热茶来让她坐在旁边吃。

翠玉还回到听雨姑娘身边,和她核账目。

长生庵的姑子明天来,多给她五斤灯油,让她佛前多供奉。

听雨这样交待过,随手就在账目上添上一笔。

手中账本儿上开得清楚,家里这几天进项日多。

听雨盈盈转过身子。

对着香几上安放的玉观音虔诚的念一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再转过身子来,金听雨再添上一笔支出:普渡寺的智圆小长老再来化缘,比平时多给他五斤米,五百钱。

作为父亲的金不换是手中把得铁紧。

做女儿的金听雨背着他要做善事。

可怜这满城百姓,听说大过年的亲戚来不及走,都抢着去屯积些米粮在家里,怕手握雄兵的简靖王一打起来就是三年两载。

朝廷用兵,历来最后摊平到庶民头上。

这三年两载之中,国力亏空后,最后只能涨东西的价格,多收税多扰民。

不关心国家大事的金听雨没有这么细的心思,她握着笔叹息的,只是父亲别的事情上样样依着自己,只有搜刮钱财这一件上,父亲笑话自己:听雨是个姑娘,就有这许多慈悲心肠。

而母亲金夫人,也是别的事情上样样依着自己。

只有表兄郑仁锡这一件事情上,让金听雨几时想起来几时要着恼。

学又不成,商又不成,姨妈每天给表兄几两银子让他自在花用,这银子一般儿也有花到尼庵里、寺庙里,金听雨想到这里,转过身子正面儿对着玉观音再念一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然后再俯转身子在圆桌上,心里要骂表兄,他花往尼庵寺庙的银子,都是钻狗洞去了。

这个没脊梁骨的东西,还整天要打自己的主意。

金听雨想上这一会儿,翠娥把果馅儿酥饼吃完,热茶也喝了两杯下去,抹抹嘴儿对金听雨道:姑娘我吃完了。

嗯,那你对我慢慢道来,金听雨依然是伏着身子算账目,用柔和的嗓音告诉翠娥现在可以说了,姑娘我也有心情细细地听。

金夫人房里的丫头都喜欢和气温柔的听雨姑娘,有事儿都跑来对姑娘说。

翠娥一五一十地把话说完,金听雨只轻挑眉梢,莞尔道:表兄说他房里还没有人?那年前吃醉酒在他家里和丫头小秋厮扯,又是为什么?表少爷郑仁锡的所作所为,这城里无人不知。

金听雨微微笑,他只能哄住自己的母亲,再就是哄住我母亲。

对着翠娥再微笑一下,听雨姑娘镇定的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是近水楼台吗?听雨姑娘想想表兄肚子里的墨水比自己还要少,他只知道穿花弄影这是他最能的。

翠娥,你再去看一看,表少爷要是走了,就来告诉我一声儿。

金听雨打算,我也去对母亲说说。

第一百零八章,第一步如愿金听雨在房中生闷气带帮父亲算账目,直到翠娥重新进来是一盏茶时分后:表少爷走了。

翠娥傻呆呆站着,准备看姑娘怎么做。

我头晕,身上不舒服,要床上睡着。

听雨姑娘立即往罗甸床上去。

翠玉对着还呆呆的翠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告诉夫人,翠玉拖长音:姑娘病了。

走出房门的翠娥咬着小手指头,自己对自己小声说话:从我进府,姑娘就没有变过,一闹脾气就是身上不快,在床上睡下来。

再要不行,就不吃饭,一顿不吃老爷夫人都要着急。

翠娥自作聪明一回:对了,等我回过夫人,再往前面回老爷一声。

房里回过金夫人,金夫人果然手脚忙乱地站起来:快去快去,我的心肝宝贝肉儿又怎么了?翠娥随着金夫人脚步出去,就往前面来寻金不换,告诉他姑娘病了,只怕晚上还不吃饭。

还没有行到厅上,里面走出来金石,迎面骂道:小贱人,在这里偷听呢?我没有,我是来告诉老爷姑娘病了。

翠娥吓得后退几步,转身就跑走。

金石重新进来告诉金不换:是夫人房里的翠娥,说姑娘病了。

金不换抚须不耐烦:都是表少爷闹的,他来一回,夫人要给银子,要哄他上正道,再把我的好女儿气一回。

老爷,您不去看看?金石奉承地提醒道。

把眼前这事情理好,我再去也安心。

坐在花梨木桌旁的,金不换沉着脸也是不快。

外甥郑仁锡在尼姑庵和尼姑私通被赶出来,是过年前二十八、九的事情。

安家夜里运来三船货,全是大米的话……金不换觉得心里火烧火燎。

象有个小人在里面又咬又是抓地难受。

邸报不过才发来几天而已,安公子灵通到年前就知道打不起来?看到新发的邸报以后,嗅觉敏锐地金不换立即明白自己错了。

京里行文命各处不许涨价。

那就是暂时打不起来,半年之内自己存的大米卖不出去,这就要赔得不少。

夏收秋收上来都快得很。

要卖就只在这半年内。

走,咱们看看去。

坐不安稳的金不换对金石吩咐道:备轿子在外面候着。

我看过听雨就来。

金石屁颠颠地去备轿子,金不换匆匆往女儿房中来。

行到门口打起门帘,就听到里面夫人的声音:我的宝贝肉儿,为娘和你说话,你倒不言语一句,再不言语,我就生气了。

房中这一对母女还是十几年的老套路。

听雨要是生气。

就睡下来不说话;夫人坐在旁边哄,也就这一句:再若不言,为娘就要生气了。

你们都生气吧,我慢慢地哄。

金不换走进来,睡在床上的听雨先露出笑容:父亲,我病了。

金夫人用手指轻点着她:有人生气还是这样的笑容吗?走到床前的金不换对外是奸商,待家人却是最好。

对着女儿也露出笑容:你应该好好病上几天,让你妈吃不下睡不着,她就不会再把表少爷当成儿子。

我们老郑家的事情,你少管。

女儿气病了。

我就要管。

床上的金听雨对着父母亲笑容满面:你们再吵,我晚上不吃饭。

一对父母同时闭上嘴。

金夫人一急就要怪丈夫:不是你说仁锡不好,这亲事早就订下来,也不会如此费口舌。

如今是女儿不乐意。

丈夫也说不行。

是你小时候常带她去安家玩,听雨的心事你还能不知道。

金听雨拉过绫被罩在自己头上,旁边的丫头都为姑娘抱不平。

姑娘好品格儿,温柔贤淑得体大方。

老爷是个不讲究的生意人,说话不防备;夫人是生意人家出身,说话更不避讳。

只可怜金听雨躲在被子里,只能装作听不到。

娘的心肝宝贝儿,你对我说说,安公子哪一点儿比你表哥好,我就没看出来。

金夫人把女儿从被子里挖出来:你爹出去了,咱们说话可以不避。

再回身让丫头们也出去,金夫人觉得这就说话方便:女儿都跟娘亲,你对我说说,真的相中了他,就找人上门去说媒。

涨红脸的金听雨坐起来,面色比身上过年的新真红锦袄还要红。

金夫人不服气自己的外甥被比下去:象是满城里的姑娘们都相中安夫人的儿子,我没有生儿子,要生了也是人见人爱。

金听雨赌气翻身又睡下来。

金夫人劝了一回才走。

走到外面看雪地白如梨花,金夫人仍是不服,我外甥生的也白,也白得象这雪地一样。

安夫人的儿子,凭什么独得这城里不少姑娘的心思,把我的听雨也弄得心里想他。

想想金不换刚才说的话,金夫人悠然,做娘的怎能不知道女儿心事,但是作娘的人不喜欢安夫人,由安夫人而不喜欢她儿子。

金夫人这样想着,一路来到自己房中,第一句话还是问丫头们:明儿去安家拜年,东西都备齐了吧?得到满意的回答后,金夫人露出微笑,不喜欢归不喜欢,礼数归礼数。

一直到出了初五,安公子才开始过问七太太贪污铺子里钱的事情。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如果是在春风里,算是春光明媚。

眼前是冬天,也算是一地暖阳。

莲菂带着蓝桥往二门外面走,算一算自己从来到安家,是第一次出二门。

站在二门上的莲菂心中感慨,说不出来是恨安公子还是不恨他?虽然不算是强抢民女的恶少年,却是变着法子把自己困在这里。

姑娘,游玩一会儿再去?蓝桥猜出一半莲菂的心思,指着一座小楼道:那是新起的画楼,为着公子藏书藏画。

时常看到姑娘往公子书房里找书去,咱们去看一会儿再去见公子。

蓝桥不以为然地道:发落七太太没有什么好看,兴许打人更不好看呢。

莲菂借这个机会问蓝桥:七太太不是家里的卖身家人。

也能打她吗?莲菂刚来时还有心问律法,再过上几天就灰心。

这里当然是有钱的人说话算数,就问律法又能如何?由七太太的事情而话到嘴边。

莲菂顺便就问出来。

怎么打不得?蓝桥睁大眼睛道:她帮着家里看铺子,就是管事的。

公子不打这样人,只打家生子儿奴才。

但是七太太黑了公中的钱,公子一张状子送去公堂上。

在公堂上挨板子,七太太是个女人,可怎么见人?莲菂语塞,把这一条儿给忘了。

过去的女人上过公堂,让别人都看过,没有出嫁的从此不值钱,出过嫁的除非不要脸面。

不然都觉得羞于见人。

而且遇上不讲道理的官,是当着众人要去衣受刑,这女人下了公堂,上吊抹脖子的居多。

说七太太拖她们家姑娘跪到老夫人面前半天,求着老夫人家里了结,她认打也认罚呢。

只不要送去见官就行。

蓝桥有几分开心:她们以前欺负姑娘,姑娘虽然大量,我却为姑娘喜欢喜欢。

然后蓝桥不放心,还要交待:姑娘等会儿,可千万不要为人再乱求情了。

公子心里明白着呢。

莲菂沉下脸来。

又是打人让我看,不是,让家里的人都去看。

身后快步走过来几个人,行过莲菂身边看到是她。

都躬身行礼:宋姑娘,我们先行一步。

这也是铺子上的管事人,是莲菂过年的时候见过面。

她认出别人比较难,别人认她却容易的多。

莲菂姑娘苦笑,等我苦口婆心说服公子放我走,邻县也不能住。

先行过去的管事人,就是在邻县管铺子的。

我要是再住在邻县,以后我单身一人,还要顶着这世俗的压力,别人不会说我挣脱开来,只会说公子不要我。

唉,看来只能远走高飞。

莲菂心中眷顾自己在安家屯的新屋子新院子,想想就此放弃真是可惜。

这主仆两个人不急不忙地走着,特别是莲菂听说又去观刑,她走的更慢。

对着新起的画楼看着,莲菂也动了心思:蓝桥,上面有人吗?要是没有人,咱们上去玩一会儿吧。

宋姑娘,公子唤您,您要快去才应该。

我知道呢,不用你提醒。

身后这熟悉的嗓门儿是安五的。

莲菂仅有上画楼的好心情也全飞光光,我身边随时有个蓝桥,身后随时一双眼睛,是安五。

安公子让莲菂来的地方是二门外的敝厅里,这是家里最大的敝厅,一次可以容得下两、三百人。

家里各地铺子里人都来,肯定是站不下。

就这本城和近的邻县管事的来,只是满满当当地。

安老太爷也就座,安老夫人也就座,安夫人随着婆婆一起到。

安公子往外面看看,只有菂姐儿在磨蹭。

再等上一会儿,才看到粉色衣裙的莲菂慢腾腾走过来。

这样慢的走路法,再衬上她一身精致的衣服和首饰,远看着似画中人。

安公子微笑,倒没有再打算责备她来得慢,只是欣赏着她姗姗低头的身姿,秀色可谓是可餐。

几道嫉恨地眼光毫不掩饰地看在莲菂身上,看得她不得不低头走进来。

如果不低头,莲菂怕自己本能地回瞪过去。

这眼光有七太太的两个女儿,还有几位目前更是不服气的亲戚们。

人都来齐了,安公子等莲菂走进来,这才问邢管事的和费妈妈。

邢管事的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进前一步回话道:按公子的吩咐,除了看铺子的人,别的人都到了。

嗯,面色淡淡的安公子缓缓站起来,厅上的人都觉得有些紧张。

做为管事的,没有人是清白的。

只要黑的不多,东家也能装作看不到。

象七太太这样自己盘了一个同样的铺子,撞在近年来一直想整顿家里的安公子手上,他是打算好了,不达到目的不放过去。

没有座位站在安夫人下首的莲菂也看出来,公子一站起来,负手走上两步两边看看,这厅上人立即悄无声息。

这样的气势,莲菂觉得欣赏,突然想起来。

这是自己以前很钦佩的类型。

不过,莲菂随即扁扁嘴,自己身受一回。

觉得一点儿也不好。

让大家来,都应该听说是什么事情了,安公子没有怒容。

只是侃侃而谈,平淡的语调毫无起伏。

我们家雇用管事的。

都是有言在先,不可以自己弄铺子,更别说是同样货物的铺子。

安公子一句一句,配得上他清朗的嗓音,就是不明白的人也能听得清楚,更何况这里的人大多是明白规矩。

雇用的时候就说得明白,一心一意把生意做上去。

红利也多股息也分。

想着自己能分心思,给别人帮工还能自己开铺子的人,我不要!安公子掷地有声,再环视厅上一众人等,没有人敢和公子对视,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垂下头来。

一声长叹从安公子嘴里发出来,他是不胜扼腕:不想还是有人要做这糊涂事情。

随着这话,面色猛然一沉,厅上的人也跟着心往下一沉。

带几位管事的和七太太来。

安公子冷冷的说过。

再配上他冷峻地面容。

莲菂轻抬起手,把自己的衣襟掩一下。

手上金钏子几声细微声响,安公子不经意地瞟过来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七太太是号啕大哭着进来。

三个管事的都面色灰白被押进来。

安公子皱眉对着扑到脚下大哭的七太太还没有说话,扑通又跪下来几个人。

绣香拉着妹妹一左一右地拉着安公子的衣襟:表哥,母亲犯糊涂,你饶了她这一回吧。

还有一个是七太太的儿子安起元,也是伏地大哭着求饶。

厅上一片大哭声,七老爷觉得没脸求情,他只低头缩着脖子木然站着。

安步和当车连声喝斥:不许再哭,再哭都拉出去。

绣香用手中丝帕擦擦满脸泪,这个时候心中也能走神,她对着莲菂偷眼看去,不想看到莲菂满是同情的眼光。

觉得自己看错了的绣香再看过去,就看到莲菂正色站着,绣香只觉得自己刚才看花了眼。

安公子回到自己位上坐下来,不慌不忙地看着面前跪着的几个人。

足地有一刻钟注目,跪着的管事的和七太太头上冷汗直冒,都不敢抬头,七太太也不敢再哭,只有安起元年纪小,用袖子抹着眼泪儿哭哭啼啼。

安步,你念一念。

安公子让安步念出来他们黑的一切证据,听得厅上人人心中发怵。

有几个老管事的都要怒骂了:怎么黑了这么多?七老爷也禁不住了,也跪下来膝行到安老太爷面前:老太爷,我常年不在家,是我没有管好她,老太爷,不能送她去见官,可不能送去。

见官是什么罪名?安公子淡淡问出来,七太太和几个管事的磕得地上只是响。

莲菂很想问问是什么罪名,听到一个管事的求饶道:小的赔钱,再给公子白干几年,只管吃喝就行,求公子高抬贵手,放过这一回。

安公子倒是一笑:你晓事,这主意也能想得出来。

安步和当车都露出笑容来。

当车上前一步指着他脸骂道:不长眼睛也罢,你不长脑子。

人握物握俱在,送你见官,足地可以让你坐上几年,出来这同行的人,谁还会雇你。

你倒想得轻巧,给公子白干几年,保住名声,还有吃喝。

你不想想,事情都出来了,你还想好吗?公子,您大人大量,是小的瞎了眼,你一向宽厚。

安公子跷着腿稳稳坐着,侧耳似倾听又似一个字没有听。

安老夫人对着这厅上一阵大乱,只是叹一口气:家里交给表少爷,不想弄成一本烂帐。

安夫人劝一下婆婆:婆婆在房里,哪里知道外面事情。

这样闹来闹去,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莲菂听得头疼,低下头来用手揉着额角,偷偷往外面看。

厅下也有几株梅花让她眼馋。

早知道这样闹腾,就装病不来。

安公子又扫过来一眼,莲菂更用手指揉着额角,求恳地看过来。

安公子把脸转过去,装作没有看到。

只有蓝桥在身边小声说一句:姑娘忍忍吧,都已经来了。

在这悲惨声中,莲菂心里闪过的不是没有人权四个字,而是有些了悟。

自己身处古代这么久,还没有完全融入到这里面,还时时在想着或许会回去。

就是对留弟。

莲菂也深深叹气,我也是用自以为现代的思绪去教导她。

哪里有什么现代思绪或是古代思绪,只有现代制度和古代制度。

一个人面对环境不是先融合。

而是总想着过去是什么样子,莲菂心中一痛。

再接着想起来梁五。

梁五以前不会让莲菂心痛,现在时时想起来他要是有个不测,莲菂就会怪责自己。

梁五是个粗人,他不会处理事情;而自己呢,莲菂无语问自己,一直觉得在这古代也可以大展身手,也可以有一席之地。

连自己身处古代都没有弄明白。

啊,外面一声惨叫突然传入耳中,把莲菂吓得身子一颤。

蓝桥小声地道:姑娘你怎么了?安公子也转过脸来看看,对着面色苍白的莲菂皱皱眉,还是装作没看到没理会。

想心事的莲菂这才发现厅上不再有哭闹,而是外面传来惨叫声。

安公子冷冷坐着,不到一会儿,外面拖着一个挨过打的人来道谢。

莲菂悲哀地想着,这制度,让人怎么能受得了。

家生子儿的几个管事处置过。

莲菂觉得挨打的象是自己。

那惨叫声往耳朵里钻,她垂着头更是心情不佳。

这铺子十五以后再开门,盘点清楚后,由姑太太先管着。

安公子这样吩咐过。

姑太太是满面笑容来道谢。

要说这里看公子发落人,只有姑太太是笑容最多的一个。

安公子再回身看看祖父母和母亲,安老太爷抬一抬手:你当家你说了算。

姑太太笑逐颜开从安步手中接过铺子的钥匙,拍着胸脯对安公子道:以后丢一针一线,也是与我相干,公子只管责罚我就是。

好,安步带着姑太太把契约签下来。

安公子这样说过,再目视垂首站着的莲菂一眼,重新道:我们家管事的规矩,都已经说得清楚明白。

以后生意上的人手,还是原来那样,但有变动,也是到年底再换。

自己要换的,先去找邢管事的说一说。

管事们的一起应声道:是。

刚才还冷着脸的安公子换上满面笑容再道:以后二门以内,菂姐儿帮着管一管。

正在悲哀的莲菂被蓝桥推了一把:姑娘说你呢。

莲菂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眼眸,看到厅上人都是笑着对自己看过来,独安公子板起脸:我说话你没听到?听到了,莲菂先答应下来,才弄明白刚才耳朵里听到的话。

没有预兆的她突然绽开笑容,安公子也跟着微笑,看着莲菂到面前来道谢,喜不自禁地又看过来。

微笑的安公子柔声交待你要用心才好,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有了年纪,你能管好,他们以后也省心。

母亲那里要多多问候,你怠慢了我,我倒还不和你理论。

周围明亮的眼眸中,莲菂情不自禁地红了脸答应着。

候了一会儿,安公子没有话,莲菂才退回来,偶然一抬头,面上就是喜形于色。

这喜形于色看在安公子眼里,他心里疑心还是一重又一重,面上却没有带出来。

是我的家生子儿,我都发落过了,每个人再革一年的粮米,再不小心当差,就发落给鞑靼人为奴。

这话一出,大家都又吓上一跳,公子这一次是下了狠心来整顿家务和生意。

再看看一旁跪着的七太太等不是家生子儿的管事,安公子刚挑起眉头来要说话,七太太奔着莲菂就过来了:宋姑娘,我知道以前得罪了你,你是菩萨心肠,帮着我说句话儿吧,不能送我去见官。

七老爷一直就长跪在安老太爷面前,也是泪流满面:送她见了官,或是挨了打,或是坐了狱,这以后可怎么见人?莲菂垂下头来听了一会儿,还是走出来了:七太太是亲戚,送她去见官,公子面上也不好看。

请公子换个别的法子处置她吧。

是吗?莲菂没有抬头,也可以听到安公子温和的嗓音:她是长辈,我是晚辈。

她不是我家卖身的奴才,我不能发落她。

不送她见官,如何能服众?安公子淡淡地道:你要记住了,以后你管一些事情呢。

弄得不好,我就直接和你说话。

莲菂是忍无可忍地抬头微笑:我不会的,就请教老夫人和公子去。

只是七太太这事情。

公子饶恕她这一回吧,她到底是个女人,见官不好看。

安公子沉吟不语。

莲菂再看看安老夫人和安夫人。

安老太爷笑了一声,也帮着说话:那就依着莲菂说的。

把别人送去见官,七太太的事情停一停再说。

多谢老太爷。

七太太和七老爷还没有道谢,莲菂先过去道了谢。

安老夫人这才呵呵笑起来:过来,你想是没有见过打人,刚才惊得脸发白,让我摸摸你的手。

莲菂把手揉搓一下才递过去,安夫人执住她另一只手。

也惊了一下:怎么这么冷,你刚才害怕,就应该说出来赶快回去,大年下病了可不招人喜欢。

蓝桥,雪还深着呢,出来也不拿着手炉,安老夫人怪上蓝桥:你太不经心。

莲菂赶快道:是我不让拿的,我在廊下站着玩说不冷,不想出来路上这么冷。

刚才训斥声板子声让人惊心,这一会儿女眷们家长里短的说几句。

厅上众人觉得气氛又好过些。

你回去吧,明儿歇一天,后日来见我,我告诉你要做什么。

安公子见祖母和母亲都是一通抚慰莲菂。

心里明白两位长辈对自己这样处置家人觉得过重,借着莲菂手冷面寒来说上几句。

安公子让莲菂回去,再派一个门上的人去请医生:请秦医生来,祖母说的是,过年可不能生病。

如临大赦的莲菂带上蓝桥走出来,在日头底下晒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里暖和。

心里暖和,人这才觉得暖和。

姑娘以后管家里的事,咱们多威风。

蓝桥眉开眼笑想想刚才的事,怕莲菂看不到,对着她着重描述:管事妈妈们都对着咱们笑,以后咱们呀,说话可算数了。

莲菂逗她:是我说话算数,与你有什么相干。

蓝桥皱皱鼻子:是吗?我传姑娘的话给她们,也是说一句是一句。

这憨态反把莲菂逗得笑起来。

宋姑娘要管家里的事情,这消息不过一天,当时没有在场的人到晚上也就全知道了。

第二天,房里是川流不息的来人恭贺。

直到晚上睡下来,莲菂对留弟和小枫道:公子说让我歇一天,这一天我没有歇成。

比平时哪一天都要累。

离元宵灯节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小周公子又一次来到翠翠家中。

他这一次又有了新的说词,来的时候信心十足。

信心十足的小周公子骑在马上,自己都笑话自己。

公子我有吃回头草的习惯吗?以前肯定是没有。

以前为自己不再去而哭哭啼啼的人有多少,小周公子觉得我从没有放在心上,唯独翠翠这株回头草,小周公子用赶秋闱的心来思量着,翠翠到底如何想,小周公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秋天见她,红衣绿裙挎着竹篮子。

从后面看,走得累了脚步蹒跚,就是腰身也僵硬的不好看。

偏偏走到前面看那面容,三分风霜加上原本颜色,让人只是怜惜她如一朵黄菊,经霜耐寒惹人怜。

冬天再见她,是红袄绿棉裙。

为防风雪,头上还有一块青布包头。

后面看臃肿如老妇人,偏偏到前面看那面容,面颊上一点红晕,不是北风吹就,就是冰凉所染,小周公子回想年前看到翠翠晕红面颊,他就觉得自己醉了。

这是什么风姿,既不是婀娜动人,也不是摇曳柳腰身,偏偏公子难忘情。

小周公子取笑自己一路子,来到翠翠门前下了马。

托张四嫂问话,全然不中用,还是公子我自己来吧。

叩响柴门后,是翠翠的父亲来应门。

看到小周公子,愕然过后三步并做两步来开门,再对房中喊:周公子来了。

过年歇在家里的翠翠坐在炕上听到,先就一阵忙乱。

等到定下心,耳中传来靴子声响,小周公子熟不拘礼地进来,对着行礼的翠翠母亲点点头。

翠翠母亲避出去。

只余下翠翠和小周公子在屋里。

你倒不起来接我?小周公子欺身坐到炕上来,手中握着马鞭子,戏着去挑翠翠的下巴。

这亲昵熟悉的动作。

被翠翠躲开。

正在家里烦心的翠翠是三分的不耐烦:公子有什么事情?哈,你这丫头,倒这样对我。

你忘了以前?小周公子刚这样说过。

翠翠板着脸坐直身子:是公子忘了以前。

小周公子一时理亏,他转即就找出有理的地方来。

看着板着脸的翠翠,小周公子也不再往前坐。

只是笑语道:你最近可见过宋姑娘?这话扎痛了翠翠,她昨天刚从城里来。

看到不少米铺不敢再涨价。

消息知道得晚的翠翠,她从布匹上赚了钱,又听蓝桥也说粮食要涨价,翠翠屯下的米全是高价而来。

眼下就是按着城里涨上的最高价去卖,翠翠都不赚钱。

有如金不换这样的老商人,也只想趁火打劫赚个半年流言蜚语的钱。

全然没有经验的翠翠还以为从此以后物价飞涨,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小周公子来以前。

翠翠正在为这件事情烦心。

听到小周公子再提莲菂,翠翠就想到这里面最多的钱都是莲菂的。

不高兴的翠翠顺口就是一句:我是什么人,哪里能去见她?你也知道你如今不能和她相比。

小周公子乐不可支:我倒劝你有空儿去见见她,她现今管着安公子家里一些事情,管是半个管家奶奶。

在翠翠惊愕的神色中,小周公子再加上一句:以后正房奶奶进了门,都得对她客客气气才行。

必竟管着事情管顺了手,没有换下来的理儿。

难过伤心甚至嫉妒都从翠翠面上闪过,看在眼里的小周公子故意问道:想来她是不如你,你如今是个自己作主的生意人。

余掌柜的,总比姨娘要好听的多。

我不信,翠翠一时气恼,脱口而出:她说心里不情愿。

说她会逃走,怎么会给安公子去管家?小周公子眼睛明亮地把这话听在耳朵里,再对着翠翠耸着道:你不信只管去看看她,去见见半个管家奶奶的威风。

至此深信不疑的翠翠埋头在膝上哭起来,声音呜咽着:那她为什么要让我出去抛头露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吃一惊的小周公子坐近拉着翠翠的手:是她让你做这样营生的,你这个傻丫头,你上了她的当。

快对我说说,她是如何说?男人熟悉的气息对此时觉得无助的翠翠来说,她全然没有抵挡的能力。

小周公子半携半抱着翠翠,并没有狎玩的心。

他是相当认真的听着翠翠说话。

翠翠把莲菂如何说,自己先开始不愿意,后来小周公子迟迟不来,就同意这样做,一五一十的话倒了个干净。

小周公子面带沉思,第一句话还是:傻丫头,你上了人的当。

小周公子这样说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宋姑娘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什么原因。

从他听说宋姑娘在家里管事情,就对这位宋姑娘刮目相看。

要知道安公子不是一个软耳朵根子,而宋姑娘还没有开脸,吹不到枕头风。

这些事情,小周公子都很清楚。

你们是如何分帐?小周公子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以后,对着翠翠是第一次用审视的眼光看过去,然后好笑:你倒被她剥了一层皮,你风里雨里辛苦,拿小头;她在安家少奶奶一样过日子,倒拿大头。

小周公子叹气,第一次良心发现:没有我,你可怎么办,这也是我的不是。

只是你实在可恨,她对你说这样的话,你为何不与我商议,讨我一个主意,也比现在好得多。

在这泥墙草屋里,小周公子难得真心的道:你要是有她一分儿的心计,你也早到我家里去了。

现在这事情就不好办了,我只能……对着泪眼婆娑的翠翠,小周公子咬咬牙:我家你是进不去了,我把你养在外面倒行。

永年兄把宋姑娘养在外面的时候,是一个月给五两银子,我也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你看如何?在外面跑了近半年的翠翠,哭过以后清醒过来。

听到小周公子这样说,也对着他面上的正色打量一回。

时常见到小周公子都是俏皮劲儿,今天格外的认真。

看着像是陌生人。

公子,你一个月出得起五两银子?翠翠泪花还在面上,突然嗤地一声笑。

这个小道消息。

是她从张四嫂那里听来的。

说小周公子在家里不当家,伸手问家里要钱也给不多。

为什么他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就是他身上没有钱回家里呆着去了。

再上几时有了钱。

再出来转几圈。

这消息属实,小周公子被问得没有话回。

他要是一个月相好一个还行。

相好个两、三个,再加上他自己的使用,这钱就不够手。

翠翠斜睨到小周公子面上的尴尬,心里冷笑从他怀抱里退出来。

刚想到我再不济也不用伸手问家里要钱,就想起来银子全部变成一堆米堆在仓库里。

而可恨的是,这仗还不打,物价也不涨。

翠翠重新又哭起来。

哭得很是伤心。

别哭了,我知道我风流我花心,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安置你才是。

小周公子以为翠翠是为着自己不要她才哭,难得动一次真情的人,今天动了一时的真情。

小周公子举起手来轻轻抚摸翠翠的头发,柔声道:傻丫头,我不会不管你的,你信我一次。

泪眼汪汪的翠翠想想莲菂对自己说过的话,结合此情此景还是觉得钱最重要。

小周公子的一时真心也不能把自己屯下的粮食换成钱。

这个念头闪过,翠翠立即就说出来,对讨好地对着小周公子道:公子新闻儿听得多,这仗还打不打?你盼着打仗?小周公子看在眼里。

失笑道:怎么跟那起子奸商一样?小周公子也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道:你能赚多少钱,你也屯了粮?翠翠飞红了面颊,轻轻点头还有一丝期望:公子,你家里日常使用也用糙米,你买了吧。

翠翠觉得你真心不如你帮我一把:对你家的管事说一说,我把米送到府里去。

这不行!小周公子一听就害怕了,不仅是断然的回答,而且人惊的站起来。

就站起来也罢了,还往后面退了一步。

翠翠嘴角边是冷笑看着这一幕,小周公子发觉自己失态,再重新坐过来时,翠翠仰一仰头避开他抚自己面颊的手,抿一抿嘴唇道:为什么不行?翠翠觉得我今天就要听听这不行的理由。

我家里庄子上年年所缴常用米是足够,外面买只是细米。

忽然我让管事的去买几十两银子的粗米,会让人起疑心的。

再说我并不管家事,小周公子被逼无奈才说出来。

这一番真话听在翠翠耳朵里,只是心里更寒。

小周公子笑着道:你是为欠宋姑娘钱担心吗?要我说,她出这样损人不利已的主意,活该她钱都没了。

你不用发愁,我这里还有一、二两银子留给你,小周公子从怀里取出一两多碎银子放在炕上。

对着翠翠还是忧愁的面庞,小周公子道:我给你出个好主意,她如今不指着这钱使用,你压根儿不用还宋姑娘的钱。

你不信,到安家看看她过的什么日子你就知道了。

如果她还是要这钱,你就把我抬出来,我和她理论去。

忿忿的小周公子痛心疾首:看看你听了她的话,变成什么样子。

她要是敢和我强嘴,我让永年兄打她去,这样对她还敢有二心。

你信不信,我能让她挨打,我就坐在旁边看着。

翠翠这才有些害怕:我不小心说出来,你千万别去说。

小周公子微笑:我的主意比她的好吧,你还不放心,只管去安家问问她,告诉她这钱亏了。

以后一拍两散,这事情就算完了。

低下头的翠翠还真的是想去见见莲菂,她犹豫地道:去年她进府后我去过一次,门上人说她养病不见人。

养病当然不见人,如今她好了,还能不见你。

小周公子一力保证能见到:你明儿去吧,我等下也有事情去会永年兄,我对他说说,没有挡住你的理儿。

从翠翠这里出来,小周公子就来见安公子。

进来劈面就是一句:永年兄,我是小看你呢,还是象平时一样敬重你?坐在书房里的安公子慢条斯理:你又哪里惹了气过来,小看我为何,敬重我倒是不敢当。

安公子一笑命安步:泡醺醺的茶来。

小周公子吃多了酒。

你闻闻哪里有酒气,小周公子过来嘻闹着让安公子闻,再对安公子通身上下一打量。

然后道:几曾想到你永年兄这样的俊俏人物,也会强迫于人,弟从此以后是看得起你。

还是看不起你呢?有话就说,不必藏着。

安公子对这谜语觉得猜不透。

小周公子故作优雅的在房中转了一个身,对着安公子附掌道:我时常外面嬉游去,你就骂我无行,说我做事浅薄。

我再无行浅薄,也是我情她愿,比起来永年兄这强迫到家里来,要好的多吧?你说的是莲菂。

安公子一晒:我强迫她什么?你要早来一会儿,能看到她从我这里问事情出去,我教她管家,是其乐融融,哪里来的强迫。

小周公子笑骂:你向来嘴硬,别人说不过你,今天我说出话来,你绝计没有话说。

你听着啊,这姑娘要是喜欢你,为什么会有走的心?你别抵赖。

她对翠翠说过,翠翠如今与我情热,都对我说了。

说她私下里说过,她会逃走。

你就老实告诉我。

她突然大病一场,我偶然看到几张药方,就觉得奇怪,那是治跌打损伤的药,好生生的突然就跌打损伤了?这伤是何处来的。

安公子还真地是没有话说,菂姐儿住在安家屯养病,曹医生去看过回来,药方是送到家里来。

安公子自己看过再让人抓好药送去。

小周公子就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得意地小周公子更是话多:要说她喜欢你,为什么还劝着翠翠不等我?她是觉得当姨娘不好。

她走不了,全是你强迫所致。

永年兄,小周公子嘿嘿笑:劝你少惯着她,没事儿打几顿让我看看你的威风,小周公子坐着不肯走:今儿就喊来打给我看,让我出出心里这口气,她假模假样的倒是挣出来了,把翠翠一个好人家女儿送到火坑里去。

小周公子对着翠翠说过的话,他今天就想说到做到,力逼着安公子喊来莲菂,打给自己瞧瞧。

安公子不胜其烦:好好的我打她干什么,是我半个管家奶奶,我宠着还来不及呢。

你回家去吧,别在我这儿烦。

小周公子笑得要跌脚:今年出了大新闻,等我出门去,告诉吕兄莫兄及各位同窗,让他们来看看你这石榴裙下起不了身的人。

然后再取笑道:我忘了,还没有圆房,你是单相思,她是无情人。

安公子板着脸听小周公子大笑:我一向说你是假道学,食色,性也。

独你装得坐怀不乱。

原来是没遇到动心人。

唉,你家里这位小奶奶,把我的翠翠害苦了。

不仅害得她抛头露面,还害得她亏不少钱。

永年兄,这钱可以不用还了吧?什么钱不还,安公子推说不知道:借的为什么不还?安公子伸出手掌:你帮着还吧,欠多少钱,我代收了。

连本带利是六十两银子左右,小周公子把安公子的手推开:过年我最穷,前儿还借你两百两银子,一个晚上都输给别人了,我哪有钱帮着还。

小周公子对着安公子嘻嘻笑:翠翠急得哭,永年兄,这事情论起理来,是你这管家奶奶没理,这钱我们不还了。

你要是觉得有理,你我现在就出门,找到大家一起来评个理。

要是别人说有理,我当了衣服还你。

安公子觉得头疼:借钱给她,我都不知道影儿,我怎么能说不还。

要是她问到我这儿,我可以帮你说句话,帮你给都行。

小周公子赶快拦住这句话:多谢永年兄。

一直就面无表情的安公子道:要说论理儿,我的这位不应该说这话,你的那位也不应该听。

说的人不过是说说好玩,她向来淘气,你以后记住,不管她说什么,让你的那位不要信。

小周公子嘻嘻哈哈:你真是护短。

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主意你还不打。

此时打还能打下来,再到以后,指不定还逃走呢,到时候……安公子翻了脸:她敢这样做,我再打不迟。

小周公子立即上来击掌:口说无凭,击掌我好提醒你到时候别心软。

房中传来啪啪三声击掌声。

第一百零九章,翠翠上门出了正月的一个下午,春寒料峭中,屋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

雪水或成滴或是成线顺着屋檐流下来,长街上在一片清冷中。

翠翠打扮一新,身上是她过年才穿的一身衣服,头发用水抿得纹丝不乱。

一路想一路往安家来。

这又过了二十多天,打仗的呼声依就是高。

大街上隔个三、五天,可以看到一骑或是几骑快马驮着军中的信使飞驰而过,让看到的人都要揣摩,前面打下来三座城还是五座城?谣言不仅充斥着这个城市,周围几座城市都是谣言纷纷。

官府的告示一天一换张贴得到处都是,三令五申平抑物价,维持治安。

也不能让老百姓们完全安心,差不多的人都会把干菜米面在家里多存放一些。

因为有风声说,简靖王勤炫会一路打到京里去平阉党,而这座城池,是往京里去的必经之道。

就这样翠翠也没有赚到钱。

大的商户如金家张家,把东西价格涨了上去,就拒绝再降下来,反正是有人买,不过就是人少一些。

金不换等人后来屯的粮买进的价格就不低,如果再降价出售,眼前就要亏钱。

他们都抱着撑一撑的心思,能卖出一斤是一斤。

翠翠就可怜之极,她并没有门面,指望着屯这些粮一次性卖给米店里,她是一斤也没有卖出去。

天寒地冻米不会生虫子,但是那仓库潮湿,这又在化雪。

翠翠去看过一次,下面的米都湿漉漉。

因为数量多难以一一翻开来看,翠翠也没有看到最里面墙壁被雪水打湿,下面的米袋子都半浸在水里。

虽然没有看到,翠翠的感觉是极糟。

她一直想来看看莲菂,指望她能出个主意;再就是问问她。

让自己自立,她却在安家过得舒服;前几天又从张四嫂那里打听到莲菂的确在安家管着一家人平日的吃喝琐事,翠翠抱着一线希望。

想着莲菂能帮一把,给这米找个出路。

来到安家门上,门房里坐着两个人在烤火。

看到一个布衣布裙的女子来,只是大样的坐着略抬起眼睛来看她。

两位大哥好。

我是来找宋姑娘的,麻烦两位大哥帮我通报一声。

翠翠得了小周公子的话,只管来见,她大着胆子过来说话。

门上的两个人皱着眉头,有一个人是不耐烦的脸色,对翠翠打量过,才指着一旁墙根道:宋姑娘如今管着家里人一天的吃与穿。

不是说见就能见。

你去那里等着,一会儿内宅里有人出来,我帮你问问她得了空,再给你通报。

翠翠近来走街窜巷,又同张四嫂常走动请教她,对于这些门房的话都听得清楚真假。

带笑的翠翠欠着身子,插烛似的多行几个礼:我是宋姑娘以前的邻居,以前和她常走动,是她托身边的蓝桥姑娘带话给我,让我来看她。

这一番话把门上的人唬了一下。

门上的人这才露出笑容:那你不早说,我们家来的人太多,特别是宋姑娘如今管家呢,日常就是油盐帐都要烦她。

要不是要紧的客,可不敢往里面传。

翠翠心里好笑,听起来是象张四嫂说的,莲菂姑娘如今排场不小。

张四嫂是出了十五又来看一回安老夫人,还是没有单独和莲菂说上话,却是把宋姑娘如今的排场又对着翠翠描述一次,再催促翠翠早点儿答应小周公子。

这样想着的翠翠跟在门上人身后往里面去,路上香径花桥、亭榭水阁,还是让翠翠看得啧舌。

行到一处朱红门上,门房上的人停下来,把翠翠指给这里守门的一个人:这是宋姑娘要见的客,麻烦请一位妈妈带她进去。

在这里翠翠又等了一时,去通报的妈妈才把她带进去。

外面宅院是开阔房屋,二门以内多树多花多小巧。

没有行上几步,就到了。

翠翠对着带路的妈妈说一句:这是宋姑娘的住处,她住的倒是好。

带路的妈妈一听就笑了:宋姑娘自己有个院子,她哪里会住在这里。

这是公子说她管事要见家里的人,单指了这一间小厅给她每天理事情。

我刚才通报过,她在等着你,你只管随我来就是。

路上化雪,石径上略有泥泞。

眼前要上的木头走廊却是光洁如镜,翠翠学着带路的妈妈在台阶的布垫上蹭了脚底,再理一下衣服。

就这走上走廊时,依然是一脚一个泥印子。

惶恐不安的翠翠往廊下站着的几个丫头妈妈面上小心看看,这才揣着惴惴进去。

走廊上过来一个妈妈,手里拿着擦地的布把翠翠的一行脚印擦拭干净,撇着嘴拿着手上脏布巾到一旁去洗干净。

来的是谁,看着就不是大方人?这是院子里收拾积雪的一个多嘴妈妈。

听说是她以前的邻居,能是什么样人。

看看这鞋底子脏的,应该是从城外一路走过来,才有这么多的烂泥。

这块布巾,要不是新的,真是不想要了。

擦地的妈妈嘴里细碎地数落着。

你丢了一块布巾,就难见这位管家小奶奶了。

她管着事情,一个针鼻儿都不放过。

昨天说管茶具的人丢了茶碗,今天一早又和厨房上的人说他们常用米和细米领多了,啧啧,她只顾着讨公子的好,显得她能把家会节俭,全然不管下面人死活。

院子里两个妈妈正在交头接耳,费妈妈远远过来,看到先就瞪一眼:好好当差。

才把这两个妈妈喝开。

在房里的莲菂和进房来的翠翠都听不到这背后诽谤声,莲菂听到门帘声响,站起来走上两上两步,笑着道:你来看我真好,我一直想着你。

这真诚的笑容和语声打消翠翠的顾虑和胆怯,她拿出来在外面做生意的爽利劲儿,赶快行个礼儿:我年前来看姐姐,说你病着,我就没有进来。

在翠翠本是随便一句话,并没有说别人拦着她进来。

只是表白一下自己有来看;莲菂听过只是一笑,年前有人拦,是公子做的手脚。

现在又让翠翠进来见自己。

应该是与张四嫂来过两次,自己对着公子也说过两次有关。

莲菂这样猜测,全没有想到安公子现在不拦翠翠是有他的用意。

反正能见到翠翠。

莲菂还是很高兴。

让她在铺着博古图锦垫的椅子上坐下来,翠翠低头才看到自己裙边有泥渍。

而这房里干净的地面上,又抹上几道泥痕。

你不用管这地,一会儿有人擦。

莲菂笑吟吟让翠翠不要拘束,又喊画角:送滚烫的茶来,再把我们房里的点心拿来。

画角进来笑:有客人,只管外面厨房上要点心去,再回房里去一趟。

反而路远。

莲菂微笑,早上和厨房的人核对他们这个月领的米面帐,厨房的人都不是好声气,离发作就不远。

好在莲菂机灵,又用话稳住她们别吵闹,不然让人听到,莲菂觉得不好。

辛苦你跑一趟吧,拿那剔红纹人物山水盒子里的点心,是公子昨天让人送的果馅儿酥饼,那个好吃。

莲菂笑容满面让画角再跑一次。

画角多少明白过来,抿着嘴儿一笑:姑娘不用说辛苦,我这就去。

画角出去,蓝桥说去泡茶。

房里只有莲菂和翠翠两个人在,莲菂是笑靥如花低声问:生意如何,应该不错吧,过这一个年,你那小东西梳子头油香粉,应该买的人多。

过年了,再穷的人家也要扯上一段红头绳吧。

托姐姐的福,翠翠自从坐进房里,觑着眼睛看着这房子摆设和莲菂衣饰,再就是她和丫头之间熟悉的对话。

一个十足是主人吩咐,一个恭敬是小婢风范。

翠翠又想起来张四嫂骂自己傻,心里七上八下,空荡荡似无处抓搔。

那就好,莲菂说着话,蓝桥进来送上茶倒好,莲菂对着她笑得甜甜。

蓝桥会意:我外面去,姑娘有事只管喊我。

莲菂不无讨好:你外面去,也往火盆旁边坐着,别到院子里,免得冷到你。

让蓝桥出去为着好和翠翠说话,旁边听话的翠翠又多了心。

看这小婢身上崭新的绣花衣服,裙边脚底都是干净的镶边,因为她在安家,所以不能到院子里,免得冷到她;而我风里雪里日日街上走,有时候遇到轻薄无行人,还要被他们躁皮。

翠翠十足十的多了心。

你喝茶暖一暖,莲菂哪里想到翠翠是这样心思,殷勤劝茶还嫌不够,又把自己手中抱的手炉送过来给翠翠拿着:好好渥一渥。

手炉上两双手,一双白晰一双带着红肿和青紫。

莲菂在安家横针不拿竖针不掂这么久,养得一双手又白又细;翠翠数九寒天,也要拎着竹篮子去做生意,回来还要帮着父母亲洗衣服做饭,冷水里插惯的一双手,冻伤一处叠着一处。

莲菂对着这冻伤也是心疼,她轻轻抚着翠翠手上的青紫红肿,柔声问道:疼不疼,痒不痒,家里有好冻伤膏药,走的时候让人拿给你。

不妨事,我是受苦的命,不如姐姐命好。

翠翠更是心中不平,我有今天这双手,是你一力鼓动。

这个一力鼓动是小周公子的原话,心中不平的翠翠难得来一趟,比先更稳重现实的她,决定先说正经话。

听说要打仗,姐姐在家里可听说过?翠翠目不转睛地对着莲菂看,安家的米铺一直没有涨价,一天到晚有人排着队买。

满城里的人指着安家就谣言不断。

今天说,安家的粮仓要卖空了;后天说,安家的门面要关门了。

直到今天安家的门面还开着,外面人人心里都是疑惑。

莲菂是在翠翠身边坐下来,她三天两天要跟在安公子后面看邸报的人,消息当然比翠翠要灵通。

说打仗平民老百姓们没有人会喜欢,莲菂以为翠翠担心的是安宁,赶快道:你放心,听说三、五个月打不起来。

再说就打过来,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咱们还是过咱们的日子,你多存些钱,真的要打到这儿来,手中有钱也方便往别处去。

翠翠眼睛都直了:三、五个月打不起来?她丢下手中温暖的手炉,抚着手上因手炉温暖而作痒的冻伤处,急切地问道:这是真的?你。

倒象是盼着打仗?莲菂惊奇一下:打仗有什么好,吃的用的样样不周全,哪有现在太平好。

掩饰一下的翠翠强笑道:是啊。

还是太平年月吃用周全好。

然后套莲菂的话:难怪姐姐家里的铺子,样样东西不涨价,别人的铺子可都涨了呢。

却原来是早知道消息。

那你就去不涨价的地方买东西不是好?莲菂扑哧一笑。

翠翠面色更苍白。

又喝一口热茶,翠翠才说出来:我来是有件事情求姐姐。

莲菂颔首:有话只管说。

翠翠心中重生敬意。

莲菂姐姐并没有变。

她吞吞吐吐地道:有个亲戚,听人说打仗样样东西要涨,他屯了几十两银子的糙米,如今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他那米都快发霉了,姐姐如今管着安家的事情,能不能把这几十两银子的米接下来。

外面隔上几天就乱上一阵子。

谣言起来以后再平息。

涨价的商户们把这谣言助长到十分以上,乱上几天卖出去东西,等平息下来候着机会再想办法乱上几天,指望着这样来获利。

莲菂自管家,和出二门的妈妈们常说话,对外面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听到这里,莲菂惊骇:这是你的亲戚还是你?低下头的翠翠黯然一会儿,垂着的头慢慢点了几点。

莲菂低声惊呼:你太大胆了,做这样生意要有低价货源,要有消息来路。

又要能东西脱手,你样样都没有,你做这样事情?这个时候再说这话也晚了,先时是听到消息屯布匹赚了钱。

觉得利头大,人人都说打仗,就全屯了粮,现在只有求着姐姐救我,再卖不出去,这米全泡在雪水里了。

翠翠嗫嚅低低道:这里面多是姐姐的钱。

莲菂狠狠地吁了一口长气,没有手腕没有人脉,翠翠哪里来的胆子做这些!我不能!斩钉截铁的莲菂告诉翠翠:我虽然管家,只是管着什么人领什么东西,他们算的数目儿对,我就按着数儿给,经营采买却不是我,我不能越这权。

一心想做好手头事情的莲菂想想自己就是以前上班,也没有这样乱开后门的心。

再说安家的铺子不少,几乎家里需用的东西,都不用花钱,只是铺子里领来就行。

翠翠想得太简单,以为莲菂多当家,吩咐一声给银子,管事的人就要照办。

莲菂摇头拒绝:就是我的银子都烂在雪水里,我也帮不了忙。

姐姐,翠翠急了,嘶声道:是姐姐让我抛头露面做生意,如今姐姐不在乎这钱,可这钱是我的命根子,只要帮我这一次,过了这个坎儿,以后还是按月给姐姐送银子来。

委屈流露的翠翠嗓门儿低沉:姐姐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姐姐肯借银子给我,就是为着我好。

如今看姐姐你,穿金戴银在这里管家,而妹妹我,都说抛头露面的不体面。

年前我父亲为我寻一门亲事,那人一听说我天天出门做生意去,人家当时就说让多少人看了去,说是不尊重。

姐姐,你要帮我一把才行。

静静听着的莲菂苦笑,我不帮你,你那时候还能等来小周公子吗?天天指着公子给你传话,公子才没有这么闲,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不会再理你第二次。

莲菂笑得无奈,让你自立,是我和公子斗法的结果。

我再帮你五十两银子,你屯的这些粮,快些贱卖了吧,能收回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莲菂觉得也确是自己把翠翠推上这条路,而自己当时想不到有抛头露面这四个字,此时莲菂当然不会不管翠翠,本着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莲菂对翠翠慨然道:你去我屋里拿钱,等我告诉公子,就说你去取几件我的旧衣服,你趁便拿五十两银子出来,我告诉你银子放在哪里。

刚才着急指责的翠翠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应道:哦,是这样,那我多谢……说到这里,听到外面急匆匆地脚步声响,然后是蓝桥的说话声:冯家的,姑娘有客人。

你有事儿等会再说。

我哪里等得及,就要开晚饭,不把话说清楚。

这差使也当不下去。

随着气势汹汹的说话声,门帘是猛地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大步闯进房里来。

站在当地先就是凶狠的看过来。

莲菂对着翠翠微笑一下,这才站起来:冯妈妈。

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位冯妈妈向来是管着厨房上的使用,凡是厨房上来领东西,都是她手里核算过,再打发下面的妈妈来领东西。

姑娘您是个明白人,上午我们厨房上领东西,是这个月老夫人老太爷、夫人和公子用的细粥米,下剩的他们用不完。

也有姑娘的份儿,姑娘你一古脑儿裁了不少,巧媳妇也做不出无米的炊来。

冯家的进来就是一大通,听得莲菂笑容不改,翠翠着实的吓了一跳,还有这样不尊重宋姑娘的人。

冯家的是在厨房里和人商议过才来。

厨子不拿不叫厨子,细米每个月多领一些,到月底用不完当然不会上缴。

今天来领东西,被莲菂细细地算了一遍,足的裁去近三分之一的细米海菜等东西。

厨房上的人不会全无反应。

今天要是不来和这位宋姑娘闹一回,都觉得以后没有日子过。

我是在老夫人手里进的这家,我进来的时候,老爷还没有成亲。

夫人都还没有。

宋姑娘您,更是不知道在哪里。

那个时候就是一个月领这些东西,一到宋姑娘手里,这就精打细算起来。

您节俭是好事儿,一家子上下都喜欢您,可是您这样克扣,我们难侍候差使,怠慢了老夫人老太爷夫人和公子,这罪是您担着,还是我们担着。

冯家的越说声音越高,房外听着的人中,趁心的不少。

这么多人的家里,突然就上来一个管事人,还是个没有圆房的未来姨娘,让人怎么能心服。

莲菂再扎着她们多领东西的心病,更是象和她们结下仇气。

蓝桥气白了脸进来:你这嘴里说的是什么,你进家的时候,夫人都还没有,你比夫人还大呢;又说什么克扣,帐是当着你们厨房上人算过,她们都点头才打回去,你有理说算得不对,你只管说就是,这样大喊大叫如何使得……姐儿呀,劝你收着一点儿,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不要只图着眼前兴头,把别人不放在眼里。

看到蓝桥动怒也高了声音,冯妈妈反而是苦口婆心:这差使我做不得,做了一辈子没出过差错,如今这屋子里跑出青天来,只和我们过不去。

求求姐儿你对着姑娘讨个情儿,把我也裁了吧。

今天这顿晚饭我也看不了。

少做一件少错一些吧。

蓝桥脸涨得红通通,气得只是瞪着眼睛看冯妈妈,好一会子才迸出来几个字:你,你这是指着我说谁呢?笑听着的莲菂这才慢慢说话:冯妈妈,你有话好说。

这帐是我打回去,你觉得不对,不用和丫头置气。

就是帐打回去,与今天的晚饭也无关。

你有理说我不对,等公子回来,咱们公子面前说理去。

再不然,麻烦老夫人和夫人去,你我现在就去如何?姑娘您千万别多心,我们心里委屈就做不好差使,又怕姑娘以后不待见我们,以为我们是那弄错帐的糊涂人。

姑娘如今是公子心坎上的人,姑娘说一公子不会说二,我是来给姑娘请罪,上午弄错这账目,倒让姑娘白费许多心思重新提点过来。

我才进来分说,这位姐儿就冲着我大喊大叫起来,倒让我好笑了,难不成不让人说话。

冯妈妈的话风一会儿一变。

蓝桥手指着她,只会问一句: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冯妈妈把脸往蓝桥手指头上凑,开始大嚷:打人了,这里要打人了,打我们这跟了三代主人的奴才。

蓝桥倒被她吓得步步后退。

翠翠看到这里,更是唬得不敢作声。

蓝桥,你出去逛逛。

莲菂这样说过,往高打起的门帘看过去,门口围着看的人中,画角也在那里。

遂对着画角使个眼色:你陪蓝桥出去走走再回来。

画角进来把点心放下,拉着蓝桥出去。

房里冯妈妈没了对手,就直挺挺的站着。

莲菂也不理她,笑容自若地让翠翠吃点心,自己也拿一块在手里吃起来,再慢慢笑着问翠翠话:三婶好不好。

叔公们好不好,小杏儿过年有没有回家去……这样说上几句,翠翠虽然不时地看着杵在房里的冯妈妈。

也还可以做到和莲菂有问有答。

冯妈妈在房里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外面就有人救她:冯妈妈在这里呢。

厨房上的晚饭,必得您去看着才行。

闹了一回出过这口气的冯妈妈借机答应着:我来了。

转身出来和众人一起笑着往厨房去。

边走边低声笑语:看她虽然强作镇定,却也没有多有力的话回。

就要这样打打她威风才行,当家这几天,人人都恨死她,只有她自己觉不出来。

大家商议着回去,行到厨房里就有听到消息的人来打听话,人人都觉得趁心的很。

安公子要管家。

管管家里一直以来的弊病,清清表弟留下来的陈规,虽然有过年时召集众管事的一顿警诫,要想一时半会儿弄好,也不是那么容易。

冯妈妈走开,莲菂和翠翠一起松了一口气,翠翠由衷的道:姐姐,我真是服你,刚才一点儿也不动怒。

动怒有什么用,她敢过来。

就是想和我闹一场,我不理她,她一个人闹不起来。

莲菂含笑:闹不起来,她就抓不到我的错。

不过是想抓错她才跳出来。

说到这里。

莲菂重提刚才的话:你太大胆,这样随行就市、买低卖涨的生意不是你应该做的。

面对这指责,翠翠一急就脱口道:是姐姐身边蓝桥姑娘说可以买,翠翠当时心中所想:还以为是你让她告诉我。

莲菂目光定定,对着翠翠委屈的面容目不转睛,心里刚浮起来公子两个字。

外面传来丫头们的声音:公子来了。

话到人就到,安公子低头从门帘下进来,面色不豫:刚才有什么事情?再看到翠翠在,让她依就坐着:你坐着,我问菂姐儿几句话。

居中是一把黑色摆着富贵年年锦垫的座椅,安公子在座椅上坐下来,对着莲菂板起脸来:谁来这里吵闹?莲菂犹豫一下,还是瞒下来:不是吵闹,是就着事情说几句,声音高了些。

安公子立即断然:你还包庇!这声音把翠翠吓了一跳,莲菂只是嘻嘻笑一下:她一时想不明白,睡一觉明天就应该好。

明天不好,把你一同发落。

安公子这样说过,往外面喊安步进来:去厨房上告诉人,冯家的现在就收拾撵出去,她男人是以前随着七太太的管事,让他明天进来和我说话。

莲菂不无尴尬,顾不得翠翠在这里,低声道:犯不着这样。

不服气的人多得很,撵了一个还有一个,留她几天让她好好想想,她要是明白过来,多一个熟悉的人使,不是更好。

安公子目光如炬:让你管事情,没有让你做好人,你要做好人,就老实房里呆着!不说话的莲菂眼角看到翠翠又是羡慕又是怀疑的表情,心里只是长长叹气。

她羡慕何来先不必过问,她怀疑什么莲菂倒是清楚。

算了,翠翠从来是那不长眼睛的人中一个,她刚才还有指责,认为破坏她和小周公子的好事。

此时一定认为自己是在巴结公子,是想在这里做姨娘。

莲菂早就明白翠翠在这样时候,多是不长眼睛。

翠翠如何想,莲菂不再管,她只把翠翠说的话放在心上掂量。

上一次家里请戏班子,蓝桥出去会人,回来只字未提翠翠,只说是见她母亲。

莲菂嘴角边浮起一丝笑意,就知道天下哪里有白得来的忠心,三个小婢小枫、蓝桥和画角,平时说一句话都是为莲菂着想,莲菂向来疑心得不行,这下子可以得到证实。

忍不住对着安公子一笑的莲菂这下子有证据的明白,公子您才是那幕后黑手。

不,公子您一直就是幕后黑手的那个人。

又笑什么?安公子由刚才的雷厉风行,也变得轻轻一笑:傻丫头,护着你呢,你倒护着她们。

莲菂格格笑起来,听得坐在后面的翠翠羡慕变成眼红。

莲菂是笑安公子,背后事情都做完了。

偏偏人永远温和象是一块美玉,或是象一块月光。

到这一会儿,莲菂心里认定翠翠投机倒把。

是受了安公子的指点。

公子,姐姐,我要家去了。

改天再来看姐姐吧。

翠翠在这里坐不下去,眼前这一对人象是情意流动。

翠翠是这样感觉。

她站起来告辞,免得打扰他们说话。

莲菂也没有再挽留,笑盈盈转身道:我送你。

收到翠翠的眼色,才又把安公子想起来,回眸对他一笑:我送翠翠几步。

去吧,安公子说过,又低声道:还是一个野人。

装作没有听到的莲菂送翠翠出去。

安公子一个人坐在房中微笑。

菂姐儿要管事情,正好家里事情样样要重新理清。

她要管,就让她管。

看看公子百般护着你,你是受到家人为难而退,还是把这些刺头的老家人都拿下来?安公子拭目以待。

不管是什么结局,安公子都觉得欣慰。

莲菂被家人击退,安公子另有得力的管事人。

从此莲菂安生在房里,应该明白只有公子能护你;要是真如她所说,她能管好,把这些刺头家人挟制住。

安公子悠然地想着,这也是一件好事情。

公子我慧眼识美人,还是一个不扭扭捏捏装柔弱的美人儿。

把莲菂放在这个位置上的安公子,每天都等着。

是家人再出瞒上欺下的高招。

还是莲菂让我刮目相看。

在外面廊下站着的翠翠正在和莲菂咬耳朵说话:你们家的铺子东西都不涨,姐姐留个心,看看是什么原因,是哪里来的货源,进价儿又是多少?莲菂失笑,年前的一个娇怯怯情路上怨女,如今变成生意经。

她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一定告诉你,然后让翠翠过几天再来:我先对公子说过,你再来拿钥匙去取银子。

莲菂对着翠翠是真诚安慰的眼神,如你所说,以后嫁人都要被假道学的人说抛头露面,我尽我能力管到底。

重回房中来,安公子指指身边最近的椅子:坐下来,我和你说话。

等到莲菂坐下来,安公子面带笑容:你们在说什么?说公子大恩大德,容她进来看我。

莲菂只是笑,安公子也哈地一声笑:你还真要感激我才是,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现在是人上人,她是什么人,你以后还要见她?莲菂虚情假意地道:不是正在谢公子。

然后一声长叹:可怜她最近做生意走了眼,被人哄着把银子换成一堆浸在雪水里的米,我有几件不要的旧衣服答应给她,让她停几天去我原来的房子里去取。

还有这样的事情,安公子也扼腕一下:生意场上是个男人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何况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女人。

你这天天看邸报的人,有没有告诉她,这仗半年之内打不起来。

莲菂笑逐颜开:我对她说了,她不信。

说别人家卖东西都涨价,只有我们家里不涨,敢问公子,为什么有钱你不赚?不是对你说过,这样的钱怎么忍心赚。

安公子见招拆招,从来不紧也不徐:她亏了钱来找你,难道你有本钱在里面?没有。

莲菂一口否认。

那就算了,要是有你的本钱在里面,亏了多少我如数补给你,给你写上银票放在钱庄里生息,比和这样蠢人合伙做生意要稳当的多。

安公子从容道:话又说回来,你要是和她合伙儿有本钱在里面,那你也是个蠢人。

就托管事的,也要请个本分稳当的才是。

莲菂笑逐颜开听着安公子当面儿骂自己,然后是欢天喜地的表示赞成:我要托人,当然是托个本分稳当的人。

你那两百两银子呢?要是没有花完,就让人取来。

等我闲了,陪你出去放在钱庄里。

你会认字,自己看着人写银票,再自己收着,免得你几时犯糊涂,要和蠢人去合伙。

安公子一平如水地再道。

莲菂惊奇:对了,我的银子!哦,没有两百两了,自从银子到手,我天天乱花,现在没有多少了。

莲菂很是羞愧:公子你总是提我不机灵的事情。

以后少提吧。

一番谈话下来,莲菂姑娘好不容易保住自己的卖身银子,让它们依然留在自己手里。

目送安公子出去以后。

莲菂提起脚来对着椅子就是一脚。

还和我提银子,我天天辛苦管着家里这么多人每天吃多少吃什么,再就是上下女眷丫头们戴什么花儿搽什么粉儿。

而我一分月银也没有。

想想安公子笑容可掬:我疼你呢,你要吃的穿的。

只管对我说,你要银子何用?就给了你,也是放在钱庄子里,不如我替你放着吧。

每天管家回到房里就觉得劳累的莲菂睡在床上,把这些事情只是想上一想,就能入睡。

留弟还没有睡着,从锦帐里探出头和小枫说话。

留弟是喜滋滋:小枫姐姐,姐姐现在说一不二了吧?月光如水照在床前,小枫回答得很快:快了快了。

公子为着宋姑娘又撵出去一个人,小枫也觉得宋姑娘如今在家里算是地位稳固。

可怜的宋姑娘,撵出去的这些人,缘由都要放在她身上。

隔了几天,翠翠再重新进来,莲菂把丫头们都支出去,把钥匙给翠翠以前,先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瞒姐姐说。

我心里也没有底。

姐姐这里有花有景,外面却是一日一变。

翠翠经过这几天,又显得憔悴几分:我每天去看一回那货仓,把我的人浸在雪水里换那米。

我都情愿。

又被煎熬几天的翠翠痛哭失声:都是我不自量力做出来的,我本不好意思再要姐姐的钱,只是想着早些儿能还姐姐的钱,这才厚颜上门。

莲菂微有得色,只是出来做事,把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

以前的翠翠说话也伶俐,就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钥匙在这里,你还要帮我做件事情。

莲菂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小黄铜钥匙:匣子在衣服箱子下面,里面还有两百两出去的银子。

我只能给你十两。

翠翠被猛然打击到,目光呆滞又重新强笑:十两也行,这一次我小心再不敢这样。

莲菂很是满意:余下的银子,你帮我送到郑记钱庄里写成小额的银票。

不拘十两一张或是五两、一两一张都写上一些。

写好了你送给我,以后常来,我们互通消息。

姐姐要不要留些银角子在身边?翠翠举一反三地想起来莲菂说过要走。

银票写成小张,当然是方便兑换。

一直在难关中,此时得到救援的翠翠眼前亮了,人也反应快得多。

不用了,我身边还有些零钱。

莲菂微微笑,公子是不肯留钱在我手里,他是毫不掩饰他对我的不信任。

可是老夫人和夫人过年给的荷包里,却有小小的梅花牡丹花银锭。

安公子看到只是一晒,没有再说什么。

这钱虽然不多,一个小花银不过几分,有上十几个,也有一、二两银子。

莲菂把钥匙交给翠翠,好生地叮嘱她:不要看着别人挣钱就跟着去,咱们现在不行。

接到钥匙在手里,翠翠说话更是灵动:我对我爹妈说了,有这些米卖不出去,他们心里一样急。

现在正春耕,他们忙不了我多的,也少少的帮着一些。

爹妈闲的时候陪着俺,把米送到别人家门前,这是个力气活儿,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做不了。

莲菂含笑听着:这主意也行。

不过你要算算是这样一天下来挣得多,还是你卖以前的东西一天下来挣得多。

再者,你爹妈没空的时候,你还是拎着轻的东西去卖,走到主顾门前,可以随便问问人家要不要米,改天再送去省得你多跑路。

这话很是!翠翠觉得眼前就更亮了,对着莲菂又是佩服和敬重的眼光,欢喜地道:我应该早进来看姐姐才是。

翠翠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要一个月出五两银子养我做外宅,这事情能不能请莲菂拿主意?转念一想,她自己要走的心都在,她只会说不好。

直到这时候,翠翠才后悔上来,不应该对小周公子说莲菂要走的话。

上次来看到,公子多疼莲菂姐姐,要是知道心不稳。

公子不会善罢干休,莲菂姐姐要受委屈,而我又有什么好处。

翠翠又悔又怕,就把这话不敢提。

过了几天。

翠翠把银票送进来,莲菂点过不错收起来。

不及说上几句话,就有人来回话:老夫人和夫人轿子备好。

可以请上轿了。

今天真是不巧,老夫人和夫人要去庙里烧香,说是同约的有刘知县夫人。

还有城里不少女眷。

我得照看她们出门。

莲菂现在不是自由身,她歉意地告诉翠翠:不然你坐一会儿。

等我一刻钟。

我下次来吧,我也个忙人,翠翠和莲菂一同出门,在院门外会心笑一笑。

翠翠出门自去,莲菂往老夫人房中来。

老夫人还在房中换衣服,安夫人在旁边陪着。

看到莲菂进来,两个人都是微笑。

安夫人比以前更是亲切,十足象是家人:刚才和老夫人在说,你事情多,不必来送。

我说过就后悔,我们庙里要住好几天,指着她送衣服东西来,临走的时候要再和她要一回才行。

安老夫人坐在榻上,面前是画楼跪着手捧镜台,一面对镜戴花一面打趣。

莲菂过来帮着捧花盘子,头次给安老夫人。

再就给安夫人,嘴上不停地道:衣服都交出去了,吃的每天会送。

庙里主持师傅又让人来对我说,要修行有功德。

要全素的才行。

我告诉他,做素斋的锅全是新的,一点儿油都没有沾过。

你听听她这张嘴,早就应该让她管才行。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觉得莲菂管家倒是让人趁心,起早贪晚不辞辛劳。

以后不管安公子娶谁,不会理家也不用担心安公子会受委屈。

过了这几天,安夫人才问起来:说厨房上冯家的撵了出去,我也听到她说的话很不好,把我也说进去,不过咱们家是白手起家,对家人要宽厚才行。

公子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再让她进来。

莲菂一口答应下来,安老夫人也点头:赶一个人走并不能起作用,让她好好当差才行。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明白,这事情与莲菂无关,是安公子要撵人走。

消息传得快,上午送走安老夫人和安夫人。

老夫人身边张妈妈就悄悄的出了门,一路先来看冯家的。

一进门就喊上:老嫂子,有好事儿。

是张嫂子,你肯来看我这背运的人,冯家的赶快迎出来,回家里只呆上这几天,眼睛也熬红了,面庞也浮肿起来,足见还是难过。

张妈妈顾不得进屋里坐,拉着冯家的在院子里就一阵嘀咕:宋姑娘当着老夫人和夫人这样说,那么多人都听到,你去求她吧,她不能当着众人打自己的嘴。

我倒是舍得下这脸去求她,只是怕她说话倒是算,一样的求情的话,心里还有气的人能说出不一样的味儿来。

冯家的先是大喜,再就为难,两只手搓着,看屋檐上积雪在日头下面不时滑落。

找七太太去,听说七太太没了事情,也是宋姑娘求的情。

她说是亲戚,留点儿体面才好。

听听,这是明白人,她也不敢把亲戚们全得罪的狠。

张妈妈一半说莲菂一半说冯家的:你就糊涂,几十年的体面,被人耸着去闹。

全毁在那一会儿出气的痛快上了。

冯家的满是后悔,低头觉得张妈妈这主意不错。

七太太在家里也没有差使管,一个妇道人家,只有安家这样亲戚才肯让她管事情。

没有妇人出去打雇工的理儿,七太太也拉不下脸给别人家里当老妈子。

七太太天天在家里怨天怨地,偶然良心发现,也怨自己。

送走张妈妈,冯家的就往七太太家里来,没有进门先听到院子里摔东西哗啦啦几声响,然后是七太太的哭天哭地声:我不活了,你个杀千万刀的,半点儿不象着家里人。

院子里没有半点儿叶子的葡萄竹架下,七老爷紧绷着脸,大步往外面走。

冯家的赶快招呼一声:七老爷出去?一声门响,披头散发的七太太跳出来:让他走,让他去外面玩女人。

都不要拦他!再看到不是家里人拦着,却是冯家的在那里。

七太太半点儿难为情也没有,反而泼妇一样跳上几跳:我只守着我的儿女,看你敢不养活。

第一百一十章,打仗要打便宜的七老爷哼没哼一声,几步就走出去。

冯家的过来劝七太太:进屋里说吧,男人外面听个小曲儿,叫个小娘,七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我不是那不贤惠的人,我就是恨他不帮着我说话。

你知道他过几天要去哪里吗?珠宝铺子里缺东西,公子让他外面采买去。

七太太和冯家的进来,坐在炕上就开始说:公子还是信任他,他帮我说句话儿怎么了,那宋姑娘是枕头风,我就不能吹枕头风?对着七太太老树皮般涂脂抹粉的脸,冯家的再想想宋姑娘那油光水滑的面庞,忍不住一笑劝道:七太太,您消消气。

咱们年纪差不多,枕头风吹不动了。

再说宋姑娘,她还吹不上枕头风呢。

吓!你倒信这个!七太太瞪圆眼睛:你也是吃了她的亏,倒为她说话!你说家里住着,公子与她有什么,谁会知道;说公子与她没有什么,谁又会相信!反正他们自己个儿玩罢了。

冯家的笑起来,来的路上想过那天的事情,冯家的当然不会就此对莲菂感恩戴德,但是自己出气的方式不对,冯家的还是心中有数。

她想着重新进去当差,心里纵然不服,也想好以后人前要注意举止说话。

你还是亲戚,倒不如我这下人看得明白。

公子从来不是女色上放纵的人。

再说公子要是强要,她又能如何?听说是她旧年得的病要调养,才没有圆房。

你也家里打听打听去,要是有不清白,能堵住家里人的嘴?冯家的一番话让七太太没得话说,只能赌气:你往日的威风哪里去了?去找她理论的威风,我倒还敬服你。

在家里闲上几天。

你男人还有差使,你不愁吃穿的人,这就没了势头。

势头高低算什么。

我来告诉七太太,这个威风换些别的也成。

冯家的这样说过,七太太就来了精神。

探身子凑近些来:换些什么?冯家的这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宋姑娘要做好人,我想着。

人家当着老夫人和夫人都发了话,又不避讳房中使唤的人,这不是让人传到我耳朵里,给我一个台阶下。

这是什么台阶!七太太忿忿过后,再催着道:你说,你接着说。

她说要求情,我就得赶上去是不是。

我一个人见她,这老脸上怪臊的。

特来请请七太太,您闲着呢,陪着我一起去吧。

冯家的只是央告七太太:你帮着我多说几句话,和她说得熟了,也可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

铺子让姑太太管了,家里还有别的生意呢。

哪一样不得亲戚们掌眼看着才安心。

七太太正要再瞪眼睛,冯家的先把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您这亲戚,受了老太爷老夫人多少恩惠,如今城里谣言多。

铺子上人人都盯得紧,你倒还在家里跷腿闲着不帮忙,这不是你七太太的为人。

这样的一番变相恭维,七太太才回嗔为喜。

心里早就冰雪见日头一样融化。

人却还拿着架子想上一想,才满面笑容:我是冲着你说的话在理,也是为帮你才去。

不然的话,七老爷虽然外面也嫖院子,家里的使用从来也不敢少我们。

那是当然,起元少爷在学里上学,以后能当官呢。

七老爷不敢怠慢您七太太。

冯家的自己不好意思去,也是一张巧舌来把七太太说动。

两个人约定好哪天去: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庙里,过上几天等她们回来再去,免得宋姑娘说话不算。

又给翠翠十两银子的莲菂,时时为翠翠盘算。

从邸报上来看,这仗眼前打不起来,以后却不一定。

而且那钱是莲菂的,她心里无时不觉得隐痛。

我的银子!老夫人和安夫人去了庙里,家里少了两个人,其实是更忙。

她们在家里时,只要看好一天三顿饭及零星使用就行。

现在出门去,更是点心茶水带衣服添换都跟上。

每天要到下午,莲菂才能松一口气,有个半个时辰左右喝杯茶和妈妈们说会儿话。

说外面乱得很,是怎么一个乱法?莲菂借着这个时候就打听事儿。

咱们家里还好,是别人那里生意上乱。

对门邱家铺子小,这几天里被挤得关了门。

妈妈们也一五一十地告诉莲菂。

莲菂捧着茶杯装听古记儿:铺子再小,挺一挺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关门?这样的话妈妈们就要笑。

多会带着指点她的心告诉她。

他卖的只是针头钱脑,本来就是小本生意,收入不多。

现在是人人屯些能放的吃用东西,针头线脑这些东西大的铺子都降了价,他们更没有生意。

小本生意应该好过日子才是,门面上生意不多,把门一关或是退了租,或是租给别人去。

自己辛苦跑动,城里城外巷子里卖不是也行。

莲菂装着不明白。

真真姑娘是不知道,现在抢生意抢的凶。

就拿咱们家来说,粗粮一概不涨。

天天门前有人排队买不说,还有若干伙计推着粮车到远些的村子里去卖。

种地的人家家一年的口粮都有,眼下是春荒,咱们连那些青黄不接种地人家的生意都做,何况是城里这些人家。

莲菂当时就傻了眼,她没有想到安公子在斗金不换,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

原本是金不换等人,让伙计推着粮车跑远去卖,再就散布要打仗的谣言。

安公子立即对策就出来,苦来苦去的只有翠翠这样的小生意人。

五十两银子的本钱,真的要打水漂儿。

莲菂心似油煎,听着妈妈们再笑着道:公子做生意,比表少爷强太多。

家里粮仓从来没有空过,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低价粮食。

就是刘知县下乡里张贴告示上,也明白写上几家平价的铺子,咱们家倒占了九成。

莲菂强笑着也跟着夸:公子从来明查秋毫。

再加上一句:刘知县也明查秋毫。

这一口气堵在莲菂心里,一直堵到晚上。

她还觉得耿得慌。

菂姐儿,安公子喊她一次没有反应,用手中筷子另一头在她额头上点一下:你在想什么?莲菂回过神。

才想起来是在和安公子吃晚饭。

要是太累,就休息几天。

安公子本是关心,莲菂一听就不同意:不用不用。

我就是走神了。

安公子无话,他一般吃饭话就少。

回过神来的莲菂找话问他:妈妈们说告示上贴的有家里的铺子。

公子你真厉害。

你不吃饭成卖高帽子的了。

安公子不为所动:吃饭说话不好,吃过了再说。

莲菂又要给他两句听听,脱口先出来一句:公子外面和人吃饭,难道也不说话,大家对着闷头吃。

安公子笑着哼一声:你管我许多,我外面吃饭你也管。

莲菂忍无可忍:我才不管,你也别管我说话。

我说我的。

你吃你的。

你说吧,安公子表示随意,你随便说。

莲菂转转眼珠子:我一个人说有什么意思?安公子装听不到,看都不看一眼。

莲菂无趣之极,一面吃一面嘀咕:还不如和留弟吃饭去,至少还有人陪我说话。

安公子用手指指门帘儿,那意思你回去吧。

你不是不理我?莲菂笑逐颜开,再殷勤地对安公子挟菜。

挟过以后对着自己手中筷子看看:这是我用过的。

安公子把菜拨一边儿:那我就不吃。

装着无事人一样的莲菂脸上没有什么,心里还是小受伤害。

一直到吃过饭,一句话也不再说。

为着翠翠想和公子多说几句。

借机听点儿什么的莲菂,吃过饭就遇到安公子让她走: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我坐一会儿,莲菂赖在椅子上不走。

安公子白她一眼:我倒没看出来,你在学着亲近我,有什么话你就说。

就是公子你明查秋毫,莲菂毫不费力又是一顶高帽送上,安公子听得皱眉:你又有不着调的话要出来了。

不是不着调,是佩服公子不涨价儿,不过也担心,会不会被别人买空掉。

莲菂一脸我为你着想,你不领情的委屈。

我撑上半年到秋收就行,又不是从此田里不长庄稼,独我一个人撑下去。

安公子玩味的微笑,下午刚把小周公子骂一顿,说他既然还喜欢翠翠,为什么还由着她外面乱跑。

不管屯了什么,烂掉算了。

对坐着的莲菂又是浅浅地一笑,你手里的那银票哪里不好写,写到自己家里来。

一两地写上几十张,五两的也写上十张,余下的全都是十两一张。

安公子看着这个傻大姐儿,在外面呆了许久,没有打听过安家是什么样的富贵。

哼,傻乎乎!莲菂听过安公子的话,不仅是心里添堵,从头顶上一股子凉气下来,直透到脚底板儿。

看来这半年之中,翠翠也没有什么机会。

再等到天气和暖,我的五十两银子生虫发霉,最后变成地里的肥料。

你要是没话,我有话对你说。

安公子下午骂过小周公子,再听小周公子取笑一回。

取笑来取笑去,不过就是对宋姑娘这么好,花了这么多的钱救她的命,人家只怕现在还有走的心。

睁大眼睛表示认真听的莲菂,又取出丝帕擦拭一下耳朵,然后道:好了,你说吧。

安公子一笑:不管你以前说了什么,以后不再说,我不再和你计较。

以后再说,决不客气!我说了什么?莲菂把自己的话早就抛到九宵云外去,对翠翠说的话太多,哪一句安公子听到都会觉得冒犯他封建阶级的尊严。

这没头脑的一句话,莲菂表示想不起来。

没说当然好,说了以后不许提。

让我知道还那么想,看我收拾你。

安公子也不提示她,心里还在想着小周公子,小周公子一来就是催着安公子:打一顿给我看看,不打以后再看不起你;再不打,我对着人宣扬去,说你强着别人喜欢。

人家不当你一回事儿。

小周公子认为翠翠毁在莲菂手里,现在公子重新动情,也弄不到家里来。

小周公子要出这口气。

回想翠翠硬气地和自己说断就断。

没有象别人一样哭哭啼啼到处跟着自己转,小周公子就不舒服,一个无权无势的毛丫头。

坏主意还挺多。

我偏想,你收拾吧。

不就是睡柴房。

莲菂听到有关吓唬和恫吓,就心里起毛躁,这些吓唬和恫吓,时时提醒她处于弱势。

想缩着头假装我很好都不行。

人有时候总得需要自我麻醉一下,渡过不如意日子。

偏偏公子又提起来。

安公子对于这样和他说话,多是不悦:去柴房吧,现在就去。

莲菂站起来就走了。

走到外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么卖力地他当管事的,不是为着看他脸色和他生气。

每天都有家里人或明或暗的刁难,莲菂叹气,我能忍别人一丈,最多只能忍公子一尺。

天上明月迢迢,地上为着自己目标努力的人儿一个。

离自己院门不远时,莲菂重新打起精神来。

蓝桥是在公子房外跟上她,看到姑娘出来是不喜欢,这一会儿又好了。

蓝桥也松一口气。

第二天被安公子打趣:昨晚柴房冷暖如何?莲菂正在看账目,也摆一次架子:我忙呢,别和我说话。

我今天不在家,到晚上才回来。

除了老太爷,就是你一人独大,特来告诉你一声,不该想的不要乱想,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安公子一半说正经话,一半接着打趣。

莲菂听过道:上午我准备见公子不喜欢的客,下午我准备说公子不喜欢听的话。

公子你不在家听不到,等我写下来给你慢慢地看。

别写得鸡搔狗爬一样,安公子出门前不忘再笑话她:你不会以为字那么好写,写上三两个月就清秀有笔力。

我知道,不用公子提醒。

莲菂差一点儿说成不用公子多话。

安公子今天很有精神喋喋:对你说个笑话我再走,有一次和学里几个人出城去游春,即景赋诗的时候,旁边有一个野人说话,字有什么难写,写上几个月就会写。

对着莲菂大怒,安公子自己打过门帘来,又是一笑:你学上几个月,字都认不全;怕你井底之蛙,以为自己是神童,学上几个月,字也会认全,字也能写得好。

门帘重新落下来,莲菂才消消气一笑,谁要和你生气。

你才井底之蛙,当我没见识。

书法家都是苦练寒冬与酷夏,就是学繁体字,莲菂心想,单个的夹在简体字的还好认,全部繁体字的书就不好认。

有哪个笨蛋会这么想吗?那是她没有看过繁体字书。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雪还没有化完。

安公子闻着清冷中的梅香上了马车,安权带着两个人骑马跟在车后。

这一行车驾出了城门,往邻县而去。

离城五十里,有一个小小的关帝庙,关帝庙在两城之中,离邻县是三十里,算是一个交界点。

关帝庙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村公所。

枯树枝子夹着梅花,野草在半湿半干的地上或是蔓延或是安公子在门前下车来,先看到刘知县的官轿,他倒是来的早。

想来是因为邻县的赵大人比刘知县官阶高的原因。

赵大人发起附近几个城商人的聚会,让他们自己坐下来好好说说,如何应对涨价潮。

门上走来跟刘知县的家人,低声对安公子道:我们老爷和赵大人在说话,请公子先去那屋子里坐着,那里来的全是生意人。

或许粗鄙,公子莫受惊吓才是。

皱眉的安公子听出话音来:不会被我吓到吧?那是那是,刘知县的家人不得不说出实话来:这是赵大人的安排,请各家掌柜的先自己扯一扯。

哼!安公子鼻子里若有若无的这么一声,士家工商,商人从来不受尊重。

要不是我进了学,刘知县那里,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走近屋门,就听到屋里一声喧闹声。

这位姓安的,一定不得好死!嗐!这个二傻子,听说还是个才子,才子多是短命的。

孔子跟前的颜渊,才子!三十三岁就伸腿闭眼了…….金不换和张老爷几个熟悉的人也来得早。

刘知县一早来,是和赵大人说的事情多;金不换一早来。

是赶在安公子来以前,在这些人中间再挑唆一下。

说话的人多是不认识安公子,你一言我一句正说得痛快。

门帘轻轻揭开。

在两个粗壮的家人手里拎着,进来的这个人不用太低头就施施然走来。

安公子来了!认识他的人都不说话。

屋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几个骂安公子最凶的人也觉出味来。

看进来的这个人。

面带笑容温和可亲,年纪不大个头挺高。

他一进来。

象是屋里多了一抹暖阳,这温暖亲切都在他面上的笑容里。

安佶见过各位。

安公子站定,拱手团团一揖。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还有的窃窃私语也嘎然而止。

大家都瞪着眼睛神色紧张,准备看安公子如何发难。

金老爷,张老爷……安公子不慌不忙地对着知道名姓的人一一打过招呼,屋角人堆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安公子愣了一下。

这个人也带着笑容站起来。

他身量更高,又兼身材魁梧,虽然是站在人后,也象雄鹰立在鸡群里。

这个人是史大郎。

史大郎自报家门,报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点心铺子。

点心铺子的人也来这次聚会,安公子好笑,可见赵大人对于物价不能平抑着急到什么地步。

公子你乱规矩!?白纸黑字,告示上分明!天下商人是一家,你一人之力,敢挤全省的生意人!天下商人是一家。

你们哄抬物价,几时问过我!隔壁赵大人和刘知县听着这边动静,赵大人倒是满意:安永年倒是一张利口。

刘知县附合道:他文章也是上等。

史大郎看着安公子一人舌战这许多人,很是佩服他的胆量。

看安公子带来的人不多。

史大郎不动声色对着自己的人使个眼色。

安权瞪着眼睛和一个家人护在安公子身边,手放在腰上毫不放松。

赵大人和刘知县走出来时,安公子正朗声侃侃而谈:各位,大家难得见上一面,依着我,更愿意谈谈一起发财。

朝廷严令禁止的事情,何必多谈!说得好!赵大人和刘知县进来。

在门口威严地亮个相。

屋里的人立即噤声。

安公子捕捉到史大郎松一口气,安公子也注意到史大郎在争吵时对着他自己的伴当使眼色。

两位官员在这里,给这些人十倍胆子,他们敢上来群殴吗?安公子是有恃无恐。

过上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就有不少人落在最后,一个一个到安公子面前来赔礼。

原来我们那里纪家老家号也是公子的?失敬失敬。

这是刚才骂安公子不得好死的人。

不一会儿再来一个:哈哈,公子,改天登门拜访,咱们吃一天花酒听满床笏。

不要推辞,请勿推辞才是。

这是说安公子活不长的人。

史大郎候在一旁,他耳力好听得真切。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商人说话两面光,想来用刀也是两面。

难道商人地位低,嘴里雌黄可比朝中官员。

咦,我也是商人才是。

卖米的史大郎想到这里,哈哈一笑走过来:我也要和公子说上几句才是。

安公子同他一起往外面走,低声嘲弄:你不怕金不换看到?史大郎旁若无人:四海之内皆兄弟,四海之内皆生意,怕他什么!走到外面,史大郎嬉皮笑脸:我的伴当倒先走了,公子,坐你的马车同行如何?安公子从看到他又出现,心中就是狐疑。

看他一脸嘻笑往自己马车上赖,当下既说之则应之:请吧。

安权扶着公子上车,等史大郎也上车,把车门关上看看安稳,才对着车夫点头:走吧。

候在马车旁的安权支着耳朵听里面动静。

看那梅花,好颜色!车中先是这么一句,史大郎象个孩子一样,对着野梅欢天喜地。

安公子要乐:你少见梅花?史大郎不理这略带讽刺的话语,反而高谈阔论:我家乡是苦寒之地,梅花多见的很。

梅花有好几种,听我给你说说……一个人假说,一个人真听。

车行到半路上。

史大郎还是不时伸头到车窗外,前看后看再无别人。

絮叨半路的史大郎坐正身子,对着安公子微微一笑:永年先生。

钟离大人的妻女近来如何?猝然听到这句话,安公子立即沉下脸来,一瞬间的功夫对着史大郎狠狠扫视一眼。

虽然不觉得他有恶意。

安公子还是提着小心:我不明白。

看看这个,先生就明白了。

史大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只看那信上笔迹。

安公子就骤然又是一喜。

喜色没有上脸,赶快掩饰起来。

这信上笔迹是老师左大人的亲笔。

安公子面色转变,全看在史大郎眼里。

史大郎把信展开送过来,声音也压低不少:先生莫惊,王爷问候先生,对先生义勇相助钟离大人妻女,是佩服的很。

你家王爷是?安公子拿着信在手上。

先探问一句。

简靖王。

史大郎更是低声,声若蚊呐说出来。

安公子先看信,信是老师左大人的亲笔,备细说了把钟离大人的妻女交给虎贲将军史勋,又在信中多多夸奖安公子庇护这几个月。

虎贲将军史勋?安公子重对史大郎上下看过,才露出笑容重新拱手:车中不好见礼,恕我眼拙,我视大郎,不是平凡之人,果然果然。

先生。

你再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了,史大郎又是几声笑,提起来上一次来见安公子,史大郎道:王爷听说钟离大人的家眷逃出京来。

还没有接到左大人的信以前,就命我等沿途来接。

我接到王爷口信,说是公子庇护下来。

只是苦于没有左大人的书信为证,才冒着生意人的名头来见公子,不想公子,一句话也没有容我说哈哈。

安公子也是笑:生意场上,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然后惋惜:可惜了你那几船米,我白送给了金不换。

对着安公子近似于痛心的遗憾,史大郎更是要笑,把上一次别后的事情细细告诉安公子:我并没有走远,公子有勇有谋收留她们在家中,我奉王爷命,要护公子和钟离大人的家眷周全才行。

我时时就在这附近,又命人快马京中取来左大人的书信。

这信昨天才到,今天正好来见公子。

安公子也是感激在怀,轻叹道:不想王爷,如此高义。

车外近暮色,安公子的心里却如晨曦,慢慢亮堂起来。

时时担心的琼枝姑娘总算可以走了,这是安公子比较喜欢的。

大郎是几时接她们动身?安公子虽然喜欢,也是把事情要思虑得合情合理。

他告诉史大郎:对外面说是吕梁来的亲戚,来拜祭祖坟。

自我家买了坟山,家母和舅父们请人看过风水,外家的牌位也在我家坟山上。

我本想着,再过些日子,借着拜坟山,把钟离大人的骸骨先下葬为安的好。

现在要接她们走,来是有缘由,去也要从容才行。

史大郎深为感动:先生果然是仁德之人。

我今天来也是和先生商议如何从容离去,这骸骨路上带着实在不方便,万一有失倒是不好。

请先生回去,和钟离夫人商议,骸骨还是安葬在此,我只带着她们两人离去的好。

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

古人最重骸骨,如史大郎所说,路上遗失或是失了一部分,都会让人觉得尸骨不全。

安公子面色越发的明亮:那就要麻烦大郎再候上一个月,三月三游春以前,家祖母和家母,会去坟山上拜祭,这日子已经订下来。

史大郎也觉得这样更方便:我正巧还要别处去办些事情,等我转回头,日子刚刚好。

再对安公子安抚道:我不在这附近,也会有别人在这里。

阉党今年还是针对众多学子,而王爷是要一力保护,公子大名也在榜单之上。

是王爷亲口说过,不可怠慢的人。

说话中,车声辘辘已进城里。

安公子欣然邀请:上次多有怠慢,今天家里小酌几杯如何?史大郎哈哈应下:谈生意吗,当然是长谈的好。

车到家门前的时候,这两位生意人并肩走进安家。

墙角拐弯处,金石露出头来看得仔细,看到两个人状似亲密走出去。

金石一溜小跑回家去,去告诉老爷金不换,这个卖米的史大郎。

果然是和安公子勾搭上了。

宋姑娘,公子和客人一起回来,在二门外的小花厅上让备酒菜。

一个丫头跑进来对莲菂说过,莲菂应下来。

让人去备办,再问传话的丫头:是什么客人?丫头比划着:个子倒比公子还要高上半个头,粗壮可比安五,说起话来象打炸雷,莲菂露出笑容:在二门外,我倒是想去看看,说话象打炸雷的朋友。

公子倒是不多。

小花厅就在二门外没几步,和安步说一声,姑娘也去看看。

丫头是无端献殷勤,莲菂心中叹气,是个人都知道我不能随便出二门,眼前这个丫头也知道。

莲菂怕她笑话自己是囚犯,想着给自己掩饰一句:公子不让我出二门,是他……理由还没有想好,丫头先笑逐颜开道:公子把姑娘看得重,才会有这样的话出来。

啼笑皆非的莲菂觉得自己又忘了。

古代的小姐奶奶们,是以二门不迈为荣。

看来这家里,不会个个都为这样事情笑话自己。

放下心的莲菂还是想看看,安公子让人来交待备酒菜。

说明这人不一般。

小花厅上安公子和史大郎把酒畅谈,安公子喝酒是慢斟浅饮,从不过量;史大郎是酒量高的人。

他说话一会儿打炸雷,都是生意经,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听得安公子只是笑;一会儿声音低下来,就是说的正经事。

西北虽然苦寒,一年也有一季农收。

王爷素有大志,屯粮屯兵早有时日。

说到这里,史大郎对着安公子认真看看,看他面色如常,才继续说下去:王爷在各处也有不少买卖,就这也消不了这全部的屯粮,安公子低头借喝酒轻轻吐一口气,屯粮又屯兵,京里对简靖王从没放心过。

我来找公子,还真的是做生意,借公子各处铺子,帮着王爷消些东西如何?史大郎不等安公子说好还是不好,怀里又取出来一张纸:东西都在上面,公子请看。

纸上密密麻麻,开的是粮米、大豆,花生等吃的东西;用的东西方面珍珠翡翠宝石。

价格上公子只管放心,王爷对于公子稳抑物价,也是赞同。

我们这些东西价格上,不会让公子吃亏。

史大郎解释过,再递过来一张纸,象是他怀里左一张右一张全是纸张:这是代托公子购买的东西,我们给公子便宜的东西,不求公子给我们便宜,只求代买就行。

这一张纸上东西就足以令人玩味,安公子嘴角边浮起一丝笑容。

这上面写的是生铁,竹子,翎毛、草料、马匹等。

安公子用笑容来掩饰心里的震惊。

这两张纸放在一起看,那意思很简单。

简靖王志在高远,他起兵要钱要武器要马匹。

而他屯粮看来是足够,又拿出不少珍珠翡翠宝石一起来变卖。

再让安公子为他购进打兵器和战甲所需要的生铁,造羽箭需要的竹子和翎毛,至于草料马匹就更是不言而喻。

换而言之来说,简靖王做好打上十年八年仗的准备,他先在内地找一个内应采买军需,而安公子这样的家世,正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方便给他卖东西,也方便给他买东西。

运送路径,不劳公子放心,公子安排妥当,我们有人来接。

史大郎灯下不错眼睛看着安公子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内心深处。

安公子苦笑:这是难题。

王爷造反,我采购军需。

朝廷能放过我?安公子对着史大郎装胆小:家有长辈还要亲养,这事情万万使不得。

永年先生,阉党一日不除,祸乱一日不息。

史大郎多少有些威逼:先生助王爷灭阉党,也等于救了多少人性命。

安公子默然,过年这两个月中,京里下狱的大小官员又是十几个,最小的才九品。

虽然没有刑讯而死,冬天寒冷,却冻死几个。

再说先生不必装胆小,史大郎一语揭破:收留罪官家眷,这是什么罪名?安公子灯下大怒:噤声!你是来护我,还是来害我?史大郎嘻嘻而笑:先生你小声才是。

吃着菜喝着酒的史大郎不时对着安公子看。

心里好笑,一注儿大财送给你,你不能白拿。

到他日王爷登上……。

不会亏待先生。

史大郎省略掉那几个字,安公子也明白原话是:王爷登上大宝,不会亏待先生。

简靖王是真的窥伺皇位!安公子只能叹气。

我不能助王爷造反。

也不能此时和王爷完全撇清。

钟离大人的妻女还在我家里,老师左大人的书信也在王爷那里。

只是钟离大人也好。

左老师也好,他们联络王爷起兵反阉党,可曾想过简靖王身怀异心。

厅上点着明亮的蜡烛,安公子在这明亮中,觉得自己和史大郎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只能还是苦笑,把那两张纸重新拿起来:这些卖的东西,我都要了。

再指着让自己购买的东西。

安公子沉思一下:生铁我一年只能供给一部分,草料马匹我做不到。

史大郎笑容不改看着安公子是横下心的样子,安公子道:王爷要是不满意,要杀要剐全随王爷。

嘿嘿笑的史大郎神色轻松地掂着酒杯,王爷说的没错。

这些文人都是僵脑壳,只想着死忠于朝廷的人。

不过王爷也说了,死忠朝廷也不是坏事。

只要不是忠于阉党就行了。

行啊行啊,史大郎来以前得过简靖王的吩咐,一次两次说不服人也是应当。

史大郎嘻嘻哈哈:就依先生所说,咱们把价格一一定下。

再定下来哪里交货,我就让人运东西来。

又过一个时辰,安公子和史大郎都是心满意足。

安公子用丝帕擦擦手上酒渍,又言笑自若起来:大郎作成我赚银子。

我当谢大郎才是。

公子客气了,史大郎面上全无将军样儿,一脸笑眯眯:我和家主人都是一个意思,就打仗也不能扰民,物价要平抑才行。

安公子扑哧一笑:那是当然。

令主人看得久远。

物价乱涨一通,我虽然不为王爷采买军需,不管他找谁买军需,都要多花钱。

安公子对着简靖王不禁神往,他手下必定也有不少买办,不过多找上我一个,就多一条路。

想想此人打仗还只想打便宜的仗,安公子悠然举杯:大郎,你我遥敬令主人一杯才是。

两人带笑举杯喝过,安公子才问出来:你在我这里盘桓良久,再见到金不换,你如何对他解释?这太简单,我就说你想压价,我不同意。

你把我请到家里来,用好酒灌我,好菜塞我,最后我也没同意。

史大郎说得三分无赖相,安公子也嘻笑一下,举起酒壶来倒酒:容我再敬。

当晚更深以后,史大郎才尽醉而回,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不时对着安公子道:现在什么都涨,你还想压价儿,没门!他摆着蒲扇大巴掌:不可能!你压我的价儿,我找别家去。

然后一个酒嗝打出来,再嘻笑:你的酒不错,菜也不错,就是做生意的心不诚。

东歪西晃到大门上,史大郎象酒醉后喜怒无常的人一样大嚷起来:我找别家去,找别家去。

几步远的墙角躲着快冻成冰人的金石,听到这叫嚷声,金石用僵硬的手指揉着僵硬的面颊,对着身后几个缩头缩脑的家人道:来了,都警醒着些。

冷风地里站得久了,金石说出话来是板声板气,回答的人也是瓮声瓮气:是。

满身酒气的史大郎跌跌撞撞走出一条街,街上没有一个人。

只有他自己的醉语声:什么年月了,还压人的价儿,再不买就没有东西了。

一旦打起来……一旦打起来,屁也没有一个。

正醉语中,身子突然一紧,这是多年战场上练就的反应。

听着身后飞快的脚步声响,史大郎心中暗笑,这些小把式,也来我面前卖弄。

将军虽然威武,此时上演的是一个醉汉。

身后几个人一起扑上来,扭胳臂绊腿的把史大郎按倒在地上,史大郎全不反抗,只喊一声:什么人,嘴又被堵上。

一乘小轿飞快地过来,金石指挥着人把史大郎塞到轿子里去。

再就一挥手:快抬回家去,老爷等着问他话。

天上冷月一轮,看着街上一幕。

也只是似笑非笑的洒下一片银辉来。

送史大郎出门的安公子吩咐安权跟着去看看,就往房中来。

二门上遇到莲菂,大冷天身上披着一件大红雪衣。

风帽也没有带好,一头明晃晃的首饰和月光交相掩映散发出清辉。

莲菂是笑容满面:公子回来了。

刚谈好生意的安公子心情大好。

没有皱眉,只是笑着道:你倒等我?难得你有这个心。

只是你怎么不多穿件衣服,看你病了谁管茶饭。

莲菂管家是到这个钟点儿才回去,只是顺便二门上站站,想着或许能看到今天这酒量大的客人。

家里好酒都是小小坛子装着,送了五、六坛子来。

她只是来看热闹。

送了那么多的酒,我怕公子多喝。

莲菂毫不脸红顺嘴就是一句关心地话。

再她刚才看到史大郎的背影,也是顺嘴一句话:哪里来的将军?要么就是军官?莲菂对着安公子小声地道:他能打听梁五的下落吗?安公子失笑,不想菂姐儿聪明,一眼看出来是将军,要是自己上次看出来,也可以早些接纳他。

提起来梁五,安公子内疚。

一脑门子军需和生意,哪里想得起来梁五。

心情好又内疚的安公子今天也忘形,走近伸手给莲菂戴雪帽,一面道:风大。

戴好了再说话。

啪地一声轻响传来,是莲菂匆忙往后面退一步,再举手打在安公子手上。

后退站好的莲菂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本能做了什么,虽然没有完全恢复。

人也还算是敏捷。

两边站着的蓝桥装作没看到,安步也目不斜视。

只有安公子慢慢沉下脸来。

回去睡吧。

沉下脸的安公子没有动怒,把手负起来转身走开。

听到身后环佩轻响,是莲菂跟在身后。

停下脚步的安公子冷冷淡淡:夜深了姑娘,有话明儿说。

想想忍不住再加上一句:免得带累我的名声。

我不是有意,是本能,这你知道。

莲菂一急,公子二字全然变成你。

对着安公子嗫嚅道:现在你是主子,我是管事的,我敢得罪你吗?是不是,我不是有意的。

好好的说话,谁让你伸手动脚的。

身边两声嗤笑,是蓝桥和安步忍俊不禁。

安公子拂袖转身,伶俐过了就要讨人嫌。

有那一天,我天天伸手动脚。

不好再跟过去的莲菂对着那背影干瞪眼,本来有话说,现在不是方便时候。

带着蓝桥回房去,莲菂嘴里还嘟嘟囔囔:我不是有意的。

安公子回到房里才揉揉自己的手,这臭丫头,打人手劲儿向来足。

房里坐着的安公子没有就睡,他在等史大郎安然从金不换家里出来的消息。

这消息没有多久就到。

安权进来回话:我看着史大郎从金家出来,他没有事了。

安公子放下心来,虎贲将军战场上都能去,何况是一个商人家。

由虎贲将军又想起来梁五,安公子看着自己的手,虽然不红不肿也不再痛,还是觉得菂姐儿太恨人。

想想生气的安公子决定睡觉去,还想指着公子给你打听人,等我气上半个月再说。

还没睡下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正在宽衣的安公子问道:什么事情?良月为难地进来回话:是蓝桥来回宋姑娘的一句要紧的话。

让她睡觉,她有什么要紧的话。

安公子这样说过,想想还是听听。

姑娘说,请公子不要生气,公子要是生气,她今天觉也睡不着。

蓝桥进来就是这一句话。

嗯。

安公子淡淡一句。

走出来的蓝桥小跑着回房里去,这是蓝桥帮着出的主意,夜里来陪个不是,也算是咱们有认错的心。

嘴里说着莲菂觉也不睡的蓝桥进房里来,不出她所料地看到莲菂睡得正香。

每天这样忙碌,可让人睡眠良好。

一觉睡到天亮的莲菂,懒洋洋地听着蓝桥说昨天晚上去赔礼。

长长打一个哈欠的莲菂,决定配合默契:一会儿见了公子,就说我夜里没睡好。

姐,我说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我也弄得睡不着。

还缩在被窝里的留弟也配合。

莲菂再看小枫。

我就说姑娘你一夜都没有睡。

小枫把力度加强。

画角往外面去: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晚上熬莲子粥,莲子可以安神。

道具剧情准备齐全,莲菂姑娘眉开眼笑推推留弟:咱们可以起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是个人都是有用的隔了一天,去进香拜观意的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回来,安公子和莲菂已经和好如初,奉着安老太爷到门外去接。

接到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先来到安老夫人房中坐下来。

莲菂一一奉茶,一面嘴巴不停:公子说去祭拜坟山,我请教办过的老妈妈们,按她们说的,把东西办下来。

请老太爷帮着看过,老夫人歇上一天,明天再请看看,少什么就赶快办去。

笑呵呵的安老夫人很是满意:好,我不在家,你辛苦得多。

坐在一旁的安公子是微笑,菂姐儿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她有些事情做,更显得容光焕发。

我们说会儿话,莲菂你还忙去吧。

前天给我送的千层糕,我觉得好吃,你让人再做来。

安老夫人笑容满面把莲菂支出去,安夫人也是道:这里不用你,你去吧。

走出门的莲菂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这一家子当然是有他们自己的话要说。

不过这里面谈话与她有关,莲菂是猜不出来。

是刘知县夫人,说三月三游春,让带上莲菂去给她看看。

房中再让侍候的人出去,只剩下一家四人时,安老夫人才不悦地说出来。

安夫人也不高兴:我对她说,我们家没有这样规矩,房里人出去乱逛。

刘知县夫人却说,这城里赏春赏花,家家都带姨娘出来,攀比着谁家的好;又说她早就听说,莲菂生得好,她是一定要看看。

连逼带劝让带出去,安公子好笑:听起来不是好意思。

但是就她,能有什么?不过是想多看几眼。

张四嫂来得这么勤,都说她有把柄握在刘知县夫人手中。

看起来,这阵势早就排下来。

她这个女婿是她下辈子的依靠,观音面前求子。

她是最虔诚的一个。

眼下没有儿子,当然要选以后岳父重视的女婿。

安老夫人不疾不徐地道,刘知县夫人的心思。

在这城里是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

安老太爷老于世故:佶儿你这心性。

就中了举未必相得中她家。

安公子不承认也不否认的一笑,在他心里,觉得刘知县搂钱圆滑,而刘夫人手段太高。

当女婿的也不想找个阴险的丈母娘。

以前觉得刘知县家还可以考虑的安夫人,这一次彻底被气到:房里多个人,她还不是亲家,就管得宽。

以后要是成亲。

还能有别人站的地方。

安夫人是和安老夫人在观音院夜里商议过:我和老夫人都答应了她,那一天,把莲菂好好打扮带出去。

安公子忍不住笑一声,菂姐儿就管这几天家。

家人们虽然还有不满,但都公认她是起早贪黑不辞辛劳。

家里祖母上了年纪,最喜欢小辈们殷勤探问,菂姐儿对着公子才是嘴硬不让步,对着祖母从来嘘寒问暖,这没有过多久,先把祖母的心收买不少;再就是母亲。

母亲向来性子恬淡,以服侍公婆为已任,祖母说好,母亲从来说好。

想到这里。

安公子含笑对长辈们道:等我再好好交待菂姐儿,让她那天跟着祖母和母亲,不要乱跑才是。

说起来不要乱跑,这房里人都能听明白。

安夫人是有些叹息:你这孩子,单相思就是安夫人也能看出来;安老夫人只是笑:我给你出个主意,早些圆房生孩子,再也不会有走的心。

独安老太爷是取笑:你父亲有信来问她和顺不和顺,我是如实回信还是说以后会好些?长辈们的取笑,安公子只是嘻嘻就过去。

从祖母房中出来,信步走着的安公子想想三月三游春,菂姐儿打扮起来不比别人差,就是她的心思,还是难测。

前面来到莲菂坐地的小厅上。

坐着看帐本儿的莲菂只抬抬头:公子请坐,有什么吩咐?祖母说你辛苦,我也得来看看你。

安公子走到莲菂身后两步站定,是不疏远也不亵玩的距离。

莲菂回眸,眸子有些顽皮:当不起,公子要是不说,还以为你来监工。

安公子拂袖往外面去:我走,我这就走,以后再不多来看你。

身后莲菂吃吃地笑,安公子没有回头走到院外,突然也是一笑,对身后的安步道:喊安三,把张成的家人接来给他见。

安步恭敬答应下来,候着公子先走开两步,这才转身去喊安三。

几乘车轿停在金不换家的门前,下来几位脑满肠肥的生意人往里面去;路边儿走来一个丫头侧身垂首避让,等他们过去。

对着几个背影打量过,这丫头往大门上来。

赵大哥,夫人要出门,让你备轿子。

这个丫头抬起眼眸,对着门房的人清脆地传话。

赵大哥答应着:小杏儿,夫人刚进香回来,又往哪里去?这个丫头是莲菂以前的邻居小杏儿,安家大火以后,小杏儿来到金家当丫头。

听到门房问,小杏儿往两边看看无人,才道:说是去姨太太家里,象是表少爷又怎么了。

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是笑,听话的赵大哥放低声音道:这我倒知道,夫人和姨太太去进香,没有人管表少爷,他和背街上的寡妇又好上了,被寡妇的族人拿到,把身上钱衣服都剥光才得脱身,又写了一张一百两的借据。

手扶着门槛的小杏儿会意一笑,表少爷郑仁锡哪一天不出点儿笑话,就算他那天是正派人。

和门房这样说过,小杏儿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又来的什么客人,象是没怎么来过。

赵大哥诡秘一笑:不象是咱们这城里的,不过和咱们老爷是同行,都是生意人。

小杏儿点头笑:我看着也象。

转身回去的小杏儿来到客厅外,对廊下站着的金石一笑想走过去说什么,金石先就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心中纳闷的小杏儿只得走开。

这客厅前面是金石,后面也有人。

小杏儿今天不在客厅上侍候。

心里只是着急。

金不换会的是什么人,安公子一定是想知道。

客厅上的谈话炽烈而又低声。

金不换不动声色地说着自己的主意:各位,咱们要赶在夏收以前。

把亏的钱赚回来。

我让人看过安家这城里的粮仓,再看过他们不在这城里的粮仓。

咱们一起出手,破着上万银子。

在一个月内,把安家所有粮食全买空。

他们没有得卖。

粮价就只能凭着咱们来定。

这主意听着象是凑乎,来的这都是别处谨慎生意人,有一个人摇头晃脑听过道:要是他们中间不肯卖了呢?那就更好,只有我们能做生意。

金不换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这就是他自过年后打探的消息。

把安家所有粮仓都看了一个遍。

可能来粮食的途径也看了一个遍。

势在必得地金不换请这些人来,就是说服他们联手出钱。

各位虽然在本城没有生意,却都是省里的大户。

如今之即是商人发财的大好机会,不能让安家一手蔽天,把咱们都坑苦了。

金不换说着就有心头痛,不过几个月,他亏了不少。

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就是一条不好,要是他家的存粮真的是卖不完呢。

省里的吴老爷这话刚一说出来,就受到几个亏红眼人的反驳:谁家会有卖不完的存粮?吴老爷讪讪:我这话固然不对,我只是怕他家粮食多。

金不换眼光凶狠地道:所以咱们下手要快,大家伙儿不愿意亏钱的。

今天咱们商议定,再把人手安排好,银子一总拿出来,明天就开始动手。

已经亏了不少钱的人再拿钱出来。

总是要犹豫。

唯今之计,是简靖王到底打不打?如果确定要打,不管半年一年才行,咱们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要是他接受朝廷和谈,咱们这样做可就太傻了。

打是肯定要打,我们从西北撤回来的铺子上伙计,我让他们回来以前看过,简靖王屯粮众多,足以支撑十年八年。

冷眼旁观的金不换对着厅外金石招招手:给各位老爷换热茶。

热气腾腾的热茶,让厅内胆怯怕亏的人象是胆气壮一些;头脑发热的人闻到茶香又觉得清醒一些。

慢慢腾腾把手中热茶喝完的金不换,听着他们议论得有一会儿,这才嘿嘿一笑:各位,主意如何?在客厅外找着机会不时走来走去的小杏儿心中着急,公子说最近这些日子,金家来什么人,说的什么话,都是极其重要。

不能进去偷听的小杏儿装着给院子里鸟雀换吃的,只是不肯离开。

看到厅上送茶的人出来,小杏儿对他嫣然:进旺哥,今天泡的是什么茶?进旺哥就便停下来歇歇:一屋子说是省里来的生意人,喝个香片也就罢了。

要说喝茶,还是懂茶的人会喝。

进旺是自小儿在一个官员家里长大,是烹茶的童子。

那官员家里犯事拍卖家奴,金不换把他买回来以附庸风雅。

省里来的什么人?小杏儿再次不动声色打听:听说省里有名的几家,姓吴姓柳姓杨。

进旺随口道:也有姓吴姓柳姓杨的人在,商议着办什么事情大家出银子吧。

就是这样。

然后招呼一声:我得后面洗茶碗去了,刚才收下来的茶碗得我去洗才成。

进理那奴才手脚快,再象上次遇坏了又要挨骂。

小杏儿把话听在心里,依然是在这里换鸟粮,指望着再听到些什么。

跟着表少爷张大林的张成,被关在后院的小屋里。

屋子里每天打扫得干净,这天气渐暖,也给张成换了薄棉袄。

此时闷坐在屋里的张成郁郁看着窗外的蓝天,心里想着自己的家人和母亲,是思念;再想想表少爷张大林,张成是烦闷;最后想到安公子,张成就是心里恨。

把自己关在这里,初时是几天来审一次。

几天要挨一次打,张成那些日子死的心都有了,只是想着家人,才忍下来。

后来要过年,公子来的渐少。

这后院子里渐渐就只有打扫送饭家人才来,不远处几步处是一个花房,张成关在这里出不去,就每天在窗户前看外面的动静解闷。

家里人怎么样?老娘一到冬天就有风湿的病根,张成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人。

想到烦恼时,张成愤怒地冲到窗户前,紧紧握着窗上栏杆用力摇晃。

心中只想放声大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吧!我家人都在这里,我还能往哪儿逃!几个月的禁锢让张成明白,他不能乱喊。

要是喊得惊动人,只能再招来一顿毒打。

想想公子面色温和,不想动起私刑来毫不手软。

张成恨一回安公子,又有些害怕他。

他松开握着窗户的手,回到屋里一张薄板木床前坐下,双手掩面垂头丧气。

不知道想了多久,门上一声响动把张成惊动。

他先是害怕,凡是来人,就是要审自己。

紧紧抱着被子的张成瞪着惧怕的眼睛看着门打开,进来的是安三。

安三进来就骂:看你吓的那个熊样,当初逃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怕。

身后是两个家人抬着热水木盆进来。

看着热气腾腾的开水,张成不知道又是什么主意折腾自己,只是害怕地道:我知道的都说了。

这是让你洗澡的,安三没好脸色:公子说你过年没有回家,把你娘接来给你见。

张成跌跌撞撞扑到安三面前,缩着身子仰起脸问他:是真的,这事是真的吗?安三把他往后面推推,皱眉道:闻闻你身上的味儿,好好洗洗吧。

洗好了就带你娘来了。

带着家人走出去的安三把门重新锁上。

屋里的张成只愣了一下,对着两桶冷热水看看,飞快地几把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把水倒匀了,迫不及待地跳进水里去。

外面的安三只在树下面站着看小河流水,听到张成敲门声:我洗好了。

安三才过来把门打开,对着那一盆混水再皱眉:看看你脏的,这水能壮不少地。

张成只是嘿嘿笑几声,他重新换上新拿来的干净衣服,赶着就问:三管家,我家人呢?第一百一十二章,采的花不给你又等了半个小时,对着屋外望眼欲穿的张成才看到走来几个人。

张成哇地发出一声大哭,又用力捂住自己嘴,身子扭曲着,只发出来唔唔地声音。

门哗啦一下打开,安三在门外喝一声:出来吧。

张成大步急奔出来,扑到张母脚下,这才放声大哭:娘,你好不好?张母发上俱是雪白,她扶着自己的小女儿过来。

看到儿子伏在脚下大哭,张母没有哭,只是瞪着眼睛对张成道:你抬起脸来让我看看。

对着泪流满面的儿子,张母一字一句道:说你背主弃逃,有没有这回事?泪眼模糊地张成在张母逼问的眼光下,为难地点点头。

张母狠狠说一声好!再问道:说你逃的时候还偷了铺子里东西,有没有这回事?张成一件事承认,下面的事情也只能承认,现说这是他在家里承认过的事情。

听到儿子亲口承认的张母,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掌,啪啪两巴掌重重打在张成脸上。

再指着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儿子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十岁上是好托了人才到这家里帮工;你父亲病重,没有钱治病,你当时有孝心,重新写了卖身契,就这老太爷老夫人也让你象别人一样,一个月回来看我几天。

你怎么能干出来这样事情?张成痛哭声中,扶着张母的小妹妹也道:去年冬天,娘犯了病,是公子让人送药请医生来。

娘病好后,来家里谢公子,就听说你干下这样的事情,原来几个月没有见你。

还以为你跟着管事的经商去了。

不想你……张母恨声道:这以后让俺们怎么做人!张成膝行到张母面前,听小妹妹说过话,他原本恨安公子的心消了一大半。

只是大哭:我不是人,我不该这样做。

儿啊,张母搂着张成一通大哭。

旁边张家的小妹妹也哭。

安三和两个家人早就走到一边儿去,对着这里大哭只是听着。

张母和儿子抱头哭过。

心中恨他不懂事,还是为他着想: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公子恼恨你,要送你去见官,是我和你妹妹求公子给你一次机会。

你随我去见公子,听他吩咐,让他还给你事情做……先见过安公子的张母絮絮叨叨拉着儿子,用袖子擦拭过脸上的泪水。

对着安三等人堆上笑容:公子说他要是知道错,就饶他这一回。

安三和两个家人站在一旁是看动静,上午这里说过整修河道,不让人到后院里来,更重要知会的就是宋姑娘。

张成到屋里候着,公子一会儿来。

安三再转向张母和张家的小妹妹:你们随我来,公子还有话要说。

一直到晚上,安公子过来见张成。

公子一进门,张成象上午对母亲一样,扑通一声跪倒:愿听公子吩咐。

屋子里小小一张木桌子。

上面摆着豆大灯火的油灯。

安公子在灯下笑得自如:事情是不少,你一件一件地做吧。

当下先说第一件,张成伏在安公子膝前,不时的点头。

油灯的光亮下。

两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映在这屋墙上。

从这里出来,外面是安步跟上,安公子信步在小桥那里流连一会儿,看月色如洗,有心多看一会儿,自己笑了一下:去晚了,让人说不尊重。

担心去晚的安公子往莲菂那里来。

月上中天,莲菂还没有回房。

正在查点上坟拜祭东西,听到外面人说:公子来了。

莲菂微带诧异:这么晚了,公子有话让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你也没有休息,我来看看你这辛苦的人。

安公子穿一身月白色锦衣,立于两步外,目秀神清的他对着厅上只一打量,就道:以后不必这样晚才歇着,明天再做也是一样。

恢复从容地莲菂道:公子觉得我辛苦?再就抬起眼眸来俏皮一笑:是辛苦的人重要,还是不辛苦的人重要。

你又打什么机锋?安公子没有坐的意思:我外面转转,花房里花开了,你一天到晚就在这里控着头坐着。

下午闲了,去后院里看看花吧。

说过这句,安公子半转过身子往外面去。

莲菂倒是愕然,来就交待这么一句。

莲菂好笑起来:还真的是让我看花?外面只传来淡淡一声嗯。

慰问过莲菂的安公子出了院门就不再是轻闲的面容,而是走上几步问安步:安三没有回来。

安步回话道:回来了,候着公子呢。

略为加快步子的安公子来见安三,神色肃然的安三带回的是重要的消息:晚上见到史大郎,他答应快船一个月以后,就会沿江而下到这里。

告诉他,这批粮食我已经答应卖给别人,订银我都收了,让他放在心上。

安公子说过,让安三也出去。

自己一个人坐一会儿,感触良多。

同行是冤家,金不换纠集这些人,又想玩些招数。

这省里五、六家有钱商人,遇到自己时也还是客气招呼。

不想他们知迷不悟,只想着亏这一点儿小钱还继续往里面砸银子。

安公子叹息,不出手吧,磨刀霍霍架到我脖子上;出手吧,这些人能有多少银子,能买光简靖王的存粮。

树叶被风吹动,跟着房中红烛摇晃不止。

树欲动而风不止,安公子再抽出最新的手抄邸报,不看不行,每每看过多是让人痛心的消息。

江南名士崔有明,上个月在边境上被抓,定的罪名是通敌投靠异邦。

真是胡扯!安公子心中烦闷把邸报放回去。

头上一轮明月,让人只想起一把钢刀。

这握刀的手来自京里,今年待宰的猪羊,还是举子秀才们。

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心灰意懒的安公子,踏着清风回房去。

再想想张成和莲菂。

心中只期望事情能不负我心。

因安公子说过看花,第二天的下午,莲菂带上蓝桥画角。

主仆三人往后院子花房里去。

行下小桥,一排青砖小屋映入眼帘,莲菂想起来。

这是公子设私刑的地方。

对上安公子就草木皆兵的莲菂不能不想一下,公子让我后院里来。

只怕还有别的意思在?让我重温这屋子,莲菂觉得自己多想了。

只要没有别的想法,这家里呆着挺舒服。

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莲菂是无所谓的表情,走上一步再看上一步。

随便往窗户上看一眼,看到窗前人影儿一闪,那眼光似是恳求。

双手又似作揖行礼。

那屋子是做什么的?莲菂问丫头们,她们都说不知道。

莲菂让画角和蓝桥先去花房:你们去让花房的人开门,那里有几枝子野花,我去采了来。

等丫头们都拐过竹子林看不到,莲菂来到屋前。

姑娘,救救我!一个头发凌乱的人突然在窗户上冒出来,把莲菂吓得往后面跳开两步,手抚着胸口并没有惊呼出声。

停上一时,莲菂才看这个出声的人:你是谁?眼前的这个人面上乌黑,不知道多少天都没有洗过脸。

紧紧握住窗上栏杆的手也是包围有泥渍。

更吓人的是他的眼睛,溜溜的放着怪光,直盯盯地对着一身彩衣的莲菂看过来:你是宋姑娘,宋姑娘。

求你对公子说句话儿,让他放了我吧。

我再不敢跑了,我出来好好当差使。

定下神来的莲菂似笑非笑:你是谁?我是张成,是以前跟表少爷的,家里失火以后,我不应该不及时回来,宋姑娘,听说你是公子心爱的人,帮着我求个情吧。

在这里关着,实在不好受呀。

张成头发乱得象鸟窝,脸上泥多得污垢一片,就是声音也是沙哑的。

不能怪莲菂疑心病,她遇事总要想想。

从头再想一回今天这事情,公子让我来,我可以不看这旧屋子,不过是我好奇心起,然后这个张成冒出来。

对着张成再仔细打量过,他身上旧衣两只袖子破碎成缕,露出手臂上的伤痕累累。

莲菂到这个时候,总不能怪自己有好奇心。

你开罪公子,我怎么能为你求情?莲菂没有答应。

张成急切地道:公子把我丢在这里,有一时不闻不问,以前我想着他打上几顿出出气,也就放我出来。

姑娘,宋姑娘,我要是想走,早就逃走了,我还是想着留下来当差,我家里还有老娘,所以我才没有走。

忍不住的莲菂道:你老娘不是八十岁吧?张成一愣:不到六十岁,八十岁有什么意思吗?莲菂微微一笑,这事情看不明白。

她又往后退一步是转身要走不想再同张成罗嗦,张成急了:姑娘,你别怕,你不信,我就出来了。

说着话的张成,把窗上栏杆一提,木头栏杆都卸下来,张成顺利地从窗户里钻出来。

一个布衣烂衫的男人站在面前,莲菂更是后退两步,才不慌不忙:你既然能走,我当看不到,你走吧。

张成一指那小桥下流水:这是活水,顺着这河,会游泳的人就可以离开。

这水和外面相通的地方只是丈把长的铁栏杆,下面看着扎到底,其实这里泥软好松动。

潜水深的人可以走得脱。

我不想走,就是我走了,契约还在公子手里,我走了,我家人怎么办?张成扑通跪下来:姑娘,帮我求求公子,帮我求个情吧,以后我全听姑娘的。

悠然站立的莲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张成垂下头:听送饭的人说的。

小河是活水可以走?莲菂在心里转了又转,还是一笑置之:你既然能出来,自己去找公子求情不好吗?转身走开的莲菂好笑,走上几步再回身看张成,正在往窗户里转。

看来这拘禁的日子过得不错,走的心都没有了。

花房里有不少异种花卉,莲菂挑喜欢的摘下来不少。

回去的路上还在笑:回去插好了,先给老夫人老太爷送去,再给安夫人送去。

余下的我挑过,下剩的给公子。

这里正格格叽叽说笑,旁边多一个人说话,: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你真是个淘气人。

说话的是谁?一旁树后走出来小周公子。

小周公子,蓝桥画角都认识,只有莲菂垂下头,然后学古人避走,抱着手里的花走开。

身后小周公子还在取笑:我生得吓人吗?怎么见到我就走。

一气走回房的莲菂还是不高兴。

这一次又看到小周公子的正脸,相貌是好,还是举止轻浮。

等蓝桥画角后面跟上来,莲菂发泄一句:他怎么到处都可以去?画角不觉得奇怪:他和公子是通家,周夫人也常来看夫人,昨天还来过。

公子不在,他也是在家里到处走。

紧绷着脸的莲菂没有说什么,手里泄愤一样的分着花。

本来要给安老夫人等人送去,现在怕遇到乱走的小周公子不肯去,只让丫头们去送。

蓝桥送的是安老夫人处,画角送的是安夫人处。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在院门口遇到。

蓝桥把手上的赏钱给画角看,画角把手中赏的一个荷包给蓝桥看。

然后两个人在院外先猜上一回:赢了的人送公子那里。

画角赢了,笑逐颜开:公子看到一定喜欢,不知道赏些什么。

开心的画角和不乐意的蓝桥一起进来回话:老夫人说喜欢,夫人也说难为想着。

还是绷着脸的莲菂肃然听过,眼睛再也不看一旁的几瓶子花,只和房中两个管事妈妈说话。

好不容易等话说过,画角提醒一下:这贯耳青玉瓶里的花是送给公子的吧,我刚才回来,看到公子在家。

再迟一会儿,要是出去,姑娘的心意公子要晚上才能看到了。

莲菂冷冷淡淡:没有给公子的花,这花我自己摆着看,到晚上我们拿房里去给留弟看。

画角和蓝桥对看一眼,不知道这又怎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林夫人的心思宋姑娘,老夫人让晚上的饭菜摆在她屋里,也正好给林夫人母女送行。

摆晚饭以前,梁妈妈过来说老夫人的话。

莲菂答应下来,让画角去厨房里:晚饭都摆在老夫人那里,公子让备的酒先送去,让人温着。

画角先去厨房说过,再去老夫人房里告诉人温酒去。

房中可以听到安老夫人的笑声:这是莲菂下午新掐的花儿,她先送给我摆。

我看这孩子,倒有孝心。

然后是林夫人的声音:把一个家也能管得头头是道。

说她原先是小门小户,自从跟了老夫人,这就出息了。

安公子也坐在房中只是纳闷,今天象是怠慢我,从祖父母到母亲,人人房中都有花,独我没有。

安公子回想过,这几天没有得罪她的地方。

看外面人送晚饭进来,安公子把心里的疑惑先压下来。

过一会儿,安夫人来了,最后来的是管家的莲菂。

安席的时候,安公子想明白了。

随着安老夫人等人去饭厅的时候,安公子在后面把莲菂袖子一拉,让她也落到后面,小声问道:今天见到什么外人?小周公子。

莲菂把脸板得紧紧的,安公子明了:难怪你不给我送花,你这丫头,真是怠慢人。

不提还好,提起来遇到小周公子,莲菂就来气:他怎么进来乱闯?安公子沉下脸:是我朋友,爱去哪里去哪里。

你一向眼睛尖耳朵尖嘴巴尖,看到就避开,别找着往他面前去。

我,还找着往他面前去。

莲菂半下午的气变成愤怒,对着安公子怒气冲冲看一眼,然后忍气跟上安老夫人。

琼枝姑娘得已安生吃一顿饭。

今天宋姑娘话少。

要知道林姑娘喜欢和她说话,又怕她开口说话影射自己;安公子也觉得老实坐在那里的莲菂挺安生,这一顿饭吃得人人满意。

唯一生气的是莲菂姑娘。

晚饭后。

琼枝和母亲回房去,林夫人一如平时,进房里关上门。

先去摆着丈夫骨灰的小佛堂拜上几拜。

佛龛里摆着观音像,观音像后面是钟离大人的骨灰。

林夫人拜过。

等女儿也拜过。

让她坐到身边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拜过起来的琼枝有些伤感:母亲可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

不然我随着史将军走,和公子商议,您留下来等太平了,我再来接您。

远去西北,都知道是苦寒的地方。

林夫人听过就呀地一声:你和我的意思正好反过来。

我想着。

我跟着史将军走,你留下来,清明过年,也可以给你父亲坟前上一炷香。

母女一起看着佛龛里,齐齐落下泪来。

琼枝伏下身子在林夫人怀中,喊一声:妈,就泪如雨下:还是我走,这路上一定不好走,你身子不好,你留下吧。

你听妈说。

林夫人抱着女儿柔软的身子,用手擦去脸上泪水对琼枝柔声道:依妈看,这仗打不起来。

妈虽然是个妇人,也知道这圣旨是宫里下的。

天下还有比宫里更大的吗?要打仗就是造反,这简靖王他不怕史上留个骂名,不怕株连九族吗。

目中迷茫的林夫人对着佛龛再看一眼,颇有抱怨:要说你父亲,他也有不对。

当官就当官,何必强出头。

我虽然不识字,听过人说书。

从古到今多少皇帝,就象女人成亲一样。

遇到一个贤明的皇帝,那是福分;遇到糊涂皇帝,这日子也得过。

难道遇上皇帝糊涂,就自己抹脖子不成。

林夫人这一番妇人怪理论,琼枝初听觉得啼笑皆非,再听下去,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晚饭回来已经天黑,这时房中只有佛前两道香烛。

林夫人的面容多半隐在黑暗中,看上去有如槁木。

你多少给妈认几个字,在京里你父亲也对你说过些话。

你想想妈说的对不对,妈成亲遇到你父亲,算是一心一意,可现在又怎么样?他只为着当忠臣,把我们母女抛下不管。

这忠臣,不当也罢!自出京以来,林夫人难得诉说一下自己心里的愤慨。

听呆了的琼枝,一时糊涂起来。

一直以父亲是忠臣为主,此时听母亲的话,父亲抛妻弃女,竟然是大不应该。

十年前,我的亲戚都羡慕我,说我嫁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家。

亲戚中姐妹,有丈夫性子不好朝打暮骂的,有小老婆上头的。

林夫人长长叹一口气:现在我和你孓然一身。

那丈夫性子不好的人,这老了也可以改改性子了,就是不改,儿子女儿都大了,也能奉养她;还有那小老婆上头的,不过是仗着年青时生得好,如今一样老树皮,还好到哪里。

先是从京里逃亡,林夫人一介女流,常常吓得腿脚酸软,要女儿时时搀扶;再就是过度受惊,有点儿惊动就觉得心悸难过。

听妈的话,你留下来,妈再托着老夫人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嫁了吧。

我看着做生意的人就不错,不管打仗还是太平年月,都是当官的获罪多,几时见过生意人造反谋逆过?林夫人过了这一程安稳日子,不愿意再颠覆。

被母亲一席话说得糊涂起来的琼枝,拉着母亲的衣袖:我不能丢下你,我们要在一起。

母亲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更是没着没落。

他们家已算是义薄云天,如今有了去处,还肯再收留我这罪官的女儿吗?所以呀,妈为你想好了。

林夫人爱怜的抚着女儿的头发:妈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公子如何?突然问出来这句话,琼枝一下子白了脸:妈,这主意也能想吗?林夫人对着女儿正在青春的面庞再三细看:你生得也俊,只要能生儿子,有什么不能想的。

妈看好了,公子和你父亲少年时一个样子,你父亲那时候也是这样温和。

也是这样从来不着急。

妈没给你生弟弟,你父亲也一样没变心。

就是一条儿不好,不肯随遇而安。

林夫人又重重叹口气。

琼枝害羞上来。

抱着母亲身子摇几摇:不行,公子房中有宋姑娘。

林夫人嘴角边露出笑容:正是有宋姑娘,我才敢想这主意。

不然的话。

咱们是罪官女眷,哪里敢高攀他这富人家。

林夫人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琼枝听:宋姑娘是什么出身。

公子接进家里,一家人都对她好得很,从不看不起她。

可见只要公子喜欢,这事儿就能成。

至于公子喜欢,这就容易得多。

少年人当然喜欢俊俏姑娘,你生得也不错,妈才敢有这主意。

风吹起房中。

吹动佛前布幔,林夫人的声音呢喃着:我得为你着想,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你看公子,有担当有胆量有能耐。

你是个姑娘,要为你父亲洗清罪名也做不到。

但是公子想做,他能做到。

林夫人近于疯狂地紧紧搂住女儿:答应妈吧,琼枝。

西北是什么地方,那一年许夫人告诉我,说女人少,一家子兄弟四、五个。

共一个老婆。

你这花朵儿一样的姑娘,妈不能送你去那里,万一你有什么闪失,妈死了怎么见你父亲。

你得给妈养老。

你得给你爹洗罪名,你不嫁公子,嫁别人,他能象公子这样吗?对着母亲神色凌乱,琼枝也觉得一阵阵迷糊:妈,他肯嫁吗?他喜欢宋姑娘,你不是看到了。

他要是不喜欢她,就不会对她诸多容忍,你不是也说过,这家里对房里人象是全无规矩。

你也当他房里人去,林夫人这句话一说出来,琼枝清醒一半。

看着母亲神色怕人:母亲在京里,虽然少出门,听的却不少。

有的人一辈子只喜欢房里人,只要担个妻的名份,就是天仙也不喜欢;小老婆只要会伶俐,就捧在头上。

林夫人郑重地道:琼枝,宋姑娘和你好,你说过,刚来的时候,她总是误会公子和你。

我冷眼旁观这么久,觉得她是真的不嫉妒,你看她管家,以后哪有时间陪公子,这正是你的机会。

突然一阵风吹来,把佛前的香烛吹得一晃,窗户也格格几声响。

琼枝完全清醒过来,母亲以前和蔼可亲,何等安宁的一个人。

如今变成这样,怪父亲不知道进退要当忠臣?窗外月明星稀中,琼枝不知道应该怪谁。

林夫人这主意是在心里想了又想的:这事情有我,你不用出面。

一切有母亲为你出面。

林夫人说过,站起来到丈夫灵前跪下,继续她每天的诵经。

钟离大人不能光明正大地超度做法事,林夫人自己早中晚给他念一卷经,对自己心里聊以安慰。

昏昏沉沉的琼枝走到院外想着清醒一下,看树影浮华,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去。

想起来白天小桥那里好看,就往池子边上走。

银色的月光照在桥旁的水榭上,里面多了两个人。

一个人微弯着身子,是安公子;还有一个人满头珠翠,坐在那里象是噘着嘴,是莲菂。

我怎么没避他,是他躲到一旁树后,突然就跳出来,这就是公子的朋友,真是有德行的上学人。

莲菂正在和安公子理论,说直白些,叫吵架。

微弯着身子的安公子,对着那一脸气呼呼的人好笑:他避到树后去,说明他知理。

又为了什么跳出来,你说给我听听,明天我去问他。

莲菂语凝,不打算把自己当时说挑剩下的花给安公子这话说出来,扭一身子换个方向坐着,还是气鼓鼓:你说话全然不算,说什么以后二门以内随我玩,这些人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什么是这些人,都是公子我的同窗。

安公子纠正莲菂说话。

莲菂不管不顾地出口就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公子你在别人家里,也是这样跳来跳去出现在女眷面前?安公子哭笑不得,举起手来:看我给你一下,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躲的莲菂对上安公子的眼光,一个气汹汹,一个是气极:就为着你自己不尊重,你怠慢我?莲菂和他对峙:我被他弄到没心情,就把公子忘在脑后。

安公子拂袖要走:跟你说话是自找气受。

没有走开两步,身后莲菂笑吟吟:公子回来。

安公子只转身子不动步,皱眉道:又要说什么?几时你搬出去?莲菂笑得和蔼可亲:你说过你会搬出去。

吃了不少话的安公子再次抖抖袖子:你自己避开这些人,走路看路。

起身倚着亭柱子站着的莲菂只是笑,月光似凝在她唇边,才有那光华一样的笑容。

安公子一笑:跟你生气是白生气,今天晚上你好看的很。

你搬出去,外面设书房多好,二门里面要清静。

莲菂对着安公子作个驱赶的姿势,很是趁心地笑嘻嘻。

安公子听过想想,回身来又坐下:你好好侍候我一回,我就搬出去。

莲菂做个鬼脸儿:从早上到晚上,公子的一饮一食无不经心,还要怎么侍候你。

手里捏着拳头送到安公子面前,笑得狡黠:是要这个?亭子上不时的嘻嘻哈哈声音,让偷看的琼枝也觉得羡慕。

有如母亲说的,这家里,什么房里人规矩,全然是没有。

琼枝自己亲眼看到过,宋姑娘不喜欢,当着安公子的面就把脸一拉。

至于安公子,多是装看不到。

坐下来,今天晚上我不看书,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安公子觉得神清气爽在这清风里,让莲菂也重新坐下来:过几天带你看花去,你不会偷着跑吧?莲菂有些意外:真的吗?安公子欣赏着这意外,象是菂姐儿很喜欢:是真的,让人给你缝衣服办首饰去了,到那天,你是最好看的一个。

今天晚上的安公子明显心情不错,莲菂心中一动,该说的话就是此时说才是。

她吞吞吐吐地说出来:我有话要和公子说,不过你听过可不许生气。

第一百一十四章,放你走,休想!莲菂对上安公子,难得这样小心翼翼。

而且觑着他脸色在说话。

只要莲菂安安生生,安公子莫名就心软,想想她最近管家的确尽心。

身后是池水,身前是莲花,安公子微笑:你说十句话,就要有几句让人生气,我都习惯了。

偷看的琼枝离得远,都看到莲菂突然的扭捏,其实莲菂是犹豫。

安公子静静候着,慢慢猜测:你又要胡说别人不好,或者是强我所难,二门外的书房还没有盖,你让我搬到哪里去,总不能拿画楼当书房吧,那我的书画往哪里挂,都堆起来?扑哧一笑的莲菂不由自主娇声:二门外面我出去的少,我怎么知道没房子。

安公子拉一拉衣襟,靠着亭柱子把腿跷起来:现在你知道了,不是我不出去,是没处去。

公子说得这么可怜,莲菂都不好再说什么。

月光浸润进小亭子里,把亭上桌椅和人都裹在月光里。

身在其境中的人看上去,有一种眩惑的美。

没有别的话了?安公子声音中也带着几分飘渺,象在梦中:那就坐一会儿,陪我坐一会儿。

一语打醒同样沉醉在月光中的莲菂,对着安公子笑得格外温柔:有话,你听了可不许生气,要是生气,你是小狗,你生气的时候沉着脸,象是我欠了你什么。

下面的话莲菂就没有说,然后要时时担心你找后帐,你本来不是一个容易放过别人错处的人,犹其是对莲菂。

得到这样的评语,安公子笑得和蔼可亲:我向来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说吧。

先瞪一瞪眼睛表示不满的莲菂调整一下坐姿。

对着安公子又是若有所思的看看,迟疑着还在想着怎么说。

有这么难说?安公子觉得自己猜出来不少:你不必说了。

要是和我想的一样,我肯定会生气。

有些懊恼的莲菂微沉下脸,眼前如银水波。

也不能解开自己的心事。

安公子打个哈哈:我没摆脸色,你倒摆上了,那你说吧。

你心里有生气的事情,就象今天。

你不把我弄出来吵一架,觉也睡不着。

是你让我出来的。

莲菂把顺序纠正一下。

安公子继续哈哈:一样一样,我不找你,你也要找我,我为你着想,主动喊你出来,这不正准备听你说话。

眼睛亮晶晶的安公子眼底才是探询:你要说什么?莲菂想说什么?安公子难得看到一回她觉得难开口。

就是我管家。

还行吗?莲菂这样说过,安公子笑容满面:当然好得很,是嫌夸你夸得不够?不是,问出来这句话的莲菂听过只是面色如常。

亭外月光似水银泻地,洒得到处银白。

神驰天外的安公子听到莲菂又低声道:经常看到公子吩咐煮了好吃的,送给外面老管事的。

这是为何?安公子欣然愿意告诉她:让我告诉你,这都是跟着祖父的老人,都是应该在家里呆着享福的年纪,他们说不给钱也愿意到铺子里来帮着掌个眼,你说我不应该好好待他们吗?是啊。

莲菂笑得可爱:说卢管事的最会看珠宝,这一辈子没有打过眼。

安公子点头:可不是,多少年的功夫。

要是让他跟林管事的去相马,这肯定就不行。

莲菂趁机这样说。

没有明白过来的安公子道:那是当然。

让林管事的去看珠宝,那也不行。

莲菂微坐直身子,徐徐然道:就是物尽其用,摆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这一句话也是刻意放缓说出来,安公子听过后唇边笑容不变,倾着耳朵是等着听。

见莲菂无话,安公子锐利的眼睛在莲菂面上扫过,也是和缓地道:你想说什么?那眼光象锥子一样在莲菂面上扎了一下,屏住气的莲菂目视地面:我当差最行,做别的不行。

做房里人不行是吧?安公子干脆挑明了说。

莲菂白了脸,咬咬牙道:是的。

安公子倒没有生气,慢悠悠地目光在那张秀丽的面庞上看过来,鼻子眼睛眉毛都看一遍,才把眼光投入不远处的水面,算是客气地道:为了你,我不介意假造一张卖身契。

莲菂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眯眯:公子是不是打算让人强按着我按个手印上去?安公子认真的回身道:我说真的,我不是生气,亭上一片寂静中,安公子把下半句说完:我有点喜欢你了。

针落地面也可以听到动静的安静中,莲菂一下子跳起来:你说什么?安公子仰起脸对着笔直站着的莲菂微微一笑: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以前没这么喜欢。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莲菂狐疑地追问不休:那你以前不是喜欢,为什么以前要骗我,你装得象以前就很喜欢我?安公子默然一下,打算说一半实话:以前我缺你这么一个人,你正好撞上来。

让人别生气的莲菂自己气得浑身发抖:我什么时候撞上你?是你,这都是你……坐好了说话,菂姐儿,你又着急了。

安公子安安静静地道。

莲菂坐下来低头想一想,突然抬头满面笑容劝导道:这样的喜欢,要过去也很快,你还可以喜欢上别人。

安公子一笑,指着那水面一片落花:看到了没有,不偏不倚,就在这个时候只掉到这一片流水中,别的流水想要,钟点儿错上半分也碰不到。

这是缘分,这一瓣花只与这一片流水可以相会,别的不可以。

这样的比喻让莲菂一听就来气:可我不喜欢你。

安公子曼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然后笑得很是无赖相:自古如此,没什么奇怪。

想生气的莲菂最后还是笑一笑,能笑出来总比横眉怒目的要好。

我不喜欢你,你能享受到什么乐趣?安公子皱眉:这话粗野,莲菂对着他伸长舌头努力扮个鬼脸儿:比公子你做的事情要好看的多。

你这个人。

我喜欢。

没有房闱乐趣,也有家庭乐趣吧?安公子此话一出,皱眉的是莲菂:咱们还是斯文着说话。

安公子又是一笑:依你。

看看我,几时不依着你。

莲菂翻翻眼:让我走?不行。

安公子含笑你不是都依着我?莲菂没好气。

安公子轻轻一笑:没听说要打仗,真的打起来中原一片涂炭。

你一个女人在外面可怎么办,我得对你负责任。

莲菂长叹一声:公子您。

真是一片仁心一片仁德。

安公子呵呵一笑:以后会有几个儿子?正偷看着的琼枝看到莲菂站起来,绷着脸径直去了。

亭上的安公子一个人在那里微微笑,又坐了一会儿,他也起身去了。

一片月光,一片池水,还有水边一个看得痴痴的琼枝姑娘。

她慢慢走到小亭子上坐下来,身后的安五觉得奇怪。

亭子上的琼枝姑娘一会儿一个人傻乎乎笑一下。

想想母亲说的,安公子或许可以帮父亲平息冤情。

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琼枝也相信安公子能做到;再皱上一回眉头,是想起来母亲说的话未必就对,给一个商人做小老婆,他几时中举还不知道?坐到深夜,琼枝回去以后,安五等不及明天,当晚就来见安公子,把琼枝姑娘今天晚上的怪异之处一一说出来。

安公子听过命安五去睡。

自己也睡下来。

晚上家宴林夫人不时看着自己,又看她女儿。

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安公子觉得不对。

我仗义相助,要是有一点儿苟且的心思。

就不是大丈夫了。

倦意渐上来的安公子决定先睡觉,速速把这母女两个人送走是正经。

早上起来,良月送进来红枣莲子汤,安公子喝了两口,噙了一个红枣在嘴里。

穿衣服时想想菂姐儿昨天可笑的话,以后不会有别的乐趣。

把衣服穿好的安公子出来看外面摆好的细粥加上各样小菜。

觉得自己回答的也挺不错,没有房闱乐趣,还有家人的乐趣。

祖父母和母亲都有了年纪,家里就缺菂姐儿这样一个管家的人。

拿起小馒头咬一口的安公子唇边又是笑容,公子我糊涂了不成,放你走,休想!吃过饭的安公子犹豫一下,让安步去备轿子:去小周公子家。

菂姐儿外面的活心思就是那个翠翠。

得让小周公子对翠翠早些拿个主意出来,把她系住了,菂姐儿理当安生下来。

再就是去和几位同窗打声招呼,以后我家的二门里,不可以乱闯乱跑。

安公子步出二门,和张四嫂又迎面撞上。

公子哪里去?我去看老夫人。

张四嫂一看到安公子,因为心里有鬼,神色总有几分不自在。

安公子嗯上一声,对张四嫂是不能掩饰的厌烦。

坐到轿子里,安公子想好了一通对小周公子的说话。

真的喜欢那个翠翠,再不把她养起来的话,以后就变成张四嫂。

名义上卖花的,其实牙婆也当,稳婆也当,听起来四不象。

与安公子经过昨夜的对话以后,莲菂并不气馁,但是心里更能确定,张成说的河水里能走,只是试探自己。

为什么,因为三月三要带自己出去,除了这个,没有别的理由。

莲菂姑娘,坐在对面的林夫人轻声喊她。

走神的莲菂不好意思地笑笑,胡乱找个理由: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

林夫人絮絮叨叨:你管着一家子的事情,事情虽然不大,却是细又繁琐。

莲菂只是附合:是啊,小的事情样样要看过来才行。

等到林夫人絮叨够了,莲菂才听起来味儿来。

你们这样家,就是好在人情厚,对人也好。

看看老夫人和夫人眼里,如今只有你,公子就更别说了。

再说莲菂姑娘你,也是个能容人的人,以后和公子房里的人也是能和契的人。

被公子说过不止一次的莲菂心里死灰复燃,难道琼枝姑娘也有这样想法?这也是家里一直的传闻。

可怜这些家人,平时的娱乐八卦就是这些消息。

当然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象七太太家的女儿、姑太太家的女儿,还有别的什么亲戚,都一一传过闲话。

如果个个成真,安公子房中过年过节,至少可以开上七、八桌纸牌。

莲菂说放我走吧,安公子当听不到;安公子说我喜欢你,莲菂也一样不放在心上。

一个我管你心里怎么想,到时候就是强扭的瓜,也得扭下来;另一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做好一切准备,不管是我走成功也好,还是公子突然明白了也好,做好准备总比没有准备的好。

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莲菂发现机会又送上门来了,琼枝姑娘愿意当姨娘,那太好了。

让她赶快圆房生孩子,免得安老夫人一提到孩子,就要对着自己身上看几眼。

看得莲菂心里直发毛,那意思,太不言而喻了。

你戴的这荷包,是老夫人寺庙里求的吧?林夫人指一下莲菂身上绣婴戏图的红色荷包。

莲菂心里转一下,就笑得有些尴尬:是啊,只是我身子不好,听说今年未必好。

老夫人天天骂我不好,让公子挑别人去。

别人荷包上不是花儿就是蝶儿,独自己这个荷包上面是婴戏图。

莲菂别别扭扭地带着,让亲戚们看到,居然还不是一般的眼红。

莲菂每每难过,安公子还不娶妻,安老夫人这种祖母级的人物,最疼爱的就是孙子媳妇。

她眼前没有人疼,要孙子的心全压在莲菂身上。

只是回想就觉得苦不堪言的莲菂对着林夫人是真心话:公子这样人品,有别人是应该的。

夫人您说是不是?林夫人眼睛一亮:你说的是,象你这样又管家又能容人的人可真是不多见。

莲菂坦然当此夸奖:那当然,公子有人侍候,我理当对她好。

莲菂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对着林夫人认真看,耳朵竖起来认真听,心里认真的盘算,是琼枝姑娘吗?我不仅对她好,还要为她尽尽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小周公子的新指责开门,快开门,一大早,邢管事的房门就被打响。

谁呀?邢管事很是不悦。

是我,米铺的老冯。

听到这回声后,邢管事的干脆提着裤子出来,打开门还在系裤子:大清早有什么急事?老冯进来是笑得嘴张多大:大客人,大主顾,然后摊开手掌在邢管事的面上晃几下:住在咱们家最大的客栈里,开口就要两百石粮食。

总算系好裤子的邢管事打着哈欠系衣服,听到两百石也不觉得动容:他犯馋痨了,要这么多粮食够他吃几辈子的。

人家是做生意的,说他那里去年干旱,跑到内地来买吧,又听说要打仗,好不容易打听到咱们这里卖的平价,所以要得多。

冯管事的也是精明人:我让客栈里的人都打听过了,他身上的银票是硬通货。

邢管事的还是不以为然,但是衣服却系得快得多。

心中暗想公子的话这就应验了的邢管事,面上不流露出来。

穿好衣服,匆忙漱口洗个脸,就跟着冯管事的出来。

咱们的粮食足够,再有这样的客人也一样接,不过有一样,咱们价格足够便宜,买再多也不减价钱。

走在大街上去见那大主顾,邢管事的冯管事的说着话和翠翠擦身而过。

翠翠身边是张四嫂,张四嫂指着刚过去的两个管事的,对翠翠道:街上走都能听到消息,我劝你呀,答应小周公子,把你的烂米丢到河里去。

天气愈发的和暖,在这和暖中,张四嫂更是不屑地追问:昨天又烂了多少。

你在养虫子呢。

翠翠心里生气,脸上还陪笑:四嫂,跟你找的那东西?张四嫂更变了脸。

拉着翠翠到角落里去:大街上,你也问得出来?还是那句话,你得告诉我。

你打算用在谁身上?翠翠尴尬:真的不是我用。

我想也是,小周公子不需要你下春药。

你找这春药,是给城里哪一对人牵线搭桥,张四嫂穷追不舍:想要药,就得告诉我是给谁用。

翠翠一狠心,跺脚道:是我自己用行了吧,大家处这么久,我件件事情都对你说。

就这一件事求你,你不帮忙?是我自己用!张四嫂听过倒笑了,反过来哄着翠翠:你这个傻妹子,我不过是多问一句。

你要用,是和哪个公子,这城里的公子,没有我不知道脾性的,你要是愿意告诉我,我还可以帮你一把。

翠翠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问不出来的张四嫂没有办法:药在家里,你急着要。

随我拿去。

翠翠这才微抬起眼眸,脸上红得可以滴下水来。

拿到药同张四嫂分手的翠翠,穿过热闹的大街,想想我为莲菂姐姐这一次守口如瓶。

这药却是莲菂让翠翠找的。

药到手的翠翠先回家。

昨天刚去看过莲菂,约好的是明天去看她。

翠翠今天没有出门做生意的心,自从天气一天一天的和暖,米是一天一天的烂。

弄得翠翠每天都打不起精神,就隔个几天去和莲菂说说话,看看她衣着锦绣,坐在那精致秀丽的小客厅里使唤家人,翠翠再出来时就会觉得心情好些。

翠翠,小周公子来了。

和衣入睡的翠翠刚阖上眼,就听到母亲在外面喊。

翠翠不悦地起来,想来张四嫂这么快又去学话了。

小周公子进来,果然不是好脸色。

张四嫂从翠翠这里弄不到好处和消息,街上遇到小周公子,五百钱的赏钱就把翠翠卖了。

进来一抖长衫就坐下生气的小周公子正眼也不看翠翠,翠翠也很想不理他,只是街上走动这些时,这样的人何必得罪他,再说小周公子是喜欢自己,现在每次来不答应他,也会丢下些钱再走,就是翠翠只不肯答应他。

公子,你哪里挨了窝心脚,跑到我这儿来生气?翠翠抱膝坐在炕上笑容满面。

小周公子虎地站起来,恼怒地走过来,高扬起手来骂道:贱人,信不信我一巴掌打杀了你!翠翠冷笑:你打,你怎么不打!我是你什么人,贱人也是你骂的!昂头不肯服输的翠翠也瞪着眼睛。

小周公子放下手,恨恨后退两步重新坐下,嘴里喃喃道:你以前是多讨喜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软硬不吃,皮厚无耻。

一到这种时候,小周公子就要想起来莲菂,把气加倍算到她身上去:我要是不眼见到她吃一次亏,算她厉害。

对面的翠翠到这样的时候才会多少服些软:安家的公子说的对,她说那些话,也是我愿意听。

你平白又恨上她做什么,那是安公子的人,不是你周公子的人。

你当我给你出气呢?小周公子怒火重新上来,啪地一拍桌子: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问张四嫂找的药是和谁用?不要脸的贱人,我就这一点儿耐性!今天你不把话说明白了,我放出去几个家人,就可以让人人知道你不清白,你还想好不想?紧紧咬着嘴唇的翠翠对上铁青着脸的小周公子,屋里气氛凝重一片。

屋外翠翠的妈听到拍桌子的声音,只能喊女儿:翠翠,公子来看你,你客气一些。

我客气着呢。

翠翠回了母亲一声,重新拢拢头发,从容对小周公子道:你也不用生气,我这药不是自己用,我有这心思,不如从了你,何必找别人,弄得自己名声不好。

小周公子不依不饶:张四嫂就是你的镜子,趁你现在还年青,我还愿意养你,你好好想想。

不然的话哼哼,过上两年,你求着我也不要!终于被说哭了的翠翠哭着道:是别人要的,我帮着找,你不信,天天看着我。

看是不是我用不就行了。

你让人到处说我不清白,我还有清白吗?以前我想多养你几年,如今被你弄得我也没有心思了。

我养你三年。

你好好想想回我个话儿。

小周公子站起来要走,突然转身又过来:那药给我看一眼,我要是外面看到有人用。

我才相信你。

被逼无奈的翠翠只能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红纸包。

小周公子劈手抢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大惊的翠翠没命地抢回来:还我!抢到手里。

翠翠才觉得放心,怒目小周公子,却看到小周公子眼睛瞪得比自己还要大,翠翠只能作罢,摆出笑脸来:我送你。

出了门的小周公子带马,只能是往安公子这里来。

安公子无事的时候,就在书房中看书。

科举不去和不温书是两回事。

他往常就在书房中,多是不出去。

外面听到蹬、蹬脚步声响,随着当车说:小周公子来了。

今天的小周公子又是一肚子气进来。

放下书的安公子让当车倒茶去,再问小周公子:你又见你那位妙人儿了?你这风流老手,倒受她摆弄。

不提这话还好,提起来这话,小周公子只是冷笑,安公子疑惑道:又有事情和我们家这位有关?你或许弄错了。

她现在手里再没有银子给余姑娘,也很少帮她出什么主意。

小周公子冷笑着直到当车进来送上茶再出去,才一五一十告诉安公子:那药包我抢到手里。

用指甲掐了三道指甲印子在上面。

翠翠不顾名声,去要这些东西,只能是你的妙人儿要的……话只说到这里,安公子也翻脸:不可能!小周公子气得不行。

拉着安公子要打赌:如果这一次是她要的,这东西最后送到她这里来,你怎么办?她要这东西迷谁?安公子刚一说出来,心里格登一下,立即就明白了,这药还是有人吃的,而且还有我的份儿。

面上常色的安公子对着小周公子还是牙咬得很紧:我这二门以内,到晚上有几个男人都是数得清的,她要来给谁吃?小周公子也踌躇起来,气稍稍平下去一些。

坐回去想想还是不对。

小周公子斩钉截铁地对安公子道:我想来想去没有别人让翠翠干这个,这药是张四嫂那里拿的,她更不会出这样主意。

永年兄,你得给我个准话儿,这药要是送你家里来,安公子接的也是干脆:我肯定发落她。

安公子心里也隐隐有了怒气,要不是小周公子在这里,安公子只想摔两件东西。

送走小周公子,安公子越想越气,他没有摔东西,就是气得坐不住。

负手在窗前站一会儿,觉得这种馊主意,菂姐儿是怎么想出来?这事情闹出来,笑话不小。

至少一直不喜欢菂姐儿的小周公子是决定不会放过这件事情。

安步,喊安三来。

安公子面色阴沉在书房里,候着安三进来吩咐他:我要见史大郎,你帮我约个时间,越快越好。

第二天上午,安公子和史大郎在城里安家的茶楼上见了面。

一见面,史大郎吓了一跳:京里出了什么事?公子这面色象是世人所有人都欠他钱!京里乌云滚滚,和平时一样。

安公子是难得的坐下来就是闷闷的样子,全没有平时的挥洒自如。

说了几句话,史大郎受不了:永年先生,这捏着嗓子说话,我还可以将就,捏着心再捏着嗓子就太难为我。

安公子被逗得一乐,然后又阴沉着面庞道:你也从京里回来了,几时把林夫人母女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这城里象是风声紧了不少。

我倒没有觉得,史大郎说过,安公子面上又是一沉。

史大郎自觉明白地笑起来:先生收留这么久,也不容易,我正要见先生,随时都可以动身。

安公子稳稳地道:好!明天就是我们去坟山上的日子,明天下午,她们也不用再回家来,本就是为着拜坟山,定的明天是她们要拜的人死祭,这多少可以掩盖过去,让她们城外就随着史将军去吧。

明儿还有书信一封,请将军为我转呈给王爷。

把这件事情安排好的安公子没有再多话,又和史大郎确定一下粮船的日子,他转身先离去。

后出来的史大郎知道安公子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他催着自己让母女两个人离开,一定是有原因。

走出酒楼的史大郎一笑,我管他这么多,迟早是要接她们走,早接我也随船早回去歇几天。

回家去的安公子,在路上遇到安步打发来报信的家人:余姑娘来看宋姑娘。

安公冷哼一声,命轿子快走:我有事急着回家。

赶到家里正好,与翠翠在二门上遇上,翠翠是讨好地行个礼,安公子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讨人厌过。

安公子看翠翠,有如小周公子听到莲菂。

擦身而过的安公子这就往莲菂那里去,走上几步觉得气往上涌。

在路边儿停下来消消气,再往莲菂天天呆着的小厅上去。

公子来得正好,明天去坟山上,原说是都备轿子。

六太太来求老夫人,要一顶轿子有事去,要明儿才回来,这轿子就不够用了。

外面管事的来告诉我,让我对公子说一下,换马车可使得?莲菂还是笑盈盈,看到安公子进来先问他话。

厅上本来有三、四个妈妈在,安公子进来就挥手:都出去。

这才发现安公子面色不好的莲菂还是笑容满面:公子哪里受人的气?然后掩口笑:还有人给你气受,肯定不是家里人。

拿出来!安公子笔直站在厅中,冷冷地道。

莲菂愣了一下:什么?安公子不想废话:余翠翠给你的东西,或者说你让余翠翠帮你找的东西。

安公子把手伸出来:拿出来给我!莲菂立即机警地堆上笑容:她并没有给我什么东西。

安权,安公子往外面喊进来安权,再对着莲菂道: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让他搜?第一百一十六章,公子的发作面对粗壮的安权,莲菂白了脸。

安公子进来时,她是站起来。

此时手扶着桌子还强自镇定:我,安公子没有再犹豫,对安权抬抬下颔:外面喊两个妈妈进来,再拿一条绳子,把她捆了搜。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莲菂赶快从胸前把一个红色的小纸包拿出来,怯生生地拿在手上,被安权一把夺过去呈给安公子。

红纸包上三道指甲印清晰可见。

安公子看不到还罢了,一看到再想想小周公子的话,手指着莲菂点几下:你,你真能想得出来!当着安权的面,莲菂还嘴硬:这是平时用的香粉,翠翠找来给我玩的。

公子你还我吧。

莲菂对着安权看看,提示安公子这房里还有别人:我拿着好玩的。

蓝桥,安公子再喊进蓝桥来:打一盆净面的水,再倒一杯滚水来,不,温一杯热酒来。

莲菂傻了眼,对着安公子拼命地示意:公子要试,晚上再试好不好,我这一会儿还有事情呢。

安公子坐下来,权当听不到。

也没有让安权出去,等水等酒的时候只说一句:我迟早被你气死!莲菂低着头,心里转得飞快,这东西才拿到手里没有多久,公子知道得也太快了。

平时翠翠来说话都是低声,这厅里厅外的婆子丫头,哪一个是内奸?这么快就去通风报信。

一时净面的热水送进来,还有一杯热的黄酒也送进来。

蓝桥陪笑:姑娘要净面是不是,画角去拿脂粉,我来侍候姑娘净面。

滚!安公子难得爆一次粗口,把蓝桥吓得逃一样的跑出来,在廊下站着还不明白怎么了。

安公子对着莲菂再冷笑一下。

把手上的纸包打开,送到鼻端闻一闻,再冷笑一下对着强装笑容的莲菂是狠狠地看着。

这是合欢粉!把纸包里的合欢粉,一半倒在水盆里,一半倒在温酒里。

睁大眼睛看着的莲菂不可思议地在此时思想开了个小差。

公子以前用过,看姿势挺会用。

你说是香粉。

你过来洗脸;安公子再指指温酒:你不肯洗,再改口说是药,你就把这喝了。

脸上气得变颜色的安公子指着酒杯的手都是抖的:不然我陪你喝,一人一半,这东西用温酒送下去,发作的更快!再也笑不出来的莲菂苦于这一会儿哭不出来,女人适时的哭泣也是一种应变的手段。

她一向没有眼泪的人,想哭只是哭不出来。

安权,让人拿绳子来,把她捆了,把这酒给她喝了。

安公子冷冷地吩咐下来,安权出去喊了两个粗壮的妈妈再进来。

看到莲菂姑娘总算哭出来。

就哭也不是放声大哭,莲菂眼泪得已出来,是她想起来安公子这样对着自己说话,安权都在旁边听着。

她努力的羞愤,总算是哭出来。

安权笔直站着。

进来的两个妈妈吓得手足无措,拿着绳索不敢说话。

宋姑娘算是安老夫人、安夫人和安公子面前得宠的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一面哭一面从手指缝里看安公子的莲菂,把哭声再哭得大声、哭得伤心一些。

安公子冷笑听了一会儿。

又问出来一句:你喝不喝?回答他的就是莲菂的哭声,莲菂打定主意,今天要让我喝这个,我死也不肯。

安公子指指地面:不喝就跪下。

双手掩面的莲菂露出一条缝,可怜兮兮息事宁人的看着安公子。

有心去求他一句,她硬性惯了,当着别人只是说不出来。

宋姑娘,您就跪下给公子认个错吧。

老妈子看不下去,对着莲菂劝一句。

莲菂委委屈屈地跪下来,突然悲从中来,这一次是真的伤心开始流泪了。

要知道我弄这春药,还不是为着公子和林姑娘好事能谐。

莲菂姑娘属鸭子的,到死也要嘴硬。

房里悲声大作,安公子紧咬着牙看着桌子那杯琥珀色的酒,用手掂在手上又放下来。

过一会儿又掂起来,心里还是恨得很的他走到莲菂面前去:这种东西你都敢放,以后你什么不敢放?眼看着那酒杯往自己唇边送,吓傻了的莲菂连本能都忘了,只是往后面躲:我不喝,我不喝这个。

面上全是泪水的莲菂继续大哭:我不喝。

老夫人、夫人来了。

房外丫头回过话,安公子举起手来把酒杯重重摔在地上,有几点碎屑飞溅到莲菂面上,她对着四分五裂的酒杯只是哭:不喝那个。

安公子恨恨一跺脚,出来见祖母和母亲,在外面迎上她们道:祖母和母亲不必进去了,让她哭一会儿去。

老夫人身后是怯生生的蓝桥。

安老夫人先心疼孙子,看着他脸上变了颜色,赶快先问原因:是怎么了,不是天天夸她辛苦,有什么不是,你当着这些人发作她,这就不对。

安公子听过祖母的话,再听母亲的,安夫人取出丝帕给儿子擦汗,更心疼他:有什么不好,你好好地说,你不要生气才是。

安公子只是不让祖母和母亲进去,里面酒杯摔得一地都是,菂姐儿哭得象带雨梨花,这都也还罢了,要是让祖母和母亲知道,送进来的是春药,祖母和母亲也不会轻饶了她。

想想这个大胆的丫头,把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送走的安公子还是恨恨地回来。

莲菂跪坐在地上,已经哭得哽咽难言。

她哭得悲切切,象是要把从她来到这古代的所有不甘不愿都哭出来,而且越哭越是伤心。

画角和蓝桥都已经进来,一左一右跪在地上陪着她哭,给她擦眼泪和头上的汗水,再看她面上被酒杯碎屑溅伤几处,画角正小心地擦着沁出来的血珠,一面哭着问莲菂:出了什么事情?莲菂只是哭,她心里想起自己多辛苦。

原以为自己能够为自己创造一片生活。

遇到梁五又遇到安公子,事情一步一步就发展到今天。

哭得辛酸的莲菂,把廊下的妈妈也听得落下泪来。

这悲伤的哭声听在进来的安公子耳朵里。

更是让他暴躁,进来先就是一句:你还有脸哭!不管不顾的莲菂哭伤了心,只是跪坐在地上落泪。

当啷一声响。

房里地上水花四溅,水盆又摔在地上。

水流过来把莲菂的衣服也浸湿一片。

丫头们拉着她往后面地上避避,莲菂只是不动,继续哭自己的。

无处出气的安公子打翻了水盆,还觉得不解气。

想想小周公子说的:你怎么发落,别又轻饶过去。

性子平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安公子,今天只是压不住火气。

对着那哭得理直气壮的人儿,突然恼上来。

走过来狠狠一脚踹过去:今天打死了你。

让你再做这样事情!公子,画角蓝桥惊呼声中,把毫不躲闪的莲菂往后面拼命一拉,安公子一脚踢在莲菂手臂上,踢得她哎哟一声,房中哭声这就停下来。

莲菂另一只手抱着手臂,伏在地上疼得额头上痛汗不时落下来。

她死咬着牙就是不出声。

吓坏了的画角蓝桥过来挡在莲菂身前,拼命叩头:公子向来疼爱,今天是不能再打了。

房里房外的人都鸦雀无声,只有画角和蓝桥的求饶声。

安公子看向伏在地上的莲菂。

身子微微颤抖着不出声。

低着头也看不到面容,只是面前地上眼泪迅速地积成了一堆,竟然是花花的流下来。

明儿再接着跟你算!安公子负手铁青着脸大步走出来,在院子里一面吩咐:让费妈妈下午管管家里的事情。

送宋姑娘回去歇着!回房去的莲菂想了一路子,不知道是身边哪一个人出卖了她。

蓝桥画角为着自己拼命的叩头,现在眼前忙碌着打水给自己洗面换衣服,额头上都是一片红,应该不是她们。

莲菂轻叹一声,这家里谁也不能相信,而且也没有想到......公子会这么生气。

想想安公子说的:这个你都敢放,别的还有什么不敢放的!莲菂姑娘苦笑,这又是碰了一个古代的钉子画角端来热水,拧着热手巾把道:我的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公子下这样的狠手。

雪白的手臂上,不过这一会儿,已经是青紫上来。

蓝桥也啧舌:这要是踢到身上,还不得躺上三个月。

蓝桥,你吓糊涂了吧,快去回公子,请曹医生进来看看。

画角这样说过,莲菂不让去:没事儿,过两天就会好。

话音刚落,外面的商妈妈在窗下道:曹医生来了。

画角匆忙答应:先外面坐上一会儿再进来。

给莲菂把衣服换好,被子盖好,蓝桥再去请曹医生进来。

睡在床上的莲菂苦笑,这叫管杀又管埋,或者说管打又给治。

治好了还要同我算账呢。

家里闹了这一大出子,所有的人都知道公子震怒中。

至于宋姑娘做了什么,猜测纷纷。

最后谣言演变成,宋姑娘做的事情很不好,具体怎么个不好呢,没有人知道。

但是公子起初要灌她药,后来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来了,才变成打了她而没有灌药。

这谣言当天晚上就已经成型出炉,第二天留弟放学回来学给莲菂听,莲菂只能强笑着安慰留弟:没有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今天家里清静,本来安公子是想让莲菂跟着去家庙。

现在生她的气,而且她也不能去,全家人都去了,只留下莲菂一个人在家里养伤。

家庙上再回来,林夫人母女径直城外走了。

在房里养伤兼躲安公子的莲菂过了好几天才知道。

她手臂上已经不疼了,还是不愿意见安公子。

有时候太清闲也想着管事情,可以时时有人陪说话,现在只能又重新沦为帮着丫头们烧熨铁、打浆子的人。

又过了两天,小枫、画角和蓝桥都看不下去:这几天见公子,象是有笑容。

要真的是过不去的事情,公子早就不会放过。

这几天没有说,肯定是这事情过去了。

有在这房里闷闷不乐,不如去公子那里陪个不是去。

听到这样的话,莲菂就对着自己手臂看看,一脸的兴味索然。

三个丫头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先这样混着。

挨了打的莲菂觉得丢人,自己平时多刚强的人。

那天哭得尽人皆知。

离三月三的前几天,出门的衣服首饰都送过来。

小枫趁机又劝一句:就是不去见公子,也出门走走。

迎春花开了一大片,去看看吧。

闷极无聊的莲菂带着蓝桥走出来,很久没有上露台,又跑到露台上看园子,站得高也看得远。

蓝桥站了一会儿觉得风大:我去取件衣服来,姑娘这里等我。

蓝桥去了不久,露台下有脚步声和说笑声传来。

永年兄,这才是你的威风,不过我还是嫌你轻轻放过,踢一脚就这么算了?小周公子和安公子走过来,小周公子笑得很开心:你应该学学吕兄,吕二公子房里的姨娘哪一个在家里敢这样猖狂,昨天我去,看到他房里的新姨太太跪在院子里,就这跪过还要挨打。

你太轻放了。

莲菂屏气凝神听着下面的说话。

安公子还是有气:不用你教,等我过了这几天,再细细地和她算账。

我不教你,我来看。

恶毒的主意一个接一个,我得亲眼看到她挨打我才舒服。

小周公子依然是得意洋洋:我对着翠翠说,她还不信。

我说你不信,自己来看看她身上的伤,她可来看过了?涨红脸的莲菂听着安公子摆手:养伤呢,当然不让她见。

有一句话我得说你,以前我就告诉过你,菂姐儿爱胡说八道,说什么不要听。

你在女人身上从来有能耐,再不把这个余翠翠收拾下来,我从此看不起你。

小周公子打下包票:你放心,现在我还哄着她呢。

等她从了我,我打给你看看。

让她跪你面前叩头求饶,你也别理她。

然后小周公子叹气:论理说,翠翠占了一大半的错。

她不应该传这东西。

露台上的莲菂愤怒地脸通红。

第一百一十七章,指个漂亮人给你看安公子送小周公子出去再回来,遇到蓝桥拿着一件缠枝花卉的淡色衣服过来。

这是菂姐儿衣服,你拿到哪里去?安公子随口一问,蓝桥指指露台上:姑娘一直在那里看花,上面风大,我才拿这件衣服来。

什么时候在露台上站着的?安公子笑起来,蓝桥回道:站了好一会儿了,安公子看着蓝桥去了,一个人笑了一会儿,要怪只能怪小周公子,听到菂姐儿挨打,得意忘形在路上就说起来。

脸气得通红的莲菂僵直身子站在露台上,想不明白我几时得罪的小周公子。

我是不喜欢他,很不喜欢他,可是他为什么恨我这么深?听他的话音,在背后怂恿公子打我。

这个人可恨,他还要来看!姑娘,把这衣服穿上吧,身后蓝桥喊上一声,莲菂掩饰一下面容回身来,立即脸色猛地放下来。

跟在蓝桥后面是含笑慢慢走来的安公子。

从那一天以后,莲菂再也没有见过安公子。

试图给安公子和林姑娘下春药固然是不对,可是安公子的举动又伤时时有现代思绪的莲菂很深。

又是骂又是踢,莲菂觉得心里是不可越过的伤痕。

春风中走过来的安公子,笑容满面看着迎风而立的莲菂,身上是淡紫色的绣花衣服,衣角在春风中飘飘,象是欲随风而起。

看到自己以后,急急垂下的面容上象是尴尬,又象是难堪。

安公子看出那面上,应该还有怨意。

自那一天以后,安公子也没有去看过莲菂。

他一想起来就要生气,觉得自己还是不见她的好。

今天是见的第一面,或许是身边有春花春风春柳枝。

安公子觉得身子和心情都轻快得象要飞。

在这样轻松的心情走过来的安公子,心里很警惕。

把菂姐儿打了,她估计要记一阵子。

眼前看到我,不会是客气的。

尴尬的莲菂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有一个想法。

就是不想看到他。

从蓝桥手上接过衣服胡乱披在身上的莲菂,装着看不到。

拉着蓝桥就要走开:那边玩一会儿去。

站着,安公子把她们喝住,还是慢慢地走过来。

露台上有坐的地方,安公子坐下来,对着露台前茂盛的桔子树看着:蓝桥下面去,菂姐儿留下来。

蓝桥走开,莲菂低下头。

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在脸上,准备一会儿给安公子看。

树叶沙沙响声中,安公子淡淡道:刚才听到什么?很想心平气和说话的莲菂,可能是很久没同安公子说话的缘故,说出话来自己都觉得倔强生硬:没听到什么!没听到就好,就听到,你要知错就改!安公子原本温和的心情被这生硬的话语一顶,也跟着犀利起来。

莲菂垂下头,身子又微微颤抖起来,话突然冲出来:我怎么得罪他了。

他这么恨我,是他!是他在背后说了什么,莲菂声音都颤抖起来。

安公子打断道:你做了什么!你没做他说有用吗?一提这个就没话说的莲菂低着头就不说话。

安公子转身去看露台下面的花,突然道:一提这事。

我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眼前无人,安公子可以不用措词:知道丢人吗?知道什么是羞耻吗?让人知道拿那样东西杂带进来,哼,你现管着家,看到别人这样都要打才行,你自己先这样了。

莲菂在心里反问安公子,知道什么是丢人吗?知道什么是羞耻吗?把我困在你家里,就是为着你需要,这个词太难听。

就为着你喜欢。

再想想小周公子,更是不知道丢人和羞耻为何物的人。

知道错了?安公子骂过了,心里舒服得多。

面前站的菂姐儿低着头,两只手互握。

象是乖巧得多。

在心里还骂得痛快地莲菂嗯一声。

安公子轻轻一笑,伸出手慢慢过来:让我看看好了没有,下次别再惹我。

我被你气得只想打死你算了,免得让人知道,坏了家里名声。

莲菂很想问一件事情,既然家里名声重要,公子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东西热酒服下去发作的快。

这是四书上有的道理,还有五经上有?站着想心事的莲菂任由安公子拿起自己手臂上来看过。

曹医生的药很见效,手臂上只还有淡淡一片青记。

在日头底下,安公子看得也皱眉,给莲菂重新放下来袖子,看着她今天这般老实,叮嘱她道:下次我生气,你不是身子灵便,跑远些吧。

然后板起脸:再有这样的事情出来,跑多远也没有用。

逮到了一顿打死你。

你也认识几个字,应该知道道理。

怎么就不学学好的。

停了一会儿,莲菂才回一句:以后跟着公子学,学学你也会用春药,要是跟着公子学不会,就跟着公子的朋友学。

学学小周公子放荡去。

听得很明白的安公子失笑:你这张嘴,恨死人的时候可恨,不可恨的时候就讨人喜欢了。

你既然要学,明儿三月三,有的是人,你看着哪个好,就跟着别人学吧。

风中带着暖意拂在露台上,莲菂轻咬着牙:我,我不想出去。

花很多,人也很多,祖父祖母和母亲都去,昨天看到留弟还问我好不好玩,安公子凝视着露台下,不是说服也不是强迫,只象是在述说一件事情:有杂耍,有卖吃喝泥人儿各样东西的,还有你的奸细余姑娘,她一定想着见你。

莲菂听着听着,心里已经活动。

一听到余姑娘三个字,立即涨红脸:这事情与她无关,是我让她找的。

公子你和小周公子,你们俩个人,莲菂艰难地说出来:你们欺负人!你找那药准备怎么用?安公子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娇俏人儿才是欺负人,他好整以暇:你告诉我,你排的什么戏码儿?被安公子催了几次,莲菂才吞吞吐吐道:就是林夫人来对我说。

公子人好又有担当,样样都好。

说到这里,莲菂偷偷抬眼看看安公子。

正遇上安公子似笑非笑的眼光。

两个人眼光碰个正着,莲菂先是低下头,。

又觉得心里这几天一直就憋气,重新把面庞抬起来对着安公子看看。

小声道:林姑娘也喜欢你。

我就说过,我迟早会被你气死,安公子说着生气,面上是含笑:下面呢?给你们喝茶,然后把我的屋子给你们用。

这是莲菂姑娘原来所想,她唯一没有想到的出师不捷,先给自己弄了一头一脸的不是。

安公子听到这里。

依然是和颜悦色:你才是欺负人,是不是?闭上嘴的莲菂双手弄着衣袖,过一会儿有些思念:林姑娘还来吗?最好以后不要来,安公子对着莲菂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话她:她来住上这一段,被你欺负到不行。

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别人欺负你。

莲菂在心里飞快地反驳:本来就是!这个当口儿,莲菂姑娘很是义气地为翠翠说几句话:是我不好,你找我好了,让小周公子不要为难翠翠。

她挺不容易。

她我不管,凭着小周公子做事情去。

安公子深深看一眼莲菂:这一次我还只是说几句。

明天你见到她传个话。

再和你一丘之貉,我就不止说几句了。

说得莲菂不说话,安公子冷笑一声:她住的那地方,还是我的。

还想在这城里城外呆着。

让她安分守己,你也安分守己。

觉得自己备受欺凌的莲菂姑娘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说话。

她不说话,安公子也不想说了。

伸手给她拉拉衣襟:这里风大,玩一会儿回去吧。

这一次莲菂也没有躲,她正在烦恼到底是谁欺负谁?安公子看着她苦苦思索,也不去管她乱想什么,只是道:明天带你出去玩一天,回来好好管你的家吧,你又没病,躲在房里装病人。

莲菂又红了脸,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一直到第二天去游春,坐在轿子里的莲菂还在想这个问题。

是她不适应古代?是她带坏了翠翠?还是帮了翠翠一把。

游春的地方在城外二十里不到,是无山有水的一块草地,旁边有树林,地上遍野花。

安公子一家人来得不算早,半上午的时候才到。

莲菂,你跟着我。

安老夫人喊着身边东张西望的莲菂,留弟则是嘻笑一下,落到后面和程敏功跑得人影不见。

草地上红男绿女中,郑仁锡目不转睛地盯着绣衣彩裙的莲菂,身边站着的张四嫂猜测他心思道:这就相中了不成。

不是你说安家的这位新姨娘生得好,让我看看不比小桃红差。

郑仁锡看得眼馋,嘴里喃喃道:这脸蛋儿象白玉,身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头上那珠钗,至少一百两银子,这衣服也不便宜。

张四嫂左右看人,提防有人看到郑公子这馋相,耳朵里听到这一、两句话,张四嫂故意道:您大公子相与女人,还要她们的钱?郑仁锡只是自语:这穿戴挺舍得,这才对着张四嫂一个暧昧的笑容:等我指给我表妹看看,让她死了想安公子的这条心。

人家这小老婆,穿的不比她差。

人家有钱当然要打扮。

路上走来刘知县家的官轿,刘知县一家姗姗来迟。

张四嫂对着官轿扬扬面庞:说不定把刘知县家也比下去。

脚下放着摆放香粉杂物的篮子,张四嫂提起篮子来:我得去做生意,郑公子,这到处是女人,您慢慢看着。

郑仁锡拦住她:你不能走,你得给我出个主意,和这个美娇娘见上一面才行。

哟,这我可没主意。

您是有钱的少爷,他是有钱的公子,要说钱多钱少,您比人家差远了。

张四嫂见郑仁锡上钩,眼角看到刘知县夫人的轿子落地,心里只有一句话,这我就可以交差了。

郑仁锡往地上啐一口:你没主意,让我看什么!您说话得凭良心,是您问我今天来的人中,生得不错的有哪些。

张四嫂一只手摸着脸:我说的是实话,这人您也看到了,是生得不错是不是。

您这见女人就爱的毛病儿,我都为你脸红。

你屁股红我也不管,人我看到了。

这样的年纪正是动春心的时候,看看她那眼梢,郑仁锡偷看得眉开眼笑:就她这么一扫,这是个风流人不会错。

当姨娘的,要什么名声!你给我牵线去,不然嘿嘿,郑仁锡冷笑两声:你的把柄我可知道。

张四嫂全不害怕:我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三不扒寡妇后门,我有什么把柄。

那我就说了,上个月的某天夜里,鼓打四更,我从你们家那条巷子里过,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郑仁锡放慢语调放低声音:铜壶铜碗铜……张四嫂立时就急了,把手中篮子急急放下来,一瞬间也明白了:我们隔壁那刘寡妇,原来相与的也是你。

不然我怎么能看到,我当然是半夜里来半夜里去。

郑仁锡不觉得丢人,反而洋洋得意:私铸铜器是犯法的事情,你怎么还干!张四嫂语凝,郑仁锡得了意:怎么样,你心里那鬼主意我还不知道。

要是好人,你不会指给我看。

是不是这小娘子春心动了,安佶满足不了她。

让我告诉你吧,郑仁锡诡秘地道:安公子,一定有不举的毛病。

这你又知道了,张四嫂觉得身边的狼还没有走,这又来了一只虎。

犯在刘知县夫人手中的把柄就是私铸铜器,而这个郑仁锡更不是个好东西。

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大了才只有一个姨娘,而且听说还没圆房,郑仁锡笑得贼兮兮:他不是男人吗?是男人就不会不玩女人。

张四嫂,人是你让我看的,这事情得你去办。

我表妹心里没有我,只有安公子。

我得解气我得找回来,他家的这个小娘子,你得帮我通个信。

郑仁锡笑得贼头贼脑。

色心从来可以包天,郑仁锡为好玩为高兴为出气为偷腥,觉得调戏一下安公子的这个唯一姨娘也不错。

第一百一十八章,遇上嫌隙人张四嫂提着篮子走开,准备去见刘知县夫人交差。

让我把宋姑娘指给城里的浪荡人们看,我已经指了三个,还有六、七个我慢慢煽动也不迟。

今天游春赏花,看花的看花,看人的看人。

有钱的人家自己选好地方,搭的有棚子,坐在里面坐一会儿玩一会儿;没有钱的人携儿抱孙,走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在树根草地上也自得其乐。

随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下轿的莲菂,帮着家人照看茶水吃食。

坐着的安夫人也看到刘知县夫人下了轿,却不是先往她自己的地方去,而往周家的花棚子而去。

莞尔的安夫人对着婆婆安老夫人看看,婆媳两个人交换一个笑容。

要说能让六品官夫人不得不主动去看的,只能是五品的的官夫人。

往周夫人面前去的刘知县夫人,心中也是有淡淡的遗憾。

刘知县虽然官儿不大,却是管这一方的父母官。

而周家,祖父是四品官,周老爷丁忧下来是五品官,周家长公子在京里也是五品。

携着女儿刘香珠的刘夫人,不得不尊重治下的周夫人。

香珠越发生得好,周夫人不常出来,每每出来就要得意一下。

父母官又怎么样,你不得不来拜我。

她和刘知县夫人对行过礼,再亲手扶起行礼的刘香珠,拉着她的手笑容可掬问她:最近绣的什么花,在家里又做些什么。

周夫人身边是周家的次媳,长媳随着周大公子在京里,小周公子还没有成亲。

次媳也对着刘知县夫人见过礼后,周夫人身后转出三个低头的女人,过来给刘知县夫人叩头。

这里有不少衙役围随,不远处安家棚下的莲菂是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三个女人的身影一下子抓住她的眼球。

那身姿太卑微。

而受礼的刘知县夫人和刘香珠正眼儿也没有看她们。

刘知县夫人还是和周家的次媳说话:大少夫人在京里可好?莲菂先是愣了一下,这样大模大样又是为何。

然后一下子明白,这三个女人。

和自己对外的身份是一样,这是周家的姨娘。

眼前林美花好,人声鼎沸。

莲菂决定把心思只放在玩上面。

原本不想出来的莲菂。

就是想到出来别人会怎么看自己?此时担心果然成真。

心中有忧愁的莲菂再找留弟,正和程敏功跑着玩得开心。

而一旁的姑太太是笑眯眯看着,象是乐意的很。

宋姑娘,公子让你过去。

安步过来喊她。

莲菂对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看一眼,还是认命地走出去,蓝桥和画角立即跟上去。

隔开几十步远,几个妇人正在嘀咕:出来了,看看她什么气派。

走几步倒要两个丫头侍候。

这是吕公子的夫人。

这算什么,听说她还管家,莫少夫人年青,脸上是鄙视,嘴上大大咧咧地道。

说管得不好,挨了窝心脚,以后还管不管,倒是不知道。

说话的是张少夫人。

这都是年青的夫人们,丈夫们好,她们也一起走动。

吕少夫人年纪稍长。

有二十多岁。

对着姗姗然的莲菂又狠看一眼,叹气道:安公子从来是他们中最有品行的一个,现在是最不象话的一个。

姨娘当家,以后谁还敢嫁到他家去。

以后要个头油香粉。

也要对姨娘陪笑脸儿不成。

人家喜欢,莫少夫人冷笑,眸中似有冰凌,象是要把莲菂的后背扎伤一样:别人家的姨娘都老实守规矩,只有这一位往台盘上去,肚子里揣的不是一般的牛黄狗宝。

然后不解气地道:所以她才挨窝心脚。

莲菂挨打的事情由小周公子那张嘴开始说起,诸公子再是随意说说一笑,还有安家的下人传传话。

这就人人都知道。

张少夫人性子温和,对莫少夫人道:你说得也难听。

这不是一个巴掌就响的事情。

看看周家的姨娘,她们敢吗?就是吕少夫人家,也没有这样事情。

我们家快这样了,莫少夫人酸溜溜:自从安家这样,我们家那位倒还不糊涂,是我公公去年新纳的小姨奶奶,枕边上把我公公一通好哄,我公公把家里一间铺子写给了她。

我婆婆今天没有来,就是气得肝气发了。

吕少夫人也憎恶:这样事情就不应该。

我们家是我防得严,不然也这样了。

半个月前,我身子不快,公子回来是三姨娘接进房里去。

我身子不快几天,公子就歇在她房里几天,然后公子回我婆婆,说三姨娘伶俐,我身子常时不好,让三姨娘帮着管管家也罢。

张少夫人也听进去:她可管上家了?我婆婆倒是软耳朵根子,不管是媳妇孝敬,还是姨娘孝敬,她就一句话,我是不偏不倚的,只要我儿子喜欢就行。

吕少夫人面上是寒意:是人及时回了我,我赶去对我婆婆说,姨娘管家当然好,就是三个姨娘呢,让哪一个多管了都不好,再说家里这些事情也分不匀。

莫少夫人哈地一声笑,笑声清脆,人却冷冷如秋风。

吕少夫人再接着道:我又对我家的那位说,房里这些人,你平时回来还要打鸡骂狗说侍候不到,再分出去管家,不是更怠慢你。

我常病着,心里总不安,打算再给他买一个人。

听话的两位少夫人一起眼睛睁多大:你真的这么做?吕少夫人打算破罐子破摔:一个也是有,十个八个也不多。

前面的两位姨娘比我大,后来的比我小,再后来的不是更小,多找上几个,让她们争去。

一直说到这里,吕少夫人才得意地一笑:我这话一说出来,三姨娘立即就老实不少。

前面两位姨娘听说她想管家,天天和她不消停。

我看着,心里才喜欢呢。

张少夫人听过只是黯然:我在家的人少,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不想成了亲,是这么烦。

莫少夫人突然脸上变色道:快看。

今天是姨娘露脸的时候了。

我就知道安家的姨娘去露过脸,我们家的两个妖精也是要去的。

三个人一起看过去,莫公子的小厮正往莫家的花棚子走去。

莫少夫人恼怒地重新在公子们身边找到莲菂的身影:一个妖精可以带坏一帮。

被莫少夫人骂的莲菂也想骂人。

她随着安步过来,安公子等几个人在河边对诗,落后的就罚酒一杯。

一看到莲菂过来。

小周公子要喝酒,先认输:拿酒来。

我喝就是。

几位公子的眼光一直放在莲菂身上,看得她低着头。

安公子喊她:菂姐儿,给小周公子倒酒。

莲菂气得不行,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耳边水声,水边欢笑声,感觉都离自己很远。

只有一寸一寸的冷冻结在心里。

如果是她出门挣钱。

遇上小周公子刁难会低头;一直就不喜欢小周公子,昨天又听得他挑唆,莲菂一听小周公子的声音,就恨之有余。

她站在那里垂首。

菂姐儿,安公子严厉的略提高声音。

莲菂没有抬头低低嗯上一声,小周公子也能感受到她的敌意。

小周公子撸撸袖子,再说上一句:永年兄,你今天大方,让她给我们好好倒酒,倒多少我喝多少。

吕公子对莲菂不象小周公子那样有过节。

只是胡乱插一句取乐:你喝几杯,我们也喝几杯。

永年今天难得大方,以前去你家里让她出来倒酒,你只是不肯。

各位。

今天美人斟酒,不要放过。

小周公子嘿地一声笑:你们这样抬举她,回去永年兄更管不了她,再对着沉下脸的安公子道:她怎么还不动,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安公子目视安步,安步把酒塞到莲菂手中,小声道:快去吧。

可以给这世上一切人倒酒,唯独不愿意给小周公子倒酒的莲菂,握着那酒杯在手里,蓝桥和画角一左一右扶着她,其实是拉着她过去。

小周公子看着好笑:我家的姨娘可没这规矩,你不会走路?还是永年兄你打狠了她。

莫公子也看到莲菂垂下的面庞上咬着的嘴唇,劝小周公子道:你说话和缓一些,唐突美人,从来不是你做的事情。

小周公子大刺刺地道:磨磨性子,永年兄你说呢?安公子没气也被小周公子说得气上来,对着蓝桥和画角怒目道:让她自己去。

蓝桥和画角低低答应一声松开手。

莲菂垂下头,既然躲不过去,她面上的难堪和心里的难过先丢在一旁。

走到小周公子前面,双手把酒送过去。

你就没有句话儿?小周公子不接,教训道:你是个哑巴吗?莲菂停了一下,才低声道:请公子满饮此杯。

小周公子先陶醉一下:癖宠从来有道理,这声音也好听。

这才接过酒来,未喝之前先对着安公子得意:永年兄,今天这样,才算是你个大丈夫。

莲菂在心里骂他,你家娶姨娘就是为出来给人倒酒,然后这就大丈夫了。

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小周公子握着酒杯道:再倒来。

一滴泪水从莲菂面上滴下,无声无息落在草丛中。

深知道莲菂自尊比天高的安公子摆摆手:酒有的是,你喝多了,明天要怪我灌你酒。

这里还有别人,让她敬过,还是侍候我祖母和母亲去。

小周公子失望:你这个人,以后管不好她,我好好笑话你。

安公子也不舒服,就倒个酒弄得象上刑场。

他听过小周公子的话更是不舒服,息事宁人地道:不然多给你倒一杯,这样总行了吧。

莲菂再给小周公子敬过酒,给在场的人敬过,头也没有抬过一下。

小周公子还不肯放她走:站这里陪着,现在是莫兄家的姨娘来,让她好好学着点儿。

退到安公子身边站着的莲菂僵直着身子,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安公子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但是置之不理。

就是春药一件事情,把安公子气狠了。

莫公子的两个姨娘过来,是欢声笑语加伶俐;吕公子的三个姨娘过来,特别三姨娘更是会说话,一位公子面前说一位吉祥话儿,说得小周公子大乐夸她,吕公子也觉得有面子。

何不招妓去?莲菂低声这样说过。

听到的安公子忍住笑,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

对着场中人道:这算是看了,以后不给看。

小周公子刚怪叫一声:没道理。

安公子已经吩咐蓝桥画角:送回去吧。

莲菂转身走开,还听到身后小周公子在说话:娇姬佐酒,这是一乐,姨娘不就是用来取乐,你太小气。

相对与小周公子恨莲菂,莲菂更把小周公子恨到骨头里。

行人漫漫纷纷笑语,只有低头慢慢走着的莲菂忧愁难过伤心。

啪地一个东西掉落过来,是一枝子绿叶。

你!给我送过来。

说话的人盛气凌人,是刘香珠。

蓝桥、画角告诉莲菂:这是刘知县家的姑娘。

蓝桥蹲下身子去捡,被刘香珠喝住:要她捡,不要你!莲菂慢慢抬起头来,对着刘香珠看上一看。

两人目光相集,一个飞扬跋扈,一个平静安然。

刘香珠没有想到遇上这样冷静冷然的眼光,不是卑微也不是讨好,刘香珠愣了一下。

莲菂身后的安步走过来陪笑:刘姑娘,我给您捡也是一样。

你手干净吗?我不要你,偏要她捡给我送过来。

刘香珠身后是带笑的吕少夫人等人,都等着看笑话。

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刘香珠是专门过来欺负宋姑娘,安步回身去找安公子。

莲菂还是对着这一行人对峙,眼眸中全是淡漠。

看她的眼睛,不服气呢。

莫少夫人在后面又怂恿一句,就是莲菂和画角蓝桥也听得清楚。

刘香珠是个娇憨不谙世事的人,刚才听过人挑唆的一通话。

看到莲菂居然敢和自己对看,走过来抬手,一巴掌这就打过来,嘴里骂道:下贱蹄子,谁让你对着我看的。

莲菂后退一步躲过去,跌入安公子怀里。

赶过来的安公子把她搂在怀里,对着刘香珠微笑:刘姑娘,有什么吩咐?刘香珠跺脚,手指过来:这是你家的丫头,看到我不行礼,眼睛直盯盯地看人,你走开,我要扇她两巴掌才行。

在安公子怀中的莲菂,这一会儿是一股子气接上一股子气,人气得都软了。

靠在安公子怀里,对着他定定地看着,眼睛里还是没有半点儿火气,只是直直地接近茫然。

你看看她,有这么看人的吗?刘香珠又跺脚,娇纵地道:安佶,你给我打她!第一百一十九章,骂小周公子安公子对着莲菂气到茫然的眼神,搂着她毫不抗拒的身子,怀中沉甸甸如掬婴儿。

面上微笑的安公子把莲菂推到身后,对着还在跺脚的刘香珠躬身一揖:这是我的小星,不知道如何得罪刘姑娘。

是我的人,当然是我代她陪不是。

机灵的安步接上话:刘姑娘掉了一枝叶子,我捡不行,丫头们捡不行,一定要让宋姑娘捡。

刘香珠怒目安步,安步也把话说完了。

安公子惊奇:为何一定要她捡?刘香珠说不出话来。

身后莫少夫人轻声提醒她道:她看到你不行礼,对啊,她看到我就挺腰站着,让她过来给我叩头赔礼。

刘香珠抓住这句话就不松。

如果换了别人,安公子或许也让莲菂赔礼。

就是刘香珠这样无理来取闹的人,安公子是一步也不松。

再说刘香珠身后还有几个等着看笑话的人。

安公子此时连刚才给小周公子敬酒都觉得后悔。

要管教她哪里不能管,平白让这些人看笑话!莲菂站在安公子身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这古代不是肯辛苦肯流汗水就能过得好,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

低头全然不管身前事的莲菂近似无声地幽幽叹一口气,就是在现代,也一样有这样那样的事情。

就是自己,不应该把这古代看扁了。

一个小星给刘姑娘赔礼,想来你也不稀罕,再说刘姑娘你向来是尊重人,几时学会和这样身份的人一般见识?安公子笑容满面说出来,刘香珠又没话了,她回身只看几位少夫人,安公子也一一看过来。

少夫人们也低下头不说话。

青青树林中,安公子含笑弯腰:是我的人,还是我来给你赔礼的好。

草木林叶透下点点日头。

洒在躬身行礼的安公子身上。

刘香珠一下子就高兴了,对着安公子娇滴滴:回去你打她,不然我不依。

安公子对上刘香珠这个小孩子。

当然是不松口,只是笑道:我这几个礼看来不行。

刘姑娘你觉得我也没有身份是不是,安步,请小周公子来。

慢慢回魂的莲菂没弄明白为什么要找小周公子来,就听到刘香珠赶快改口:不用找小周公子,这就行了。

那你,再帮我掐几枝花,我就放过去。

身后莫少夫人对着吕少夫人忍无可忍翻翻眼。

刘香珠要是嫁到安家去,只有跟着安公子走的能耐。

一句话就把她哄一边去了。

她是为出气,还是为摘花来的?看她一团高兴,眼睛里只有安公子。

吕少夫人眼中是难过,莫少夫人先是不解,然后明白过来。

就是张少夫人也轻轻叹口气,难怪几位少夫人都骂安家的姨娘是个妖精,当着这些人,公子明显回护多多。

宁愿自己折腰,也不肯让她赔礼。

安公子如刘香珠所愿。

陪着她走了一会儿。

安步就在后面催:刘知县让公子去,说是今天美景不可以无文章,请公子快去。

得已脱身的安公子离开刘香珠,步子就变得不慌不忙。

刚才树下还站着莲菂。

眼眸幽深看着安公子走过去。

你也要我摘花?安公子故意调笑:还是要我陪着?莲菂听过没有笑,只是问道:她喜欢小周公子?不然为什么要请小周公子来赔礼?安公子故作轻松:你又胡说了,不能这样说话。

莲菂不放过的仰着面庞:喜欢小周公子为什么来为难我?不认识我,总认识你的小厮安步吧。

她昨天没睡好,安公子再轻松说一句,然后轻描淡写:我是民,小周公子家里是官。

小周公子的父亲是正五品,周老太爷是四品大员,让他来赔礼,比我要强的多。

莲菂嗯上一声,能明白这大鱼吃小鱼的关系。

听安公子说得这样直白,心里对他的气恼也减上几分。

她继续往家里的坐处去,安公子也在身边陪着:咱们惹不起当官的,知道了?我没有惹她。

莲菂淡淡地道,再慢慢补上一句:惹她的应该是公子。

安公子低低地笑起来:又是胡说,我能惹到她什么。

然后毫不做作的道:与她没什么。

公子与刘姑娘有什么,都和莲菂没关系。

要是没有春药事件,莲菂会很有兴趣地打量刘香珠,推敲一下她嫁给安公子的可能性是多少,而嫁给安公子后把自己赶走的可能性是多少。

春药事件,安公子动静太大,莲菂懒得管这样事情,也觉得自己不管最好。

对于安公子不是解释只是述说和刘香珠没什么,莲菂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

他们两个人并肩在前面走,安步和丫头们跟在后面。

树后刘香珠看得只是跺脚:说我父亲找,果然还是在陪她。

莫少夫人添油加醋:家里先有这样的人,以后嫁到安家去的,都是倒霉人。

看看公子为她肯折腰,男人要是动了情,放在心里不容易拔根儿。

吕少夫人原本没有那么大的火气对莲菂,刚才看到安公子替她赔礼,只觉得有兔死狐悲之感。

也帮着说一句:也不是没主意,先把她的威风打下来就行,刚才可惜了,公子来得快。

张少夫人觉得不对,想劝一句,又素知刘香珠是个不懂事娇惯的孩子。

要是劝不好,反而怪自己倒不好,张少夫人就忍住没有说。

正行走的安公子慢慢和莲菂说着话,莲菂无意识地回答着,心里还是沉浸在悲哀中。

路边闪出来翠翠,欠着身子迎上安公子:我和莲菂姐姐好久不见,请公子赏我和她说几句。

好吧,你正好陪着菂姐儿走走,只是别走远了。

要吃什么喝什么,让人取去。

安公子爽快地答应下来。

来不及惊奇的莲菂赶快送他:公子慢走。

安公子又笑起来:你不用撵我,让我看看你们哪里去玩一会儿好,他看过身边茂林修竹,手指一下竹子后面:那里有坐的地方。

这路上人多,我送你们过去。

早开的海棠花树后,张四嫂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遗憾:张四嫂你说的对。

翠翠果然是能约到她过来,只是公子怎么一起也来了。

于大官人,你今天的赏花榜上谁是第一。

谁落了榜?张四嫂带笑问出来。

中年男子有得色:依我看,姑娘当中。

还是金家的听雨姑娘最美貌;姨娘当中,就是安家的这个姨娘。

张四嫂,你有法子让我与她一见,我重重谢你。

张四嫂笑得另有含意:大官人,您又想害死一个了。

别忘了周家的姨娘可是为了你,才…...一席话说得于大官人没意思:这要怪周夫人心狠,不过就会过一次。

就把她害了。

唉,前儿是她的周年,我让人在庙里给她做了一次法事……停!您要是做这种法事,那法事就做不完了。

您要会这个人,还是老规矩,我只能说可以帮忙,至少牵上线是怎样,我全然不管。

张四嫂又巧言把于大官人也哄着来看莲菂。

刘知县夫人说这事情一定要成,张四嫂为了保险起见,多拉几个浪荡人。

免得这事情不成。

于大官人张着眼一直没闲着:公子过来了,那边一定只有她们两个人,我去看看能不能搭个话儿。

等安公子走过去,于大官人就猴急地跑到竹林后。

刚过去就看到安步和安五。

一个人不大,却是正色:原来是于大官人,我们家女眷在这里,请您别处先玩过,一会儿再来。

安五是五大三粗,脸硬象石头站在安步身后。

草丛中没有动步的张四嫂摇头:看来这事情要让刘知县夫人满意,要早些拿回我的把柄来,还真的下点儿功夫。

走回去寻公子们的安公子,眼睛已经看到于大官人在这里,又走上几步,又看到郑仁锡和两三个帮闲在一起。

大家是面带笑容拱过手,其实心里互相鄙视。

刘知县夫人要看莲菂,公子们约着赛姨娘…..走在花妍叶青的林间,安公子后悔不迭,应该想个主意推了刘知县夫人,不应该为着让刘香珠死心,把菂姐儿打扮好带出来;更不应该因为余怒未息,听信小周公子等人的话:把姨娘带出来陪酒,咱们乐一天。

你养得尊贵,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路上眼见的这些浪荡人都走过去,安公子庆幸。

自己刚才送莲菂和翠翠找地方坐好,再喊来安五在一旁是对的。

平白为生气为斗艳,让这些人看得太痛快。

至于他们的人,安公子想想,我还不想看呢。

重回到水边的安公子也不是好回来的。

坐下来小周公子先问:是怎么回事?安公子把刚才的事情说过一遍,大家想笑又都忍住。

刘姑娘一向娇生惯养,这也罢了。

倒是她身边的人我说出来你们听听。

安公子先看着吕公子:你夫人在后面使眼色,吕公子面上一冷:等我问她去。

安公子再看莫公子:你夫人提醒说菂姐儿不行礼,莫公子立即站起来:我喊来当着你面问。

你坐下等我说完,辛苦你跑一趟都喊来。

安公子摆手让莫公子先等着,再看张公子:你夫人在旁边劝不也劝,笑得象你中了举。

小周公子乐起来:没老婆的人没这烦恼。

安公子再对着他:你的那个余姑娘,对我说有话要说,我刚把她们安置在竹子后面坐着,你快去把她弄走,免得我们这一位又要挑唆她又要陷害她,再被挑唆再被陷害,你不要来找我。

一下子就打发走四个人,吕公子站起来去找吕少夫人;莫公子和他结伴去找莫少夫人;张公子坐着不动:去个人喊少夫人回去,我再回去;小周公子更象是中了箭的兔子,走得比别人都快。

人都打发走了,独坐河边候他们回来的安公子,对着小河清清水,高举起酒杯来慢慢送进嘴里。

对着清清小河水看的莲菂正在骂小周公子:当姨娘要陪酒,当小周公子的姨娘更要陪酒,还要磨磨人性子。

他的姨娘专门是陪酒的;他在家里从不当家,这科秋闱又没有中,只会骗女人的人。

你也相信他?格外愤怒的莲菂把翠翠吓得一跳:姐姐,你说得也对。

莲菂也觉得失态,压压手中的火气对着翠翠小声道:周家害死过一个姨娘。

你知道吗?竹子后面站着的小周公子和坐在莲菂身边的翠翠一起失色,翠翠手里的一个东西掉落在地上。

她捡起来吹吹,却是一个果子;小周公子眯起眼来,这事情机密得很,除了给二哥姨娘牵线的人和家里人,别人知道的不多。

是永年兄告诉宋姑娘的?莲菂却是听安老夫人房中妈妈说出来,说这话是为着劝莲菂和顺过日子:周家对姨娘可没有这么好。

接下来莲菂又是一通大骂:你不要犯傻,你好好想想。

自己能挣钱好还是问别人手里讨钱用的好?把你养在外面,说得真是轻巧,等你年纪大了不好看了,他还肯养你?小周公子听得透心凉,他也在心里思忖,我和宋姑娘什么时候结的仇?她这语气里,对我是仇恨得很。

觉得自己是公子,而莲菂是姨娘的小周公子,再接着听下去,是越听越生气。

如果是别的人。

小周公子一准过去骂去,偏偏这个人是安公子的宠姬。

小周公子转身去找安公子,决定让他来好好听听。

今天这事情要是不给我个交待,以后公子还能出门见人!安步和安五坐在树后。

看到路上不要走来人。

也看到小周公子走来说找余姑娘,再就是气汹汹离去。

比小周公子回去早的另外三位,正在说笑。

安公子一一地听过来,觉得满意:倒不是为我的小星和嫂夫人们过不去,只是这正室和小星到底身份不同,不是一个家里的都能计较到,这妒嫉也过了。

再说诸兄再不过问,你们家里也就接着不太平。

这股子邪火得打下去才行。

正说着,小周公子来到,冷笑一声道:依我看,都要重新管管才行。

小周公子来到就是这一句,听得人人发愣。

安公子笑得不置可否:你又碰钉子了,回来拿我们出气。

你自己去听听,小周公子拉着安公子要走。

吕公子等人一起劝阻:好不容易坐下来喝酒,今天没有出气,回家再说也不迟。

莫公子喝得三分醉,又带醉把莫少夫人骂得要哭,正在得意劲头上。

趁着水声拍手道:一春长费买花钱,眼前不用花钱就可以看,再散就是傻子。

坐下来慢慢说,安公子察颜观色:你又要说菂姐儿百般挑唆,所以我才让你快去。

你那个余姑娘,整个一傻蛋,菂姐儿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笨人。

小周公子垂头丧气坐下来,吕公子送过斟满的酒,也要说他:城里城外多少好姑娘,你吃的什么回头草。

难道没听说过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她在和你玩花样,还把罪名推到宋姑娘身上。

我觉得说得对,你见过第二个这样傻子没有,别人让她抛头露面她就抛头露面,别人让她不从你,她就不从你。

说到底,是她不喜欢你了。

莫公子也帮腔。

小周公子没了脾气:诸兄说得都对,我这就大彻大悟。

就算宋姑娘有苏秦张仪之才,她也太没主见。

你总算明白了,她怎么不听到你的话没主见,一听菂姐儿说话,她就没主见,真是岂有此理!栽赃给我们呢。

安公子找到机会给莲菂正正名。

凝眸对着安公子打量的小周公子,怎么也不相信家里的私事是安公子说出去,安永年从来嘴最紧。

或许她是别处听到,城里常走动的通家,倒是都有耳闻。

小周公子打消自己疑心,把手中酒喝干,伸长手让人倒酒:再吃几杯去看卖东西。

心中这样想的小周公子,不能完全忘记莲菂对自己的贬低。

醺然薄醉中的他,全然不把一个房里人放在心上,几时让我抓到错,还是让你挨打去。

每年的赏花会下午都是一场竞卖大会,有不少人从相邻的城市里赶来,就是这一天下午商人们会把家里的货物带出来。

春天再往后天气更暖。

正在女眷们打扮,爱修饰的男人们注意登仪表的时候,今天卖的东西多是珠宝首饰丝织衣物等。

就是没钱买的人也爱凑热闹看看长长见识。

河边儿上又喝了几杯酒,大家一起散去。

小周公子走到最后,看到张四嫂过来就烦。

带着醉意道:那余翠翠,我不要了。

张四嫂吃了一惊:我的爷。

上午你还让我劝她。

我把她劝得回心转意,让她去和安家的宋姑娘坐在一起,好好看看人家的穿戴,一出门跟着几个人侍候的款儿。

您为什么要变卦?跟宋姑娘学?小周公子记起来当初让翠翠住到安家屯去,为的就是让她和宋姑娘互相熏陶。

冷笑连连的小周公子道:学出来的还有傲气呢。

听话向来能听音的张四嫂来了兴致,顺着小周公子的话意往下摸索他的心思:傲气?说得也是,女人哪里没有傲气。

年青好看的女人要傲气公子才喜欢……拉拉杂杂说过一堆后,张四嫂觉得自己弄明白小周公子的心思,大胆地说一句:那宋姑娘,也的确是眼睛里没有人。

大胆揣摩地张四嫂话尾还是声音放软,随时留着改变的余地。

不想小周公子听过,一拍即合:你也看出来了,看到张四嫂面上等待的笑容,小周公子突然清醒:走了,我们去看卖东西。

说金不换今年有犀角翠杯,安公子今年有硕大的珠子。

你不看看去?公子先请。

张四嫂让过小周公子,一个人站在这里狐疑,这位宋姑娘倒是有面子,刘知县夫人要和她过不去。

现在小周公子也被她得罪?张四嫂行走各家,惯于打听别人不和,好从中做手段。

她把这件事情暗暗记在心里。

刻花青玉碗、兽面金香炉、龙脑香、高达八尺的红珊瑚流水一样摆出来,别的洋胰子、玫瑰香露、胭脂口红、犀牛角木梳篦子、铜镜、沉香木镜台之属,都是做工精致,牙子上掐金嵌玉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一个外地商人是第一次来,对着刘知县恭维:大人治下繁华如此,让人不胜艳羡。

刘知县脑门儿锃亮,笑得哈哈:你接着看,还有好的。

接着又是玉器日用家什,茶盘碗盥盂壶杯酒烫子、玉观音、玉弥勒佛、玉如意、玛瑙雕就的十二生肖之类,刘知县在一架多色玛瑙福寿二仙前面停下来。

田公公做寿送什么东西刘知县本来是没有主意,现在看到这一架福寿二仙,再看到是安家的东西,刘知县对着安公子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

会意的安公子回身悄声一句,家人走开不一会儿,玛瑙福寿二仙就被收下去。

外地商人叹息:家母过寿,我正在问价,这就晚了一步。

女眷们不看这些摆设东西,只是看一盒子一盒子钗、环、钏、簪、珥等头面饰物。

因为灵巧好拿放,各家都是家人小子托在手上送进来给女眷们看。

刘香珠在这种时候从来最开心,每家都会送她一件饰物。

不是奇巧花样的金簪子,就是玉镯子玉步摇。

价格是不贵,买着刘知县夫人喜欢一下。

停一下,安老夫人让自家的东西停下来,在明珠宝石璀璨中停下来,给刘知县夫人捡了一个累丝金凤,给刘香珠一对金簪子。

刘知县夫人含笑道谢就收下来,其实心里明镜一样:黄金有价玉无价,金子好估价,玉的东西就难说。

要依着刘知县夫人能挑,她倒是愿意给女儿挑那一对赤玉莲花的对簪,那浑然天成的赤玉看起来是难得的。

莲菂,你向来爱病,戴上这个,少生几场病吧。

安老夫人随手拿起一挂玉观音护身符,莲菂低下头让安老夫人给自己带上,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她挨了打躲在房里好了也不出来,外面对人又说是生病了。

要惜福才好。

安夫人这样说过,取过一个福字儿百合花胜给她插在头上。

莲菂又脸红一下,戴好了端端正正给安老夫人、安夫人行过礼。

就是周夫人也关注起来,安家的这个房里人象是和别人家不一样。

得到金簪子的刘香珠不高兴起来,刘夫人也觉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做得过了,象是故意给别人看。

她对着周夫人含笑看看,希望她能说几句规矩礼仪的话。

已经听到刘香珠带着几个少夫人去为难安家这个姨娘的周夫人。

装作没看到。

周家虽然规矩重,姨娘没身份,也看不下去这样事情。

刘香珠一没有和安公子订亲事。

二不是安家什么人,就是订过亲事,提前去为难以后房中人。

这更不象话。

这样人不自重身份还亏得她是官小姐。

周夫人冷眼为小周公子挑亲事,从来没有选中过刘香珠。

眼睛看看依着金夫人而坐的金听雨。

温柔又可亲,只是金家是个生意人,要是能出一个子弟是读书人那又好些。

周夫人想想幼子亲事,只能让长子在京里挑选。

不高兴的刘香珠只是看着那一对赤玉莲花,她身边陪着的几位姑娘有眼力的小声道:那赤玉是天然红,很少见。

刘香珠悄悄拉拉母亲衣袖,对着那簪子努努嘴。

作为本城的第一夫人。

六品官夫人的刘夫人从来在爱戴上显得高人一等。

只是这城里有钱的人太多,固然方便刘知县收钱,也不时让刘夫人气馁,时时比不起别人。

偏偏刘知县是个六品官太小,她连诰封都没有。

只有出门轿前轿后几个衙役,能让她神气起来。

等一下,明白女儿心事的刘知县夫人,年年在给刘香珠添嫁妆,她相中的东西有几样。

要买也不是现在,回去让刘知县和商户们说。

这才是正道理。

没长大的刘香珠这一会儿到不了手,嘟着嘴看别人买东西,生怕别人买了去。

不时再瞪眼莲菂,对她身上新得的东西不高兴。

那对赤玉莲花被金夫人相中。

她拿起来问价格,捧东西的小子愣着问身后的管事,管事的也一愣。

安老夫人数落道:不知价格拿出来作什么?我这就去问问,管事的一哈腰出去,金夫人还在品题:看来看去就这个好,给我们听雨备下来。

妈,你没看到刘姑娘喜欢上了。

贴着母亲坐的金听雨附耳告诉母亲,金夫人眉眼含笑,只是和安夫人说话。

她喜欢有什么用?刘知县夫人最喜欢显摆自己是官夫人,说什么士农工商读书人要排前面。

家里没有读书人的金夫人一听就头痛,得空儿就要和刘夫人不明不暗地争一下。

管事的外面找来的不是珠宝铺子的姑太太,而是安公子过来。

来到看到那赤玉莲花,安公子先笑起来:这是不该拿出来的东西,是菂姐儿端午节戴的,怎么跑到这里来。

招手让人送过来,拿起来给莲菂插在头上。

莲菂摇摇头小声道:太多了。

安公子对着她端详,果然是戴多了。

把她头上出来时戴的珊瑚珠串步摇取下来,再取下一个鎏金点翠梅花簪,交到后面蓝桥手上。

金夫人正在遗憾,安公子从身后跟的人手上捧过一个锦盒送到她面前:请夫人看看这里,或许有中意的。

锦盒里一片光闪闪,把众人眼光都吸引过去。

只有刘香珠对着莲菂更是恼恨,而莲菂觉得解气。

身后蓝桥欢欢喜喜低声道:我一看那莲花,就是咱们的东西。

画角跟着附合:我也这样看。

忍俊不禁的莲菂扑哧一笑,头上首饰是莲花,身上衣服也多是莲花,就是脚下鞋子上,也是荷叶浮鸳鸯。

看到这笑容的刘香珠,觉得有挑衅之意。

莲菂一眼也不看她,又感觉到有人偷偷打量自己,却是金夫人身边的金听雨。

两个人四目对上,金听雨是和气示好地笑一笑,就被母亲拉着看首饰:听雨,这个珠子你中意不?场中人的眼睛都看那珠子,安老夫人对着安夫人也笑:这东西我都没有见过。

那是一枚比拇指大上一圈的珠子,在白天也似幽幽有光,敢于日头争光泽。

金夫人一下子喜欢上,她明白这东西不会便宜,没有问价以前让人去请金不换:我给姑娘添东西,请老爷来出钱。

周夫人也看进去:这是夜明珠吧?安公子和气地道:正是。

这是虎贲将军史勋随身带来的东西,送给安公子当见面礼。

安公子用半价买下来。

买的固然是便宜了,一想到这个半价是支持简靖王选反,安公子就要苦笑。

母亲,对着莲菂瞪来瞪去的刘香珠,不再纠缠于赤玉莲花,又相中了这个珠子。

刘夫人也看得眼馋,她心中盘算,要是一千两银子以下,可以买下来收着备不时之需。

刘香珠看母亲全无动静,心中着急,只能再对着莲菂瞪眼睛出气。

莲菂唇边是微微的笑意,这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喜笑怒容全在面上。

想要珠子是不是,你买下来不就行了。

不然就加把劲嫁到安家来。

这珠子虽然好,莲菂看到安老夫人有一串几十颗,还有安夫人也有一串,都比这个要大。

可见安家有多少钱,莲菂对着安公子悄然看去,当我东家多好,有钱的东家向来大腿要抱得紧。

金夫人要问价格,周夫人不说话,别人都等着。

金不换一过来,大家的眼光都在他身上。

没有问价以前,金不换打定主意不会要。

买东西没有这样的买法,特别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大家都夸好,这价格就不会低。

虽然这东西好,金不换也想给女儿买下来,可是他进来就皱眉。

什么价格?大家都支起耳朵来。

这是别人寄卖的,这东西少见,其实少有人要。

我一分钱也不加,八千两银子。

安公子说出来,引起一片吸气声。

第一百二十章,遇到一堆姨娘八千两也还算合理,金夫人这样说,是几年前金不换也卖出去过。

当然金夫人要留下,金不换见钱眼开卖出去,后来再想遇到一样,就不容易。

金不换眉头皱得更紧,为了后来再没有遇到过,金夫人一直嘀咕个不停,说女儿出嫁没有压箱震婆家的好东西。

今天遇到她是不打算放过,金不换打定主意不会买,要知道他几年前卖出去的,是四千两拿下,九千两卖出。

眼前这许多人交口说好,一定还不下来价格。

合理是合理,就是咱们哪有这许多银子,金不换对着金夫人要发火:最近生意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再看看锦盒中别的东西,金不换把翡翠簪、镶宝石簪给女儿各买了两根,计一千两银子,勉强算把夫人的嘴堵上。

礼尚往来的安公子,把金不换的东西也挑了几样,价格也在一千两出去。

给安老夫人的金丝楠木拐杖,给祖父的紫砂茶具,给母亲念经时用的香木十八子,最后是给莲菂的一套流彩暗花的衣料,是单薄的纱衣料,夏天做了正好穿。

刘香珠气得脸色都变了,刘知县夫人更沉着脸。

与刘香珠眉毛眼睛官司有来有去的莲菂姑娘,看看左边的人,对着自己是另有含意的若有所思;右边的人,对着自己不是眼红就是嫉妒就是不忿,看来看去今天自己得罪了大部分的人。

她们心里想什么莲菂都能听到,一定是在说,一个姨娘这样出风头。

莲菂姑娘的劣根性毫无保留的跑出来作怪。

要是让她辛苦挥汗挣钱,她可以吃苦受累听人话,只要有钱赚;此时全然与她不相干,莫明其妙一堆人看她不顺眼。

莲菂想想倒不是要和这些正室夫人们做对。

只是你们那眼光,我实在受不了。

劣根性占上风的莲菂嘲弄地对着刘香珠使个眼色,再对着那珠子看看。

刘香珠气白了脸。

拉拉母亲撒娇:我要那珠子。

八千两的价格已经把刘夫人吓了一大跳,她全部的私房银子也没有这么多。

女儿这样胡闹更让她难堪。

看在眼里的周夫人趁势再劝一句:这是添箱的好东西。

刘夫人觉得这话难忍,对着撒娇的女儿训斥道:少说话。

无计可施的刘香珠娇气上来。

拿着安公子出气:这东西太贵了,哪有这样定价的。

安公子回道:是。

只是这价格是别人定下来的,是一个相熟的老经济寄卖。

再说这东西几年才能见一次,错过就是难再见。

你喊他来,我问问他为什么这么贵?刘香珠只是歪缠,眼角不时看到莲菂在笑,更是气不忿。

安公子不慌不忙地道:这人放下东西就去别处,东西要是脱手。

钱是给他汇到钱庄里。

姑娘要找他,眼前是不好找。

香珠!刘知县夫人斥责女儿,废话傻话一大堆,人家也不见得送给你。

刘香珠扁着嘴泪眼汪汪低下头,大大满足莲菂姑娘,也满足了在场不少认为她没长大的人。

这惹祸的珠子就此没有人敢要,在场中转了一圈拿出去。

在场的人中,有人愿意和刘家攀亲家,也要低头想一想,八千两银子下聘礼。

这位姑娘也太贵了。

竞了一回宝,大家散开走一走活动一下。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让莲菂出去逛:等回到家里,你就不得闲玩。

正要走出去大笑特笑的莲菂还是她的排场,蓝桥画角跟着。

安五时尔回身得见,安步不时露个脸出来。

寻到一处小山坡后幽静,莲菂坐在草地上抱膝笑逐颜开,想想刘香珠刚才,莲菂姑娘没有想起来自己笑话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也光彩不到哪里去,她今天受了气,眼前笑过痛快不少。

正在得意笑话人,身后是安公子的声音:什么事这样开心?草地上铺着绣金的垫子,莲菂坐在上面还有余,安公子也不避地在她身边坐下来。

我要那珠子,莲菂眼珠子一转,就不是好主意。

安公子不觉得惊奇,女人爱首饰是天性。

进过宫见过太后皇后的周夫人都盯着看,菂姐儿说要也应当。

你想要?安公子嘴角边噙笑:贵的很呢,我不买给你这小坏蛋。

安公子说是别人寄卖,金不换不信,莲菂也不信,她此时抱膝想到刘香珠拿不到的表情,正笑得得意又开心,莲菂坚决要:我要,我要那个。

安公子伸长腿,对着莲菂笑眯眯:咱们先来算算帐,算过再看看给不给你。

莲菂立即不高兴,把脸埋在膝盖上,还有声音传出来:就要!这是莲菂第一次缠着安公子要东西,她要的时候解气解恨,心里全想着刘香珠看到这东西在自己手里,她会不会当场哭出来。

给了你,让你路上带着当盘缠?安公子逗她:拿着它你就可以走了,值不少头牛,几桩房子或是不少亩地呢。

莲菂悠然看蓝天:给了我,我考虑留下来,当然公子你说过,不会逼迫我。

安公子轻松一笑:我说话算话,你现成是个管事的,把你逼走不是少一个人使唤。

莲菂嘻嘻一笑:你是好东家,不是好公子。

以后不让你敬酒,你不用说我不好。

安公子对着蓝天悠然,财帛能通鬼神,菂姐儿也一样。

爱钱不是长处,却是可以把握的一点:给你珠子,你以后安心?莲菂还有条件:一会儿当着人给我,就象刚才那样给我。

她歪着头,面上尽是狡黠。

安公子立即反对:这不行!回去给你。

当着人给!莲菂寸步不让,当着谁给?安公子听出意思来。

莲菂哑口无言,当着刘香珠给我,这话能说吗?天上白云朵朵足见纯净,地上绿草片片春意深深,只有自己。

小肚鸡肠地和这位刘姑娘计较来计较去。

把今天受足的气都要出在她身上。

世上的恶性循环,就是别处受了气,出在另一处。

然后大家以此例推地推下去。

那,算了吧。

莲菂改口:我不要了。

安公子伸手给她拢一拢腮边乱发:不趁心思了,嗯?是不是这样想。

回去给你。

当着人不能给。

你多见几个人,就要有几个不对的人。

原来不是这样。

最近娇惯得不行。

没有拒绝安公子给自己拂乱发的莲菂没好气,她埋首在膝盖上。

这话应该怎么回答?我郁愤成疾,性情大变;还是回答我积压的气太多,我得不时发泄一下,而这些人又不时出现在我面前。

这话真不好回答。

安公子把手收回来,他最近见到莲菂,不时要给她拉拉衣服。

整整发饰。

这动作不仅是为亲昵,是安公子得弄明白,女大不愿意嫁,不是有毛病吧。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安步来请安公子:三尊象牙三大士有人相中,管事的不敢定价,请公子过去。

安公子起身整好衣服,在莲菂头上拍一下:在这里坐着玩吧,别再到处乱跑。

免得你看到这个也不喜欢,看到那个也不顺眼。

我知道。

莲菂闷闷的声音从膝上传出来。

把自己闷在膝盖正想心事。

听到有说话声传来:我们来见宋姑娘,难道也要通报?蓝桥的声音传过来:要通报,姨奶奶们请等一下。

莲菂这才抬起头,并不喜欢眼前宁静被人打扰:是谁?听起来不象是一个人。

吕公子家的姨娘们、莫公子家的姨娘们、张公子家的姨娘们、秦官人家的姨娘们……莲菂不掩饰的对着蓝桥皱眉:全是姨娘?蓝桥点头:全是姨娘。

莲菂眼前闪过吕少夫人等人对自己的嫌恶眼光。

她这就明白原因在哪里。

请她们来吧。

人都到了身后,莲菂只能选择一见。

她站起来整整衣服,抚头发时碰到头上簪子,这些人不就是为这些东西才来见我。

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有的是花枝招展脂香粉浓,有的是衣裳就透着拘谨。

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对着莲菂姑娘很羡慕。

吕家的三姨娘上来就自来熟,对着莲菂头上首饰仔细看过,再让众人来看:瞧瞧,这才是给咱们这样人争气呢。

你上头没有大的,比我们都强。

说着就要拭泪:我们多苦,老爷夫人要打骂,公子少夫人也要打骂。

莲菂摆个笑容出来任她们看、任她们说,对于自己成了姨娘翻身的代言人,莲菂只有心中怒斥的份儿,你们不长眼睛。

骂过以后心中难过,她们觉得看的也是事实。

没过一刻钟,先就有人要离开:恐怕夫人使唤我。

吕三姨娘看不上的样子:不是还有别人,你就说你解手去了,难道这也能管得到。

莲菂立即开心了,还有这样有趣的人,不是相声也是小品。

她满面笑嘻嘻找新乐子,这是姨娘协会还是姨娘联合会。

宋姑娘你别笑话,我们也看不上她这样拘谨。

已经足够命苦,还自己苦着,不会有人心疼。

走到这一地步,只能自己给自己争一分儿是一分儿。

莲菂装憨:怎么争?就象你这样,你是怎么管上家的?吕三姨娘也装憨一样问出来,旁边的人都睁大眼睛:要是能管家,就有地位。

家里人不多,我也只是帮把手。

有事情还是要问老夫人和夫人。

莲菂笑得更憨。

说得也是,你们家就没有别人。

吕三姨娘低头想过:那你是怎么进的这家门,看看这位苏妹妹,是小周公子的人,到现在也没有进去。

小周公子?莲菂哈哈两声,顿时一点心情也没有。

苏绣娘难堪地低下头,实打实被莲菂笑声伤到。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莲菂把话题岔开,不相信这些姨娘们平时互通往来如正房夫人们。

吕三姨娘叹气:一年只能出来这一次,端午走百病都没有我们的份儿,中秋赏桂花,重阳去登高,那要看公子们心情好才能出得来。

我们都是去年认识。

平时通消息,有张四嫂、马五娘等人,现在又多了一个余翠翠。

这样才能通消息。

莲菂同情心上来,想劝说几句。

她心里根深蒂固也是看不上姨娘,只能勉强笑着。

吕三姨娘竭力地讨好她:刚才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里面正房夫人们也没有你风光,老夫人喜欢你。

夫人喜欢你,公子当着人对你也那么好,我们拜你一拜,请你指点一下。

如果不是事先猜到,莲菂又要哈哈大笑,这情景太荒谬。

这些姨娘们拜我当军师,不会是狗头牌的吧。

面色转过淡淡的莲菂。

随便她们怎么想自己,不想教也好,不想说也好,你们都随意。

莫家的姨娘陪笑脸:不说别的,就是刚才公子回来把少夫人骂了一顿,说她不自重,同着刘知县家姑娘去刁难,可是当着我们,没有给少夫人留半点面子,宋姑娘。

这状你告的好。

好一会儿,莲菂才明白过来,心中是同样的疑问,公子对着他们说了什么?公子会为我这样做?对安公子多了解一些。

莲菂都能明白。

他要是当着人对我好,给我首饰衣服,对我亲昵,都不是白做出来的。

回想刚才那一幕,就是莲菂也能想明白,公子做给别人看,这个别人是谁?象是做给一堆人看,又象是做给某一个人看。

恍然大悟的莲菂想想安公子随随便便就答应把珠子给自己,他难道看不出来刘香珠想要?他同时也在做给刘香珠看。

给我珠子,我就安心。

莲菂笑不出来,原来原本原先,公子就不喜欢刘香珠。

我和这个没长大的姑娘斗的是哪门子气。

要说这气,全是小周公子引出来的。

莲菂对着苏绣娘露出笑容来:小周公子,可不是一个好缠的人。

莲菂姑娘开口,苏绣娘受宠若惊:可不是,他从来说话不算。

莲菂笑眯眯:他都说的什么话不算?先是说去年端午进他家,后来推到过年,再推又要到明年,苏绣娘难过地低下头:我去年就认识姨奶奶们,全亏着她们帮我出主意,我才熬到今天,不然的话,早就撑不下去了。

小周公子还看你吗?来的,有时候三、两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也来几次。

如果翠翠不自立,过的就是这样无边等待的日子。

莲菂沉吟:你以何为生?苏绣娘报出名字:我家是裁缝,给各家宅子做衣服。

再指指莲菂身上如意莲纹衫:这上面莲花就是我绣的。

吕家三姨娘也帮她说话,指望先听听莲菂有什么主意:她也是能时常进来看我们,帮我们通消息的人。

我也去安家,就是以前不认识,怕宋姑娘不见我。

苏绣娘说过,莲菂心中是左右不定,已经得罪小周公子至深,再做一件有没有必要。

再说翠翠不时有悔意,看到自己就觉得当初应该等。

面前十数双眼睛等着,莲菂从沉思中醒过来:要问我就是一个主意,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行。

这话一出,人人失望。

大家来找她,是想听听她具体私下里会说什么讨喜的话,会做什么讨喜的事情。

而莲菂是实话实说,她只当安公子是个东家,她起早贪黑从来不辞辛苦。

用手抚摸胸前新得的观音护身符,这算是我辛苦的奖赏。

人人目不转睛,对着她头上福字儿百合花胜,赤玉莲花对簪看过来,再看她裙下鞋脚,一对玉色鸳鸯戏水丝履。

人人说不出话来,心中都是猜测,你平时到底说些什么?这话要问安公子一定回答得快,怎么不中听,她就说什么。

平时闲来无事倒也不做别的,不过就是想着下个春药,没事有点外心,这就是安公子眼中的莲菂姑娘。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

蓝桥走过来提醒,吕家三姨娘笑着道:我们也该回去了,我们家说车轿不够,我出来也没个丫头跟着,我就没有人提醒我。

莲菂对她笑笑,看着她们散开。

带着蓝桥画角刚走上两步,吕家三姨娘又急步过来,急匆匆附到莲菂耳边。

一股子胭脂味儿扑面而来:再给我们出口气才好,那八千两的珠子,你千万得要下来。

说过就慌里慌张的走开。

这样折腾过。

莲菂对自己刚才盯着安公子要珠子,只觉得羞愧难当;更为羞愧的是,安公子走开以后。

莲菂一时眩惑过,撒娇是件舒服的事情。

难怪女人喜欢撒娇。

刚才还这么想过,现在只是羞惭。

莲菂重拾恨意,小周公子,可恨!公子本人,更可恨!安家别的人,多是好说话的人,莲菂垂头走回来。

安公子没理她。

觉得她总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向来是这样。

回去安老夫人、安夫人面前坐一会儿,就到要走的时候。

草地上重现来时热闹,先走的刘知县一家,然后是周家,再以外就是安家。

第一乘轿子是安老夫人的,她坐上轿子犹对着轿外的媳妇、孙子和莲菂道:你们也快些来。

安老太爷是骑在马上,陪着安老夫人先行。

莲菂随着安公子送安夫人上轿,安公子扶着母亲坐稳,莲菂伏身为安夫人整理轿帘。

安夫人满意地道:这样就行了。

你也快些来,不要再停留外面。

莲菂答应下来,看着安夫人轿子起轿。

再过来一乘青色小轿,是三顶轿子中最小的。

这是莲菂的。

上轿吧,你得追上祖母和母亲先回去。

安公子扶她一把,让她坐安稳。

莲菂手把着轿帘往外面看,面上不无留恋。

草地上草长莺飞,下次出来又是几时?周遭不少人对着自己是羡慕,再看吕家三姨娘,果然是如她所说,没有轿子,正随着人去上马车。

安公子看出来她恋恋:以后再来吧,说得莲菂不好意思,找个理由出来:留弟哪里去了?自上午下轿,留弟中间只出现两次,就再也不见踪影。

好在小枫时时跟着,莲菂也能放心。

和姑太太早回去了,我忘记告诉你。

安公子把轿帘从她手上取下放好,命轿夫起轿:走快些先到家。

把家人都送走,安公子才松一口气,从安步手中接过马缰上了自己的马,对着几位相熟的人道一声:再会。

也赶快追上去照顾。

余下的家人自上了马车,蓝桥画角一起催车夫:姑娘要赶在老夫人前面进家,我们也一样,你快着些。

这些规矩不用交待车夫,他心里也明白。

扬起马鞭的车夫说一声:姑娘们坐好。

赶着车也追上去。

草地上有如大军过后,车轮印子马蹄印子压得一排又一排…..等到安老夫人下轿,安夫人安公子莲菂都迎在门前,安老夫人左手扶着安公子,右手扶着安夫人进房里,画楼送上备下的汤水来,安老夫人用了两口,说一声:好,笑吟吟道:样样是齐备的。

给安夫人送上汤水的莲菂笑一笑,再把公子的送给他。

安公子草地上答应把那珠子给她,心里还有些犹豫,到此时是打定主意,给了菂姐儿也还在家里。

三月的晚风,带着点点暖意拂入房中,留弟倚着莲菂正在看那珠子。

房中只有星光月光,半点儿烛光也没有。

榻上小桌子上,夜明珠幽幽放光,留弟舔舔嘴唇:姐,真好看。

一团白光放于锦盒之中,这是公子刚让当车送过来。

重新点起灯烛来,留弟想伸手摸摸,又缩回来:别弄脏了它,姐,留弟仰起头来:你好好放着,以后你镶首饰戴。

这个呀,留给留弟当嫁妆。

莲菂回想见到这珠子的众人神色,周夫人也若有所思似动心地说一句:我没有女儿,不然给女儿压箱,再没有比这好的。

留弟扳着莲菂手臂喜滋滋:真的吗?可是留弟要陪姐姐。

小枫看着姐妹两个人又粘乎上了,带笑道:自从上了学,小姑娘越来越懂事。

先生给我们单独讲女诫,留弟再卖弄一下学里:以后我晚上回来,还是和小枫姐姐学做针指,可是小枫姐姐,你就要不陪我了。

小枫的亲事就在半个月以后,因为她现在这房里,小枫的母亲进来回过:要早接出去几天。

莲菂也不舍:你走了,我可怎么办?一开始来到家里。

处处都是小枫指点,要东要西也是小枫,不然的话。

公子虽然放在心上,未必不缺东少西。

我只走这几天,小枫微红着脸:公子让我以后再进来。

给姑娘当管事妈妈。

烛下的两姐妹明显松一口气,小枫心中感动。

还要再交待几句。

身后门帘声响,蓝桥画角送进水来准备梳洗。

跑了一天的留弟,洗过就去睡觉。

莲菂虽然累,想着小枫就要走,还坐着榻上和她说话,帮着她穿针看她绣的一件活计,又是自己的一双鞋。

小枫慢慢地把能想到的话都告诉她。

红烛虽然红,不及小枫的面上红:我先出去几天,等满了月我就进来。

和姑娘不过分开一个多月。

这样最好,莲菂由衷地感激安公子:公子向来体贴人。

不仅体贴的是自己,还有小枫。

抬起眼眸对着莲菂一笑的小枫,不再说自己成亲的话,面上恢复自然,灯下语声如丝:我就不放心姑娘,怕你又左了性子。

我知道,莲菂对上小枫。

是老老实实说好。

对于自己的性子,小枫平时就劝过多次:何必和公子拧着,象是件件都拧。

房里三个丫头,也只有小枫敢这样劝她。

拖过身后瑞锦纹的迎枕。

莲菂歪下来捧腮着桌上珠子,不想果然给了自己。

八千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要是莲菂还在劳作,一辈子都挣不来。

小枫低头做活:姑娘有了这个,应该更有底气才是。

莲菂嘻嘻一笑,如果我真的留在这里,是现在这身份。

过得十年八年公子觉得我年纪大了,守空房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回顾一下。

懒洋洋伏在迎枕上,莲菂问小枫:公子为什么还没有订亲事?这话一直就想问,就是怕别人误会自己。

此时心痒难搔,再不抓着小枫问,就要等上好久。

小枫停针微笑:这话只能问我,不是家生子儿的人都不知道。

就是我还是听我妈说过,公子进学的时候说过这话,要有功名才成家。

不过,这世上的事都是天定,不依着人想着。

进学的时候,六岁还是八岁?莲菂双眸闪闪如猫眼,不比桌上珠子光泽差。

心中大起佩服的莲菂只想笑,几岁的孩子就知道先立业后成家,公子理当有才。

没才实在对不起他。

比安公子小的小枫不是亲历过,她也含糊:反正是不大。

对面环佩声响中,莲菂晃着一头首饰把脸埋在枕上笑了一会儿,再问小枫:今天见的姑娘们,象是很贤淑,除了刘香珠以外。

那个穿黄色衣服的…..莲菂说起来,小枫就回答:是金家的听雨姑娘。

蓝色衣服的……是袁姑娘,眼光瞄瞄在安公子身上的倒是不少,莲菂很是向往,以后安公子中了举当了官,官服拿在手上只一挥,是不是要来一堆人抢?双眸如星闪的莲菂烛下很是动人,小枫在对面看到,也在心里赞叹。

她赞叹的是安公子的眼光,宋姑娘进家里一直调养,一个玉人儿就这样诞生出来。

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多话,小枫犹豫不决还是说出来:不管以后公子娶谁,都不会亏待您。

正在想着安公子被一堆女人围着的莲菂被惊醒,下意识地道:啊,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反正我从没有见过公子这样,小枫把手中鞋面在烛下端详一下。

今夜象是闲话时,小枫也话多:先时让我去服侍您,我还担心,怕不好服侍,怕恃宠而娇,家里人都说一个野丫头突然得势,一定要欺负人。

莲菂吃吃笑:有多担心?就是担心,小枫也笑:后来去了,觉得咱们有缘分。

我对公子说,姑娘你呀,应该是我们家的人。

从老太爷、老夫人到老爷夫人公子都是从不凌下的人,您就象我们家的人。

再说公子他,在你病中,每天都去探望。

莲菂微微笑,也觉得挺温暖。

小枫再对着窗外星光下莲花池子看一眼,把以前的事一件一件想起来:有几天下大雨,还以为公子不会来。

天黑得象晚上,后来他也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莲菂突然想到:他来得象是不早,小枫奇怪地看过来一眼:有时候公子有事情,都是近傍晚的时候来。

涨红脸的莲菂艰难地问出来:那他还要赶在城门关的时候回来,真是够辛苦。

不回去,那么晚了还怎么回去,小枫这样说过,莲菂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公子是住在对面屋里?小枫理所当然:那时候您昏迷不醒,对面屋里住的是医生,公子只能将就着住在一个屋里。

如果地上有个地缝,莲菂一定钻进去,正难堪中。

小枫是觉得当时甜蜜:您总是不醒,一会儿身上热得不行,又多出汗。

要不是公子在帮着,给您换衣服擦身子,我可弄不动您。

找地缝的莲菂烛下眼睛瞪得更圆,吃吃说不出来一句整话:……我……你……换衣服?最后一口气才吐出来:公子在旁边?我是全裸还是半裸,莲菂实在是问不出来。

小枫发现她的不安,笑着安慰她:又不是别人,那几天亏得公子晚晚在,您夜里时常发恶梦,都是公子抱着您才安稳。

腾地一下,莲菂火冒三丈地跳下榻去,在房里如在热锅上煎一样甩手走几步。

敢情自己已经被安公子看光光。

莲菂气得脸通红,他有没有上下其手?第一百二十一章,不适合戴的首饰莲菂羞愤难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中一股子热腾腾邪火直冲脑门。

小枫明白过来,并不觉得自己多话。

宋姑娘和公子一直象是两岔里,早就应该让她知道,公子一直对她很好。

忍笑的小枫完全知道莲菂是羞而成怒,她在旁边好劝着,才把莲菂劝去睡。

过一会儿再看,今天玩了一天,也睡着了。

出来熄灯的小枫,一个人对着烛光无声笑上一会儿,正要吹熄灯。

身后是蓝桥的悄声:姐姐,你还没有睡,小枫回身来看蓝桥披着起夜的小袄,是睡下又起来。

蓝桥双手渥在面上笑嘻嘻低声:我睡不着,她走近又是喜不自胜:那珠子,公子真的舍得给,听说上万两银子。

可不是已经给了,小枫笑微微,丫头们现在跟着莲菂。

公子这样疼宋姑娘,大家心里都喜欢,只是小枫不象蓝桥这样喜形于色。

当下小枫道:去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蓝桥往外面走上两步,又回身来悄悄道:姐姐你说的不错,不错又能怎样?小枫低低叹气,再不错也只能是个姨娘。

蓝桥面庞上却是明亮:咱们家的姨娘也和别人家不一样。

今天各家的姨娘们都来,光看气度,都比下去了。

说过这一句,蓝桥才回房去。

小枫吹熄灯进来,看过帐内睡的姐妹二人,才回到自己床上去睡。

公子对宋姑娘格外不同,这是小枫随着莲菂进家后,先告诉画角,又告诉来的蓝桥,为的是怕别人看轻宋姑娘。

和莲菂住过经月。

小枫也看出来宋姑娘是在乎别人尊重与否。

或者说,这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都有的通病,因为怕人看轻。

所以总是在乎。

安公子房中从来没有过人,也没有听说过他喜欢过谁。

莲菂进家以后,因为没有比较。

人人看起来公子对她是很好。

今天这价值不菲的珠子送过来,莲菂不爱张扬。

只是房中丫头们知道。

蓝桥和画角对小枫以前的话是深信不疑,觉得公子对宋姑娘是真的情深。

只有睡下来的小枫,拉一拉被角还在想着自己离开一个多月,还有什么没有交待的话要说出来。

公子对宋姑娘好不好?当然是好!花钱从来不心疼,家里也太有钱。

但是和别家的姨娘相比,公子是大方得太多。

小枫也想到,这是与房里从没有过人有关。

小枫不知道莲菂姑娘的存在格外有意义。

时新的衣服首饰。

时时往这里送。

老夫人和安夫人对于打扮莲菂,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今天游春一亮相,可以羡煞一片人。

可是从来衣服从来没有大红过,房里的丫头只多了一个,而且小枫知道,自己走以后,不会再来新的丫头。

就是可宽的地方是好的很,不可宽的地方一点儿不错。

只有今天这颗珠子,小枫轻轻叹气,这东西公子肯让宋姑娘戴出来吗?这不是适合她戴的东西。

夜里下起小雨来。

直到早上才停。

一早起来的莲菂喊蓝桥:厨房里看看去,曹医生开的药,早上就要送去。

春天是发病的季节,一家人各自有滋补的药。

起来先往安老夫人那里去。

安老夫人犹没有起来,看莲菂送上参汤来,坐在床上喝过问道:外面下雨了?走到房外的安公子听到里面莲菂说话声: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做的山药糕,按着曹医生开的方子加东西,老太爷和老夫人多用几块最能补身子少生病;因下雨怕夫人旧病又发,让人煎好药候着呢,公子那里又是平喘的药。

安公子微笑,房里安老夫人也微笑,伸出手来给莲菂:你扶我起来,上午我有精神,再好好教你。

把安老夫人扶起来的莲菂,看到安公子走进来,想起昨天小枫说自己病中公子在旁不避讳,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低垂下眼睛看地不敢看他。

我有丫头们呢,莲菂你去吃早饭,吃过早饭把事情忙一忙再过来。

莲菂管家,多是请教安老夫人,安夫人以婆婆为尊,几乎没怎么管过事情。

安公子给祖母请过安,是和莲菂一起出来。

走出房外,嗅一嗅清闲的气息,再看身边更显得扭捏的人,安公子好笑,对着她嫣红的面庞欣赏一下,给颗珠子就这样缠绵起来。

以后还给你呢,你怎么谢我?安公子也不放过这缠绵。

莲菂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道谢:多谢公子。

然后赶快走开:我还有事呢。

一看到安公子,莲菂姑娘不由自主想起来,他抱着自己,看自己换衣服。

莲菂深吸一口气,当这些不存在。

我没有意识,这事情我不知道。

心情不错的安公子在春风中,多少尝到一些情爱的味道。

往书房里去用早饭的他,觉得对莲菂把握更多了一些。

喜欢首饰这简单,一件一件给。

史大郎说过王爷下一次随船,还有一批珠宝要来。

简靖王地处西北,征战数年。

多的是异邦珠宝,好看的一定多。

从来没有情爱过的安公子,本来是演戏,现在多少有些假戏真做的味道。

他唇边是笑意,或许与春天不无关系。

上午的时候,诸公子一起来到。

前面是京里的局势,这是头痛的话题。

安公子从来不愿意听,缩在家里觉得一切都好,一看邸报到处不舒服。

田公公要做寿,各地都有人送东西,快赶上生辰纲了,怎么没有梁山好汉来劫它。

吕公子年长温厚,也要刻薄一下。

莫公子也冷笑:最可气,我们只能在这里说说,一样要给他送。

刘知县问永年兄要了玛瑙和合福寿二仙,却问我要了一个福寿字屏。

安公子觉得头疼心也疼,有这东西宁可换了首饰衣服打扮菂姐儿。

那玛瑙和合福寿二仙,价值五千两银子,现在拱手送给阉党。

安公子突然发现,人生在世处处身不由已。

我为王爷造反要出力。

还要再给阉党出力,真是长江黄河之水,也洗不清楚。

丧气。

你们休说这个,还是说些好玩的事情。

小周公子喊停,对着吕公子笑得别有用心:吕兄此来。

还有要事吧?安公子强打精神,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就一起说出来。

吕公子笑得暧昧:这事情,要多多拜上永年才行。

你只管说,安公子提着心思,不想吕公子笑得奇奇怪怪:昨天看过你的妙人儿,觉得她不卑又不亢。

我的三姨娘,要常来拜她同她讨教,我是答应了她。

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房中一片嘻笑声。

安公子咄一声:你家姨娘能拜客,我们家不行。

商人居于下,就是家里没有规矩。

再说我的人爱挑唆,还是别来的好。

吕兄偏爱三姨娘,人家是来学管家,就挑唆也要有人听。

莫公子帮腔,然后是调侃:永年家里没有别人,老夫人也不能再辛苦,宋姑娘管事情也不算什么。

只是别人听到就要学上一学。

昨天回去,我夫人对着我哭。

说姨娘管事情,就是踩着她的头;姨娘们对着我哄,说可以分担家务。

安公子嘿嘿笑得坏:从来我行事,与你们不同。

你们总跟着我学。

我心里不落忍,就不能自己有个主见。

几只手前后不一伸过来敲他,小周公子先骂他:村里屯里你也能挑出来尖子来,说她还认字。

各位来看看,这是莲姑娘写的。

常来常往的小周公子,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册子,却是帐本儿。

上面的字不能说好,却是匀净周正。

几位公子嘻嘻哈哈一起说:妙!姨娘拜客大可不必,有话互相传传也就是了。

安公子是不会同意,只是道:你们都仔细着,妻妾从来一心的少,在我们家里传过话,惹得你们家里不和,可与我们无关。

吕公子觉得没必要:她们是想学管家,依我来看,你家这位看着尊重与别人不同,让她们熏陶这个倒行。

提起来熏陶,安公子和小周公子对视一笑。

小周公子是为看笑话帮忙:就是为熏陶而来。

安公子差点儿没有喷茶,再熏陶两个逃妾出来,看你们还来熏陶。

玩笑话说过,小周公子要看昨天的珠子:昨天没有看好,今天拿出来我好好再看一回。

安公子轻描淡写:你晚了一步,昨儿晚上就有人买了,这珠宝买家,是不能说出来。

这么快就有人买了,小周公子是放下心的表情。

安公子看得奇怪:你又有什么话藏在肚里?小周公子掩饰一下才说出来:有人买去当然好,免得你晕了头,把这珠子给宋姑娘。

我为你担了一夜的心,你想想,她能用这样的东西吗?脑子里一下子清醒的安公子不动声色:你说得对,这当然不是她用的东西。

难怪心里一直疑惑,不应该给。

只是昨天草地上坐着,对着菂姐儿要,说不出来不给。

送几位公子出去,从二门上回来的安公子想着主意,怎生把这东西再要回来才好。

菂姐儿一定当我舍不得,随她想去也罢了。

树上几滴雨珠洒下来,滴在额头上冰冷一片。

安公子兀的更是醒神,自从菂姐儿管家,茶饭汤药无一尽心。

公子我一时迷惑,对她日渐宠爱。

小周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再这样下去,以后哪里能管得了她。

行上几步,一片熟悉的笑声传来,这是莲菂的笑声。

安公子站住看过去。

厅外一株花树下架着梯子,两个妈妈扶着梯子,梯子上站得高的是莲菂。

她伸手从树枝上取下一个毽子来。

是坐得久了,廊下和丫头们踢毽子,踢到树上。

从梯子上下来,莲菂才看到安公子立于一步之处:让丫头们取,你小心摔着。

莲菂又红了脸垂下头,觉得这几天自己不能看到公子,一看到他就想起来小枫的话。

安公子心里痒痒的,刚才的想法又不翼而飞。

菂姐儿看到我就脸红,不是以前样子,在安公子看来。

全然一片动心模样。

打定主意要把珠子要回来的安公子,想着就要回来,也不能让她看出是她不合适用。

免得伤到莲菂过于自尊的心。

安公子含笑:踢毽子?嗯,莲菂的声音低不可闻,人也拘束起来。

坐累了出来动动也好。

是谁踢到树上去,莲菂突然缠绵。

安公子舍不得就走,站在这里找话说:我猜一定是你?嗯,莲菂又是低低的一声,知道自己脸红,反正是不抬头。

又问了几句话的安公子轻笑:几时见到我,这样客气?说过以后他转身子:我走了,免得你只是不安。

红着脸的莲菂脑子里全是小枫说的公子抱着。

公子帮着换衣,她低头看眼帘上衣摆走到不见,这才抬起头来。

厅上厅下的丫头妈妈们都是含笑,莲菂更是面红过颈。

对于一个爽快的人来说,这滋味儿真是不好过。

象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把毽子捡回来,莲菂也没有再踢的心。

重新回厅上去,老夫人要过寿,寿面寿点桌子板凳,又是一件忙乎的事情。

一直忙到晚上,依然是月朗星明。

莲菂才回房里去。

正在梳洗的时候,商妈妈声音带笑在房外道:公子来了。

莲菂吃了一惊,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安公子,在自己恢复自如以前。

能少见一面儿才好。

想是这样想,人还得起来接他。

我刚从金银铺子里来,给你带几根簪子回来,安步留在外面,安公子自己手里托着一个盒子进来。

看到莲菂又垂头红脸,他心里由不得就一阵喜欢。

打开的盒子送到莲菂面前,里面是一排十根金簪子。

因是新的,全部金灿灿。

有牡丹花样,也有梅兰菊花样。

接近夜深,好好的送这些来。

也看过几位才子佳人订情送表记的莲菂更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你不喜欢?安公子眼眸明亮,这是他精心选出来,打算同莲菂哄出那颗珠子来。

虽然居心一般,看到莲菂只是羞涩,安公子也觉得身子轻快,似房外微风。

莲菂吃吃说不出话来,被安公子眸子催问,才低声道:喜欢。

公子,留弟从榻上下来,对着安公子行礼。

再就踮高脚尖要看:给姐姐的什么?看到以后,留弟很喜欢:姐姐一定喜欢。

安公子取出两根给留弟:你和姐姐分着戴吧。

拿到簪子的留弟欢天喜地,比莲菂要有礼的多:公子请榻上坐。

再喊小枫:小枫姐姐倒茶来。

小枫笑眯眯招手:我就来,把留弟招到身边来,携着她手一起出去。

蓝桥画角也会意出来,只留下房中两个人在。

过来坐吧,安公子坐下来,再喊站着不动的莲菂。

犹豫一下的莲菂才坐到他对面去,觉得安公子眸子在自己身上一转,更是手脚不知道哪里放。

幸好小桌子上有留弟的书本儿,可以收拾算一件事情。

安公子尽情欣赏羞赧的莲菂,象一个初尝情爱的少年。

莲菂在这样的目光下,更是手里慌张,不一小心碰掉墨床的墨锭,溅到身上就是一片墨汁。

不用擦了,换一件衣服就行了。

安公子对手忙脚乱擦身上墨汁的莲菂好笑。

晕头涨脑的莲菂,为自己这手忙脚乱惊讶,这还是我吗?她深吸两口气,静下心来。

安公子开了口:菂姐儿,先这样喊一声,莲菂觉得自己又心慌起来,房里没有别人,他深夜来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是微抬了眼眸:嗯?这眼光似喜似疑,安公子突然语凝,要还是不要?他狠狠心,这样贵重的东西留在菂姐儿手中,以后成了亲,当妻子的多不会愿意。

多多给菂姐儿一些首饰也就是了。

前天给你的那珠子,你留着也没有用。

我给你换了这些首饰来好不好?安公子尽量温柔无比,把放簪子的锦盒往前推一推,烛光照在新簪子上面,不时反射出点点光泽来。

莲菂愣了一下,不明白安公子什么意思。

要说他小气,莲菂第一个不相信。

她低头寻思。

差一点儿就同意了。

抬头正要说好,看到安公子眼眸紧盯自己,说不出来是焦急还是急迫。

眼中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想要那颗珠子。

公子不是给了我?莲菂是逗他,为什么要拿走?要说八千两银子。

莲菂管家这些日子,早就知道安公子不在乎这点钱。

安公子故作笑容:十个换一个还不行?刚才是急迫。

现在是轻松。

看在眼里的莲菂要起疑心,总觉得有点别有用心。

她又试探地装不乐意:我喜欢呢,我要留着。

烛光映着莲菂面颊白里透红,她笑盈盈:公子要了给谁?安公子狼狈起来:不给谁,就是……他想不出话来,只能道:你玩厌了,记得还我。

我要给留弟当嫁妆。

莲菂还是笑容满面:公子看行不行?安公子明显地松一口气,只要不留在你手里,以后引起妻妾斗这就行。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面上这轻松劲儿和刚才比起来,这个是真轻松,刚才就是装出来。

莲菂看得疑心连连中,安公子笑容满面:那你留着吧,以后要想换成别的,记得和我说。

用这样折中的方法把自己尴尬掩盖过去的安公子,只能在心里提醒自己。

以后给菂姐儿东西一定要小心。

由东西安公子想起来:昨天翠翠手上拿着一块帕子,我看象是你的。

那莲花式样是安公子自己手绘来取乐,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给她擦汗,说洗过还我。

莲菂更糊涂了:公子要说什么?安公子淡淡:以后不要给人。

闺阁里的东西传出去不好。

莲菂默然,今天晚上公子透着怪,让人看不明白。

走出来的安公子步月而回,走两步想一想莲菂似喜似嗔的面庞,再走上两步想一想莲菂娇俏笑靥。

难道歪打正着?菂姐儿没有见过什么东西,以为八千两银子的东西难得,她这就动了心?动心当然是好事情,她嘴尖牙快又不让人,就怕以后恃宠而娇。

安公子走到房外,打算明天以后,对莲菂肃然正色,摆一摆自己公子的谱儿。

再见到安公子,他神色淡淡,莲菂也舒服了。

公子温和起来,就觉得亲昵。

不是自己不这么想就不觉得,丫头们看到公子对自己温柔,光微笑也把这氛围撑得无处不在。

现在他冷淡的多,莲菂再想到过上几天,小枫就要回家去,自己就可能把这些话完全忘掉。

没过两天,是安老夫人寿辰。

一早起来,莲菂是第一个大忙人。

二门里面的席面是摆在水榭上,二门外面是流水席,招待佃农们等。

留弟依然是天真烂漫一个大闲人,和程敏功跑着在园子里玩。

对它说人之初,它会说话了。

两个人在二门旁的小天井里看养的八哥。

梅子黄时雨,八哥迸出来这么一句,留弟和程敏功相与大笑,拍手道:好!它会念诗了。

身后一个声音也是笑:还会念些什么?两个孩子转过头来,垂栏之畔站的是小周公子。

程敏功认识他,告诉留弟道:这是小周公子。

这是谁?小周公子不认识留弟。

程敏功也告诉小周公子:小宋姑娘。

小周公子拍拍额头,这就笑容满面。

永年兄把宋姑娘的妹妹也养在家里,可谓是爱乌及屋。

一头花翠的留弟小姑娘,身上一件织锦春衫,乌溜溜的眼珠子对着自己看,不羞涩也不躲闪,颇有几分她姐姐的落落大方。

小周公子一看就有些喜欢,他在红漆栏杆上坐下来问留弟:你说念书,念书问什么?留弟年纪小,小周公子对孩子并不笑得浮滑。

留弟对着笑容满面的小周公子回答:我姐姐说,念书明理,不受人欺负。

说得好,小周公子大乐,乐到一半,突然明白。

宋姑娘帮着翠翠,应该是早就看出来我未必会对翠翠一心。

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人。

小周公子叹气,难怪她不喜欢我。

女人多喜欢一心一意的人。

是个姨娘还会有一心一意的想法,小周公子心中升起期望,永年兄有这位眼尖嘴巴利的宋姑娘,以后房闱中,一定闹得不可开交。

想想小周公子恨不能安公子明年就成亲。

娶一个厉害的奶奶回来,给宋姑娘一顿苦头吃。

让她还这么可恨!你姐姐还说过什么?小周公子又问留弟,留弟想想道:你想说什么?小周公子又笑起来:回去告诉你姐姐。

有她这样的姐姐,就有你这样生得好的妹妹。

手上取下金戒指,小周公子递给留弟:给你见面礼。

留弟不肯要。

往后面退一步:姐姐不让我乱要别人的东西。

留弟伸手推辞,手上就戴着镶玉的两个戒指。

小周公子收起来含笑:那我下次给你带好东西来。

走开两步的小周公子又回头看看留弟。

与宋姑娘是相似几分。

小周公子喃喃:果然是我见犹怜。

永年兄是什么眼睛,村里不止一个姑娘,亏他怎么看出来的。

布衣蓬发与锦衣绣裳,没打扮以前只能是田里的闲花草。

留弟耳朵尖,觉得小周公子不象是好话,等小周公子走开问程敏功:他说什么?程敏功不告诉留弟:走,咱们再看雀儿去。

把这句话混开来。

玩到中午。

小枫来找留弟和程敏功去吃饭:姑少爷,姑太太在饭厅上等您;小姑娘,您是去陪姑娘吃呢,还是和姑少爷去?我陪姐姐。

留弟这样说,程敏功也道:我陪着你。

小枫领着两个孩子来找莲菂。

莲菂正帮得一头汗水。

外面收的帐目是外面的,里面收的礼全归这里。

开发来人赏钱,还在赏饭。

水榭上小戏子那里也要茶水饭食安排,外面流水席上,不时要东要西。

莲菂看到留弟进来,也只是抬头笑一笑:我要一会儿才得吃饭。

你们要在这里吃,让人单要了来。

宋姑娘好,这大中午的,您还在忙呢。

张四嫂走进来。

她也是来给安老夫人贺寿。

莲菂让她坐下来,外面有人来要东西:外面的赏钱要再加一箩筐,莲菂看过,让人带他领去。

张四嫂刚插一句:姑娘只怕还没有用饭,又进来一个人:公子说开库房,有一套镶金边的玉口杯拿出来用。

重新拿帐本儿,看过这东西在哪里。

再让人取了来拿走。

莲菂拿起自己的丝帕擦拭汗水,对着张四嫂才一笑:好几天没有见。

白玉的手掌中那一块丝帕是淡青色,张四嫂装稀罕:姑娘这帕子给我看看,这绣的是什么?莲菂不好意思:我擦得湿了,这可怎么看。

只展开来给张四嫂看看,两三片荷叶,一朵莲花半落,中间莲蓬半露。

正说着话,翠翠也走进来:张四嫂,你让我好找。

你不在,没有人老夫人面前凑趣,只是王媒婆一个人,没有话搭子。

翠翠进来就是懊恼告诉莲菂:我拿了姐姐的帕子,洗干净带过来给你。

因陪老夫人看戏,想着都是夫人小姐,怕拿着我自己的不中看。

借姐姐的在手里拿一时说再给你,不想转眼就丢了。

一块帕子也放在心上,莲菂一笑:既然你带了来,要是丢在家里,有人捡到会给我。

翠翠想想也是:姐姐的东西都有印记,丢在这里有人看到,也知道是你的。

张四嫂故意说一句:是你刚才拿的水绿色帕子,上面是大开的莲花那一块?看两个人都笑,张四嫂装作刚明白:想来宋姑娘的东西,上面都有莲花。

莲菂含笑,没有告诉她,这些都是公子自己画的。

赤橙红绿青蓝紫,前面是小荷初露尖尖角,到后面淡紫色帕子上,是莲瓣全落,只有莲蓬和游鱼。

公子是一个有趣的人。

厨房里各样果子干还要再领二十斤,外面又有人来回话。

翠翠约着张四嫂出来:别打搅她,老夫人刚才还说,今天莲菂姐姐最辛苦。

张四嫂同翠翠出来,往安老夫人面前去凑趣说话引她笑。

眼角看到刘知县夫人站起来:我有了几杯酒,去散一散再来。

刘知县夫人走开在山石后面,张四嫂跟过来低声:她贴身的东西我拿到了,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来,正是翠翠丢的那一块。

你收着,回去再说,刘知县夫人不愿意在这里多说,在这里只想问张四嫂:今天这席面,是她在里面当家操办?张四嫂有几分佩服:我刚看过是她,几十个家人随着她指使,脚不沾地的在奔走,果然是当家的模样。

怎么哄得这一家子人肯让她当家,真是好手段。

张四嫂作为女人,也可以理解刘知县夫人为女儿的一片心。

安老太爷、安公子陪着男宾们,小周公子也在对他打听:你什么眼力,佃农中相中一个管家娘子出来。

我母亲时常说累,烦燥上来就怪我二嫂不能帮忙,她又不愿意放手,我二嫂只能干听着白受气。

话不是都让你说干净了,不放手当然管不好。

安公子先还担心今天人多,怕莲菂有不周到的地方。

到此时是可以放下心来,可以安心坐在这里陪客人。

老夫人那一桌子,周夫人也在说莲菂:今年有人帮忙管家,老夫人和夫人要多吃几杯。

刘香珠又气白了脸,看在眼里的安老夫人笑呵呵道:我老了,佶儿娘身子弱,有人帮着管这就好。

我们家里用管事的,有几个原是逃难讨吃的,踏踏实实做上几年,现在一般老婆孩子院子都有。

安夫人也微笑举杯:今天多吃几杯,醉了咱们睡觉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周公子评安公子到晚上回去,刘知县夫人喊张四嫂来。

把那块水绿色的帕子接在手上,唇边冷笑一声:这绣工是沈家绣,果然是待她好。

这一块帕子的绣工,至少是十两银子的工钱。

张四嫂帮腔:今天头上戴的簪子,是他们铺子里的新花样,外面卖六十两银子一根的金簪子,就是她妹妹头上,也一下戴了两只。

姐姐长得不错,妹妹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刘知县夫人慢慢问来,听张四嫂说一声好。

刘知县夫人怒气满怀:养着一个,还有一个,这是一对狐狸精。

张四嫂经这样一说,也恍惚起来。

果然是这个意思?你拿去,给那些人看。

告诉他们,宋姑娘也有勾搭的意思,只是要防着公子。

她拿出这块帕子来表心意,只是要再绣一块一模一样的给她再送进去。

刘知县夫人歪在榻上,指尖掂着这块帕子说出来。

好一条毒计!张四嫂惊出一身冷汗来。

原想着刘知县夫人这事情栽赃不成,她让自己找宋姑娘贴身用的汗巾子、帕子或是荷包等物,张四嫂觉得不好找,还在肚里暗笑过。

就找来又能怎么样,宋姑娘门都不出,可怎么陷害她?现在张四嫂是明白不少。

重新接过丝帕揣在怀里,张四嫂出来按刘知县夫人交待的办事去。

先去寻郑仁锡,这种天上刚挂星星的时候,是郑大公子刚出门游荡的时候。

张四嫂不费吹灰之力,在一处酒楼上找到郑仁锡。

大公子过来说话。

张四嫂把郑仁锡拉到酒楼外面,给他看帕子:那妙人儿说了,爱你风流俊俏,她为表心意,把这帕子拿来给你看。

郑仁锡伸手去拿:那我收下来。

你约在哪里会她,再来告诉我。

张四嫂不给他,微微笑道:这东西不能给你。

那你对我说什么?郑仁锡闻到帕子上香气。

再回想游春时见到的人,有些魂不附体。

张四嫂笑着道:您是偷女人的行家,这就不懂了。

你听着。

我来告诉你。

月光渐亮,照着站在背角巷子里的这两个龌龊的人。

以前你相与的都是寡妇姑子。

正经儿的人家有几个?张四嫂先把郑仁锡一通贬低,再低声告诉他:这个雏儿不是一般人,安家是什么人,公子又才名在外,他相中的人不会是凡品,人家金镶玉裹着,东西肯拿出来给你看看就不错。

哪里会肯给你。

放在你身边让人看到,公子能轻饶了她,公子你当多玩个女人,人家可是正经要与你相好,想的是长远之计,图的是稳当的人。

郑仁锡扫兴:什么才名在外,脱了衣服精赤条条一般只是个吃喝拉撒的人。

对着张四嫂手上帕子再看看,郑仁锡就冲着安公子,也想要这帕子:不给我,为什么肯给看?这要看您是不是肯周全她的名声了。

张四嫂按着刘知县夫人交待的话来说:您要是肯周全,这帕子找个绣工,您比着绣一块留在手里作念想,原先的那一块得给她送回去。

月下展开这帕子。

张四嫂让郑仁锡细细地看:您看看这绣工,这一块帕子倒得十两银子,肯拿出来给你看,这就是有心意了。

十两银子绣一块?郑仁锡吓了一跳,眼睛觑过那帕子,摇头说不值:十两银子我可以买一百块绣花帕子,郑大少今天手里没钱,只能望洋兴叹:我还吃饭去,你去告诉她,有心意呢,约出来见见。

普照庵也行,乌衣庵也行,这两个主持都肯行方便。

这里不行,张四嫂再去寻于大官人。

于大官人比郑大少还要好找,郑大少过了晚饭点儿,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于大官人则是晚上听说书、逛青楼。

张四嫂在说书茶馆里把于大官人找到。

于大官人独坐一个包间,不用把人拉出来,说话就很方便。

和郑大少不同,于大官人听过张四嫂说话,他是两眼发亮,连说有趣,接过帕子小心摊在手上看过花样说:倒值几两银子!;再闻过香气:这香是上好的薰香,;再摸摸质地:也是好的。

于大官人满口答应下来:这样的玩法,我还没有玩过。

当然是要保全她的名声,说到这里,又拭一下眼角:再不能为此断送一个人。

这一个就不成问题,张四嫂今天不肯把帕子给他,约他明天去找绣工:绣工也要嘴紧的人才行。

这帕子是城里的沈家绣,咱们找的人要能学得象,还要不说出去。

明天上午我来约大官人,我有相熟的绣工介绍给您。

刘知县夫人连环毒计一招又一招,就有张四嫂这样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人跑腿。

和于大官人约好,张四嫂借着月光回家去。

走到巷子口,一个人突地跳出来。

张四嫂妈呀喊一声:来人啊,然后认出来是郑仁锡。

喊什么,喊什么,郑仁锡回身看看,还真有出来的人。

旁边一家门打开,一个人操起扁担蹦出来。

回去,这是郑公子,出来的人是张四嫂的丈夫,张四嫂让他进屋去,对着郑仁锡抚着胸口:我快被你吓掉魂。

郑仁锡嘻嘻笑:那帕子给我,我答应了。

吃过晚饭,郑仁锡就后悔了。

这块帕子原样绣一块,拿给表妹金听雨看去。

让表妹看看,人家的姨娘用的帕子十两银子一块,死了表妹喜欢安公子的心。

你来晚了,别人要绣了,张四嫂不介意告诉郑仁锡,这样的浪荡鬼儿能有什么廉耻。

张四嫂说过,郑仁锡就要瞪眼睛:她到底要牵几家?张四嫂哭笑不得,风流的人还管别人牵几家:青春正年少,行乐正及时。

她要是不多牵几家,遇到您这样临时说不行的,不是闪了她空落落。

听着这话说得象真的一样,郑仁锡深信不疑。

不就十两银子绣块帕子,我得让安公子戴个有名帽头儿,出出我在表妹面前碰壁的那口气。

出来玩。

不在乎多一个头绪,别人要绣,我就不能再绣一块。

郑仁锡说过,张四嫂扑哧一笑: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你要绣我不能给你,明天我有事情,咱们约到后天,绣工我来找,银子你来出,这帕子,今晚不能给你。

给了你不还我。

小娘子可怎么办?张四嫂对着郑仁锡再重申一句:后儿我找你去,大公子,您可要再变卦,也还来得及。

说过张四嫂就走,郑仁锡在后面嘀咕:变卦的是乌龟混蛋,,我才不会变卦呢。

同样银白色的月光,照进莲菂房里。

辛苦一天的她没有现出劳累来,听过留弟说话,莲菂沉下脸来:真的是说我见犹怜?留弟点头:姐。

他胡说八道呢吧?留弟把上午遇到小周公子说出来。

以后别理他,看到他躲开一些。

莲菂愤愤睡下来,明天一定去问问公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第二天是小枫成亲呆的最后一天。

留弟一早起来背着小枫,搂着莲菂脖子悄声问她:姐,我想请请小枫姐姐。

然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荷包,倒出来一两银子。

留弟面有得色:我把老夫人过年给我的小银锞子换了一两银子,程敏功帮我换的,别人都不知道。

莲菂抱着留弟叹气,还是留弟最知道我的心。

莲菂把这一两银子给留弟塞回荷包里:姐姐有。

那钱是姐姐备用的,还是用我的吧。

留弟不肯收回去,连荷包塞到莲菂手中。

莲菂微笑,留弟也知道我手里没有钱。

仅有的那一小卷银票,是唯一的资产。

早上先去理家,自从管家务,都是小厅上吃早饭。

留弟有时候自己吃,有时候就陪着过来吃过上学去。

小枫一走,房里少了一个得力的人。

莲菂有心给小枫一件东西,只是自己的东西要问过公子。

莲菂接受留弟的话,喊来厨房上的人,如今都和顺得多。

冯家的重新进来,听到莲菂喊,过来献殷勤:姑娘要吩咐什么?小枫要成亲,她服侍我一场,我没有什么东西给她,想请请她。

你拿了这钱去,可着这钱办吧。

莲菂把留弟的那一两银子推过去。

冯家的满脸堆笑不肯要:姑娘要酒菜,说一声就行了。

这几个菜我还孝敬得起。

莲菂微笑:我管着,所以我不能循私,你收起来吧。

可着这钱做菜,别出来让人说话。

把一两银子给了冯家的,莲菂觉得是完成一件大事。

蓝桥在外面听见,进来换茶的时候说一句:小枫姐姐晚上不定多喜欢。

你也好,画角也好,可是小枫跟我时间最久。

莲菂笑着解释一下,蓝桥也微笑,换过茶出去找画角:晚上咱们房里有酒菜,姑娘请小枫姐姐呢。

半上午的时候,莲菂想起来去找安公子说小周公子不好,刚要喊蓝桥去问公子房里有没有人,蓝桥已经进来,是喜滋滋地手捧着东西进来:公子赏下来这个。

是两件衣服和两个金玉戒指,安步跟在后面解释:公子说小枫服侍姑娘一场,这个给姑娘赏她。

再晚上备酒菜,公中出银子。

安步把那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莲菂莫名的觉得脸发烧。

赶快答应一声:知道了。

安步行个礼出去,莲菂对着那一两银子正在难过,不过一个时辰,公子就知道了。

这厨房上的人嘴也太快。

蓝桥把衣服放下来:姑娘应该去谢一声吧。

一句提醒莲菂,她本来就要见安公子。

走在路上心中踌躇,又要说公子的朋友不好,公子听过一定不会高兴。

来到书房外,问一声里面并没有客人。

安步通报过,请莲菂进去。

房中是安公子独坐在房中正在温书,听到脚步声,眼睛也没有抬。

多谢公子为我想着,莲菂先道谢。

安公子还是没有抬眼睛,翻过一页书去道:以后有话对我说,我忘了你要提醒我。

莲菂涨红脸,送小枫东西是自己的私意。

让人怎么提醒你?她默然站上一会儿,安公子问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就是小周公子……莲菂一说出来,安公子立即不高兴。

眼睛还在书上,语气严厉打断她话:你对小周公子有成见!然后不客气地道:不要非议我的朋友!话堵在心里的莲菂抚一下胸口,虽然是早就想到公子不会喜欢听。

也没有想到他话也不让人说。

回去吧!安公子冷冷地道。

莲菂转身出去,来时面色平静。

回去时多少带着悒郁。

看那杏花开得多好,蓝桥混然未觉,还指着新开的杏花给莲菂看。

一团红云也似的杏花,红得象火红得灿烂,莲菂对着这杏花吐出一口长气来。

正要观赏,看到树后走来一个人,活象小周公子的模样。

莲菂吓了一跳。

拉着蓝桥赶快走开:有人来了。

两个人急急忙忙另找一条路回去。

来的人正是小周公子,他自安老夫人寿诞之后,一心想和莲菂好好说句话,把似有似无的这怨恨解开。

不想他一露面,莲菂就急急地避开。

小周公子没办法,先来见安公子。

你的宋姑娘,看到我就走开,想对她客气说句话儿修个好,都没有机会。

小周公子怅然红杏花下袅娜人,苦于一句话也说不上。

安公子想起来莲菂刚才的话:你又唐突她了吧?告诉过你。

别再招惹她。

以后你的人再受人挑唆,全是自己不好,与我们无关。

小周公子喊冤枉:自三月三以后,只有今天才见一面。

我上哪里唐突她。

没见就好,她见你就躲更好。

安公子放下心来,觉得莲菂刚才又是她自己的邪火,幸好没有听。

小周公子又悻悻:房里多个人,把你得意的不行。

宝贝的像千金小姐,看也不给多看,话也不给多说,安公子笑:哼,以后我房里人,也不给你看,也不给让你说话,多说一个字,我都找你们算账,小周公子神气活现说出来:我母亲同意了,我要纳那个苏绣娘。

小周公子见事学事,也要纳一个房里人。

安公子笑起来:几时请酒,表礼二端,簪子一对为贺礼。

这礼也还说得过去,小周公子挑剔一下:簪子不能太轻,要你们铺子里老师傅浇出来的新花样,再也不能外面卖去。

安公子不愿意:这怎么行?小周公子笑得诡秘:当我不知道吗?宋姑娘头上的簪子花样,多是外面不卖的。

想是你自己画的,我也自己画一个,你喊人给我做就行,金子手工我分文不出,这才能算是你的贺礼。

我就是给你做了来,你不怕周伯母看到要说。

安公子悠然,周夫人是什么性子,刘知县最为推祟的就是周夫人家里重嫡庶规矩。

小周公子拉下脸来,要是母亲知道小妾头上戴着独一无二花样的簪子,母亲敢把这首饰全拔下来。

我到底是不如你自由,小周公子长叹:焚琴煮鹤,也要买得起琴,买得起鹤才行。

穷措大只能焚木柴煮白水。

安公子笑得伏在书案上:父为御史兄翰林,你算是哪门子的穷措大?小周公子继续长叹:父曾为御史,兄现为翰林,你怎么不提我祖父,祖父正四品,才算是高官。

你下的什么聘礼,准备请几桌酒,什么样的席面,安公子细细打趣小周公子,弄得小周公子又不舒服:这些我全不和你比,就是和你比比人。

苏绣娘性格温婉,这一点儿上你没得比。

安公子只是笑:温婉?温婉还管什么家!菂姐儿刚管事的时候,家里人不少去和她闹过,对着她脸子说难听话。

要是温婉早就吓回房里哭去了。

你看着是温文儒雅的人,其实性子暴着呢。

只是没有惹到你,要是惹到你嘿嘿,就不是好开交的。

小周公子觉得自己最了解安公子:上次你那一脚,我虽然没看到,也知道你踢中了,一定伤得不轻。

永年兄,你最喜欢的其实就是这样子直来直去的人。

安公子不置可否一笑,忽然来了兴趣:你画花样子。

我让人做去,不过外面不卖,这就做不到。

外面卖得好。

你得谢我几两银子才行。

小周公子提起笔来,不忘再加上一句。

小周公子画,安公子旁边看着。

房里不时传出嘻笑声来。

小周公子的笑声当然是居多。

画了一会儿,小周公子又要笑话安公子:知道我们背后纳闷吗?你这样人能喜欢上一个村姑。

让我们好思量,才想出为什么来。

平时你装得柳下惠一样,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女人。

如今看你,不过就多一个人,衣服首饰你折腾不清,你好似大河上开了一个口子,这水奔腾而去。

全然不是你能自己。

这话听得安公子愣住,再品一下居然有理。

最近一段时日,有意无意地冷落菂姐儿。

就是祖母寿诞,人人都夸她,安公子见到莲菂依然是冷淡的多。

被小周公子的话提醒,安公子也是一笑。

小周公子只是追问:有理没有,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看你画这些样子有功,算你有理吧。

谨慎的安公子,当着任何外人,都是晕头迷乎相:菂姐儿长处多多。

你们不是都看到了。

就是一条,她天生爱尊重,你们别招惹她。

真是奇怪,我关在家里不出门。

平白你们评论起来。

小周公子笑得哼哼叽叽:长处多多,哼,骂起人来,也是够呛。

小周公子至今没有把莲菂背后骂他的话学给安公子听。

就此安公子已经不听,他在家里是不听莲菂说小周公子,对着小周公子也是不让他说莲菂。

安公子拍着小周公子:再画几张,马上就夏天,女眷们又要换首饰换衣服,你画得好,给你的新人多送些礼去。

女人,小周公子依言再执笔,画上两笔感叹:女人是为着首饰衣服活着,我母亲昨儿让我写信,信后叮嘱一句,京里是什么时新衣服,下封信记得写来。

还让我加上两个字,要紧!要紧!安公子乐不可支。

刘知县夫人总想显摆自己,不管从各方面,却从来不敌周夫人,衣服上更是差一筹。

女人惦着衣服首饰,象是天生。

其实京里,腥风血雨。

小周公子只说这一句,安公子又要催他:我头疼,你别说。

咱们取乐最重要。

纳新人是什么日子,我得去痛醉一回。

外面腥风血雨,邸报上清清楚楚。

安公子打算整天就躲在家里,过着自己取乐的日子。

送走小周公子,安公子在书房里院子里转转,一不小心又想起小周公子说的话:好似大河上开个口子,就此泄洪,全然不由你自主。

微微一笑的安公子越咀嚼这话越有道理,前几天觉得自己象是陷进去,而全然不明白原因。

这就找到原因,公子也是青春年少,眼前摆着个人,想也正常。

当天晚上,莲菂在房中与几个丫头尽欢,酒菜很多。

安公子让人送了一坛子菊花酒过来。

莲菂让人给妈妈们也送去一些,今天守院门不能喝,明天不当值喝也是一样。

第二天,小枫看过早饭出去。

莲菂一天都怅然若失,以前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么念旧。

闷闷不乐了两天,翠翠进来看她。

翠翠带来一腔坏心情:小周公子要纳苏绣娘,低垂着头的翠翠,光身姿就让人觉得颓然。

捏着小心的莲菂很想说小周公子真的不好,又怕翠翠觉得自己一直在挑唆。

一个古代**女子,日子比在现代更难过。

莲菂在这里呆得越久,平时听妈妈们说外面的古记儿,也有张四嫂、马五娘这样的人来说几句闲话,她一想到翠翠就不时糊涂,自己当初让她自立,是对还是错。

莲菂不敢说话,论长相,翠翠不比苏绣娘差。

莲菂怕一说话,翠翠后悔她没有一直等下去。

我不怪姐姐,小周公子相与这么多人,只有这一个要进周家的门,聘礼也下了,请的是刘媒婆。

翠翠没有白走街窜巷,这些消息很是灵通,也有人知道她和小周公子以前有首尾的人,会主动告诉她。

莲菂松了一口气,其实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相与那么多人,只有一个能进去。

这个等待的机率也太小。

换句话来说,叫等不起。

翠翠只是想找个人说一说,她说过就走。

无端把闷闷的莲菂又弄得更是闷闷。

这样闷闷了一下午。

近傍晚的时候费妈妈进来:我也来讨个假。

小枫要成亲,我也去吃喜酒。

莲菂想起来今天是小枫要成亲,强打精神笑道:帮我说句吉祥话儿。

告诉她我不能去,我和留弟都想着她呢。

姑娘想去。

去和公子说说,多派人我陪着去。

费妈妈看出来莲菂也想去,帮着出主意。

莲菂黯然,闷了几天闷上加闷,公子最近又冷淡的时候多。

莲菂不想去碰钉子,强笑着道:我得把这帐再合一合,我就不去了。

费妈妈去以后。

莲菂到院子里走一走等晚饭。

天边近黄昏,古人成亲多是下午接花轿,洞房在晚上。

眼前晚霞伴着杏花如云,煞是好看。

莲菂想想小枫成亲一定热闹,面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安公子负手出现在一旁,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又笑什么?莲菂掩饰一下:没有,就是想到小枫成亲,以后有人陪伴,为她高兴。

安公子闲闲地道:我还以为你会想去看看。

不了,莲菂惯性地低头说出来。

突然抬起头面上是惊喜:我想去!安公子一笑:那你换衣服,我在门外等你。

莲菂拔脚就走,安公子在后面叹气:慢些走。

没有喊上两声,莲菂已经不见人影。

安公子身上是换好的一件夹袍子。

走到二门上去等着。

不一会儿过来四个人,蓝桥画角还有莲菂和留弟。

留弟来到就是恳求:也带上我。

安公子喊安步:再多一乘轿子,小姑娘也去。

留弟高兴起来,拉着安公子的衣袖就晃两下:公子最好。

莲菂略带责备:留弟,好好谢公子。

松开手的留弟喜笑颜开,端端正正给安公子行几个礼。

把自己袖子收回来的安公子,想想这姐妹两个人求人,都喜欢摇人袖子。

再一想,菂姐儿好几时没有摇过我袖子了,上一次摇,还是为别人求情。

你看着眼红是不是,给你也晃几下,安公子把衣袖送到莲菂面前来,莲菂无可避免地瞪了一眼。

画角蓝桥忍笑低头。

留弟左看看右看看他们,突发其想的问出来:姐姐可以晃,留弟不可以。

画角领着留弟往外面走:咱们先去轿子那里。

安公子和莲菂在后面慢慢跟来,莲菂心情郁闷一扫而光,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声音也轻快许多:是怎么闹新房,我还没有见过?那你一会儿慢慢看,安公子有几分懒洋洋。

四月杏花天,天暖得人浑身舒坦,骨头里都带懒懒的春困。

坐入轿中的姐妹两人,却是笑语着在说话。

两乘轿子里坐着她们,蓝桥画角跟在后面走。

安公子带着安步骑马在轿旁,安三等四个人跟在马后。

到了小枫家里,小枫的父母亲喜出望外出来接着。

小枫这亲事不是倒插门,却是小枫家里成亲。

新郎官是小枫的表兄,是亲上加亲的亲事。

酒席上莲菂只坐了一会儿,就往后面去新房里。

前面院子里摆酒的地方,到后面新房不过只有十几步路的功夫,听到后面有人悄声道:她自己来也罢了,把她妹妹也带来充主子,说是小姑娘,其实那是她妹妹,可不是公子的亲戚。

莲菂听过心平气和,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到后面新房里看过闹洞房,已经是深夜。

天上星星一闪一闪,莲菂带着蓝桥出来,又要脸红。

图着看人闹房,这都深夜,让公子在前面坐着等象是不好。

留弟又不见了,就这么大点儿院子,留弟刚才还在。

蓝桥用手掩口,把一个哈欠忍下去:小姑娘困了,公子让画角陪她先回去,咱们多玩一会儿不妨事。

莲菂笑嘻嘻:你困了,就只管打哈欠吧,何必忍着多难过。

两个人来到前面正屋里,龙凤花烛下,安公子坐着还有精神,陪他说话的是几个来吃喜宴的老管事的。

红着脸的莲菂尽量悄悄地溜到屋里去,在安公子下首空椅子上坐下来。

看完了?安公子结束谈话,问刚坐下来的莲菂。

见她不好意思地点头,一笑站起来:那我们走吧。

小枫的父母亲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送到门外连声道谢。

小枫的母亲帮着莲菂拉好轿帘,看着车马离开直到转过街口,才对自己的丈夫道:公子是个好人。

这句话同样也在莲菂心里,她刚从热闹地方来,一下子坐到轿中不习惯,用手卷起轿上窗帘,对轿旁的安公子解释道:街上没有什么人了。

是晚了点。

安公子这才问莲菂:你到书房里来要对我说话,小周公子怎么了?提起来这件事,莲菂沉默一下才把事情说出来。

安公子笑了两声:你多心了。

莲菂瞪圆眼睛:这话的确是他说的。

安公子含笑看轿子的芙蓉笑靥,应该说的是你,不会是留弟。

他要纳房里人,你知道了吧?安公子声音悦耳:余姑娘现在消息应该灵通,满街乱走,什么事情听不到。

莲菂闷闷嗯一声,手攀着轿上的窗子,带着浓浓的不解:小周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安公子微笑:应该是等他的人吧。

街上寂静无人,偶然行走的是巡街的衙役。

莲菂低声道:要是翠翠等他,能等到吗?安公子莞尔: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家里歌舞升平为什么不等呢?安公子听过就逗莲菂,街上月夜幽静,这幽然能催人实话出来,莲菂对着安公子,小脸儿上是哀怨,安公子轻描淡写地道:出门做生意不是好主意,你说是不是?莲菂慢慢才嗯一声。

今天晚上真是难得,莲菂全然是有认错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劝翠翠,不对的地方居多。

看在眼里的安公子又悠闲问出来:余姑娘打算找什么样的人?莲菂很是为难,她还能找什么人才好?高又不成,低她不就,莲菂心中忡忡,问道:公子有什么好主意?哈,我没有。

我只是想看看这位力挽狂澜的翠翠姑娘,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安公子笑得很是亲切,全然是笑人。

街边的青砖墙面,黑瓦屋脊,浮在月下都是银白,这银白浮动中,隐然流动的是朦胧的真实。

再如何蒙照,墙还是墙,瓦还是瓦。

对着这银白流然,莲菂垂下头:这主意,是我出的。

安公子哼了一声,还是笑眯眯:你出钱了没有?轿内的莲菂点点头。

那钱如今在哪里?明知故问的安公子,今天晚上象是他打击人的好日子。

呻吟一声的莲菂,提起来这个就觉得人丢得不小:全没了。

米烂在仓库里,翠翠不再付租仓库的钱。

花暖花开米生了虫,仓库的主人把这烂米尽数扫到外面一把火烧了,而且见到翠翠,声称这一次亏了本,光扫干净仓库,去除霉味就花了好几天。

伏在轿窗上的莲菂,看上去就不是喜欢样儿。

马上的安公子也收起笑容:你出这主意,就该挨打。

莲菂嘟起嘴不乐意。

安公子重新微笑再看她:就自立。

也不是这个自立法。

莲菂唉声叹气:这话,我后来才想到。

轿中的人儿,没精打采说着前事。

安公子逗着她好好回想:这样的绝妙主意,亏你怎生想来?我,莲菂又面泛红潮。

那个时候,怎么想出来这个主意来。

她自己一直想着打柴辛苦。

积下钱来以后做个小生意,然后小生意变成大生意。

她是出钱的人,当然是她说了算。

翠翠一开始也不同意,后来小周公子只是不来。

翠翠是一时气愤,全然不想后果,就听莲菂的主意。

其实人要自立,在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制度下。

不是一定要抛头露面才叫自立。

面泛红潮的莲菂,把后半句低低说出来:那时候,就只有这样的主意。

安公子听得要笑,用手里马鞭子轿窗上轻敲两下:后悔了还是知道错了?莲菂可怜兮兮:没有后悔也不觉得错怎么办,至少当时,我只有这个主意能帮她。

安公子把她心思一语揭破:你想着她外面闯闯,方便你以后自立。

被说破心思的莲菂立即坐直身子在轿中,紧紧抿着嘴唇,象是被得罪,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公子自己乐:坏丫头出坏主意。

还有人肯听。

看她以后还嫁什么人。

手中马鞭子再敲一下轿窗:这都是你害的。

那也未必嫁不到好人,莲菂不服气。

安公子笑容满面:还有什么主意说出来我听听?莲菂眨呀眨眼睛,狡黠地道: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安公子不着急:行。

只是别再等到银子没了的时候告诉我。

不忘取笑的安公子对着莲菂又嘟起来的嘴:早告诉我,还可以帮你一把。

你肯帮?莲菂信以为真,伏在轿窗上垂涎:真的肯帮,那时候我不敢找公子,怕你不帮忙反而……说到这里,莲菂把话咽下去,睁大眼睛只是看他。

公子在中间肯定做了什么!这是无用置疑的。

安公子翻她一眼:我反而什么?坏丫头这点儿聪明还有,公子当然是反而要捣乱才行。

星光闪闪,月儿弯弯,莲菂姑娘伏在轿窗上,对着安公子盘问:公子早就知道了吧?不知道?如果你早就知道,会怎么样?安公子没好脸色给她:心里又有主意了,不早说以后别来找我,找我也没用。

不管不顾的莲菂只是问,当然没问出来什么。

她同时在心里揣摩,如果当时告诉安公子,他帮忙的可能性有多大。

安公子在心里笑,如果当时告诉我,我不给你这个丫头一顿就算是客气的。

现在看在她银子丢光光的份上,安公子决定不和她计较。

五月小雨晰晰,安公子受了凉卧病中。

良月从房里出来,留香对着她撇撇嘴,丫头们都是一笑,又是宋姑娘一个人在房里。

说她有正经事情,也不全是。

就象这一会儿,房里声是叽叽哝哝,不时有公子的笑声,这是谈的正经事情?没有一个丫头会相信。

穿过珠帘,可以看到安公子半靠在枕上,正看着莲菂笑:后面呢?坐在床前的莲菂苦着脸往下面想:后面我就醒了,这梦就变成美梦。

如果照这样做下去……你就活在梦里,梦就变成事实。

安公子笑吟吟。

莲菂对着他鼻子眼睛一通看,不过是受风寒,面上全没有病容。

因为正在笑,怎么看公子都是神采飞扬的英俊。

菂姐儿,我来问你,安公子漫不经心:为什么总想着要走?他眼睛贼亮:这里不好吗?还是家里人对你不好?莲菂手捧着腮支肘在两边椅靠上:不是不好,都对我很好。

再说我一直在想,也不是一定要走,我走了,哪里去找老夫人老太爷和夫人这样好的人。

基本上家里人是全不干涉。

那公子呢?难道我对你不好?安公子对着莲菂头上首饰身上衣服脚上鞋脚看过来,随便拉个人过来,他都不会说我对你不好。

莲菂嗤地一笑:公子是个好东家,睡在床上的这个人,随便一笑都勾人。

莲菂经常本着欣赏来看安公子,犹其现在。

莲菂坐着,公子半歪着,更是看人的好角度。

这样的一个人。

以后不会是好丈夫。

没有成亲就弄一个房里人,以后十个八个有得指望。

公子又是一个雅人,由家里摆设园子都可以看出来。

他要娶亲。

应该是挑来挑去找一个闺秀,至少也是个咏风弄月的才女半才女。

想到这里。

莲菂吃吃笑,公子这场病,应该是夜里贪看月色所致。

以后娶个一样咏风弄月的妙人儿,就是生病也是睡倒两个,这可以有个伴。

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丈夫,弄得妻妾个个都爱他,最后大家争抢。

莲菂想到得意处。

觉得这日子可以看看。

呆丫头,你笑什么?安公子盯着莲菂的笑靥:笑得不怀好意。

说公子是个好东家,下半句就是不是好丈夫。

安公子一猜就明白。

再对着莲菂吃吃嘻嘻地笑,想来不会是好意思。

莲菂抿着嘴儿笑,随便揉一下衣带:没笑什么。

东西也给你,你要安心留着。

安公子旧事重提,莲菂点头:嗯,但是以后……以后怎么了?以后公子成了亲,让我住到邻县去,那小院子不是给了我。

安公子诧异:你走了。

谁料理家里人衣食?我不走,不是要有冤枉的名。

莲菂娇俏地伸伸舌头:公子订下亲事,就让我走吧。

不是夸我能干,邻县也有铺子。

我都说过,你是个好东家。

有什么冤枉的名声?安公子凝视莲菂。

莲菂嘻嘻笑一下:就是……你知道的。

以后少夫人未必会喜欢我,她是主子,我是下人,我不想挨冤枉的打骂。

说到最后,莲菂想起来自己挨的那一脚,几时想起来几时伤心。

她低下头又难过起来。

差一点儿,安公子就说出来,以后我去哪里带着你去哪里。

他把话咽下去,想想莲菂要留在家里陪伴家人,以后成亲应该在京里或是任上,随身带的应该是自己妻子。

没有人会打骂你,安公子在莲菂手上轻轻拍拍,他也想起来春药那件事:就是你再不好,也是我发落你,别人不行。

莲菂摇头不肯:这里人都熟悉了,梁五也没有消息。

我要是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们。

也没有你这个好东家,虽然你不给月钱。

说到这里,莲菂歪着脑袋对着安公子调皮地一笑。

安公子哈哈笑起来:不给的好,给了你没有几个月全都亏没了。

莲菂噘着嘴冲口而出:这事与公子有关。

哼!哼!两个人一人哼一声,对着看看。

公子于卧病中,莲菂是来探病,都觉得这会儿较劲没道理。

重新再转嗔为喜,安公子想莲菂刚才的话,梁五也没有消息,她在等梁五回来?莲菂小心翼翼地问:以后我出去了,让我管什么?总得给月钱吧。

难道还是缺什么现要。

安公子长长叹息一声,菂姐儿总是这样想,真是让我为难。

不给钱,以后也不给钱?莲菂脸皱得象苦瓜:真的一直不给?离开我就不给,在我身边你不需要。

安公子一笑。

莲菂嘟囔:不给钱,但那院子说过给我,我一个人带着留弟也行。

那院子公子也赖帐行不行?安公子涎皮赖脸问出来。

莲菂倒吸一口凉气:那我还有什么,我走的时候会把衣服首饰都还你的,不会白拿你的。

我天天戴得爱惜,就是怕弄坏了走的时候不好还你。

就是一块帕子我都小心着用,哦,不过丢了一块水绿色的,其实我喜欢那一块。

对着安公子收起笑容,越听脸越沉的面庞,莲菂把笑容收起来,表示我也不高兴:那我自己的小院子是我的,那是我自己盖的。

然后低下头不看安公子阴沉的脸:最多顶着被你抛弃的名声,如果公子度量大,应该明说我抛弃你,可是你的名声一定比我这弱女子名声重要,我就顶着这名声吧,不过别处你得补偿我。

你回去吧。

几时会说话几时再来。

安公子拿起床前放的书,把眼睛放在书上面。

莲菂没趣地站起来,怏怏往外面去。

喊人来说话解闷的也是他。

听到最后要翻脸的也是他。

翻着书的安公子和平时一样,不会把莲菂的话放在心上。

安步送进一封信,安公子坐起来拆开。

信是京里孔补之写来。

和前一封一样,孔补之把最近京里形势说过。

接下来就是说服:……弟素有抱负,今何贪恋家中?数月以来,弟资助忠义人颇多,老师谓弟,明白人也。

京中一日一风云,老师与我,盼弟抛却家中娇娥速速来京。

国将不为。

何以有家?安公子神色郑重,这已经是五月中,简靖王处光快船分两批发来数十只,带来无数陈粮珠宝物品,再带走他需用的生铁等物。

简靖王没有亏待安公子,安公子也没有亏待他。

王府的买办一向扎眼,简靖王近一半的物资都是从安家来周转。

邸报上虽然粉饰太平,说和谈招抚有进展,其实可以看得出来,大战即将一触即发!光安公子一个人的支持。

就足以让简靖王打上两年。

放下信,安公子心中翻腾。

补之兄的来信,一封比一封严苛指责。

奈何我是家里独子,上有祖父祖母和母亲。

父亲又尚在外面。

安公子左右为难,我,我怎么能抛下家人?真的不是恋娇娥。

这样翻来覆去想过,安公子把信放在枕下,打算晚上再回。

他对着外面喊良月:去看看宋姑娘,让她过来陪我说话。

还是和菂姐儿胡扯一通,才能忘却这封封信中的指责。

良月答应去找莲菂,依然是不明白宋姑娘说话哪里好听。

要说声音好听,她不是唯一的一个,而且她说话有时候气死个人。

以前林姑娘多窘迫,良月看在眼里从来同情琼枝。

走到小厅下面,里面有说话声。

坐在栏杆上的蓝桥告诉良月:来的是张四嫂,说是找到姑娘的一块帕子,真是她眼睛尖,说是在河边草丛里,草是绿的,帕子也是绿的,其实不容易看到。

水绿色的帕子泥污不堪,莲菂还是很喜欢。

张四嫂又在说东家讲西家,从公子那里出来,听听八卦也不错。

苏绣娘修成正果,也没有系住小周公子,他还是外面到处走。

周夫人骂苏绣娘,也是白进来,一点用也没有。

张四嫂叹气:我昨天去看过她,给她送一盒子香粉,她没天没夜做周家人的衣服,算是好过一些。

莲菂打抱不平:能做衣服不算无用人,我有不少衣服是她绣的。

她再不能给我绣衣服,我还想着她呢。

周家肯给她下聘礼,就是冲着她一手好绣工。

让她进门,也趁了小周公子的心,也堵了别人说小周公子到处抛弃。

良月在外面皱眉,这里面在说什么。

对着姨娘说姨娘日子不好过,张四嫂时不时地糊涂的很。

良月放重脚步含笑进来:宋姑娘,公子让你再过去。

谈兴正高的莲菂不想去,她笑逐颜开:公子让我学说话,我正在想。

等我想好了,我就过去。

莲菂笑眯眯,我正在学说话,正在听张四嫂说别人家的姨娘是什么进退举止。

张四嫂愕然中,良月使眼色:就去一下或许就回来了。

莲菂勉强答应,不过也不立即就去,她满面笑容和良月商议:我在这里等公子的药煎好再过去,你说我在等药呢。

良月拿她没办法,只能自己回去。

回去的路上叹气,怎么我还要帮她圆谎。

良月回到房里就按着莲菂说的回:宋姑娘在等公子的药,她一会儿送药来。

她和谁在一起?张四嫂也在那里。

安公子一笑:我知道了。

把良月哄走,张四嫂从惊愕中醒过来。

同别人相比,宋姑娘算是舒坦过日子。

说一声管家,公子喊不去也有理。

这样过日子的人,她肯中刘知县夫人的计吗?张四嫂为不坐牢而办事,心里也担心事情如果不成,安公子一样找她算账。

眼下先要应付的是刘知县夫人要紧,安公子的怒气只能先抛到脑后。

如果自己做得好,倒霉的只是正巧笑嫣兮的宋姑娘,她一人担着。

我就无事了。

要说这城里最有福气的,就是宋姑娘,张四嫂按着她和刘知县夫人的戏本上演。

莲菂听过飘飘然。

没飘多高。

就老实下来了,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张四嫂不易觉察地放低声音:都象您这样,就是我也动心。

您别笑话我。

我年青的时候,也有几个公子哥儿爱我。

听多了宅门里姨娘的苦,我害怕不敢答应。

莲菂听得有趣只是笑。

苏绣娘有一技之长,也算有个安身地方。

她这一进周家门,把翠翠的心病彻底治好,听说周夫人骂苏绣娘,翠翠再也不哭了。

莲菂虽然是笑,眼角边是鄙视:这是小周公子的错。

张四嫂带笑:谁说不是呢。

一入这宅门里深似海。

一辈子就只能这么过。

说到这里,张四嫂话音更轻:也有逃出来的。

别人看着挨打受气,正房夫人打,爷们打,看不过去也有帮忙的人。

莲菂哦了一声,笑容满面的道:你也帮这样的忙?张四嫂连摆双手:如果是宋姑娘您要我做,我不能不做,却得罪了公子,这就里外不是人。

帮这样忙的人,当然有好谢礼。

张四嫂往房外看看。

才又悄声道:赵家新逃走的丫头,就偷走若干东西,要值这个数。

张四嫂把手晃动几下,更让人不容易猜出来是多少。

要是抓到也不得了。

那是当然。

不过既然走的人,都有抓不到的法子。

张四嫂说过,莲菂意兴阑珊。

知趣的张四嫂今天话就到这里,见药没有来,重新起一个话题:说打仗从年前说到今年,现在街上东西又便宜了。

端午才刚过,就提荷花节,又是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好,家里有人在西北的也可以通上信。

莲菂没有告诉张四婶,就是她看过邸报,也觉得会打起来。

想想梁五素来机灵,这不打了,望他找个机会赶快逃回来,免得留弟隔上几天提一次。

张四婶关切:宋姑娘家有亲戚在西北?莲菂微笑摇头:没有呢。

不一会儿药送来,莲菂命蓝桥端着往公子房中去。

张四嫂就此别过,出门就来见刘知县夫人。

帕子还给她,她喜欢的很,想来还会再用。

张四嫂把今天的说话告诉刘知县夫人:于大官人绣了一块,郑公子绣了一块,他们都愿意和她会面。

只是怎么给她出来,我不得主意。

刘知县夫人听过满意:让你对她说逃走的话,可说了?说是说了,她全不兜搭。

她坐在那小厅上,浑身是锦绣,用的是细瓷茶碗,家人们都尊重她,她未必肯逃走。

待得越好,听说她逃走,公子会越生气。

刘知县夫人眼睛发光:你隔上几天就去和她说话,把这城里挨打受气的姨娘,嫉妒小妾的主妇,多说几个给她听。

要是这样也不动心,荷花节那天,我自有办法。

张四嫂附耳过去,刘知县夫人一通耳语过,张四嫂连连点头:我明白,就按夫人的意思办。

出了刘知县家的门,张四嫂回身就呸一口,这就是官员夫人,这样下作主意也能出得来。

不要脸的胚子!是你女儿找女婿,又不是你,看看你这主意出的。

骂过以后,张四嫂为自己解脱一下,我不听她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就象当牙婆当马泊六一样,张四嫂每每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这样想,我能有什么办法!拎着篮子的张四嫂往街上去。

打仗的谣言平息不少,街上人来人往地很是热闹。

近傍晚的时分,沉重的城门要关之际,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过来,马上人身上都是号衣,离得老远就扬手大呼:莫关城门!关门的士兵们等上一等,候着那马急奔而入。

有士兵大声问道:兄弟,有战事吗?马上的人不及回话,只是动动手。

问的话的士兵好笑:这是有,还是没有?马匹直奔入县衙,马上人下来不及擦汗,大声对衙役道:急信送给刘大人。

吃晚饭的刘知县被惊到前面来,接过信件匆匆看过,面上不是好颜色。

这仗果然打起来了!简靖王在端午节的第二天。

发兵打下了相邻的一座城,兵发迅速,事先又有内应。

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城。

请师爷们来。

这信是边关行文到省里。

省里赵大人不是脓包。

接到信后命人分成两路,一路往京里去送信,一路知会沿途补给城市。

让他们先做好大军经过时的补给等事项。

刘知县晚饭就此丢下不吃,后面该给的粮草兵饷。

今晚就得计议好哪一家摊多少出来。

师爷们往衙门里来,衙役们有几个往外面去。

半个时辰后,安公子就得到消息。

莲菂看着他披衣起来,劝阻道:说打仗不是一天两天,公子一定有准备,病还没有好,起来作什么?你回去吧。

一会儿肯定有人来。

按离衙门的路来算,安家不是最近的。

衙役们得了不少人家的钱,通知到这里的时候,离得近的人家一定早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安步在外面回话:吕公子、莫公子在书房里候着。

莲菂站起来:我回去了。

安公子点点头,一面更衣一面道:路上要遇到小周公子,你躲开些。

出门的莲菂留了心,走到石径上时,看到人影就躲到树后,颇有些鬼鬼祟祟。

蓝桥就走到前面去:我看到外人。

一定知会一声。

没走几步,小周公子过去。

莲菂松口气,大模大样地回房去。

留弟在房里烛光下坐着,手里写着功课。

书本上压着新的胭脂盒子。

这是哪里来?姑少爷给你的?莲菂拿起来,是一个雕桃花的木盒子,虽然不贵,却是精致。

小周公子今天给我的。

留弟继续写功课。

莲菂变色:他什么时候给的?刚才还见到他,难道无礼跑到我房里来。

白天他来探公子的病,看到我就给了这个。

姐,留弟把话带给莲菂:小周公子让我对你说,他和公子是至交,说你总是生他的气,公子也难做人。

莲菂沉着脸:不是让你别理他吗?留弟觉得大可不必:他喊我,我不能不理。

姐你不是常说在这家里对人要有礼,他客气着呢,又是公子……对着莲菂的脸色,留弟说不下去。

你写功课,以后躲着他。

留弟答应一声,按书本的手拉着莲菂的衣服晃几晃: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可是你不喜欢他,我就对他瞪眼睛,这象是不好。

是啊,这样不好。

莲菂忍住笑,抚抚留弟的头发:我们留弟长大了,姐姐不喜欢的人未必就对留弟不好,留弟不喜欢的人,姐姐或许可以相处。

留弟开始撒娇:小周公子象是真心地想对你示好,姐,他要是客气着,我就得理他,这样公子知道也会喜欢。

能躲开就躲开,莲菂想起来苏绣娘,这一会儿灯下一定在刺绣不停。

在家里或许还可以歇一会儿,在周家按张四嫂说的,日夜不停地做活。

真是没事往周家跳!莲菂把留弟安抚过,坐在旁边看她写功课。

烛下的留弟甜甜一笑,象雏菊又象稚兰。

莲菂想想公子病中,等他病好了,还是要对他说说小周公子。

街上的物价一夜之间翻一倍,这消息是傍晚才来,不到深夜象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大清早,就有人排队在铺子前等着买东西。

安家的铺子里东西也开始涨,城里真的开始人心慌乱。

唉,莲菂坐在她管家的小厅上,从上午开始就心情不好。

一不为柴米,二不为油盐,为的是她心情不好。

蓝桥捧着石榴花进来就笑:姑娘还是为小枫姐姐不能进来?莲菂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头上赤玉莲花碰到步摇上,叮当响上两声。

小枫姐姐有了喜,姑娘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我为她高兴,只是打不起精神来。

莲菂说过,蓝桥就笑:以后我出去了,姑娘也这么想着我?你也有了,我就想着。

莲菂笑嘻嘻。

蓝桥红了脸,赶快闭上嘴。

讪讪地把石榴花摆在花插上。

再看莲菂的侧脸,还是带着没精打彩。

公子们在书房里吹曲子弹琴呢,姑娘去听一回?小周公子在。

莲菂毫不掩饰自己不喜欢小周公子。

蓝桥劝道:咱们房后去,只看他们,又不给他们看。

公子在弹琴,吕公子在吹箫,莫公子是笛子,小周公子抱的是琵琶。

去对安步说一声,咱们悄悄地去玩一会儿。

莲菂笑起来:琵琶?他最适合抱琵琶,从来是琵琶别抱的人,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

眼前无事,莲菂让蓝桥告诉安步去:他说好,我就去。

外面街上人心慌慌,书房里公子们正在玩乐,颇似世上烦难事,到此乌云消。

安步走进来,对着安公子附耳:宋姑娘要来听曲子。

把窗屉放下来,重新焚香。

安公子说过,小周公子还夸了一句:窗上绿浓,留得香住。

放下来的好。

窗屉放下来,里面可以看到外面,这外间就看不到里面。

吕公子离窗户近,听到仿佛有钗环声,再细听时又没有了。

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莲菂从后门进来,听了一会儿,笑得用丝帕掩住口,才没有前仰后合。

小周公子抱琵琶,果然是有模有样,很象江船上卖曲子的琵琶女。

日影升高,从房后照过来。

把莲菂的影子拉长映在地上。

小周公子对于东看西看从来最上心,他辨认出来那影子上尖尖一角是头上步摇上的鸟嘴,忍笑道:我唱个曲子给你们听如何,酒坊里最新的相思曲子,抱着琵琶就开始唱的小周公子歌喉不错:小亲哥哥儿……刚唱这一句,安公子喊停:唱个雅些的,太俗。

斜着眼睛在地上看过来的莫公子也忍笑帮腔:雅的有,让他唱爱莲说。

莫公子摇头晃脑: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吕公子用手中扇子敲敲安公子,示意他看地上,明显的一枝玉簪都看得明白。

窗外的莲菂一惊,把身子缩进去,地上黑影这才不见。

走开多远,还能听到小周公子放声高歌:我为你多情,我为你害病…...莲菂悄声骂他:无耻。

房中安公子恨得拿起自己的折扇敲小周公子的手:回你家里再好好地唱。

往回走的莲菂对小周公子更是不满,觉得苏绣娘跳的是一个大火坑。

这样一想,莲菂眉开眼笑,翠翠到底让我熏陶成功了。

外面的长街上,被熏陶成功的翠翠对着街上飞涨的物价啧舌,手里不多的一点儿钱,昨天还够几斤米,今天只能买一半。

翠翠后悔不迭,要是那些米还留着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虫子蛀,没有雪水泡,到今天是多少钱?第一百二十四章,两条白眼狼江风在夏天的深夜还是凛冽,黑压压的十几条快船发出尽可能低的水声离去。

船的黑影中站着安公子和史大郎。

王爷多多致意公子,多谢相助。

史大郎耳语道。

安公子衣袍被江风吹起,面庞也多隐入黑暗中。

他是微微一笑:我托福赚钱不少,是我多谢照顾才是。

还有大生意,公子你不肯做?史大郎所指的是战马等打仗急需的东西。

安公子又是推脱:现在路更是不好走,有个闪失难见贵主人。

两人身边是走动着搬运东西的人,有史大郎的,也有安公子的可靠家人。

人数不多,扛起东西时,就是黑夜里也可以感受到那臂上鼓涨的力气。

江岸上树丛中,史大郎的一个手下扛着一个东西过来,走近才看到是一个人。

将军,这人从山石后面过来,我把他打晕了。

可看到什么?史大郎急切。

他刚过来,我就打晕了他。

借着月光,安公子认出来,是郑仁锡。

半夜里出现,这个浪荡鬼又是鬼混回来。

游春那天,郑仁锡对着流口水的女眷中就有莲菂,安公子嘴角边一丝笑意,吩咐安三:把他外衣剥了,送他到城门口睡去。

安三会意,把郑仁锡拎到一边剥他衣服。

史大郎也是一笑,不想公子还有这样捉弄人的鬼主意。

公子,安三轻喊一声,象是郑仁锡衣服里翻出什么东西来。

安公子走过来,走在他身后的史大郎跟过来还没有看到什么,就看到安公子接过这东西,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是不想给人看。

碰一鼻子灰的史大郎讪讪往后退几步,实在好奇用眼角瞄过来。

看到安公子手中是一块丝帕,象是女人用的。

史大郎知趣地退回原处,不再偷看。

这帕子是莲菂的!安公子一眼就认出来自己画的莲花。

史大郎退走后,安公子展开来。

没有火把只有月光,他还是觉得异样。

象是一样,又象不是?菂姐儿说丢了,怎么会在这里?安公子还不知道已经找回来。

他迅速在心里转几下,莲菂二门都不出,不会认识郑仁锡。

他只一瞬间想过,把帕子又放回郑仁锡衣服里,并不打算惊动他。

心里迟疑地安公子不动声色回到史大郎身边。

看着最后一批货扛进货仓里。

两个人才拱拱手道一声:再会。

史大郎从河岸两边上收队离去,他来的足有上百人。

帮着扛东西的不过二、三十人,其余的人都在这个小小码头附近巡视,有闲人就打晕过去不许靠近。

这是一个废弃的小码头,平时停的船不多。

人来的不多,正好方便他们行事。

城门已门,安公子带着人歇在城外。

他带的心腹家人不过十个,在货仓里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回家去,书房里坐下来,让安步去喊人:不要惊动宋姑娘。

让蓝桥过来。

蓝桥过来,也没有想到是问贴身衣物。

及至来到,蓝桥回答:那帕子丢了好几时,张四嫂来。

看到在河边儿的草丛中泥污了,她捡着送来。

你把帕子拿来给我看,再把姑娘的贴身衣物首饰都看一遍,少了哪些你来告诉我。

安公子放下一点心,他昨夜总觉得那一块不一样。

蓝桥去了足有一个时辰,再回来时呈上帕子,泥污在上面都洗不干净。

再回话道:姑娘的贴身衣物一件也不少。

嗯,你去吧,这帕子放我这里。

安公子把蓝桥打发走,取出剪刀把帕上丝线挑掉几根,露出下面手绘图案来。

这个是自己亲手画的,当时是画在帕子上。

这块不是,那块就是假的!郑仁锡自游春后,对菂姐儿垂涎,所以弄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来?这也不对,这丝帕外面没有。

仿得那么像,只能是比着做出来。

把帕子放在抽屉中的安公子正在沉思,画角急急地来求见:姑娘把小姑娘骂哭了,又打了一巴掌。

我去看看,安公子心想这是稀奇事情,留弟是莲菂唯一的亲人,别人瞪一眼都不行。

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她自己打骂起来。

这场打闹是在小厅上,外面的丫头妈妈们都噤声躲开。

安公子悄声走近,听里面姐妹两个人一起哭。

对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理小周公子,你没出息,你偏理他这样下流的东西!安公子皱眉,又是小周公子。

留弟哭着还不服气:我怎么了,他下流又不是我,再说他怎么下流了,不过就是给我一件玩的东西,他给我就拿了,姐姐为什么打我还骂我?安公子悄声问画角:给的什么东西?画角比划一下:是个小玉盒子,是姑娘们装香粉用的。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莲菂大怒,从玉盒子里拿出一件东西来,展开来是一张纸。

莲菂又要骂留弟:让你念书,是让你和这样的下流人在一起不学好。

那纸上是一首情诗,没有上下款,塞在玉盒子里。

莲菂眼前闪过翠翠闪过苏绣娘,她心里对小周公子接近留弟本就疑心重重,一看白玉盒子先就不舒服,再看情诗立即气得发晕。

画角在外面细细说给安公子听:姑娘从盒子里拿出东西来,就骂小姑娘。

小姑娘不服,就挨了一巴掌。

你不长进!想去下流人家里当姨娘不成!我死了也不能让他趁心意。

莲菂大骂小周公子:跟我结仇来找我,把主意打在你身上!我跟他拼了!安公子只是皱眉,挥手让闲杂人等站得更远些。

他是不相信小周公子打留弟主意,至于那盒子嘛,应该是小周公子准备给别人,或是那人没要,或是没给,转送给了留弟玩。

小周公子从来马虎。

留下情诗在里面没想起来也是有的。

留弟这才看到情诗,她捧在手里看一遍,吓得更是哭:我不知道。

他说给我玩,我就拿了。

不过是个玩的东西,姐姐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没出息的人才去当姨娘。

好好的人不配自找下贱!有手有脚挣不来吃还是挣不来喝?要委屈将就自己,房里骂声不高。

却是咬牙切齿。

听到这里安公子不想再听下去,清清嗓子咳了两声,里面骂声立即就没有了。

莲菂收起骂声,一脸惊惶才想起来自己声音太高了。

等到安公子进来,惶恐不安地往他面上看一眼,安公子象是刚过来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们在闹什么?小周公子给我这个,我不知道里面有东西。

气了姐姐。

留弟脸上还有巴掌印子和泪痕,把白玉盒子和情诗送过来。

安公子拿起来一看,差点儿没笑出来。

这歪才!坐着的菂姐儿脸气得雪白,也有泪痕也有不安;留弟也还带泪。

有话好好说,你天天疼她,自己打起来了。

安公子说过,莲菂才后悔不迭,急步过来搂着留弟在怀中,眼中泪水落下来:你别生姐姐的气,姐姐也是想让你学好。

安公子很想问问。

姨娘怎么叫不学好?看姐妹二人抱头痛哭,没忍心问出来。

送两位姑娘回房去洗洗脸,有要回话的到房里去回。

把这姐妹两个人送走,安公子揣着白玉盒子独自皱眉。

先是菂姐儿的帕子。

再是小周公子的确不应该乱走乱闯。

他一路走回书房,进来就吩咐安步:找几个人,把二门外画楼下面收拾两间出来,今天就把书房搬出去。

书案上小小白玉盒子,安公子只是想笑。

这混蛋!这种东西怎么能给小孩子?留弟半长成的身量儿,安公子从来当她是孩子。

莲菂和留弟回房去,洗过脸重新换过衣服,房里只有姐妹两个人贴坐在榻上说话。

留弟,你会认字,就比别的女孩子强;你晚上学针指,身边多是做生意的人,以后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一份吃喝,不要给别人作小。

莲菂这样交待留弟。

留弟搂着莲菂脖子问她:姐,你委不委屈?留弟把脸贴在她身上:我想梁五哥,他没有因为咱们穷就看不起咱们,而是想着帮咱们。

有时候我想问问你,看看你也挺高兴。

莲菂苦笑,有时候对着留弟都是装出来的。

我再苦着脸,留弟在这里更没身份呆着。

以后公子要是成亲,要是娶个母老虎会欺负你咋办?留弟也对姨娘这两个字愤愤:家里这些人,看着都对我客气对我笑,其实是看着公子现在对你好。

莲菂叹气,果然书没有白念,一直以为留弟是个孩子,一直也不方便同留弟探讨这些,不想留弟全明白。

姑少爷是对你挺好,都不如梁五哥,他们都是看着公子才对我笑,背地里说我不是小姐,说我是姨娘的妹妹,说有一天公子不喜欢你,我就可以扫地出门了。

留弟说过,莲菂大惊又大怒:是谁!不少人都这么说,我怕你听着难过,不敢告诉你。

莲菂又落下泪来,把留弟紧紧抱在怀里。

当姐姐的对着妹妹再笑不出来也装笑脸,生怕留弟在这里住着不舒服,一个小姑娘单独出去住,莲菂肯定不放心;当妹妹的外面听过话,回来也装笑脸,生怕姐姐听到会不舒服。

姐,你给他管家不是吗?还够了钱,咱们走吧,这里人多话也多。

你只是姨娘,以后会受欺负的。

留弟给莲菂擦眼泪:你真的不喜欢梁五哥,再重新找一个好人。

莲菂给留弟擦眼泪,直到今天才对她说实话:姐不给他当姨娘,公子订亲事,咱们就离开。

不让我走也不行。

嗯!这不是你婆家,咱们还是走的好。

留弟把莲菂身上衣服拉平:这衣服别弄得太皱,到时候不好还给公子。

拉过衣服,留弟还是中肯地道:不过公子是好人,我觉得他和梁五哥一样的好,他为你治病花了那么多的钱,也相信你让你管家,不过他不肯正经娶你。

咱们还是走的好。

这些话到晚上一字不拉地传到安公子耳朵里,听过以后,安公子慢吞吞地道:哦。

让画角回去,坐在书案前的安公子从抽屉里取出白天的帕子来,展开看看再丢回去。

余翠翠不知道多想进小周公子家的门。

哪怕进去吃糠咽菜挨打受气也算是修成正果;还有那个苏绣娘,听说日夜不停地给周家人做活。

从进了周家的门,小周公子再没有碰过她,他天天外面玩去了,安公子都知道。

窗外月光如水,安公子只觉得烦燥,就是现在我订亲事,满城里也是挑着找。

我要再找个姨娘。

家里的丫头也好,外面找一个也好,进来她不敢不恭敬。

偏就遇到这个坏丫头!白天姐妹大闹是我劝好的,现在姐妹齐心,打定主意要走!安公子生气地站起来,我对你不好吗?你就这么对我,气死人!把孔补之的信一一看过来,近几封信里,多是指责自己贪恋美色。

安公子觉得无处申冤,我贪恋美色。

至少也贪恋个好脸色看看。

隔不几天就和菂姐儿生一回气。

还不如出门去呢。

一片姣洁月光,照着烦恼的安公子,左也是事情,右也是事情。

没有一处是省心的。

比养出一条白眼狼更让人伤心的,是养出两条白眼狼来。

菂姐儿那性子烈,眼界又高,最近恃宠争身份争地位也可以说得过去;留弟天天当小姐待着,除了会说公子是好人,然后就是一句,咱们以后要走。

安公子觉得这两条白眼狼不愧是姐妹,想心思都是一模一样。

出门来回房去,现在二门外面,就是路也比平时多走。

树影婆娑中,安公子眯起眼睛,围着菂姐儿帕子象是要有点什么要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良月带着上夜的丫头,在房门外接了安公子,小心地问他:公子的书房搬出去了?搬出去了。

良月也有笑容:以后里面来的人是会少一些。

安公子嗯一声,就是来的人太多,才会丢帕子。

安公子雷厉风行把书房搬到二门外去,第二天莲菂才知道。

她和留弟在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心里是暖融融。

原来姐姐或妹妹都为对方考虑着,这让人真舒心。

到晚上留弟睡着,莲菂才后怕上来。

公子几时过去的,有没有听到自己大骂小周公子,大骂当姨娘不好?画角,莲菂从帐中探出头来问睡在房中的画角:公子上午是几时过来的?公子来到就进去了。

画角回答过,莲菂勉强放下心来,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得罪东家。

公子觉得他抬举我,让他听到我骂的话,一准要说白眼狼一条。

莲菂没有想到,安公子说的是两条白眼狼,不是一条。

早上起来,画角似乎才想起来:公子的书房搬到二门外的画楼下面去。

公子说,以后姑娘问事情,不重要的就传个话,重要的事情请他进来,不要出去。

愕然的莲菂听明白以后,忽然想笑:那我问公子事情,不是还要劳动公子跑路?画角陪笑:就是这句话。

什么时候搬的?不是说没有房子。

昨天上午收拾的房子,下午就搬过去了,今天还要收拾一天吧。

画角去看过:是没有房子,把画楼下面挂山水画的房子腾出来两间,里面放奇石的阁子搬到楼上去挤着,画都收进箱子里,这才有了两间房。

莲菂忍不住要笑:真是够快的。

出了什么事情,公子突然高效率搬走。

以后二门里,真的是清静得多。

一上午没有看到安公子,再不是以前出门偶尔也可以看到。

莲菂忽然有些想他,公子长衫飘飘,看上去养眼而且赏心悦目。

自己取笑自己一下,莲菂低头算这个月的帐册。

丫头们有月银,妈妈婆子们也有月银,只有自己没有。

房中无人,莲菂噘着嘴又放下来,真的是被养得娇,小女孩子噘嘴的毛病也不时出来。

宋姑娘,厨房上今天多招待几个人用饭。

厨房上来个人打招呼。

安家虽然家大业大,细小账目一点儿不差。

厨房上领过东西,额外多出来人用饭用酒。

莲菂这边也有清晰的账目。

莲菂随口问一句:招待的是谁?一共八个人,是这城里的媒婆。

厨房里的人左右看看,悄声道:说是给公子议亲事。

说过她就走开。

生怕宋姑娘抹不开面儿的面色被自己看到,一准她要恼羞成怒。

莲菂眉飞色舞,眉开眼笑。

对着桌上账册眉来眼去一会儿。

透过门上梅兰竹的湘竹帘,院子里杏花落尽。

石榴大开。

那火红的颜色好似莲菂的心情,快要熬出了头。

珠子?还给公子,这是贵重东西,千万不能丢了;衣服,来时就没有布衣,总不能光身子走,捡一套最朴素的穿身上。

别的好收好放让人清点好;一堆首饰数不清,都放在首饰匣子里去。

走时扎个麻花辫会不会让人侧目?安公子到晚上回来,二门内莲菂喜滋滋地在等他。

白天又从别的管事妈妈们,了解到这事属实。

莲菂候在二门内的小天井内,已经等了多时。

要说什么?安公子没有停步,安步也停下来,莲菂跟上去,把手中的珠子打开给安公子看:把这个还给公子。

安公子站住脚,原以为订亲会让菂姐儿多多清醒一下,不想她说到做到。

还是原来的心思。

公子,你看过收起来,我可没有弄坏,弄坏了我赔不起。

莲菂心花怒放。

就要自由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听说在打仗。

在打仗人也要吃饭穿衣是不是,手里还有一百多两银子,我要是去卖东西,一准比翠翠强。

安公子狐疑地盯着这笑逐颜开:你有这么高兴?公子要成亲,我当然为你高兴。

莲菂喜欢的合不拢嘴,把珠子塞到他手里:先还这个。

公子几时订亲,要怎么安排席面,幸好我办过老夫人的寿诞,可以不用太手忙脚乱。

请多少人来呢?外面还是摆流水席是吧,公子订亲事,当然是大事情。

我是订亲,不是成亲。

安公子听完了,先纠正她的话。

莲菂从他口中听到亲口话,满意地长长吁一口气,更是笑靥如花:公子订亲也是大事情,这珠子,其实,莲菂举荐这珠子:下聘礼应该合适。

月光下,安公子闷声不响地走着,莲菂跟在后面絮叨:哪一家的姑娘?刘姑娘还是金姑娘,看起来都是贤淑的人,莲菂就差拍巴掌,只是怕显得自己太巴结才没有拍。

安公子再一次停住脚,后面骤然止不住脚的莲菂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哎哟,我要睡觉去,你跟着来侍候我?安公子绽开笑容。

揉着鼻子的莲菂这才看到,已经走到安公子房外,良月和丫头们都迎出来。

当着丫头的面,安公子从容地道:现在侍候我太早,今天还是回去歇着吧。

面红耳赤的莲菂姑娘不能分辨,走得有几分灰溜溜。

走上几步,身后留香喊她:宋姑娘,公子让把这个给你。

那装珠子的锦盒又重回到莲菂手上,莲菂拿着珠子还是觉得自己回来得灰溜溜。

公子又见了孙媒婆,刘媒婆在书房外等了多时,见天儿来。

那宋姑娘呢?不想她这么贤惠,她喜欢着呢,从公子说议亲事,她就一脸是笑。

这要是装的,得多大能耐才能装出来。

以前错看了她,还真的是个贤惠人。

莲菂姑娘整天乐悠悠喜哉哉,,一听到要招待媒婆管酒管饭,就笑眯眯说好:好好招待她们。

脚下踩着云过日子是什么样子,就是莲菂姑娘当前这种日子。

晚上和留弟贴在锦榻上都是眼睛发亮:公子要是不给邻县的院子,咱们还住咱们的小院子去。

留弟,我想好了,后边的小溪水越来越大,截一块儿下来养鱼种莲花吧,莲菂这名字真的好听,姐不改回去了。

留弟对着烛光也是喜不自胜:院子里多种上杏花石榴花,姐,我会绣得多了,一天也可以挣不少钱,要是钱多了,你就给我买书看。

我不会认的字。

姑少爷说他会教我。

画角和蓝桥心中惊疑地进来,榻上往往是两个想入非非的人,眼睛贼亮。

面庞飞扬,那神思飞到城外的院子里去。

与莲菂轻快的脚步轻松的面容相比,安公子总是拧着眉。

象是议亲事的是莲菂,而不是公子本人。

一边折腾了四、五天。

安老太爷喊安公子去:你又闹哪一出,象是最近不开心?安公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嗯。

你也大了,做事情有担当,我全然不管。

不过祖父闲下来,也帮着你上上心。

安老太爷把家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打仗前,成百石的粮食往外面卖,这已经超过运来的。

这是你的手段也罢了;突然冒出来不少珠宝,也是你的能耐;只是你私下会的人,我要为你担心。

安公子羞愧起来,他连连收到孔补之的信,不能出门心里激愤;再遇到一条大白眼狼,只想泄泄愤,和莲菂见天儿较劲。

外面乱得不行,吃喝都成问题,公子订亲事,你真的要走?听到祖父说担心。

安公子没了脾气低下头。

再来说莲菂,你真的是要订亲事,还是和她在生气?安老太爷是过来人,说订亲四、五天。

这满城里能有多少挑尖的姑娘,一天也就可以看完了,这还在折腾。

孙子面上越来越冷,莲菂面上越笑越多,安老太爷把安公子喊过来问他:你有什么心事不成?安公子没话说。

家人老而待养,于情于理,我不能离开祖父和家人。

他咬牙,也不能放那条白眼狼走,要我放她走,就是白眼狼养到驯服,一听说放走就抱着公子大腿哭不走的时候,有这样趁心的时候,我要撵着她走。

咱们家起于布衣,祖父我种过地做小生意起家,你祖母也是佃农家里出身。

你父亲算是丫头奶妈围着长大,娶了你母亲,也不是高门大户。

安老太爷慈爱地看着孙子:到你身上,念书好,头脑也聪明,你不愿意娶个没身份的姑娘,也是应当。

安公子对着祖父说心里话:我不是不愿意娶她,就是她心里没有我。

听说我要和别人订亲事,她象三伏天吃西瓜一样,呵呵,她不喜欢你,你才喜欢她。

安老太爷这过来人,说一句简单的真理出来。

安公子忍气。

你是个独子,传宗接代最重要。

你祖母、你母亲把莲菂的八字送出去批过,都说是早生贵子的命,你是成亲还是圆房,这都七月初了,你要早些拿主意。

安公子恨完了,没了精神。

安老太爷第一次看到孙子这样,觉得有趣之极:你是怎么想的?突然他猜出来了:多是京里左大人约着你出去吧?你丢不下我们,也不放心莲菂,是不是?祖父,安公子半吐半露:如今局势,不是文人报效的时候,我不想去,怎奈左大人和补之兄频频来约,我心里实在为难。

安老太爷虽然年老有经验,官场上的事情多是不通。

他很快就有主意出来:实在推辞不掉,你出去一趟,呆上半年一年再回来,不过你去以前,成亲也好圆房也好,得留个曾孙子下来,免得我们膝下寂寞。

你以后再有相中的人,只管丢下家里的另娶,戏文中牛状元停妻再娶,招赘相府,一直是件佳话。

和祖父说过话,是下午时分。

提起来和莲菂圆房或是成亲,安公子有些想她,漫步进来看她在做什么。

莲菂房里却有人。

一个是张四嫂,一个是刘媒婆。

姑娘的东西都有莲花?张四嫂在说话,勾起安公子心中长存的疑心,帕子是张四嫂看到,这事情与她有没有关系?刘媒婆正在凑趣:宋姑娘名字就叫莲花,公子疼你,你衣上鞋子上,看看这丝帕,也是莲花在呢。

莲菂正在吹捧安公子:我们公子,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温柔人。

当然是配得上他的姑娘不多,不过呢,公子不挑剔,公子能容人,有个差不多的家世,也不要太多钱;有个差不多的相貌,也不要绝色,其实这亲事,还是很好找的。

安公子听着房中的吹捧,觉得挺受用。

可不就是有个差不多的家世,象你这条白眼狼的家世,公子我也养到如今;有个差不多的相貌公子也能将就,小周公子常常问,当初是怎么看出来她打扮过生得好,安公子想想自己,其实是很不挑剔能容人,才容得下这条白眼狼。

刘媒婆吐吐苦水:我一个人就说了七、八家,公子只说再想想,姑娘这样的心地,帮着我问问公子口风。

莲菂笑得和蔼可亲:那是当然。

张四嫂还是问莲花:姑娘今天是什么帕子,让我看看上面开的几朵花?安公子冷眼旁观,悄悄地又退了回去。

书房里取出那块旧丝帕,安公子交给安三:去打听这城里绣得好的绣工,不过就那么几个,有谁绣过同样的一块,是谁带去绣的?到晚上安三就来回话:是小绣坊里的人绣过,前后绣了十几块,都是张四嫂带过去的。

一次带去的是个脸白白的公子?安公子心里闪过:郑仁锡?还有一次是个高个子的中年人,约有三十多岁,手指上戴着一个扳指,我把于大官人说给他听,他说应该是。

安公子面色冷峻起来,给张四嫂几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做!是谁在后面指使她?刘知县夫人的面庞跳了出来。

张四嫂贩私铜,安公子是知道,不过不会去告发她这样的人。

不过刘知县夫人要利用这把柄,那就顺理成章说得过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张四嫂如墙头草街上又是两匹快马跑过,身后就是谣言纷纷。

听说又打下两座城,简靖王爷是势如破竹之势,打得那个快,那是没法子说。

说的人手还往下一斩,象是他亲眼看到简靖王破竹子。

刘知县象是要调走,说他支应过路军队支应的好,上面要升他的职,让他走。

张四嫂听着这闲话,仗打了两个多月,过了一支大军,来了不少大人。

都说刘知县要走,张四嫂也疑惑。

别费话了,快去买东西吧,再不去排队又要涨价。

按王爷这样打,要不了半年就到咱们这儿了。

斜身让路的张四嫂等他们走后,站在街上为难。

刘知县要是走,可以摆脱刘知县夫人当然好。

突然一个激灵的张四嫂,想起来刘知县夫人走了,余下自己土生土长在这里,得罪的可是安家。

这可怎么办?张四嫂犯难。

安家是本城人,自己也是本城人,官员们如流水来去,我却是不能离开。

再说宋姑娘,见到从来客气,不象失势的姨娘们卑躬,也不象得势的姨娘们骄傲。

张四嫂想到战乱;想到战乱中自己这样人多要依仗大户人家;再想到良心……难得的良心发现在张四嫂心里,少害一个人吧,再说这个人全是无辜。

冲动地转过身来,身后站着黑铁塔似的一个人,铜铃似的眼睛瞪视着,这是安权。

吓得张四嫂后退半步,不由自主哆嗦几下:你,有什么事?公子喊你去。

安权冷冰冰的脸,说话也是硬邦邦。

张四嫂收拾惊魂,拿上自己篮子:我这就去。

画楼之下向阳的两间房,是安公子的新书房。

东西一时摆不下。

只摆着阁、两个书架、书案等。

安公子负手立于窗前,并没有转身问道:张四嫂来了?来了来了,大公子。

您找我有什么事?张四嫂在门外听到,快步进来只以为是好事。

转过身的安公子双目温和在她身上打了一个转,这个妇人胆子不小。

她背地里给痴男怨女们牵线,压着穷人家女儿卖身。

哪一件翻出来都能收拾她!今天喊她来并不是为发怒,安公子回到书案后坐下,犹是笑吟吟:你平时常进来侍候,祖母、母亲都喜欢你,菂姐儿也说你殷勤。

没有什么好的赏你,荷花节上请你一起赏荷花,多多陪着我家的女眷。

张四嫂心里一暖。

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刚才内疚愧疚,此时没有想到安公子特意交待这件事情。

象张四嫂这样常走宅门的人,为的就是混个脸熟,能说上话。

宅门里请戏子,进香住哪家寺庙,多是这样人嘴里说出来,当然是有利可图。

荷花节上人多,你帮着多多周护才是。

安公子再笑语说过,张四嫂扑通一声跪倒,泪流满面道:公子。

我有话要对你说。

面上掠过一丝寒气的安公子装作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起来好好说。

小妇人斗胆请公子宽恕我才敢说,这事情是小妇人受人所迫,是受人逼迫。

张四嫂伏在地上痛哭。

安公子不动声色,依然温和:是什么事情?房外的安步把门上竹帘子放下来。

再退后几步和当车使眼色,看着人不过走近。

……这都是刘知县夫人所为,小妇人对不起公子,对不起老夫人夫人,只是还求公子帮个忙,帮我逃出刘夫人的手掌才好。

张四嫂把事情合盘托出,她是相信刘知县最近会调走。

安公子默然,突然很心痛莲菂。

家里没有人不说自己对莲菂好,就是菂姐儿自己和留弟那条小白眼狼,凭良心说话,也要说公子好。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莲菂就是自己手中的棋子,说直白些,是自己身上的一层盾甲。

针对莲菂的眼红嫉妒陷害,都是为着一个目的,就是公子我喜欢她!这就是招来眼红嫉妒陷害的根源。

安公子沉思,难怪菂姐儿时时说要走,对着我说以后少夫人进门,未必会容她。

她又不笨,无事时也会往后面想上两、三步。

这就是她要走的原因了,怕以后不见容于家里。

安公子为避祸,随手就抓着莲菂不松手。

不趁公子意的地方,一点一点磨她,能过去的就视而不见;想想莲菂对公子不动心,她也不敢动心。

娶妻嫁夫,这世上人还真的多的是。

还有那个梁五,一定等着她。

安公子苦笑,觉得自己能明白莲菂的不动心。

她不敢!以后是如何交待你?沉思中的安公子问张四嫂。

荷花节上,各家休息安排的多是宝林禅寺里,那里的静室有暗道。

张四嫂一时天良发现,想着刘知县夫人固然不能得罪,安家也一样不能得罪。

此时全说出来,她心里不无后悔,只是话说出一半,后面一半藏不起来。

安公子心想,好一条毒计!是谁去菂姐儿房里?郑仁锡还是于大官人?张四嫂这才真是魂不附体,惊骇道:公子,您,您都知道了!算你聪明,自己说出来!安公子收起笑容,换上冷厉:过几天就是荷花节,我今天喊你来,就是给你一个机会,看看你说不说。

如果你不说,哼!你毁铜钱私铸铜器,前几天又把别人拐来的一个女孩子卖进窑子里,你的事情我清楚的很!公子饶命!这都是刘知县夫人的主意,我也是被逼的。

张四嫂至此时只会求饶。

安公子是没有想到张四嫂全说出来,他今天找来张四嫂,就是打算配合她依计,想来想去,荷花节上要有些什么,他只是想听听张四嫂要说什么,不想她还不算无可救药。

鄙视的看了一会儿张四嫂,心中主意已定的安公子冷冷道:你听我说,张四嫂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迷茫地似海中一叶飘浮的小舟。

是谁进菂姐儿房里?于大官人。

什么时辰进。

刘知县夫人怎么去抓奸?宝林禅寺的知客僧也有不稳便的事情,被人告到刘知县夫人那里。

刘知县夫人才把这毒计安排在宝林禅寺。

宋姑娘休息的静室里,桌上茶水下的有药。

等……张四嫂小心看过安公子才接着往下说:等于大官人得手以后,宋姑娘一下午也醒不了。

她住的那静室门前就有莲花,刘知县夫人带着人赏花。

会带着人一起喊她…..安公子坐着不动:后面呢,你绣了菂姐儿十几块帕子。

还有一些准备怎么用。

张四嫂至些深信不疑安公子全都知道,她嗫嚅道:等抓过奸以后,把这帕子让街上不稳当的闲汉拿着炫耀…..安公子面色铁青,听着张四嫂最后一句话:刘知县夫人,想要宋姑娘的命。

手微微发抖的安公子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张四嫂只是不住口的求饶,求着安公子救她一救。

为何你不早来说?安公子心想。

幸亏是我。

要是别人家里,看到郑仁锡身上的帕子就能上当。

菂姐儿身边随时有人,她就是有这心也干不成这样的事情。

把张四嫂反复盘问过,安公子正在说话。

安步进来附耳回话:宋姑娘请公子去。

正在生气的安公子微微一笑:告诉她我一会儿去。

这个可怜的丫头,差一点儿被人算计到名节不保,还有贞节也不保。

一想到贞节两个字,安公子就怒火中烧。

他怒目张四嫂,把张四嫂又吓得只是叩头。

你回去,到荷花节那天,依然是按着刘知县夫人说的办。

安公子说过。

张四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妇人不敢。

安公子露出微笑,这笑容看得张四嫂心中发寒。

安公子道:到那一天,你只管把于大官人带进暗道里。

这个……看出来安公子不是说假话,张四嫂还是不明白。

安公子挑一挑眉:你不是要我救你。

我这就救你。

于大官人进了暗道,刘知县夫人就不会怪你,我不说你不说,谁也不知道你先对我说过。

安公子笑容可掬:至于后面的事情不合刘知县夫人的心意,那是天注定。

似乎明白过来的张四嫂赶快再叩几个头,安公子还有话要说:你多绣的那些帕子,回去拿来送给我,一个也不许再传到外面去。

刘知县夫人要问,你自己圆个谎吧。

重新严厉的安公子冷若冰霜:这件事情,我不提,从此烂在你心里。

如果有泄露,刘知县夫人要找你,我也要找你!是,是,小妇人当然不说。

张四嫂这才爬起来:我回家去取帕子去。

安公子看着张四嫂离去,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里面来。

莲菂等得不耐烦,隔着竹帘子看到公子进来,她跑出来接:有人来吗?这么久才来。

没有人,我不能自己坐一会儿。

安公子迈步上来,莲菂自己骨嘟一下嘴,只能装没听到。

两个人进来坐下,莲菂笑得眉儿弯弯:刘媒婆刚才来,张媒婆刚才也来,还有王媒婆…..都说什么?安公子打断道。

莲菂笑得甜甜:公子你呀,也太挑了吧。

声音也软软,笑容也甜美。

安公子听过就沉下脸装不高兴:这话是你说的?不是,只是我说话的开场白。

莲菂今天亲切的象换一个人。

安公子忍笑:那你接着说。

老夫人早上对镜子梳妆,又说她老了,又问留弟荷花节要玩什么,又说小孩子就是好。

莲菂一连几个又字,自己先笑得可爱之极:公子为了老夫人,也不应该再挑了才是。

安公子只想到祖母和母亲拿去批的八字,莲菂能生男孩。

莲菂笑得象只招财猫:公子早些成亲多好,家里有人主中馈,老夫人也喜欢,夫人也开心,老太爷含怡弄孙一定更乐。

端坐的安公子道:那你现在做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主中馈。

该走的都是要走的,莲菂等不及了。

公子折腾几天,突然没了动静,媒婆之着急。

远远不如莲菂的着急:公子,刘姑娘不是挺好,金姑娘也温柔。

袁姑娘都说贤惠……安公子再次打断:你准备往哪里去?我回家也行,去邻县也行。

莲菂尽量笑得没有心思:我可不可以帮着姑太太管珠宝铺子。

珠宝亮闪闪,我看着挺喜欢。

你出去以后准备做什么,找个什么样的人?安公子问过,莲菂就愣了,实心实意道:我没有想过。

等梁五?不是!莲菂凛然,一口否认:肯定不是!安公子对梁五从来放心,看到莲菂这样更放心。

他悠然地道:你以后不会找一个打你骂你,娶上十七、八小老婆的人吧?莲菂拉着脸:这话是公子你说的吗?你这没眼力的人,我怕你过这样的日子,我天天想日日想,还是不想放你走。

安公子闲散地道。

莲菂立即没了话,一个人生了一会气,低声道:反正我得走,公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强扭的瓜不甜。

是吗?安公子冷冷淡淡:扭一回尝尝滋味。

莲菂开始从头回想,今天一进来不是挺好。

我笑容满面笑容可掬说服他,到中间是怎么变了味?正打迭起笑容准备重新来一通说服,安公子已经站起来:我得指着你操办我订亲我成亲,你走了我怎么办?说过。

人就走出去,全然不回头。

留在房中的莲菂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每一次好好和公子说回话,到最后就变成这样。

不是他生气,就是我生气。

至少今天,我没有生太多的气。

喜笑颜开的莲菂站起来,动动胳臂动动腿:下次再来说过。

荷花节的前一天,月色沉沉只有数点星星闪亮,莲菂对着榻上一堆衣服捧腮,明天穿这些衣服去,公子拿我当小狗一样。

家里养只小狗,也是给它做衣服穿。

榻上放着明天荷花节穿的衣服,留弟不忘说一句:姐,你爱惜着穿。

再看看自己身上衣服:我也爱惜着穿。

蓝桥和画角抿着嘴笑,两位姑娘从来不是浪费的人。

第二天用过早饭,女眷们是一人一乘轿子,安老太爷和安公子是骑马。

程敏功身穿长衫,问安公子要了一匹马,跟在留弟轿子旁边,两个孩子说了一路的话。

莲菂偶然往轿外看看,姑太太笑得眼睛都要没了缝。

把轿帘拉好的莲菂想想,姑太太要知道自己和留弟不久就要离开,她应该不会放心儿子来找留弟。

程敏功找留弟多是自愿,可是姑太太从不阻拦。

路过长街的时候,莲菂留心看街上。

翠翠来看自己,又要羡慕一回。

说街上多乱,东西又哄抢。

莲菂自己看到,果然不少人面上多是慌乱。

在这古代消息不通畅,有一个谣言可以哄上好些天。

何况现在是真的在打仗。

外面这样不稳,赏花的人依然不少。

池边树下,多是锦衣人。

莲菂深深叹气,果然公子说,外面这样乱,你们出来让人不放心。

现在看来,他说这话也是好意居多。

姑娘下轿了,轿身轻轻晃动停下来,蓝桥从马车上先下来一步。

莲菂从来不用人扶,她跟上安老夫人,再看留弟,又不见了。

身边碧波荡漾,荷花飘香。

行过小桥上看水草,也是千姿百态的袅娜。

莫少夫人摇着手中团扇,对吕少夫人道:安家的狐狸精,今天也来了。

象是出门就要有她。

吕少夫人把脸扭过来:看到她我就头痛,咱们看花去。

于大官人来了吗?刘知县夫人在一处水边问张四嫂。

张四嫂如今是老鼠钻风箱的心情,生怕两边都得罪两边都不是人。

此时对着的是刘知县夫人,张四嫂依然殷勤:他急是不行,问几时相会,我让他等到午饭后再来。

水天一色中,刘知县夫人对着美景也满意,对着张四嫂也满意。

安公子把玛瑙和合福寿二仙拿出来,写的是他和刘知县两个人的名字。

送到京里给田公公祝寿。

刘知县回家来,对安公子赞不绝口,说他大方又知礼。

这个女婿真是越看越顺眼。

等到下午那个狐狸精没有名节,安公子这样的人家有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丢了这样大的人,这个时候把香珠说给他。

他理当感恩戴德才是。

刘知县夫人笑看水中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泼上一身污泥看染也不染。

宝林禅寺外池广千亩。

正中七月中时节,莲花开得数百以千。

昨夜更深后有一场细雨,近天明时停止。

主持正在道:今早小徒勤劳,荷叶上雨珠都扫下来,煮酒烹茶都是妙品。

近水而坐的莲菂心旷神怡。

安公子一袭青衫,手摇着金钉折扇,多陪在她身边。

看那朵花好吗?让人摘过来给你。

几个家人驾着小船在池子里。

听着主人吩咐摘莲花莲蓬,也有家人跳下水去,现摸上几节鲜藕来洗净呈上。

莲菂手掂着这鲜藕,看看安老夫人等人也在用,这才甜甜一笑送入嘴中:好吃。

一旁有丝竹悠扬,坐在旁边的翠翠也心旷神怡:还有唱曲子的。

莲菂移目过去,轻摇折扇的安公子即道:你要听,让她们过来唱一段。

池子里数只小小江船,上面是吹拉弹唱各色人。

要听的人只要付钱喊小船过来就行。

悦耳琴声中,安公子心中也浮起来淡淡的悲伤。

京里也好,边关也好,不是官场诡谲,就是战火连连。

居于内地的人。

还是这样的奢华其中。

眼角看到小周公子等人在一起钓鱼,安公子刚站起来,莲菂就笑盈盈问他:公子去哪里?我一会儿过来,安公子丢下一句,转身走开。

翠翠抱怨莲菂:公子从来就陪着,姐姐不与老夫人夫人坐在一处,由着你自己取乐,你还要管公子。

我只是问问,莲菂眼角瞄一瞄不远处的刘香珠。

就是冲着刘香珠总是不忿,惹得莲菂这样的时候,就要让她难过一回。

安公子去不了一会儿就回来坐下,陪着莲菂继续取乐。

翠翠只是眼红,不明白莲菂是哪里来的这福气。

水边坐的两个人,一个温文,一个俏丽,乍看上去,一对神仙眷属。

你觉得佶儿成亲怎么样?安老夫人在问安夫人。

安夫人素来以婆婆说话为主,她心中踌躇:都说佶儿能当官,以后是达官贵人。

莲菂到底是没有身份。

他们两个人成亲,安夫人心里有道坎。

安老夫人缓缓道:我只想着孙子在我身边就是好。

他以后中举真的出去,还有曾孙子在我身边,他外面再要娶,就随他去吧。

男孩子三妻四妾也平常。

莲菂能干,也知道理,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软性子。

安夫人自己是个和软性子,和莲菂是大不一样。

安老夫人也想到这一层:佶儿眼界高,以后再娶未必是平妻,后来的人身份贵重,莲菂也不能怎么样。

让他们成亲吧,佶儿自己都愿意。

你要是同意,写信让他老子回来,也该回来了,亲事就订在九月里吧。

这里已经谈亲事,莲菂姑娘分毫不知,碧水长天有莲花,从三月三到七月是四个月,中间只有小枫成亲出过一次门,她只顾着玩,身边又有安公子陪着说笑。

她更玩得不亦乐乎。

香珠,不要总看她,刘香珠频频地看过去,刘知县夫人劝着女儿不要看。

那狐狸精笑得精致如花,头上首饰日头下晃动光泽闪闪,刘知县夫人也心中有气,不过想到下午,刘知县夫人就觉得解气。

刘香珠本来对安公子只是喜欢,听过母亲说还有小周公子可以选,没把安公子看得是生命中唯一。

直到三月三羞辱莲菂不成,看着她穿戴不舒服,再对着那颗珠子眼红起意,娇憨的刘香珠这几个月里视这个狐狸精为眼中钉。

妈,你看她那轻狂样子。

刘香珠管不住自己不看过去。

水边莲菂伸手指着一朵红莲花,对着安公子娇笑嫣然。

安公子欠着身子在小船上,由着她手指着摘花。

刘知县夫人也只看一眼,就觉得不象样:你不要再看了。

刘知县夫人憎恶地把脸扭过来。

到下午,看你还笑不笑?午后各家都往安排的静室去休息,夏天阳光炽烈。

水边虽然有风,也出汗也消耗。

有地方可去的人都想着歪一会儿重新净面补妆,等到日头下去一些再出来。

安公子陪着莲菂过来。

公子你去歇着吧。

这有人带路。

莲菂让安公子不要陪。

安公子不同意:还有些路,路上要是有人出来就不好。

还是我领你去。

拐过一排禅房,莲菂兴高采烈:这里还有莲花。

阳光下。

一个不大的碧水池,池水似一汪翡翠。

水面开千朵莲花,都是短径多藏在荷叶之下。

这是下午来玩的地方,上午是大池子,下午是看这小池子有趣。

下午热,寺院里静幽玩一会儿好。

带路的家人引着他们继续往歇着的地方去。

前面尽头,是三间云房,光看着就是静谧的。

怎么不与老夫人住处在一起?这是莲菂问出来。

老夫人房子在你这房子后面。

这本是一个院子。

我带着你看花,才拐到后面来走。

安公子这样说过,蓝桥推开房门:公子请,姑娘请。

进来一几一榻一桌几椅,地上还有几个蒲团。

莲菂舒服地坐下来,日头下面晒一上午,虽然头上有树身边有风,也是一身一脸的香汗淋漓。

蓝桥拿水来,我也洗洗。

莲菂说过,安公子没有走开。

找把椅子也坐下来,四处看这房中哪里象暗道。

这寺院有些历史,以前防兵马,地下建的有暗道。

后来有不好的人。

就用在不正当的地方。

一时水来,莲菂小声提醒:公子,我要洗洗睡一会儿。

安公子悠哉悠哉:你洗就是,我累了坐一会儿。

尴尴尬尬中,莲菂洗过脸,觉得身上汗湿,就着这盆水也想擦擦,只是眼睛瞄了公子多次,公子只是不走。

想着他上午陪了半天,又不好总催他走。

公子,我洗完了要睡一会儿。

莲菂再催促一下,安公子懒洋洋地蓝桥道:你出去隔壁歇会儿去,我和姑娘坐一会儿。

蓝桥是交待过,含笑出去带上门。

莲菂打个哈欠倦意上来:我真的想睡。

菂姐儿,你从家里走开,真的舍得?安公子声音听在困意上来的莲菂耳中,她支肘闭目,含糊道:想老夫人夫人了,我再进来看看行吗?安公子慢吞吞:会想我不想?可能也想吧。

莲菂当成又和安公子嗑一次牙,这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情。

为着公子订亲,为着公子不订亲;琼枝姑娘在的时候,为着琼枝姑娘也嗑;再为着小周公子…..你这个坏丫头,是不是心里有了人,外面早就相与好了,安公子也闭上眼睛,他侧耳倾听着房中动静。

要打盹儿的莲菂连扑哧笑的精力也提不起来,只是有抹笑意:没有。

说着说着,她伏在一旁几上睡起来。

房中独坐的安公子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床后一阵格格响,打盹儿的莲菂惊醒过来,安公子悄悄道:别说话。

墙板忽闪,于大官人走出来。

出来就看到安公子在,于大官人惊吓中,回身去摸墙板,这墙板是里面发动,却是只能来不能去。

他也不知道消息开关,只是摸着墙着急。

莲菂吃惊中,床下又钻出来一个人,却是安权。

莲菂来不及想,安权是几时在床下的,先听到安公子悠悠然:菂姐儿,是你约他来的?虎地站起来的莲菂睡意全无:不是,怎么会是我!安公子再看向安权强请到面前的于大官人,客气地道:大官人,你怎么在这里?是她约我来的,偷花窃玉的人,被抓到时,没有几个是有囊气的人。

于大官人也得罪不起安公子,在他看来,又实实在在是莲菂约的他,于大官人哭丧着脸,先把自己洗干净再说。

安公子看看于大官人,再看看莲菂,慢腾腾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他胡说!莲菂一个激灵,心就往下沉,知道自己上了当中了套。

眼前不及想为什么?是个女人的本能都要赶快分辨清楚。

她咬着嘴唇想到安公子刚才的话:你外面相与好了人吧?公子坐在房中不走,又先说这句话,莲菂着了急:真的不是我约他来的,他是胡说!你问他,他有什么证据!安公子冷笑中,于大官人手忙脚乱把那块帕子拿出来:这是她给我的信物。

莲菂夺在手中就笑起来:公子你看,这不是我那一块,只是一样的一块。

说到这里,莲菂愣了,外面哪来的花样子?这是你给我看过,让我比着人绣的。

你说你的帕子是公子亲手绘就让人拿出去绣成,不能给我。

让我自己绣一块贴身放着,这个和你的是一模一样。

于大官人躲着安公子的冷笑和身旁安权的冷脸,不用上刑就招得快。

安公子不住冷笑,于大官人全部招完,莲菂的心沉得不能再沉,是谁这样陷害我?这件事情不弄明白。

公子先不会放过我,我在他身边是姨娘的名声,公子算是戴上绿帽子,依他的心性,春药没放就要打人,这事情,眼看说不清……还有我想着从安家出来,顶着公子不要我的名声还可以过,顶个和人苟且的名声可怎么过?莲菂茫然不知所措,傻呆呆地看看安公子,还在冷笑;再看看于大官人,他萎靡不振。

莲菂恨上来,走过去拎着于大官人,啪啪就是几记耳光:是谁让你陷害的我?第一百二十六章,腹黑的安公子冷笑的安公子心里着实心疼莲菂,如果不是我先看到那块帕子,如果不是张四嫂先说出来,这戏演上一出,我恨上来,真的要拿莲菂不客气。

他装着冷笑连连,看着于大官人求饶。

你还敢动手!安公子喝斥莲菂,莲菂回过身,嘴唇颤抖着:我,这事情要弄清楚才行!把大官人先带到隔壁去,等我发落过菂姐儿,再来和他说话。

院外依然是午后一片寂静,暂时还没有人。

安公子让安权把于大官人趁着没人带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莲菂真的急了,走过来辩解: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这样做。

公子我都不从,何况是这样的人。

安公子一听还真的是着了急,他好笑起来:就是这话,我你不要,你喜欢这样的下三烂,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眼光和嗜好。

汗水在莲菂脸上一层层冒出来,她是恳求:这事情得弄清楚,还我清白来,不然我可怎么做人。

求公子,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千万别声张。

莲菂跪了下来,公子要是在这里声张起来,就是以后事情洗清,也会有一些人拿着这事情津津乐道地说个没完,以后自己出去住,那才是洗不清楚。

而且也影响留弟的名声。

有时候,人还真的是为名声活着,一些名声还是要的。

借着这件事情,又把莲菂性子拿了一回的安公子继续演他的,用手中折扇在莲菂头上轻敲一下:这事情你让我怎么处置好?你还能怎么洗清,容你再说一次,我听着。

那帕子丢了几天,张四嫂捡了来还我。

说是一直丢在家里。

莲菂往前面推敲:公子喊来张四嫂,再细细问她哪里捡到。

或许是张四嫂,或许是家里人,或许……安公子听听心中得意。

看看是挺聪明,猜得快差不多了,面上还是阴沉:你说张四嫂害你?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再约了于大官人来,她有什么好处?家里人又为何害你?公子喊了他们一起来问。

莲菂红了脸:是不是于大官人看过我,会不会他托了张四嫂,给了张四嫂钱,张四嫂捡到我的帕子给他说是我给的,今天他为什么在这里,也一定是提前打听过的;对着安公子还是冷脸,莲菂再小声说出来:公子让我管家。

家里人多,不服气的一定还有。

安公子轻摇折扇:这些要慢慢才能弄得清楚。

我只问你,今天要不是我在房里,你还能洗得清吗?莲菂听到话里有门儿,赶快陪笑脸:多谢公子,幸亏你在这里。

安公子哼一声:你心里只怕不这么想,是不是怪我搅了你的好事?莲菂总算被逼哭了:我说过没有,如果是我有,以后任你处置。

我做出这样事来,以后怎么做人。

就是留弟以后也受我拖累,我不为自己,也得为留弟想想。

我在家里有人尊重,为什么要做这样事情让人笑话?是啊。

我也不明白,你在家里我待你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到最后一句,安公子又是怒容。

莲菂压着声音哭泣:不是我,说过与我没有关系。

穿越过来遇上这么一个人。

穿越女要想大展身手,压倒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事和人,那叫不可能。

如果想事事占上风,武则天也做不到。

莲菂有几分小聪明,人也不笨。

手边无心腹之人,身边无牢固人脉。

不是诸葛亮,怀里也没有钱。

遇到这样的连环毒计,她这一会儿是没有主意。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是我做的,自然能洗清。

只是眼前不能声张。

公子素来能沉住气,但他亲口说过喜欢我,遇上绿帽子是不是还能沉住气,这就不可知。

正在想着,安公子果然说出来:我的名声可怎么办?觉得眼前一抹黑的莲菂听着公子步步不放松,哭道:公子你气不过,把我扼死吧。

只是我得把留弟安置好,容我回去和留弟话别,我自己寻死去。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反正我是没有做。

你死了倒轻巧,这名声我不是还背着。

我不能把于大官人也扼死吧。

安公子直想伸出手去给她擦眼泪,搂在怀里好好哄她。

想想现在不行,刘知县夫人搭台要演戏,公子借个戏台得把戏演完了。

莲菂擦擦眼泪:公子要怎么办?在这里收拾你,我就没有名声。

在这里你得装得没事人,回家去我和你慢慢说。

安公子说出来,莲菂打了一个寒噤:你不能打我,我看过你打人,我经不起。

让我受活罪,不如我死了吧。

安公子伏下身子,轻声道:就是你清白,也是你不注意不检点招来这样人。

打一顿再问你,兴许你就说实话。

不行!莲菂想想他动私刑,打得张成一身是血;想想他让人观刑,两个丫头哭得撕心裂肺,再想想为了春药,他那一脚分明是不管踢不踢得伤自己,是用足了力气。

莲菂背过身子,从怀里取出一小卷银票:这是我仅有的钱了,请公子交给留弟,我这就不活了。

安公子看着送到面前的那卷银票和托着银票白晰的手,淡淡一笑:事情没弄清,你得活着。

起来吧,擦擦眼泪,把你仅有的钱收好了,以后我不要你了,你还要养家呢。

这一出子折腾到现在,安公子估计刘知县夫人也快出场了。

让莲菂起来擦干眼泪,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和笑声时,安公子悄声吩咐:到床上睡着去。

外面笑声更响,刘知县夫人的声音传来:这里还有静室,看着真幽静,里面什么摆设,打开来我们看看。

蓝桥在外面迎上去:我们姑娘里面歇着呢,容我喊她。

刘知县夫人带着人过来:是个好相貌,只是老夫人夫人都起来了。

她还睡着未起,太娇懒了,这样不好。

你去喊来,我来教训她规矩。

一行人走到门口,蓝桥叩门:姑娘醒来。

房门打开。

安公子从容走出来,对祖母和母亲道:上午玩得累。

菂姐儿还睡着,我也歇过了时辰。

床上的莲菂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总觉得有什么可以捕捉,却是捕捉不到。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不能让人知道于大官人和丝帕的事情,再就是公子,不是个好说话容人犯错的人。

莲菂拉着被子有寒意,我才不让他打我。

刘知县夫人尴尬中,安老夫人是笑呵呵:既然还歇着,那就歇着吧,你累了,再歇一会儿去。

这一行人走后,安公子重新进来。

莲菂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安公子身上衣着整齐,还是觉得狼狈。

洗洗脸,重新换衣服。

打扮好陪我出去。

安公子让蓝桥打水,拿衣服来。

然后坐在房中沉着脸不出去。

莲菂背着身子把外衣换过,也不敢撵他走。

安公子也没有偷看,他就是坐着不走。

换过衣服洗过脸的莲菂满面通红过来:我换好了。

手上被人拉着。

安公子自然地携起她的手,往房外走去。

蓝桥跟在后面,她看着是开心,莲菂是战战兢兢跟着他出去,走上几步,小声商议道:回去别打人,要真是我不好,由着你打。

你觉得这事情能弄清楚几分?安公子看她一眼:他手里有你帕子,没准儿还有别的,让你留指甲你不留,指甲也给了人?莲菂羞愤难当,低下头眼泪在眼睛里打圈圈。

不说这个了,你又哭上了。

拿出丝帕来的安公子总算得偿心愿,亲手给莲菂擦拭过,安慰道:我答应你,弄清楚了再说。

嗯,莲菂委委屈屈。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弄清楚前不要报官。

好,安公子答应过,莲菂跟在他身边,算是千依百顺。

莲菂姑娘从来没有这么乖巧过,这一下午她再看什么都无心思。

只有携着她手,给她擦汗,喂她喝水吃东西的安公子一个人觉得乐。

晚上送莲菂上轿,安公子重新沉下脸,象是他一下午乐不可支,全是在演戏。

这脸色看得莲菂心又发紧。

探身进轿内的安公子道:回去说你中了暑,在房里呆两天吧。

这就算是关押起来了,莲菂小声答应:好。

安公子又道:你在房里管家务,不许出门。

轿帘重新放下来,莲菂出一口长气,看来还好,没有说关到柴房里去。

回去的路上,莲菂重新想过来,心头只是发冷。

如果公子不在,我肯定着了于大官人的道儿?那刘知县夫人后来敲门,于大官人和我同时在房里?不对!要算计我的人,对我极其熟悉,难道是不知道于大官人一个人放不倒我的人?这里面象是还有些什么,莲菂只是觉得不明白。

再想想公子,莲菂就害怕,公子看着温和,其实惹到他,是乖戾的性子。

回到房里,莲菂让蓝桥去请安公子,想对他说说自己想到的疑点。

蓝桥去过回来道:公子说中了暑休养的好,有话以后再说。

晚上留弟说荷花如何好看,莲菂只是强笑。

这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眼泪无声无息流了一夜。

多少能明白是有人嫉妒有人眼红,看着家里丫头外面刘姑娘金姑娘袁姑娘个个都象这黑手。

她们是要我死?要我的命?莲菂泪眼看身边留弟,我死或许还能回去。

可是她来的时候不是死了才过来的,死后是不是能回去也不确定。

就这么冤枉死了吗?这不是莲菂的个性!不少宗教里,都有把自杀列为大罪,好不容易托生走一回,遇到困难就寻死,这样对吗?过去处置名声不好的小妾,一条绳子一碗药;再有不要面子的,当时拉倒就打死人。

衙门口儿是不是受理这样案子,估计不多。

莲菂紧紧缩在被子里,公子说我性子不好,他更是乖戾。

这一夜,莲菂一直睁眼到天亮。

天明蓝桥起来出去,留弟在怀里懒洋洋打哈欠的时候。

莲菂把随身带的银票给留弟:这钱,还是你拿着吧。

留弟,要是姐姐不能陪你。

你要好好的。

姐,你不陪我,我咋办?留弟无邪依赖的眼光让莲菂又想流泪。

她这一天一夜里,觉得自己流光十几年的眼泪。

抱着留弟在怀里。

莲菂不甘心。

悲伤了一夜,不忿的情绪上来,莲菂决定拼命活着,把这个狠毒的人找出来!上午足不出户,家里人有事情就找到这里来。

因说中暑喝了不少解暑饮。

到下午,莲菂想了又想,疑点不少。

她觉得有把握时。

让蓝桥去请公子。

第一次没请来,第二天再请依然是没有请来。

莲菂心里渐渐没了底,见不到安公子,她自己猜想,心里就更担心。

安公子足足晾了莲菂五天。

这一天的夜晚,他才让人带莲菂过来。

并没有让人跟着,前面领路的是安权,后面跟的是安五,这就是囚犯的架势。

夏天夜风清爽,吹在莲菂身上。

她只觉得心里寒;草丛中夏虫啁啾,听在莲菂耳中,只觉得更烦燥。

她竭力稳住自己,却发现带的路是往后院。

莲菂更是一惊。

两边树影黑压压一片,象无边无际的怪兽要扑来。

莲菂口干舌燥,看着面前一排房子出现,果然是那设私刑的地方。

看身前身后都没有人,就是呼救也未必有用。

莲菂面色发白不肯进去,安权催促她:宋姑娘,公子在等。

安公子坐在里面,看着门口出现莲菂,面上再不是往日伶俐俏皮,眼神中带着慌乱只看自己一眼,就垂下头。

安公子是震怒的表情,莲菂更慌张。

终于还是走进去,身后门关上的啪一声响,莲菂错乱的回身看看紧闭的门,再看看眼前一脸怒气的安公子,两边墙上挂的是粗大的绳子、手指粗细的皮鞭。

紧紧拉住自己衣领的莲菂尽量平静的看着安公子,就是手指有几分颤抖。

安公子皱眉怒容,坐在那里瞪视莲菂;莲菂先是平静,在他眼光之下自己乱想,越想越心慌。

我没有,你要相信我。

就说出话来,也是干巴巴。

你看看这是什么?安公子手指着一旁桌上,那里堆着张四嫂多绣出来的那些帕子。

慌乱进来的莲菂,眼睛光看那些能杀人打人的东西去了。

顺着公子手一指,莲菂扑过来,对着这些帕子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

安公子的声音有如鬼魅:要不是我让人四处防着,这些东西应该在街上那些闲汉手里传来传去,揉得不成样子。

月光照进窗户,莲菂双手不住颤抖,身子也抖起来。

害我的人一计连着一计,她不想我活着!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这一切是因为公子喜欢我!莲菂丢下帕子,扑到安公子膝前跪下来泣不成声:我并没有得罪谁,别人害我,是因为公子喜欢,是公子你喜欢我,别人才要害我。

真的有人害你吗?安公子冷如冰刀的声音打在莲菂身上,莲菂仰起脸来,对着安公子的怒火中烧。

这眼光打得她往后缩了一下,继续哭道:要我死可以,我得洗清了才能死。

安公子冰冷道:你要怎么洗清,说给我听听?他声音象从极寒冷处而来:把你和于大官人都送到衙门里去?还是让你出门,让你去街上和那些闲汉争执?莲菂拼命摇头。

安公子冷笑一声:你那春药,找过几次?不然我把余翠翠也一起送到衙门里去。

菂姐儿,五木之下,就是你也得说点什么出来。

好似五雷轰顶,莲菂痛苦地道:那春药,真的与这无关。

是我一时的不检点,是我想着林姑娘……住口!安公子怒斥一句,阴沉着脸走过她面前,用手捏起她小巧圆润的下巴。

外面站的安权安五都是目光炯炯地盯着。

莲菂为春药、于大官人、帕子而惊慌失措,呆呆地任安公子捏起自己的下巴。

眼前能为自己洗清,能让自己洗清的人还有谁。

泪珠在莲菂面上不时流过,莲菂哭得泪眼迷茫,似雨中带露荷花,又似迷境中一朵小花。

安公子另一只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看她也没有拒绝或是推开。

心中大喜面上还是怒容:你让我怎么办?公子无奈叹气: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哭得不行的莲菂好似看到一线曙光,双手抓住安公子的衣襟:给我洗清白。

真的与我无关。

莲菂死死拧着这句话不放:你喜欢我,就给我洗清白。

唉……轻轻的叹息萦绕在室中,安公子把抓着自己衣服的莲菂搂到怀中。

男人的气息更让哭伤了心的莲菂晕晕乎乎。

要是没有这些事情。

她不会让公子碰自己;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一心只想要清白的莲菂。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给我洗清白。

此时此地,把安公子打晕当人质,还是当盖世女英雄?至少是个现代人嘛,不能对不起现代人?在莲菂心里,至少此时她觉得安公子是上了当,她自己是中了套。

她不会做出以上事情。

再外面安权功夫如何,她心知肚明。

在安家的这一段日子里,是花团锦簇对着她。

平时能由着她性子的时候,也多是由着她的性子。

是个现代女人,知道喜欢的人有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怒火中烧想杀人骂人打人?莲菂在这样的时候,当然是觉得安公子生气可以理解,但是,她要活着给自己洗明白!鼻端闻到公子身上的气息,人在他温暖的怀里。

七月的夏夜。

两个人都微微出汗,极不人道地干出这样事情的安公子,此时只想好好搂着莲菂,人是装生气。

身体语言是好哄着她。

昏昏沉沉倚在公子怀中的莲菂,脑海中闪过公子平时对自己和言悦色,有时候抢白他也是一笑了之,还有小枫说他在自己病重时抱着自己。

此时此刻,突然想起这些来,莲菂没有觉得滑稽和好笑,只是哽咽地又道:我是清白的。

我们成亲吧。

安公子象是孟浪少年情不自己,突然冒出来一句。

说过他就紧紧看着莲菂的神色。

莲菂无依无助看着他,沙哑嗓子道:你是要娶名门的。

哼!安公子鼻子里哼一声,搂着莲菂把她安放在椅子上。

自己起来再接着演戏,他象极不耐烦地踱上几步,负手回身又怒道:你素来心高,要争名份是不是?我成了亲,当然有冷落你的时候,到时候你又要做出几次这样的事情?他目光在墙上粗粗的麻绳、黝黑的皮鞭上看过来。

莲菂不觉得害怕,就是看着他有些傻乎乎。

重新回到她身边坐下的安公子余怒未息:我也知道是我喜欢你,你才这样娇惯;我也知道你要是清白,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才有人要害你。

莲菂伸出手臂,把臂上莲纹衣袖拉起来。

雪白的手臂上一点嫣红守宫砂,是进府的时候,安老夫人给她点的。

为什么点这个,莲菂不明白,可是此时正好用上。

对着这守宫砂,安公子再也装不了怒气,他笑着温柔拿着这手臂,看那一点妍红。

祖母给菂姐儿点上这个,是开始很讨厌她,认为菂姐儿用手段用心机勾引自己,点上看她贞节;后来发现莲菂性子实在古怪,和别人的心思不一样,这守宫砂就留在她手上,安老夫人觉得圆房当日也可以验证清白。

人清白,心清白吗?安公子这样一说,莲菂把手臂夺回来,咬着嘴唇好几次,觉得自己受不了他这样的话再多说几次。

让我死了吧,莲菂把眼睛投向墙上挂的绳索,安公子吓了一跳,赶快把她抱入怀中。

这一次莲菂躲了几下没躲过去。

安公子又恨恨了:洞房的时候,是不是要把你捆起来。

怀中的莲菂安静下来,伏在他怀里突然又哭起来:一定要这样?安公子的手臂僵硬,把她从怀里推开,冷冷道:那你看呢?把你赶出去趁了你的心,让你好好找那种药会这些人?莲菂大怒,不加思索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哭道:我受不了你这样零碎折磨。

门猛地被推开,安权安五跳进来。

安公子摆摆手:出去。

等那门重新关上,他摸摸自己脸,自嘲地说一句:怎么倒是你打我?月光在天上依然姣洁,这明亮中安公子面上一个巴掌印子清清楚楚。

月光映照得如此清晰,象是对安公子不人道做事情的嘲弄。

打过这一巴掌后。

莲菂自己心灰意冷,打他有什么用,她只是低声道:让人看到会怎么说?说你是个河东狮子吼。

这张俏脸就在面前,安公子取笑一句。

他心中情意上涌,手自然扶着莲菂的腰。

柔声道:不知道怎么,我就是信你。

我和你成亲。

让那些人都死了心。

这事情自然烟消云散。

莲菂默不作声,几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情,还有自己说不的余地吗?我性子不好。

莲菂低声道。

你就改,好说好讲不行,我打得下手。

这样的话,安公子也说得柔情蜜意。

我配不上你,公子以后要当官。

莲菂心思躲闪着在找理由。

你生个儿子下来。

再不会有人看不起你。

这句话让莲菂一个激灵:要是我不生呢?不会。

安公子胸有成竹,不知道他这底气是从他喜欢莲菂而来,还是从家里给莲菂推算过而来。

莲菂低下头,还是犹豫:要是我真的不生呢?安公子沉下脸:那让别人生。

莲菂抬起脸,就看到他面颊上手指印。

莲菂还是说出来:那……话还没有说出来,安公子就打断了:你第一个要改的就是这不识好歹!这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我喜欢你我愿意三媒六聘娶你,你还挑剔什么!安公子站起来拂袖:这事情还压在这里,要是与你有关?莲菂一听也站起来:不会!我真的一条绳子扼死你!安公子狠狠地说出来,面上骤冷看得莲菂后退一步。

跌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不会。

重新震吓过莲菂的安公子独自站了一会儿,身后这丫头什么性子!要不是这样手段作出来,对她说成亲。

她一定理由多多,然后想着点子往外跑。

菂姐儿,你以后好自为之!安公子说过,转身伸手给她: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伏在椅上的莲菂迟疑一下,才把自己的手放到那只手上。

安公子把她拉入怀中:你总得习惯我碰你。

然后柔声呢喃:别动,让我亲亲,我就亲亲。

莲菂觉得身上象是千丝百线缠绕过,想要挣扎又挣扎不得。

如愿以偿抱着她的安公子,怕莲菂一时不能接受。

他极缓慢地低下头,在那红唇上轻轻亲了亲。

莲菂身子酸软,伏在他怀里,突然放声大哭。

亲也亲了,这亲事只能这样!再说本来,也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穿越过来,未必是曹操遇上汉献帝,或许曹操赤壁遇周瑜。

安公子心花怒放把她抱在怀里哄,给她擦眼泪。

觉得她柔软身子伏在怀里,再不是以前碰她就要躲开,身子就要僵硬的那个人。

怀里搂着这个人,真是比什么都好!安权和安五听到门打开,看着公子携着宋姑娘的手进来,公子是心满意足眼光明亮,宋姑娘是低头跟在他身后。

一直走到莲菂住的院门前,安公子恋恋不愿放手,低声又道:再让我亲一亲,以后我天天亲一亲,就亲亲。

月上中天更是明亮,莲菂低着头不说话。

安公子无奈,把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一下再放开:去睡吧。

莲菂一得自由,人快步就进院子里,走上院门又想起来,回身看月下的安公子,面上手指印子还是清清楚楚。

啥也不知道的莲菂看上一眼,转身进去了。

不人道的安公子在院外站了一会儿,笑容满面回房去。

路上摸摸自己的脸,犹在火辣辣地痛。

这丫头,这性子,以后生出来孩子不知道什么样!亲事第二天就传开,先过了留弟那一关。

留弟,你觉得这亲事好吗?莲菂问留弟。

前一阵子还坚持要和莲菂走开的留弟觉得好:姐,你总得嫁人,你当姨娘,我当然说不好。

以后公子成亲找的人不好,一定欺负你;找个人对你好,你也身份低。

现在公子愿意娶你,当然好。

安家正儿八经开始操办,听到的人跌破眼睛的不多。

私下里的议论纷纷,早就觉得安公子迷入太狠。

三月三游春,人人眼睛都要看看宋姑娘,打扮得是平常寒门小姐都望尘莫及。

刘香珠之所以生气嫉恨,不就是为了首饰。

安公子面面俱到,莲菂没有别的亲人。

他郑重请来安家屯的四位叔公说过,王媒婆笑得合不拢嘴,她成了这亲事的媒婆,这亲事是她说成的。

收过谢礼出去,王媒婆打算满城里说自己眼光好去。

重新给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安夫人行过礼,大家都是笑逐颜开。

安老夫人对安夫人道:小孩子衣服可以备了,成亲就有孩子的人也不少。

安夫人觉得婆婆一向都对,这句话就更对:早早的办,到时候不饥荒。

莲菂能撑得住一天不脸红,到晚上的时候她就要难为情。

重新回到自己的小厅上,多是吃过晚饭才回去。

今天又忙到晚上,晚饭后把今天该理的理清楚,莲菂眼角又瞄一下旁边坐着的安公子,他是从晚饭后就在这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

全然不管里外丫头妈妈们嘴角边都是笑容。

公子粘乎,别人都是这么想。

又是月如银盘的一个晚上,守院门的商妈妈在房里不出来。

院门外,安公子拉着莲菂的袖子不松手,低低笑道:让我亲一亲,我就走,不然我今儿坐你房里不走。

莲菂满面通红闭上眼睛,任他在自己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安公子犹不松手,抱了一会儿在她耳边低低道:明天晚上,好好亲亲,好不好?第一百二十七章,事情总要做全莲菂目前最想见的人,就是张四嫂。

疑点重重,就在那块帕子上。

传帕子的人要是做惯马泊六的人,说出话来于大官人才会信。

只是做马泊六的人,害我为何好处?不会是白做事!莲菂足够耐心,她每天还要应付安公子,还要操办自己的亲事,等上好一程不见张四嫂来,莲菂更是疑心。

知道我要当安家的正房少夫人,这些牙婆子花婆子都来贺过,说过多少好首饰好衣料,等着赚我的钱。

常来往的人中,只有两个人没有到。

一个是翠翠,另一个就是张四嫂!再不疑心的人也要得疑心病,翠翠不来,想来心思又歪到一边,认为我劝她自立不对。

莲菂没有精神,从熏陶翠翠开始,就多一分牵挂给她。

偏在这古代不许抛头露面的制度下,翠翠没有好下梢,莲菂总有心病。

而张四嫂的不来,和她平时钻营的为人不符。

莲菂又喊来蓝桥:对公子说,翠翠多时不来,我想她,让人找去。

安公子在书房中正在难过,他又看了新的邸报,最新的消息,停战了!对着手上安步刚送来的邸报看了三遍,安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真的?简靖王势如破竹,不到几个月的时候,打下来三座城。

京里命增兵,别的几位王爷,推脱说病了去不了的也有,还有出兵已经一个月,到现在没有挪动多少路的也有。

基本上调的兵,多是田公公能调动的兵。

不够简靖王怎么打的。

今天的邸报上,皇上于上个月的吉日下了罪已诏,又换上布衣,一天只吃一顿饭。

以示藩王造反,罪在已身。

京里的口吻。

拼命把造反这个词压在简靖王身上。

安公子心中雪亮,这事情要变得难办。

群臣每天跪请皇帝正常进餐,皇帝都要叹气:是朕做得不对。

简靖王爷怪朕好了,何至于生灵涂炭,兴起战火。

京里最近的言论。

风向不再偏向简靖王。

安公子皱眉,这已经足够糟了。

简靖王打着清君侧地旗号。

有一座城是兵不血刃拿下来。

诸王爷们不出兵,也是为着清君侧这三个字。

现在言论风向变了,简靖王看到这邸报,未必会高兴,他再打下去,就是谋逆造反。

公子,有信来。

安步再送进左大人的信。

这信里意思和安公子想的一样。

王爷震怒,决定停息干戈。

京中奏折纷指王爷造反大不应该。

此等随风向变幻之人,全然看不到最毒黄蜂尾后针。

信到最后,还是力邀安公子出来:速速来京。

这信七月中自京中发出,还不知道安公子要成亲。

安公子坐在书案后,很是痛苦,蓝桥进来:姑娘又要见翠翠,让公子派人找去。

安公子更不悦:回去告诉她,要成亲事情不少,只是想着不相干的人。

书房中独自踱步。

想着王爷停战,这可怎么办才好!田公公歇过这口气来,只会更恨京中官员。

可恨这些随风舞如墙头草的官员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这就变了风向。

尚在烦恼中,蓝桥又过来,这次小心地多:姑娘二门候着公子去说话,安公子虎地转过身来:又有什么事!一个余翠翠,是她离不开的人。

公子息怒,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就找来会上一会,这又有什么。

蓝桥小心解释过,安公子只能答应下来:去告诉她,这就让人找去。

当着蓝桥面喊来一个家人:二门上见宋姑娘去,告诉她你这就去找了,让她好好安心。

蓝桥笑容满面和家人走开,安公子抚抚额头还是烦恼。

安步第三次进来,手上不再是信,低声道:公子要约的人,已经约好。

安公子抛开愁怀,手上事情一件又一件,不是不想忧愁,也得有空闲。

一乘小轿坐上,安公子来到城中安家的酒楼上,静室中张四嫂在里面等的有功夫。

看到公子进来,张四嫂大松口气,等不及门关上,就跪下来口称:请公子救我才是。

我喊你来,也是为这件事情。

宋姑娘托去请安的马五娘,冯人牙子等人,传话让我去,小妇人不敢去,去了宋姑娘问起帕子,我回得不好,怕她看出破绽来。

张四嫂只能求助安公子。

安公子随意摆摆手:你起来我对你说。

袖中取出银票一张,面额五十两。

安公子递给张四嫂:以前问你,老家不是这里人,你带着丈夫,找个缘由回老家去呆上一年吧。

张四嫂斜眼睨着银票,口中还道:这怎么行,小妇人的主顾多在这里,小妇人男人从来拿不动锄头也扛不动包,衣食都是小妇人在挣……呆上一年你再回来,这钱难道不够你在乡下呆一年?安公子这样说过,张四嫂换上笑脸,收起银票,殷勤地下几个礼儿:多谢公子,敢问公子,等小妇人一年回来,宋姑娘生下孩子,这事情她不再记恨了吧。

这样的吉祥话儿,安公子听得赏心悦目,呵呵笑上两声:我也是这个意思,菂姐儿聪明呢,你回的不好,让她起疑心这就不好。

安公子才不管莲菂恨不恨张四嫂,他是怕莲菂知道自己设的计,这亲事就不会好好成。

小妇人家的姑婆,前年故去当时没有奔丧,也没告诉人去。

小妇人回家去,告诉邻居们为姑婆奔丧,今儿就走。

先祝公子和少夫人早生贵子,公侯万代。

张四嫂也想出去躲躲。

刘知县夫人大发脾气,虽然怪不到张四嫂,张四嫂也不想多看她脸色。

怕刘知县夫人一不小心,迁怒于自己。

让张四嫂走,是近中午,安公子在酒楼上用过饭歇一会儿,心里还想着要见见史大郎,简靖王这兵可不能停!候了一会儿。

去找史大郎的安三回来:大郎回家去了,要想时日才能回来。

安公子无话,这厮倒是舒服。

时不时回西北一趟。

我想找他的时候,他偏偏不在。

安公子在酒楼上歇中觉,莲菂在家里会翠翠。

是震惊到难过。

翠翠低声道:就是这样,不是不来看姐姐。

是公子让我们搬走,说那房子主人要回来,我和爹妈天天在找房子。

我……莲菂气恼又上来,我这亲事全没有人权,全没有尊重。

公子赶翠翠走,好似在打我的脸:蓝桥,请公子来。

我有话和他说。

公子出门,在外面用饭。

不知道几时回来?蓝桥出现在房门外:我去对安步说一声,等公子回来请他就进来。

莲菂心情沉重:去说一声吧,公子回来我就要见他。

等蓝桥走开两步,莲菂又喊她回来:告诉安步,我说的话要紧,急着见公子。

蓝桥再走开,翠翠是明了的叹气:姐姐何必如此,姐姐要成亲,不用再得罪公子。

翠翠垂下双肩:总之是我命苦。

姐姐是命好的。

这命苦两个字重重打在莲菂心上。

要成亲别人多说她命好,就是以前顶着房里人名声,别人也多说她命好。

莲菂的心莫明被什么抽打着,什么是命苦!遇上一个不好的男人就命苦!莲菂突然痛苦起来。

公子是个好人吗?从来没有给他下过好人的结论,只能流于表面说公子人好,对待自己和留弟都不错。

莲菂倔强起来:你别管,不是要娶我,那房子我就能说话。

我留你,等公子回来我就对他说。

话这样说过,翠翠悄悄松口气的表情,看在莲菂眼里。

现在的翠翠,和以前真的是不一样了。

我找你来,还有事情。

张四嫂多时不来,她上次送来一把乌木梳子我喜欢,突然就爱得不行,你让她来见我,说我想她。

可是奇怪,就是我也少见她,前天街上见到一次,我喊她一声,她急急忙忙地就走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莲菂疑心压着疑心,眯起眼睛来笑:你对她说,我不让她空来。

又说上一会儿话,蓝桥来回公子来了,翠翠站起来出来,遇上安公子,翠翠还是殷勤见个礼儿。

她说是安公子赶她走,其实翠翠见的是村里人,安公子当然不会直接出面去见翠翠。

略一点头的安公子往房里去,翠翠心有希冀,莲菂姐姐素有手段,她装着鞋子里进沙子,扶着树站在外面磨蹭。

安公子进来时,莲菂压着火接他。

等到坐下来,安公子先问出来:以后少见这些人,卖花的婆子卖粉的婆子,你都不要见,家里不缺这些。

我要是不在家,你听多这些话不好。

别人可以不见,我要见张四嫂,莲菂客客气气:自我出事情,她再也没来过,要不是心虚又为什么?安公子皱眉:我到是见过她,她说得的话,就是你说的那些话。

上午我街上还见到她,和她男人挎着包袱出城,对我辞行说回老家有急事,这一时你未必能见到她。

她不心虚走什么?莲菂一听就站起来,手扶着桌子急道:公子快让人追她回来。

安公子跷着腿安坐:人家回家奔丧,无凭无据追什么。

莲菂急道:公子倒不急,莲菂一下子迸出一句话出来:你不想为我洗清白?这话说过,莲菂心中似有什么碰撞,就直觉来看,她觉得自己说对了。

我们成了亲,你自己就清白了,安公子慢条斯理:这事情不要再提,你哪里不清白,不清白我肯要你。

安公子反问一句:你还是不肯成亲?他冷笑一下:喊我来说要紧的话,就是这一句。

慢慢坐下来的莲菂垂首不语。

安公子看得来火,啪一拍桌子:再和我提这件事,仔细你的皮。

房里骤然发火,外面的丫头都噤声。

安公子走到房外,看看房外的人:都退开,别在这里站着。

重回到房中去,安公子继续发作:很光彩吗?没人提你要提。

还提什么张四嫂,见不到什么翠翠你要追在后面问。

我知道我不光彩,我不光彩我自己带着。

莲菂愤愤地道:怎么是总提。

我没做!我没有!我要清白!一想到陷害自己的人,莲菂恼怒:我没有死,就是留着这口气。

和陷害我的人好算账。

公子不帮忙,就别管我。

陷害你的人,她未必有好报应。

眼前无头无绪。

让我哪里查去。

对你说过,成过亲慢慢让人查去。

不喜欢听你再说这件事。

要成亲了,不要再闹腾。

安公子整整衣衫,坐得还是安然。

可是,为什么赶翠翠走?这事情难道也不能提。

莲菂嘟起嘴:和我成亲,我一点儿家也不能当,那还成亲做什么。

我要留翠翠住,那房子让她还住着。

实在不行,我的院子给她住。

安公子一乐:你很明白,你是不当家。

莲菂泄愤地把手中帕子扔过来,安公子接在手上,展开放在自己膝上,慢慢道:当初让她住,是小周公子说的话;小周公子和她无瓜葛,再住着不象话。

倒不是我说的,是管事的来问我,这才提醒我。

让她再住着。

象是和我有瓜葛。

说到这里,安公子逗莲菂:你的名声重要,我的名声就不重要?我也要清白名声。

这位公子,还要清白名声。

莲菂拧着自己衣袖在出气。

安公子徐徐又道:你那院子也不许她住,我要避嫌疑,让她搬走。

那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两个人又要互相瞪眼睛了,安公子揉揉眼睛:今天没精神和你生气。

送她五两银子,以为搬家之资。

五两银子?莲菂忿忿,真是说得出口。

安公子等不到回话,极是慷慨地道:那就十两,这总行了吧。

你再闹也没有了。

莲菂目光放在桌子打开的帐册上,上面写着燕窝数百两。

公子和小周公子吃顿饭,女儿红酒就要几两银子一坛。

真是个大方人,赶人走就给十两银子。

我自己帮她一些。

莲菂闷闷不乐。

安公子听过要乐:你都给她也行,反正留弟的嫁妆是我来备。

我早就说过你对她,比对留弟还要好,你的私房都给她吧。

但是家里东西!安公子冷下脸来:再传出去一件,我回来先打你再说话。

莲菂又没了话,低头坐着拧自己衣服。

安公子又来逗她:没话了?不找架吵了?在想着让你当陈季常。

莲菂头也不抬,还是闷闷。

安公子扑哧一笑:你想当河东狮吼,得有那能耐。

莲菂只是不理他。

就你是个醋坛子,我也是房玄龄。

安公子拂拂膝上衣襟,含笑标榜自己。

不许纳妾,不许风流。

莲菂拧上一会儿衣服,又说出来一句。

安公子沉思一会儿:我想想看。

往外面看丫头们还是退后,安公子悄声道:真的不许,一个也不行?也不许再轻薄我。

莲菂还是低头,想想他每天变着法子要亲亲,再约着明天好好亲亲,莲菂涨红脸揪着衣襟镶边:一次也不行。

不说还好,说过安公子更是心痒难熬:我现在就想亲一下,你不许,真的不许?唉,这个坏丫头。

翠翠还在外面磨蹭,先看到丫头们后退,过来悄声问蓝桥:公子象在生气?蓝桥白她一眼:没有的事儿。

房里安公子不知何时移步到莲菂身边,正低声和她商议:不让亲,让我抱一抱成不?那手给我看看,今天戴的什么戒指?傻丫头,害什么羞。

为个外人和我争执,也该有点儿补偿是不是?莲菂低头把手掩在袖子里,就是不抬头。

安公子慢慢抚上她双肩,对着她在耳语:小耳朵真好看,昨儿夜里我梦到你了,是真的。

紫涨着脸的莲菂刚才还有争执的心,现在话也说不出来。

这话让人怎么问你?青年男人夜里梦到女人,这话应该怎么说下去。

安公子成功的抱了一抱,心满意足地这才出来。

出来看到翠翠,安公子略一沉吟,还是自己对她说:说人让你搬家,有十两搬家银子送上。

你莫要怨家人们,我庄子住的都是我的佃农。

外族的人就不多。

翠翠欢欢喜喜谢过安公子,她刚才觉得莲菂不当家,现在想想嘛。

也还行。

至少要成亲,这就不容易。

心心念念不忘有人陷害自己的莲菂,安公子亲口许给她:陷害你的人。

也许有报应。

他第二天就要去办这件事情,还有他成亲后不在家中。

诸般事情要安排妥当。

城北角的棉花胡同里,小小一进的院子门前,刘知县便衣从小轿中下来,还是沉着脸。

安佶突然要成亲,刘知县夫人在家里和刘知县闹个不停,刘香珠自觉自己输给一个姨娘,象莲菂整天无事做。

就是要与见过两面的刘香珠争风一样。

刘香珠哭了好几天,不好好吃茶饭。

沉着脸的刘知县,看到安公子迎出门前,满面春风有如新郎官,刘知县更是不高兴。

安公子一团欢喜拱手:好几时没有聆听大人教诲,昨天得了一坛好酒,这满城里想过来,只有请老大人最为合适,大人请。

不高兴遇上很殷勤,刘知县微扯动嘴角。

给安公子一个不算笑容的笑意,随着他走进院中。

这院子三间正房两暗一明,天井中有几株梅花,因不是季节。

只有绿叶。

还有一个葡萄架下,摆着红漆桌子和酒菜,葡萄累累紫垂,大小不一惹人喜爱。

分宾主坐下过酒三巡,刘知县先开了口,不加掩饰的责备:永年呀,你这亲事来得奇怪。

敢是你做了什么?年青人择妻,只图眼前好,不图日后福。

这样可不对。

她懂事呢,祖父母喜欢,母亲也喜欢。

安公子胡乱拉扯理由,反正这顿酒喝过,足以平息刘知县的火气。

刘知县听过这句话,很是火大:你要防着才是,听起来有手段。

安公子轻笑应声:是,是公子有手段,不是她。

两个人慢慢说着话,从京里局势说到城里稳定。

八月的季节,桌上肥蟹黄酒,膏黄酒醇。

刘知县小有知足的呷着酒,不忘敲打安公子:城外那小码头,如今传得更活灵活现,你就用那码头,也不用把人打晕吧。

这是史大郎与安公子相会在城外废弃小码头上,刘知县现管着本城治安,不可能不知道。

隔上一个多月,就有人黑夜晕在那里,身上东西一样不少,只是莫明睡到天亮。

附近的人传来传去,晚上都不敢出门。

大人放心,这是本月的孝敬。

安公子把一卷银票推给刘知县,再怅然道:以后或许不用了。

这就是刘知县夫人狂说安公子受狐狸精迷惑,让刘知县找事情挟制安公子退亲,而刘知县不好明着挟制安公子一样,他和安公子之间从来互有勾结。

收下银票听到安公子说以后不再用码头,刘知县脸上抖动一下,呵呵笑道:那又何必,有事情我尽力担着,生意还是要做的。

安公子是真的苦笑:做点生意不容易,明着船运来,怕别人知道货源来处,好在大人事事肯周全。

只是这货源是同人争抢不易来的,以后来不来,还真不知道。

仗不打了,王爷他还需要我吗?也是也是,刘知县一点儿也不相信这话,夜里背着人来的,只能是走私的货。

他再喝上两杯酒,想想自己从安公子手中也拿到不少钱,这个大肥鸭子女婿平白飞走,刘知县痛心:永年呐,你可知道金不换等人让省里去告你,我压着这案子,他们就跑到省里去,还是为你家大火的事情。

他们年初亏了不少钱,都说你赚得多,指着你赔钱补他们的亏空呢。

我为你呀,可是用心良多。

就这肥鸭子女婿也飞了。

桌上摆着凤首自斟壶,安公子拿起来给刘知县倒上酒,再招手命退到一旁的家人换上热酒来。

等家人再退去,安公子举杯敬刘知县:大人对佶从来视为自己子弟,但我有一天能报效,决不忘大人的恩典。

呵呵,你记得就好。

刘知县还顾忌安公子的另一个心思,就是他明白安公子会当官。

安家那么有钱,掏钱买一个,也比自己的大。

有人掏钱买官未必能坐得住,肚子里或许一包草;而安永年却不是,刘知县也认为他能中。

一直是先处得好。

再说有钱拿。

又吃上几杯,天边晚霞忽起,一片儿红一片儿彩。

刘知县酒兴上来,痛喝了一碗,只是和安公子说闲话。

门上传来扣门环的声音。

安公子微笑道:大人,你我寡坐无聊。

请一位大人的相识来相陪您。

院门打开,进来一个二色金绣衣的女子,年纪约在二十多岁,进来就面色激动,眼中带着泪花。

行到两人面前,恭敬迎下礼去:绣罗见过大人,见过公子。

刘知县呵呵大笑:你来得好。

公子从来是我知心人。

这位绣罗青楼女子,是刘知县一直包养着。

绣罗略有见识,不愿意受刘知县夫人的气。

她的身价银子也不低,就一直养在青楼上。

大人,我……绣罗神情激动,嘴唇颤抖象是要说什么,又感激涕零对着安公子重新拜谢:多谢公子安公子微微而笑喊人:搬个坐儿来,不能让绣罗姑娘久站才好。

绣罗面上一红,又拜谢道:多谢公子。

刘知县有些奇怪,故作醋意道:拜了又拜。

你是何意啊?回大人,公子说大人喜欢我侍候,今天帮我赎了身子。

家人搬上坐来,绣罗还是先站着回话。

刘知县有些意外。

绣罗的身价银子五百两,这老鸨在省里也认识人,不肯降得太多。

因为外头没有地方住,刘知县才一直留着绣罗在原处,许给她只要有身子,就接她出来。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安公子的语声打断刘知县的意外,让意外变得更意外:绣罗姑娘有身子了。

安公子含笑道喜,绣罗眼含热泪,刘知县屏气凝神听过,突然举袖,这就打翻桌上酒杯,连同筷子一起打落地上,刘知县着急又急切执住绣罗双手:可是真的?绣罗含泪点头,安公子在旁又道:容我好好敬大人几杯才是。

刘知县回过神,旁边家人重新送上温水里泡着的酒杯来倒上酒,刘知县手握酒杯,对着安公子突然感动:永年呀,你是知心人。

大人,这小院虽然不大,足以让绣罗姑娘将养,她住在这里,大人只管放心。

安公子更是知心地说出来,刘知县愣了一会儿,一仰脖子把酒一饮而净,对安公子亮亮酒杯:干!月上高空的时候,绣罗已去房中休息。

安公子和刘知县正在低语:有些地契在火中丢失,当年写地契的老书办我都找到,只缺大人一个官印。

月亮再升高时,安公子的小轿行在街上,他成亲后不定几时就要离开。

家里的事情不安排好,要让祖父操劳,还有菂姐儿,她没和人打过官司,再说女眷们不能上公堂。

薄有酒意的安公子在家门前下了轿子,看看时辰不早,往莲菂房中去。

说过害你的人未必是好下场,明年绣罗生下孩子来,刘知县夫人是何情态?安公子微笑,原本为着地契等物,再为着收拾刘知县夫人,打算买一个丫头给刘知县,不想绣罗有孕,安公子得到消息,觉得这事情实在太顺,天意送到公子手边,刘知县包养绣罗数年,比外面买的丫头要有情意。

让刘知县夫人哭去吧。

她不容人,公子我有的是房子容人。

来到莲菂院外,安公子负手候在垂花门下:请姑娘出来陪我走走。

商妈妈急忙进去回,蓝桥一个人出来:姑娘和小姑娘都睡了。

真睡假睡?安公子带笑问出来,遇到蓝桥面上也是笑,安公子遂把袖中东西给蓝桥:既然睡了,把这个拿进去。

告诉她,我说话从来算话,让她休总是想着。

自己气,再来勾人生气。

蓝桥拿着东西进去,送给和留弟说话的莲菂,姐妹两人倒是都睡在床上。

小小一个金匣子,莲菂不用看,也明白是穿戴的东西。

及到打开,留弟装作看不到,蓝桥装作没看见,一个金子打就的相思结,让莲菂又要咬嘴唇。

大半夜的送这个来,又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莲菂问蓝桥:公子吃多了酒?是吃了酒,吃不吃多倒不知道。

蓝桥回过话。

莲菂合上金匣子,心想我就说嘛。

说什么话会算话!要打人,要撵翠翠走,要……想不起来的莲菂睡下来喊留弟:咱们睡吧。

犹在外面流边的安公子,才明白自己象是没头没脑。

天上月色喜人,地上遍布银光。

安公子用手敲自己的额头,我是怎么了?整天晕乎乎,到晚上就想着同菂姐儿歪缠一回。

果然古语有云,男大当婚,这话说得有理。

回想莲菂在身边,亲亲她的红唇,拉拉她的小手,抱抱身子就不想放开。

临水坐下的安公子一个人发笑。

笑得是自己。

笑了一回,还是心痒难熬,又步到莲菂院外。

院门已关,里面灯火暗沉。

安公子怅然在门前站上一会儿,房里的那人应该是不会想我。

第二天莲菂到小厅上吃早饭,安公子跟着进来,蹭过来也坐下吃。

眸子中黑幽幽:昨天夜里,你应该想我吧?一口粥喷在桌子上,莲菂拿帕子掩住咳嗽。

安公子嘻笑起来,也帮着莲菂擦拭。

外面听到的蓝桥进来一步,马上退回去。

房中公子贴着宋姑娘,话说得冠冕堂皇:我给你擦。

莲菂往后面让并皱眉,擦就擦吧,人又贴上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成亲了为这亲事,莲菂每每幽怨过,就要被惹得气乎乎。

吃个早饭要换衣服,这早饭吃的。

换过衣服再吃早饭的莲菂板着脸,安公子殷勤给她挟菜:给你擦衣服,你生的这是什么气。

昨天晚上你没有见我,早上我才特别想你。

莲菂拿起筷子,把安公子挟一个不小的馒头:公子你吃饭吧。

安公子笑逐颜开:这是给我的,你懂事许多。

拿着馒头咬上一口,又要说话,又是一个馒头送过来。

安公子识趣闭上嘴,偷偷看莲菂几眼还是板着脸,安公子老实把早饭吃完。

一个上午莲菂总在生气,到中午想想还是恼火。

为消这心中闷气,她出门去接留弟,想着和留弟说说笑笑,看到留弟格格笑着说好玩事情,会好许多。

留弟还没有等到,二门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离这里有十几步,行走在花篱旁边。

那花篱上缠着小黄花,映着他白色长衫,人如玉花似金。

小周公子来看安公子。

二门上的修长身影,袅袅在轻风中衣衫拂动,衣上亮丽色泽,也吸引小周公子的眼光。

身边有丫头的年青女子,只能是就要成亲的安少夫人。

小周公子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为那衣上色泽吸引,还是看过来。

这一看就惊奇了,宋姑娘居然颔首,虽然没有笑容,却是打招呼的意思明显。

一直想和莲菂修好的小周公子身不由已过来,离开有几步远,深施一礼,以嫂呼之:嫂夫人喊我?莲菂半侧过身子受过小周公子的礼,也下一个礼儿:有两句话要对公子说。

小周公子一下子就欢喜了,他和安公子最好。

这位莲姑娘只能当姨娘的时候。

小周公子就为她深恨自己不安。

只是修好频频碰壁,给留弟一个玉盒子,被安公子骂了一顿。

再见留弟总是老远躲开,现在听到宋姑娘娇音,小周公子不为色字上魂飞天外。

为修好他魂不守舍,欢喜异常:嫂夫人请说。

是为翠翠。

公子说为您让她搬走,我说话不如您有用。

当初为您翠翠才这样,现在眼看她无处可归,您也应该管管是不是?莲菂说出来理直气壮,听得小周公子皱眉。

为翠翠?小周公子冷笑,你为翠翠恨我,我为翠翠恨你。

现在你成了好人。

为她来找我理论。

小周公子正色:宋姑娘说话差矣,我和翠翠早就是陌路人,她的事情与我无关。

我再去插手,才要惹人非议。

要说她为我才这样,西街口儿卖豆腐的女子,对人一笑为生意,有人为她颠倒,要是为她颠倒到失足落水,那就算她杀了人!你……这是什么话?莲菂被顶得嘴唇哆嗦:不为你,她怎么会无处可住。

小周公子看着这位踩上高枝儿的佃农姑娘。

说话这有理的气度,不知道的人,真以为她是哪家夫人。

街上女人有这么仰着脸看男人的吗?多是低头避开。

她搬去时,手中还有几两卖房子的银子。

如今分文不见,不知道谁人葬送。

提起翠翠,小周公子更是恼火:我以前事事照看她,她可曾听我一句,一双耳朵听的全是别人话。

如今弄到这种地步,与我何干!小周公子越说越来气:再我劝你一句,人人说你有手段,只我知道你不能。

永年兄不是一个女人指使的动,你比翠翠聪明,你肯听话,她不肯听我的话。

话又说回来,你不肯听又有什么办法?袖子一拂,小周公子修好的心点滴全无:那个余翠翠,倒成我头上一个挥不去的罪名。

有你这样好心人,又来寻我做什么!莲菂咬着嘴唇,被骂得眼睛里雾气上升。

天底下还有这样男人,事出原因为他,结果他分文不认,都成了自己的错。

莲菂气白了脸回去,小周公子气白了脸去见安公子。

你十回来,倒有五回带着气,安公子正在执笔,放下笔笑话小周公子:你再遇不上菂姐儿,这气从何而来?小周公子冲口而出:我不遇上她,哪里来的气。

把话对安公子说过,还是带气:岂有此理!安公子故意道:这么说来,我的那一位被你气得不轻。

小周公子忍了几忍没有忍住笑,他是个俏皮的人,就此哈哈大笑起来:亏你说得出口!你要怜香惜玉,赶快去哄,还能哄得几滴眼泪回来。

这一个先哄好了,安公子很是轻松:我要遇到你们争执,一个人给你一下子,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把那余翠翠放在心上看得重,我也生气去。

安公子垮着脸。

小周公子更要笑:我不把你放在眼里,还能跑来找你。

他凑近安公子耳朵里,嘀嘀咕咕说几句话。

安公子难得红脸,今天红一次,而且瞪眼睛骂:你这狗才!难怪菂姐儿不喜欢你,歪才多的是,我不要你管。

讪讪的小周公子解释道:我也是为着她是不是,你要是不会……遇上安公子瞪视的眼光,小周公子打个哈哈:我看你平时不去那样地方,我怕你不会,你要会当我白说。

安公子绷着脸好一会儿,闷声闷气地道:这个,还有不会的吗?小周公子陪笑脸儿:说得是,哪有人不会这个的。

时近中午,安公子让人送上酒菜来,绷着脸还在和小周公子生气。

小周公子象是主人,手执酒壶正在劝他,安步送上一个大红的礼单来:史老爷命人送给公子成亲的贺礼。

安公子拿过来先看下款,落笔史大郎,他微笑起来:还说了什么?安步回话:说史老爷前阵子外面去,上午才回来,知道公子要成亲,匆匆备上贺礼勿嫌菲薄,再就是约着公子明儿晚上聚聚。

小周公子伸头只看安公子手中礼单:这是哪个人,他一来你就不生气。

比我还强呢。

安公子笑骂他:当然比你还强,人家从不胡说八道。

小周公子想想又来气:我就是爱胡说八道几句,相中我的人多。

才惹得在你们家不受待见。

行了行了,一顿午饭,你不绷着脸。

我就要绷着脸,有什么意思。

为我想想吧。

等我进去见到菂姐儿,又是一个冷脸儿,咱们取乐吧。

学里又有什么好诗词,说来我笑一笑。

安公子打圆场,举筷让小周公子吃菜。

小周公子涎着脸笑:有一个你的笑话,我说出来你不许恼。

安公子微笑:先说说谁这么机灵,我听过要好也还他一个。

说起来这原创就不好找。

要是问谁用在你身上,倒是人人都有份。

小周公子嬉皮笑脸:我们打赌,你洞房花烛夜,一定押诗韵。

安公子也嘻笑:一听就不是好话,快说出来我听听,说得雅致些,不然一顿肥打。

当然雅,不雅能告诉你。

小周公子清清嗓子,附到安公子耳边低声:你洞房里,难道不要平上去入。

这四声雅不雅致?小周公子面有得色:要问这四声原创人,那就把祖宗搬出来了。

安公子掏出丝帕掩口咳了半天,才用筷子指着小周公子的得色:亏你有才,下科不中。

对不起你这才。

晚上夜凉如水,安公子坐在莲菂房中轻笑:还在生气?你气上一天了,准备气几天先告诉我,我躲着你这气色走。

莲菂愤然抬头:半天,我中午见的小周公子,这才半天。

然后再低下头懊恼,继续在生气。

安公子自己猜得很对,小周公子气过,再来看莲菂生气。

晚饭你就不好好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我生气。

就为着房子,不是帮了她银子,安公子在外间哄,留弟避到里间看书,画角做针指陪她,两个人听上几句就皱着鼻子对着笑一笑。

那你就让她留下,不搬走。

莲菂就咬住这句话。

说过了这不行,我不喜欢她多见你,这你知道。

安公子不紧不慢,声音依然悦耳,但是寸步不让。

莲菂低着头看自己鞋面不说话。

现在你知道我是对的吧?安公子故意问道。

莲菂的话被引出来:对什么?你要是不见翠翠,哪里来的这气生。

安公子低声笑:要是见她一次就喜欢一次,谁还会不喜欢她。

莲菂再低着头闷声不响。

今天有人送我的八宝帐,我送去给你看,如何?安公子把话题扯开,莲菂这才回话:那帐子哪里来的,别人肯送你?以后还什么才是合适的还礼。

金八宝,翡翠件儿,而且是鲛绡帐,莲菂噘嘴:这帐子要值多少钱,总比五两、十两银子的要贵吧。

安公子但笑,简靖王送来的,还能错得了:一个相熟的经纪,惯走天南海北,与我有事交待,听说我要成亲,送来新房里摆设。

你明天抽个空儿,看着人挂上去。

看着那小噘嘴又低头,安公子取笑道:你是没弄赢,你要怎样就怎样没依着你。

早就说过你不当家,几时骗过你。

莲菂没话说,过一会儿才道:都说公子对人和善,怎么就不能体谅到翠翠的苦处。

安公子大吃一惊:我体谅她,你愿意?你这么贤惠,以后允我娶几个?安公子涎着脸胡扯:一桌子纸牌,还是八仙过海。

被莲菂瞪一眼以后,安公子略为正经一些:看看你就不能当家,对我的人,我当然和善。

你要是当了家,不管什么都送给人去。

一通胡扯以后,安公子往外面看:咱们出去走走,池子里划船去。

这清风朗月的,不玩你倒闷在房里。

我问过祖父母和母亲都说不去,咱们去吧。

莲菂真的是足足生了半天的气,想到小周公子就肝痛。

又听安公子胡扯半天,想月下行船也不错。

坐着不动先喊留弟:咱们玩去。

留弟出来摇头:白天我和姑少爷刚划过,他卖弄会划船掉水里了,我笑他也掉水里了,呛了几口水我不去。

只有未婚夫妻往外面去,池子里下了画舫。

一池荷花荷叶,还有不少莲蓬。

莲菂心里又不舒服了,画舫中摆着小桌子。

上面果碟子琥珀色酒,酒全是小巧玉杯,莲菂抚着额头对着那玉杯上光泽看。

安公子在对面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想什么?你在想。

拿个玉杯给人去,至少值间房子。

安公子乐不可支:送到最后。

你送无可送,把我也送出去才满意,不过你当着点儿心,要送我也送个可人儿,免得我伤心。

莲菂不知道该气好还是该笑好,一杯酒下肚,她只是疑惑。

以前没有发现公子这么多废话?从晚饭时一直说到现在,居然还有话。

清清流水,荷叶行风,安公子欣赏一会儿月色,再来看对面的未婚妻子。

菂姐儿在月下肤色如玉,月光之下从来是出美人儿。

这日子倒是闲适,莲菂喝了最后,自己对自己嘟嘟囔囔。

水面上一阵风吹来,吹得荷叶乱晃。

安公子解下自己外衣给莲菂披在身上,对这醉鬼小声笑谑:唾手得来的。

不是你流血流汗而来,你心里不快意。

带醉的莲菂认真想想,醉中实话都能出来:我要是翠翠,会比她强吧?安公子含笑:那是当然。

你不比她强,就能教唆她。

公子总是有理的。

莲菂咀嚼这话,安公子悠然自得:所以呀,我总比你强一点儿。

莲菂笑嘻嘻下个注脚:不是说你总有理。

跳板晃悠悠,丫头先下来,安公子携着莲菂再下来:看着你脚下,你这么个大人掉河里去也罢了,我手在你手上呢,拉我一起下水就不好。

莲菂瞪眼睛,杏眼儿光波流转:是谁拉谁下水?安公子手指着鼻子:我,是我。

这才一起无话,携手往莲菂房中去。

到了院门,蓝桥头也不回丢下主人先进去,商妈妈在房里也不出来。

外面传来轻微响动,轻得似夜里小动物在呢喃。

过了好一会儿,安公子才把莲菂送进来,莲菂面上绯红,比刚才醉意还要脸红。

安公子眼珠子明亮,可比天天星星。

今天晚上的公子,又得了手去。

在那娇嘟着的红唇上,如愿以偿了。

第二天去会史大郎,先谢他的礼物。

除了八宝帐,还有凤簪金钿,安公子很满意:王爷盛情如此,让佶愧不敢当。

史大郎笑起来:王爷说,公子操劳,送个好纱帐给你,愿你夜夜安睡。

再听我你一表人才,王爷大笑,身边怎能无佳人相伴,送你凤簪金钿,给你装饰你的佳人。

公子你这亲成的,满城里话不少。

都是夸我的,夸我有眼力界儿。

安公子毫不脸红。

史大郎暗暗好笑,嘴上附合:说得也是,女人一要生得好,二要品性好,有这两条在,管她什么家世去。

再说正经话,史大郎就是欲言又止,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爷什么意思?安公子问出来,他心情低落,明知道事情已经这样,还是想问一声。

史大郎低低长叹:王爷大怒,骂京里官员们不长眼睛。

这些人糊涂蛋,活该被害死。

眼前有一点儿余地,就忘了受欺凌的日子。

也不能怪他们,哼,安公子冷笑:被田公公欺负最狠,要不是低头也躲不过去的几位大人们,是田公公亲自上门去修的好,他们觉得以后就此太平。

不想田公公此人,倒有如此手段!满朝言论,现在都说王爷造反。

这些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糊涂蛋,这几天里日子好过,为表忠心,正在议王爷的罪名。

史大郎也有不平:王爷不打是对的,王爷说了,等到这些人死干净了,再打也不迟。

西北都说苦寒,我们呆惯了不觉得。

再说那里矿产多,银矿金矿玉矿都有。

一年只收一季庄稼,却是土地多。

以后自立为王,不是快活。

安公子长长叹气:请将军为我进一言,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皇上年幼,分辨不清奸人好人。

在安公子心中,简靖王要造反是无疑,只是他要等个好名声。

安公子和左大人通信商议过,砒霜有毒性。

也可以治病。

先除阉党最重要,不想田公公应变得相当好。

让简靖王一下子没有好借口。

史大郎嬉皮笑脸,果然王爷说的对!这位安永年。

他是能看清楚这京中事情。

史大郎谨慎地传简靖王的话。

这是王爷亲口说过,如果他不糊涂,把这些话告诉他。

王爷对先生推祟。

请先生得空,去西北面见面谈才好。

史大郎说过。

安公子也答应下来,只是有些意兴阑珊。

史大郎微笑:不管打与不打,咱们的生意还是要做。

公子不用担心没钱赚。

引得安公子一笑拱手:多多拜上王爷,托王爷的鸿福,这几个月里我挣了不少。

备的有一份礼物,请将军有便船带回去。

回去的路上,安公子对简靖王神往。

见过他的人说他生具异相。

又身材魁梧,文武双全。

再想想史大郎的话。

安公子想想也是,京里这些糊涂官员们,还要给简靖王定罪名。

人家干脆自立为王,在西北那一大片地方呆着,自种自收自得其乐。

这样的一个人,安公子还真的想结交一下。

想江南江北诸多名士,神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安公子笑话自己,哪里有许多时间去结交。

当晚在城外歇了一夜。

第二天进城去。

自此安公子一心一意准备亲事,两耳闻过窗外事,权当没听;两眸看过窗外事,权当没看。

亲事提前三天。

莲菂出城去。

安公子骑在马上送她。

又是两个月不出家门,街上样样新奇。

路上行人匆匆不停,莲菂掀开轿窗帘子问安公子:不打仗了是吗?不打仗穷人日子好过些。

安公子是惋惜:不打了。

莲菂好奇:公子钱没有赚够?安公子噎住:这是什么话。

莲菂觉得自己又问错了,赶快把轿窗放下,偷偷在轿子里笑。

又走上一时,外面安公子和人寒暄:我送宋姑娘出城。

回答得理所当然,莲菂凑到轿窗看说话的人。

一个油头滑面的青年公子,生得也端正,就是一衣一笑都带着不稳当。

这是郑仁锡。

莲菂忍不住从轿中又要说话: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也是公子朋友?这个比小周公子看上去还要糟。

安公子笑一笑:你不认识他?人家身上揣着你帕子。

莲菂信以为真,认真想过:没见过。

安公子哈哈笑起来,斜睨莲菂心中舒畅。

不是为莲菂不认识郑仁锡,是想到他自己做的好事情!轿后还在嘻嘻哈哈声音,程敏功一定要送留弟,正在和留弟鬼扯:屋子多不多,有我一个铺盖我就不回去。

我妈昨天骂我,让他急去。

这真是闲怡日子。

外面如何乱,从来与家里无关。

行到村口,鼓乐声响起。

这是安公子的田庄,又是莲菂族亲,大家一起来迎。

及到院门前,安公子笑吟吟,亲手拂起轿帘。

以前青衣补丁的小村姑,现在丝履绣裳回。

院内院外都是焕然一新。

院门上两只崭新的大红灯笼,院内迎出来四、五个家人,不知道几时过来。

后面轿上下来的留弟是高兴。

排场越大才说明这亲事,安家越重视。

留弟上学一年,比以前要懂事多。

陪着莲菂进去,留弟兴高采烈:这厢房是新盖的,还种了两棵树。

快去看后面。

后面看过进屋里,摆设崭崭新,雕花桌围的桌子,水磨椅子,俱是全新。

这样的亲事在别人看来,安公子当然是一个大好人。

莲菂重回屋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屋里的人,眼光都是感恩戴德。

天知道,要成亲的人不是他们,他们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安公子。

一直看得安公子心情更好。

不嫌贫不是吗?莲菂又腹诽一下,喜欢上一个身分不相配的人,满足别人的爱富心理。

众人围坐的安公子笑容满面:屋里去吧。

屋里摆设也全换过,描金衣箱泥金衣架,当年流汗出累人,变成呼奴唤婢人。

没有坐一会儿,安公子进来辞行:我回去了,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弄鬼才是。

莲菂抱膝坐在炕上,笑吟吟道:怎么弄?教教我。

明儿我来,细细告诉你。

安公子突然想起来小周公子的话。

面上笑容加深,低声道:不要太想着我。

是夜,大红灯笼挂满院中。

墙上喜字笼罩在烛光中。

程敏功和留弟围着新栽的小树拍手欢笑,坐在廊下的莲菂只是恍惚,想起来自己初次结婚。

九月多长天爽空。

多高云清雅。

成亲一大早,莲菂原本是不放在心上。

到此时也有些心思纷乱。

院子里恭贺之声不断,四位叔公们做主人,宋木匠是血缘最亲的族兄,戴着大帽子,穿件宽阔的衣服帮着待客。

外面喜气洋洋直入屋中来,象是门缝窗户缝中都丝丝进来。

莲菂心思似小船,随波在起伏的水波上。

饭送上来。

喜字儿馒头,红枣粥,另外是如意山鸡卷儿等名头好听的菜。

莲菂刚说一句:给我盛碗饭来。

两个年长的妈妈陪着就笑道:今儿不能吃饭。

弄不懂这规矩,莲菂只听馒头,妈妈们看她吃完,双手一拍乐着道:这就成双成对了。

一顿饭莲菂吃了四个馒头,两碗红枣粥。

没有想到还有人在算吃多少,莲菂坐在炕上只低头,不明白这古礼还要有什么。

汗衫儿汗巾子抹胸中衣及外衣全部一色新,就是鞋子也是新的没下过地。

请来的喜娘帮着调脂抹粉。

修眉整鬃,收拾齐整。

送上镜子来照一照儿,就是自己也觉得淡白轻红,不是旧日模样。

自此就没有下过地。

莲菂不无窘迫。

花轿下午进门,留弟进来告诉:公子来了。

再比划给姐姐看:送来一只大鹅和一坛扎彩绸的酒,上这一年学的留弟明白:这是雁礼。

鹅称家雁,没有大雁就抱一只鹅过来。

罩着大红绣并蒂百花披风,穿着锦绿喜相逢百蝶裙子的莲菂只轻轻嗯一声。

肩上四合如意云肩,头上是蟠龙宝髻。

换作以前,问她人可以拘束成这个样儿,莲菂自己先不相信。

红盖头罩起来,喜娘搀扶踏上红毡,莲菂只看自己裙下微露的凤头鞋。

一地黄花畔大红花轿在鼓乐中起轿,留弟紧扒着房门,眼里满是泪水,对着离去的花轿泪流满面。

姐姐的一件大事完成,就古代现代人都共同的目标:嫁人要嫁衣食无忧的,这件事情完成得不错。

下午迎亲傍晚花轿进门,安公子自己的亲事他要依古礼,由着他自己折腾。

花轿停在院中,打开轿帘,露出左手金锭右手银锭的新娘。

亲戚们都纷纷笑了,左金右银,这是好兆头。

安家大门张灯悬彩,门内设六曲围屏,垂挂绣幕,名花宝鼎俱在长几上。

安老夫人和安老太爷笑得合不拢嘴,等着新人过来行礼。

正中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与安公子很像,这是前天赶回来的安老爷;对面安夫人还矜持着,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近十月的天气,夜比昼长,新娘端坐在新床上,心里还是忽闪忽闪着。

眼来一双靴子脚,安公子一手拎着盖头角儿,一手拿着红纸裹的新秤杆儿,挑起盖头来。

那眸子笑意看上莲菂黑色眼眸,象是在问,闷坏了吧?莲菂垂下头,身边喜娘的吉祥话儿,亲戚们的笑声都象流云般闪过。

昏昏沉沉的她,听不见笑语再看时,房中只有喜上眉梢的丫头们,不知道何时人都散去,而身边生的花生桂圆堆了不少。

哦,交杯酒也饮过了,莲菂回想刚才,象是什么都过了一遍。

房中香气馥郁,灯光璀璨。

摆的多是名人书画,周鼎汉炉。

沙漏中细沙流下,时光过得飞快,这一天就要过去。

两个大红灯笼引着安公子往新房中去,小周公子后面跟上来,扯着衣袖悄声道:我不逼你喝酒,这东西你还拿着的好。

把东西硬塞到安公子袖中,小周公子停下目送安公子离去,做朋友也不容易,事事也为你想着。

房门儿咿呀儿响,莲菂又心跳一跳,这次是安公子进来。

大红锦衣黑靴子,他面上是喜气洋洋。

这可怎么办?莲菂心慌意乱。

安公子负手对着莲菂看上一时,越看越喜欢。

丫头们给安公子宽衣,也给莲菂宽衣。

面上厚厚脂粉洗去,身上只着寝衣,莲菂更慌乱,象是外面伪装被人取走,她无所遁形。

房门儿再咿呀响,是丫头们退下。

夫妻并肩坐在喜帐中,安公子只是笑,莲菂只是看一边。

我陪你一夜是无妨,安公子刚说出来,莲菂往一旁让一让:你先睡。

吃吃笑声中,莲菂看到床上正中摆着的白色锦帕,嘴唇哆嗦几下。

龙凤红烛爆了又爆,安少夫人坐在床上只是不动,安公子笑吟吟也不催促,大有陪你到天亮的意思。

皇帝不急太监急,窗外有声音响起:夜深了,请公子、少夫人早些安歇吧。

这声音骤然响起,莲菂不可遏制地颤抖一下,安公子趁机搂住她,柔声低语:莫怕,是听房的妈妈。

还有人听房,莲菂原就不知道古礼,就是知道也是只心慌去了。

她仰起面庞,泪水不是一下子出来,而是慢慢由雾气变泪珠,最后积满眼眶。

嗓子眼里哽咽道:嗯。

明天早上,那白色锦帕上要有点儿什么,莲菂伏在安公子怀中,觉得自己更晕得不行。

小衣解去,露出抹胸……莲菂要是看一看,能看到安公子面色潮红,呼吸也要急促得多。

虽然手上还是慢慢在解,人急迫地多。

这就是小周公子跑去书房里耳语找骂,适才又拦住多说一句话的原因。

这位公子,是个雏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各人心思新房中总算有动静,听房的妈妈们认真负责地听到没动静,满意地去回话。

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在等着,这一对老夫妻听到妈妈们回话:成了。

安老太爷满意,安老夫人笑嘻嘻,让人赏她们钱:去告诉老爷夫人去。

安老爷和安夫人也没有睡,不仅是等儿子,经年未见的中午夫妻在叙旧。

妈妈们进来回过,安夫人松一口气:好,不拧着就好。

妈妈们出去,安老爷不明白:拧什么?安夫人告诉他:是媳妇拧着,小家里出来的,自己当家作主惯了,让她低眉顺眼可不容易。

就是在自己和安老夫人面前恭顺,上岁数的人也看出来她这恭顺和别人的恭顺就是不一样。

回家来就操办儿子亲事,家中事不及多问的安老爷呵呵笑起来:我听父亲说过,她不喜欢佶儿,佶儿偏喜欢她。

真不容易拧过来,安夫人温婉,有时候也看得摇头:我本以为她为亲事要争上几出才行。

对于这一点儿,安夫人原本苦恼:问过跟她的画角蓝桥,她和留弟说话时,多是带着要走的样子,这又和顺的多,不会有什么吧?安老爷打个哈欠:家业不给她管,她能怎样。

安夫人笑起来:她能和我一样我倒喜欢,我是身子弱管不了,她说话唰唰快,做事又响快大样。

不过老夫人和我,多是不相信她。

娶了不相信的人,安夫人在今夜才觉得这样的媳妇也能娶。

她推着安老爷:你觉得怎样?安老爷拉着妻子的手,只是问:能生孙子吗?安夫人来了精神:我和老夫人求了不少签,是生贵子的命。

这不就行了。

安老爷把成亲的真谛说出来:不打不闹可以管一部分家,生个孩子这就行了。

安夫人忍不住笑:说得倒也干净。

新房中。

莲菂在哭,丝帕捂住嘴,怕人听到不敢哭得大声。

安公子得意。

抱着哄她:下次我轻点儿。

莲菂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公子什么也不懂。

偏偏她自己,浑身酸软。

就挣扎也无力气。

哭着哭着睡过去,安公子给她擦去泪水。

这位公子还是得意和开心。

红烛高照下,安公子心满意足,难怪小周公子无事就喜欢相与女人。

伏身在莲菂面上再亲一口,安公子悠然自得,我和小周公子,当然是不同的。

早上起来,莲菂更不安。

她惴惴看着那块白色锦帕拿出去,对着安公子求救地看过去。

安公子走过来,只对着镜台前梳妆的她含笑。

掂起画笔来又放下,安公子无奈告诉莲菂:我不会画眉,要是画画儿还行。

手臂上的守宫砂让莲菂又窘迫一回,上午给安老夫人请安,亲戚们女眷多在这里。

安老夫人亲自给莲菂拉起衣袖,那颗嫣红消失无踪。

大庭广众之下验人清白,而且一起称赞:真不错。

这是古代的古礼儿,说直白些是祖宗的古礼儿。

莲菂只有踏平自己心境。

任由她们说去。

没有坐上一会儿,安步进来对安老夫人道:公子说,车马备好,去家庙里拜祖先。

安老夫人正和姑太太在说话。

答应道:就来。

……新请来的游方姑子,极灵验,都说她是送子娘娘身边的人呢…….姑太太说得上瘾,老夫人听得上瘾。

安步又进来:公子让我进来说,外面起风,虽然不冷,秋天也要当心。

老夫人和夫人加衣服才是,再对着莲菂道:说少夫人加衣服,就加那件绣秋菊的夹衣,要是加绣百花的锦衣,象是暖一些。

如果怕冷,外面再加一件披风,到地方也可以脱。

一个房里的笑声把莲菂笑到不敢抬头,安老夫人笑呵呵:咱们这就去吧,再不出去,公子又有话要说了。

莲菂咬牙,我嫁的丈夫是个罗嗦人。

改天坐公堂教训下面人,也是这样罗嗦不成。

这就一起出门去拜祖先,安公子在门外走过来。

安老夫人先要笑:公子又要说什么?莲菂当着这么多人,不方便瞪他。

安公子走过来,在莲菂肩上捏一下:可是我说的,穿多了也不好,穿少了闪着风。

莲菂拧一拧肩头,把他手甩开。

安公子才觉出来什么,亲戚们都快掩着嘴笑了,他讪讪明白过来,这一路上算是没罗嗦。

安少夫人成亲后,和以前一样。

就是家里长短,外面的事情她一件也管不到。

就日子来说,是在安逸中。

十月秋菊大放,安公子在书房中沉思,孔补之新来的信中,这次不是催进京,而是问愿不愿意去西北。

成亲有一个足月,孔补之和左大人才得到消息送来贺礼,再就是提及,需要有个人去说服简靖王,重新开战的好。

这信看得安公子如坐针毡,邸报上还是好消息,又给两位下在狱中的官员们平了反,而且升了一级。

安公子手握成拳头,在书案上捶了一下。

这朝廷的官,就象是不值钱,想给谁就给谁!何必再十年寒窗苦,何必再辛苦为功名!安公子恼恨地站起来,这起子笨蛋官员,果然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一个人气上一会儿,重新拿起书案上的书来。

功名根深蒂固,从小埋藏在脑海里,这功名还是要的。

安公子消消气,再来看孔补之的信。

这一次的信比前几次言词更激烈:弟亲事已毕,温柔乡中大好去处,更忘却平日抱负。

记得那年大雪,与弟踏雪城外。

弟指白茫茫一片,笑谈有朝一日得志去,定扫权奸清朝纲!安公子读到这里,觉得背上似有汗流下。

西北王爷停息干戈,朝中官员晕头转向。

恐秋风再起日,霜雪胜于平时。

惟今之计,需一人前往西北,面见王爷陈其利害,劝他发兵。

此人需有勇有谋。

弹压谋反心志,说服保驾忠心。

弟,是温柔乡中人。

此等事项都与弟分毫无关!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书的安公子,说不上热血沸腾,只是又心乱起来。

补之兄说得没错。

是需要一个人去西北面见简靖王劝他重新发兵。

而这个人在简靖王谋反的心上面,要有话弹压住他;在忠君上面。

又要把简靖王的忠心说出来。

想来想去,安公子觉得自己最合适去,不然补之兄何必写信来告诉我!与简靖王私下的交易,再没有别人知道。

如果左大人和孔补之知道安公子还给简靖王提供造反物资,只怕一日一信来催促他去。

正在胡思乱想中,安步又进来:老太爷说,公子晚饭后去见他。

安公子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安步出去。

安公子在房里继续踱步,心里想着孔补之的这封信,果然是个绝妙好主意!只是自己眼前走不开。

父亲刚刚回来,父子才得亲近没有几时;成亲此须几日,怎么能抛开菂姐儿远行?安公子在书房中想了一回,独自用过晚饭,一个人去见祖父。

房外秋风起,房中已掌灯。

安老太爷坐在灯下看着孙子进来,怎么看都是一个俊秀孩子,安老太爷今天更是满意:过来坐下。

咱们爷孙俩坐上一会儿。

安公子坐下来,安老太爷先问房中事:我看孙媳妇对你还好,没有太拧着。

安公子当然回答:想是订了亲事,她就好了。

其实还是拧着。

不过安公子觉得有趣。

晚上好哄上一会儿才肯让人如愿,安公子是发现自己有点问题,象是就喜欢菂姐儿先拧上一会儿。

那就好,早生曾孙子下来。

安老太爷对于孙子的房中事不想说太多,只是随意关心一下。

安老太爷接着问出来一句话,问得安公子愣住:你表弟现在哪里?对着祖母,安公子还可以哄骗说不知道。

对着祖父慈祥却是可以洞察人心的眼睛,安公子实话实说:表弟半年前想回这城里开铺子,被我赶走。

他如今在别的省里有铺子,也不是太大。

不是一般的小。

安公子到现在纳闷,表弟走的时候为什么身上钱不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火不是他放的。

那地契是你新补的吧?安老太爷慢慢问出来,安公子心中雪亮,他站起来跪倒祖父面前,如实承认:这地契,以前的全丢了。

你起来,安老太爷格外精神:你看看这是什么?安公子站起来,对着祖父拿出来的一卷地契吃惊:这不是……?就是丢的那些地契。

安老太爷呵呵笑着,重新指着对面让孙子坐下来,这才开口说话:你祖母对你表弟那么疼爱,不要说是你觉得不对,我也觉得不行。

这些地契被你表弟拿去以后,我让人重又拿了回来。

佶儿,从小教导你做个有担当的人,不过这乱信人,你可不能学你祖母。

是,安公子听祖父与自己想的一样,心中正高兴。

安老太爷又和气地问道:知道我和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吗?安公子心思转一圈过来,有些难为情:祖父放心,我不会完全让菂姐儿管外面,只是家里先让她管管,侍候长辈们衣食。

那就好,就是你祖母,我也还是留着一手。

须发皆白的安老太爷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面有得色地告诉安公子:都给了她,以后还怎么显着我好。

安公子也笑起来,祖父和祖母年纪一大把,还和年青时一样。

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在里面。

我没有告诉你,就是想看看你长大了没有。

眼前家里有钱,多花些钱重新补了来没有关系,你能补回来我就放心。

安老太爷老怀欣慰的事,就是孙子真的长大了。

烛下的安老太爷看着孙子格外和蔼:成过亲不懂事的人也很多,你办成这件事,我相信你,在成亲这件事情上也是有分寸的。

菂姐儿只和孙子拧,她对长辈们是孝敬的。

安公子下意识的为莲菂分辨过,这才心里温暖。

祖父是担心我昏头昏脑地娶了亲。

想想自己长大成人,祖父还是在后面为自己操劳,安公子恭敬地道:孙子的事情,自己都是清楚的。

窗外秋风吹得窗户阵阵响。

安公子起身,取一件衣服来给安老太爷披上,再对祖父道:孙儿还有一件事情要和祖父说。

啊。

我正有精神,你只管说。

安公子郑重其事,安老太爷想总是件正经事。

安公子恭立于榻前:父母在。

不远游。

我自长大,很少离家。

父亲正好也在。

明年我想外面游历去,不知道祖父您同意不同意?原以为自己是独子,会遭到家人反对的安公子,遇上安老太爷欣然的语声:我和你父亲昨天还在说这件事情。

出去走走比你只看书的要强。

我们到处有生意,你明年索性花上一年时间出去走走,你在家里我看着时时也闷。

喜出望外的安公子,听到安老太爷又呵呵笑出声。

出了一个小难题:不过你得等孙媳妇有身子以后再走,从现在到明年过年后,还有近半年的时候,小子,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孙儿理当从命。

安公子得以出行正在高兴,再想想祖父说的,莲菂有了身子,这又是一件喜事,安公子对着安老太爷是答应得眉头也不皱:这是孙子的份内事才是。

安老太爷开怀大笑:当然这是你的份内事。

从祖父房中出来,安公子觉得老天待自己。

比别人要好。

祖父母精神康健,父母亲也为自己事事操劳,还有菂姐儿…….安公子加快步子回房去,在房中的菂姐儿一准不是开心的。

莲菂早早就睡下来。

听到安公子回来,也不回身。

身后那人自己会贴过来问:还在不喜欢?莲菂气呼呼翻个身子来推他:你睡书房去,我又不是犯人,我到现在,连个二门都不能出,我呀我呀,我是不愿意打安五才没往外面走。

那是那是,你最是个可人儿,你要打安五,他不敢还手;不过你要出二门,他就要不客气了。

安公子哄人的话里夹着大实话。

莲菂再翻身子回去,身后那罗嗦人晚上更罗嗦:仗是不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打,你不出门最好。

要出门还是我领你去。

抖开绫被盖住自己,从头到脚都蒙起来,莲菂愤愤,今天晚上,不想听你这罗嗦声音。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理论不过你,我睡觉去。

过了一会儿,背上被人轻轻碰一下:今天吕管家带着孙子来请安,你赏的什么?莲菂闷声不说话。

那孩子肥头大耳有福相,你说以后我儿子,生得象你好,还是象我好?安公子又推一下:你见过有娶亲的人,还一个人自说自话吗?我就是了。

莲菂把被子没头没脑裹得更紧,安公子抱着这一卷被子,一个人胡思乱想:要是今天晚上让我碰,明儿就应该有孩子。

哪有那么早!莲菂火大地从被子里露出头来:公子你书看少了,没有这么早。

安公子笑嘻嘻:我看书多的倒不知道,你看书的人知道告诉我,对我说说,今天晚上让我碰你,几时有孩子。

你不说,那咱们来试试,我说有你信不信?第二天早上,安少夫人的结论,还是嫁了一个罗嗦的人,实在话多!九月成亲,十月份安公子失望一下,安少夫人癸水如期而至。

房里妈妈去告诉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又多两张失望的脸。

十一月份,安少夫人觉得自己头抬不起来,面前坐着几位亲戚,都是素来和气的人。

一人一句:张医生的药最灵验,不对,庵里送子娘娘最灵验。

莲菂心平气和,努力心平气和,这些人说不上几句,她们自己先要争起来。

上午一拨人,中午是留弟,留弟陪吃午饭带皱眉:我绣虎头鞋面好,还是女孩子穿的鞋面好。

你绣什么都好。

心境如水是被折磨出来的,莲菂又一次亲身证明这句话。

她该吃照吃,该喝照喝。

吃过喝过,蓝桥出来和画角犯嘀咕:今天多吃半碗饭,是不是有了?旁边的妈妈就要说话:姑娘们,哪里这么早。

下午没过一会儿,蓝桥笑脸儿进来:安步送来这个。

接过来一个小小玉坠子。

放在一旁。

七太太先进来:少夫人忙呢,我来看看你。

十一月份天气寒冷,还有苍蝇嗡嗡嗡:哪一家没有三、四个人。

莲菂笑意多多:我婆婆房里就没有。

七太太小声道:外面都有话说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样。

莲菂姑娘正容,听七太太再嗡嗡:就找人也得是个听你话的。

最好进门就生,生下来你就抱过来。

七太太乐着道:我们绣香最是听话的人。

又最尊重你,是你知根知底的人,过年拜菩萨,庵里师傅们说她有福相。

晚上回来问安公子:要是我不生,你喜欢有福相的,还是喜欢听你话的。

安公子扯她衣服:你不生?咱们试一试,要是你生了。

你是个小狗。

枕边三、四个坠子等玩意儿,莲菂推给安公子:你拿去明天再给我,一天送三、四样东西来,安步不觉得累,你不觉得烦,我为公子心疼钱。

这不值什么钱,一块玉石上可以切下来成百块,足够哄你几年。

安公子说过,莲菂一古脑儿都塞到枕下去:那我,就笑纳了。

几时给我月钱。

那就多谢了。

安公子情思昏昏亲着自己妻子,人还没有昏到底:我是你的,这家都是你的,要什么月钱。

不过你想着。

把我推给有福气的,推给听话的人。

那就有劳你帮我好好物色,过了门你一准不会闹是不是?晚上拿安公子出过气,第二天出门继续抬不起头,听过亲戚的话听安老夫人的话,还有安夫人和留弟,一个比一个急。

孔补之接连三封信,在秋分过后,冬至前和腊月中到来。

打定主意要去的安公子再看信,就不急不燥。

着什么急?就是我不成亲,家里这些事情,也要料理清楚我才能走。

去劝简靖王,是福是祸还不知道。

总得把家里先安置好。

过年以前,如安公子等人所预料的,京里风云重新变了一个样子。

到处挂着忠烈郡主钟离琼枝的影像,说是寻找她们。

看起来还象是上次通缉。

然后又有几位官员们,悄悄地倒下来。

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风向明眼人多是能看得出来。

安公子书房里看过邸报,只能扼腕叹息。

这几位大人,上个月还和田公公交往甚密。

可见太不谨慎!晚上又见到史大郎,还是那江边。

冬天江风凛冽,安公子是锦裘狐围领还觉得冷,史大郎将军本色就出来,江风吹得他锦衣不住飘动,他是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要我找的人,找到了。

这是他的信,还有口信,就是带安好。

史大郎取出一封信来给安公子。

安公子收下梁五的信,明天晚上回去,菂姐儿应该主动对我笑一笑才行。

要是不笑?不笑就不给她。

史大郎评说京中事,觉得解气:王爷要是知道,只会浮一大白。

他看着安公子有些瑟缩,体贴地道:我们石头后面去,那里可以挡风。

两个人移步到石头后,史大郎又说出来一件让安公子吃惊的事情:我们王爷,纳了钟离姑娘为侧妃。

第几位?第六位。

不过我们王爷看在钟离大人的份上,会好好对她。

史大郎说过后,借着星光看到安公子面带笑容,象是畅意的很。

这个消息让安公子听着实在不错,琼枝姑娘有了结果,也可以对左大人有交待,也可以让菂姐儿死心。

她昨天还不怀好意提起来,当然她只想当陈季常夫人,没有给公子纳妾的心,只是她提的时候,那眉梢眼角那意思,象是琼枝姑娘深爱着安公子一样。

这是喜事,我回去备好礼物,下次请将军帮我带去道贺才是。

史大郎莞尔:公子有心,自己亲自去道谢多好。

钟离侧妃在王爷面前,时常提到公子庇护之恩,王爷也说不能相忘。

我若有闲,当然亲去拜见王爷。

一直想成行的安公子笑容满面答应下来。

安公子夜不归宿的时候很少,婚后不过就是他见史大郎,隔上一个月会有一次。

窗外北风呼呼,莲菂睡下来时问的良月:公子穿的什么衣服出去?得到回答后。

莲菂放了心。

嫁的这位丈夫,身体向来体弱不说,他劳心劳神。

比别人更要费神思。

有一会儿没有睡着,陪在房中的良月听到她翻身子,殷勤问她:要不要喝茶?莲菂摇头:不用。

这窗帘也挺厚,怎么总是能听到北风声。

良月以为心中明白。

又听一阵北风过去,低声道:公子每年冬天都要犯咳喘,今年象是犯得晚,这一夜歇在外面,要是冻着,别病了才好。

说到这里,觉得象咒人生病。

良月闭上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莲菂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天明。

安公子进来的时候,是上午。

他拿着梁五的信,本来想晚上和莲菂逗着玩。

现在没有事情,白天就过来。

公子昨天晚上歇在哪里?莲菂见他进来,也是随口一问。

安公子觉得还有关心,促狭道:歇在好地方。

莲菂白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菂姐儿,给你一个好东西。

你怎么谢我?安公子稳稳坐着,嘴角边是莫测高深的笑容。

这笑容引得莲菂好奇猜测:是什么?猜了三、四次猜不到,莲菂摇头对着他袖子里看:给我看一眼,我或许猜得出来。

留弟从外面进来。

看到两个人都在,伸伸舌头:我说句话就出去。

留弟,这个给你。

安公子把信取出来给留弟:给你姐姐看看去。

莲菂伸头看去,被留弟突然发出来的声音吓一跳:姐,梁五哥的信。

留弟对着安公子道谢,小脸儿上全是感激:多谢公子。

给我看看,莲菂一听也站起来,走到留弟身边去看那信。

先皱眉笑一笑,信上歪歪扭扭几个大字:表妹亲启。

留弟对着那字也发表一下意见:写得不错,梁五哥自己会写信了。

安公子一笑,莲菂也一笑。

梁五信封上的字足够歪斜,信里的字更是惊人,一张纸上写着大大几个字:我好,你们好吗?然后没了。

这就没了?留弟搔头,把信封里再看看,再把信纸背面也看过来,找一个理由出来:军营里信纸金贵,他只有一张,只能写这么多字。

莲菂笑声中,留弟有了主意:我给他回信,让他字写小些。

留弟拿着信欢天喜地出去。

莲菂回过身来含笑看安公子,安公子坐得端正,等着人来道谢。

昨儿那么冷,良月还说怕你冻着,以后有什么事情白天说,这不是春天夏天,晚上出去无妨。

莲菂这几句话,听在安公子耳朵里,比道谢还要好。

安公子拿她开玩笑:良月还怕我冻着,你呢?莲菂一派正色道:你回来了正好,让人请曹医生去,老夫人昨天也说,冬天你少出去的好。

安公子忍不住一笑:等你说声担心我,真是难。

你请曹医生吧,让他到书房里来见我。

安公子站起来,经过莲菂身边又过来纠缠:让我抱一下,抱一下我就走。

及到抱在怀里,安公子又要调笑:闻闻我身上有没有什么,昨天夜里,我一个人睡了一夜真是冷清。

突然想起来琼枝姑娘成了侧王妃,安公子笑得坏坏松开莲菂,再来和我说琼枝,我一个人乐,听着你说。

安公子没事笑得象昨天夜里偷吃了什么,莲菂装作没看到。

安公子走出去,她才有些放松。

留弟又进来:姐,我就在你这里写信,你想说的话,我帮你写上去。

没有写上几笔,程敏功进来,一看就大笑:这是给你写的信?这是什么字体,这真是叫大字了。

几个字占一张纸。

比你写的好多了!留弟站起来就不客气,被姐姐说一句:说话小声。

程敏功不无委屈:我,说的是实话。

留弟低头写不理他。

尴尬的程敏功和莲菂说上几句话,留弟不理他,他自己走过去,拿起墨锭帮着研墨。

莲菂忍笑,姑少爷一天不被留弟欺负,象是不舒服。

哎,留弟,程敏功小声喊一声,留弟翻翻眼睛:什么事?程敏功讨好地指着梁五的信:你亲戚这字,笔力还是有的。

莲菂哈地笑出来,惊动两个悄声说话的孩子,赶快解释一句:外面妈妈们说笑话呢,恰好我听到了。

有吗?留弟跑出去看过,回来咧嘴:姐,你听错了,外面没人说话。

莲菂若无其事:你一出去,她还敢说吗?才把这笑掩饰过去。

喂,留弟,程敏功过一会儿又悄声喊。

留弟再翻翻眼睛:什么事?程敏功又找出来一个优点:你亲戚这字,侧着看象画儿。

晚上莲菂拿着梁五的信问安公子:有没有笔力?安公子认真看过:岂止有笔力,快把笔划破了,你看看边儿上,都透亮。

他用的是铁笔。

那这样看象不象画儿?把这信再侧过来,莲菂再问安公子。

安公子努力看了一回: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象那烧过又冒草芽的地。

安公子也问莲菂:我没唐突你亲戚吧?莲菂把信折起来:没有唐突,你就实话实说了。

第一百三十章,争儿子安公子伸出手:留弟的回信给我,有便人就带去。

她一下午没写好,怪上姑少爷旁边打扰,说晚上清静好好写。

房中先有话语,再就无声。

良月和画角上夜,听着房中细细碎碎声音,良月面色潮红,也在想少夫人成亲三个多月,她还没有身子。

第二天留弟送信来,安公子又犯咳喘在房中,睡在床上听到外面姐妹叽叽哝哝说话。

这话可不许写上去?莲菂指着信中写的:不许找混帐女人,这话不好。

留弟不觉得有什么:这句多好,姐姐说过,认识混帐女人的就不是好人。

改掉它,让人看到笑话你。

你呀,这学白上了。

留弟提笔写信,还在问:真的要改?莲菂扑哧笑:昨天公子还说,该给你说婆家了,你要找个不找混帐女人的才行。

我不正在交待他。

留弟飞快回一句话,安公子先是一笑,再就皱眉,这孩子说话全没有分寸。

不多时信改好,莲菂笑个不停:放在这里,等干了我给公子,带信的人呀,公子才认识。

留弟放下信出去,安公子在房中喊:我醒了,是谁在这里?给你看这个,你可不许笑。

莲菂把信递过来,安公子扫上一眼,这信就看完。

他还真没笑:你要说说她,这样子可怎么行,跟你似的,一开始来就是野人一个。

信上只有十二个字:一人去,一人回。

多一人,勿带回。

这意思真是简单明了,安公子看不下去。

这学上的出成绩。

本来就不是小姐,莲菂把信折好放下来,对着安公子顶一句。

安公子轻咳两声:以后有孩子。

就不能管给你管。

一句话能让人心情不快的人,非安公子莫属;莲菂转过身子嘀咕:要是不能生呢,更不用管。

安公子哼上两声。

这一句话也听得他不舒服。

你就成天不能生挂在嘴上,我喝了多少药下去。

那药什么味儿,你怎么不尝尝,有这么着急吗?莲菂就顶他。

安公子被顶得一乐:我当然着急,除了你,别人都着急。

莲菂坐下来:别人都着急呢,姑太太七太太四太太一堆太太着急呢,还有绣香姑娘……你这样照看病人。

从来奇怪。

安公子忍不住笑,拉着莲菂衣服突然动心:过来到床上来,我们慢慢的说。

莲菂劈手夺袖站开:我照看病人呢,我要好好照看你。

往房外看看:晚上我睡外面去,你要什么就喊我。

再不然,让良月睡在这里,我也可以一夜好睡。

〆糯~米*首~發ξ去吧去吧,你这坏丫头,你睡旁边我哪能睡着。

莲菂扮个鬼脸儿:夜夜累你睡不着,真是对不住。

只顾着抢话。

不防备说出来自己先难为情。

安公子要笑:你也知道我夜夜睡不着,是你累的。

听话的人转身已经出去了,外面冰雪寒冷,莲菂面上发烧。

锦帐里晚晚鸳梦沉氤中。

公子初尝乐趣,自己把持不住就怪别人。

这离过年没有几天,外面鞭炮声不断。

莲菂是夜真的睡到外间去,安公子也没有喊她。

两个人是不是都一夜好睡,那就是自己才知道。

新年很快就到,晚上夫妻捧着手炉站在廊上看放烟火,莲菂偶然回头,看到安公子眼睛只看着院中奔跑的孩子。

过年无大小,宅里又烟火鞭炮不断,这些家人的孩子们多跑来玩。

那炯炯的眼神盯着几个调皮的孩子,莲菂告诉自己,我不用不舒服。

睡下来又是一片温存,安公子轻轻的喘息声未定,他的心思又走了神。

莲菂不能看他面上期待的笑容。

这里才全是野人,成亲不是为感情,成亲不是为夫妻相伴。

莲菂翻身面往里面,身后公子又贴上来耳语:孩子会象你还是象我?不知道!莲菂凶巴巴回上一声,把被子拉好,一个人生闷气。

二月里池子里化冻,天气依然寒冷,安五石雕一样坐在冰凉的亭子上,对着池水发呆。

你不用担心,倒发上呆了。

安三过来踢了安五一脚,才把安五踢醒了。

他用力点头:我不用担心了。

安三又加上一句:早就让你不要担心,我就没听说打伤人不怀身子的。

安五反唇相击:不是你动的手,你当然说风凉话。

引得安三笑一笑,低声道:不过我听说受内伤的人,生孩子……遇上安五杀人一样的眼光,安三停止玩笑:开个玩笑,让你松泛松泛。

安五握紧拳头瞪圆眼睛:不看从小一起长大,我就揍你。

往房里来安三暗暗好笑,少夫人有身子,安五可以丢下一块心病。

从少夫人成亲满月后,一家人都急,安五背地里内疚得不行,这块心病可以解开。

走到房里去回公子话,安公子看到安三来就走出来和他低语。

史大郎说公子要去,船只随时有。

安公子听过点头,回到房中来陪莲菂。

莲菂正不耐烦:白天不用陪我,我不是小孩子。

你在这里,招来人莺声燕语,我怎么休息?莺声燕语?安公子在她头上敲一下:二月天里,哪里有。

莲菂哼一声,到处都是。

摸摸自己的腹部,要有孩子了,象是心情和以前不一样,只想和人吵一架。

你撵我走,明儿晚上我外面睡去,去吧,别进来烦我就行。

安公子笑嘻嘻,把脸贴到莲菂后背上象个孩子:那后天呢,以后呢?莲菂把身子睡平,一只毛手毛脚的手又伸过来,伴着嘻笑声:让我摸摸。

安老夫人也来交待安公子:不要累她,不要烦她。

安公子答应着出门,今天晚上我就不在家。

从祖母房中出来。

没走两步又遇到母亲,安夫人也笑容满面对儿子道:让人给你收拾房间,分开睡几天。

让丫头们侍候你。

无精打采出门的安公子闹不明白。

穷人家里遇到这样,当丈夫的是不是睡外面野地里。

好在我们家,还有房子给我睡。

要打发儿子和媳妇分房睡的安夫人。

来看安老夫人而且邀功:我让佶儿重新收拾房间睡去,免得他烦到莲菂。

安老夫人笑着道:你也看出来了。

这些亲戚们,这意思打了这些年。

现在当然更要多进来。

以前是香饽饽的安公子,因为太受人惦记。

在妻子有孕后,成了人人撵的对象。

晚上不能来,白天跑来:菂姐儿,我不在家,你会不会想我?不想。

莲菂紧皱眉头。

丝帕从嘴上移开一会儿,就伏着身子要吐。

安公子给她拍着背:真想狠拍两下,你不想我,我出去一年两年不回来。

吐得七荤八素的莲菂眼泪都能吐出来,只是摆手不让他拍。

吐过歪在床上难受得直想哭,而且要找人吵架:我要睡觉,你出去。

白天把安公子赶出去,夜里他又溜回来。

要当父亲无限新奇,就要离开更是眷恋。

安公子半夜三更跑回来上床去。

莲菂正左歪右斜找合适的姿势睡觉,要侧着身子睡。

身后又要依靠,睡梦中觉得身后有东西靠,就靠着睡过去。

早上起来安公子麻了半边身子,莲菂只看他一眼:外面睡不舒服吗。

揉着自己身子的安公子笑逐颜开:等我走了,找我也找不到。

你要去哪里?莲菂随口一问,安公子人又贴过来:你撵我,我就走。

先去京里一年攻书去。

我清静你也清静。

莲菂皱眉抚着肚子,其实是怀孕的人有人初期胃会不舒服:京里看书是清静。

你吐成这样,我不放心走。

安公子说得是实话。

莲菂没好气看他:公子是才子,这个书上没有。

我吐成这样,上年纪的妈妈都喜欢。

磨磨蹭蹭动身,是六月份。

莲菂肚子隆起,也到门上送他。

一身行装的安公子,黑衣更衬得面色如玉,对着长辈们拜别,把莲菂交给长辈们。

昨夜房中交待千遍多多保重,安公子起身对着莲菂一笑,转身在槐萌下离去。

随身只有两人,安权和当车。

安公子在,莲菂嫌他烦得不能再烦。

今夜不在,自己理当高卧。

又过了害喜的时候,更是睡得香。

就是醒来,没有人来絮叨,莲菂更想找人吵架。

以前可以对着安公子说来说去,现在平白不能对着丫头们发脾气。

莲菂难得发现安公子在的好处,就是放心冲撞他。

自此闷闷养胎,由六月鲜桃上市一直到九月桂子结实,安公子喜添一子,名字早就取好冕字,大名安冕,小名冕哥儿。

肉嘟嘟的一个小人儿,生下来红通通,扭动身子哇哇哇,莲菂的母性一下子调动出来。

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起来自己的丈夫。

安老夫人来看孩子,满意道:要是公子知道,也一定喜欢。

让人往京里去送信了。

安夫人这样说,低头看孙子就是爱不够。

在这喜悦声音中,莲菂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看枕边,小小襁褓不见了。

支肘起身的莲菂是急声:我的孩子呢?蓝桥过来给她掖被子,先道:闪了风不好,再告诉她:送到老夫人房中去,老夫人要养。

我自己养,我要看着他。

莲菂急出一身汗,站起来就要下地。

良月也过来按着她:您哪会养孩子,老夫人心疼你,心疼哥儿,才要自己养。

莲菂把她们都推开:拿衣服来,我要我的孩子。

闹腾好一会儿,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自己过来,披头散发穿衣服的莲菂头昏昏坐在床沿儿上,安老夫人来到就骂她:我给你养倒不好,你不信我还信哪个,就是你丈夫,自小也是我养大。

给我孩子,莲菂扑通跪下来,她早有预感,孩子未必给自己。

她拉着安老夫人衣角哭泣:给我孩子。

一刻钟后,冕哥儿重新送来。

莲菂不错眼睛地看着儿子,对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恳求:放在我房里。

生气的安老夫人很想顿拐杖,又怕惊到曾孙子。

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回房里气得坐立不安,对着随后来的安夫人道:我不比她会养,她年青的小人儿家。

会带孩子!安夫人赶快哄婆婆:她不懂事呢,又是佃农家里出来。

现在她月子里。

等她出了月子,再好好说她。

公子走的时候,让我照顾曾孙子。

月子里不能和她生气,等冕哥儿满月,好好对她说去。

安老夫人着实被气上一回。

想想又让梁妈妈去看:我不放心,你去看看才好。

梁妈妈去过回来,觉得这话着实难回。

安老夫人逼着问:又出什么幺蛾子。

梁妈妈只劝安老夫人:她要自己奶孩子。

就这一天奶水也下来了。

奶过孩子自己不错眼睛看着,撑着只是不睡。

当当当,安老夫人可以尽情地顿拐杖,她顿了一个痛快。

顿过以后,颤微微站起来:走,还去骂她。

大家一起劝着安老夫人坐下:给您生个曾孙子,让她自己看几天吧。

安老夫人余怒未息:我也是有儿子的人,我也知道她想着。

这不是她要坐月子,休养身子以后再生才最重要是不是。

我不骂她心里就气不顺。

莲菂在房中也被人劝:换了别人家里,长辈们不照看自己辛苦能好?您坐月子最重要。

月子里不休息好老了身体不好;月子里哭老了眼睛不好。

紧紧咬牙的莲菂不松口,把儿子的小襁褓放在床里面,她睡在床外面。

而且睡不沉,有点儿动静她就先醒。

就知道是这样。

就知道我生下孩子,不会给我。

莲菂固执地母爱出来,我看一天是一天。

哪里来的这股子劲,问她自己估计都不知道。

撑不过睡过去时,睡得不安稳,听到蓝桥和画角低语:要是公子在家,就不会这样。

画角也叹气:是呀,公子也是怪,明年才秋闱,少夫人有身子,他倒提前一年多不在。

平时也是关切恩爱,并没有吵架的样子。

依稀睡梦中的莲菂两行泪水流下来,她就这样睡过去。

再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儿子在不在。

看到儿子松口气后,才看到床前是安老夫人阴沉的脸。

老夫人,你别见怪,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会儿也离不开。

莲菂说着又要哭,安老夫人一直对她不错。

就是以前不喜欢她,也没有怎么亏待她。

周家是如何对待当姨娘的人,莲菂听了又听,自己也明白安老夫人其实人极爽朗,安夫人不问闲事。

至于安老太爷和安老爷更问不到媳妇房中去。

为争孩子,莲菂不愿意放手。

安老夫人还在生气:我来看你,不仅是看孙子。

你要看孩子,先把自己调养好。

坐月子的人,不作兴哭不作兴不好好调养。

你生一个孩子就垮了身子,你丈夫回来,还以为我们亏待你。

我往京里去信,等他回来教训你。

你现在就是好好养你的身子,等你好了有人和你算账。

再看床里的冕哥儿,安老夫人就不生气了,眉开眼笑看一会儿,重新绷着脸对莲菂:你自己奶孩子,也得有奶妈;月子里先这样放着,你好好想想,满月再和你说话。

然后气呼呼回去:气死我了,我倒成不会养孩子的人了。

我不会养,你嫁给谁!家里为着孩子一通大战,这是安公子没有料到。

他六月动身,一叶扁舟行一个月后下船,马车上颠簸十几天,来到层层的西北,已经是八月份。

史勋一路相陪,没有什么阻拦。

到这里住在一处民房中,史勋告诉安公子:只能等了,半个月才开一次城门,出城多少人,晚上进城要多少人,到那天才能出去。

安公子闷在房中不得出去,有心看看景致也不行。

好在随身带的有书,差不多的书都运往京里下处,随身这几本也够看了,是为解旅途寂寞而来,现在正好用得上。

他舍弃家中优美宅院不攻书,跑到这里开始攻书。

第一次开城门没有出去,守门军官临时换岗。

为以后回来难,史勋让再等一次。

九月份再开城门。

史勋带着安公子主仆三人出去。

一行十数人出城门,在城外深草丛中,有人接应。

并换上三个人代替安公子主仆晚上回城。

真正的主仆三人随着虎贲将军史勋上马,往简靖王的封地而来。

天苍苍野茫茫,秋风寒冷有北风之势。

黄灿灿的枯草铺在大地上。

安公子欣赏无边美景。

有时候看到一丛大雁,想起来莲菂不无思念。

大雁南飞归巢。

我离家远行,莲菂该生了吧?西行又是几天,才到简靖王的都城下。

安公子着急先见王爷,催着史勋进城就领进王府去。

行装虽然满尘,史勋也领他们过去,并且笑着道:永年先生,我对你可是不错。

王爷看到你匆匆行色。

也会喜欢的。

行到王府中,史勋让他们外面候着,自己先来见简靖王。

永年先生到了?大殿中,简靖王勤炫问面前的史勋。

西北的九月,天擦黑气温就骤冷,这殿里没有生火,只有门上锦帘挡住外面的风寒。

史勋躬身回话:安永年现在殿外候着。

高大的勤炫原本是站着,现在走回去坐下来,沉声道:请他进来。

史勋应声出来,不大会儿功夫。

身后引着一个人进来。

安公子和简靖王,可算是神交。

是明知道对方有造反的心,还要为他采买一些东西,简靖王每每好笑。

不相信这个出自商贾的文人,不明白我要生铁等东西是做什么!而简靖王再想安公子着实有趣,他非官非爵,不是世受皇恩的家庭。

由左大人信中所举荐,再到史勋的回报,还有钟离琼枝的感激涕零来看,这一位无官无职的年青人,不说是热血,只能说是洞察清明。

简靖王对安公子也是有好奇心。

晚生安永年参见王爷千岁。

安公子依礼,迈着方步垂首进来。

史勋引他站定,他不再移步,原地参拜简靖王。

简靖王听过安公子声音清朗有凤吟声,象是迥异于常人:先生请起。

安公子站起来,随着史勋引去坐下来,停停当当以后才抬起面庞对着简靖王看过来。

宽大的座榻上,虎踞着一个昂藏大汉,珠冠锦衣掩不住他身上的彪悍气。

安公子也是个头高,他是白面文弱人;而简靖王坐在那里,看上去似一头随时出击的雄狮。

永年先生,此行无事不来吧?就是说话,一开口也是声音洪亮,分明一个武人模样。

安公子从容起身,拱手道:回王爷话,王爷威震西北,是英明神武之人。

佶之来意,怎能瞒过王爷。

简靖王冷冷一笑:那你就不必说了!目光短浅之人,早死早好!他鹰鹫般的眼光在安公子身上打量一下,看到他瑟缩,心中不由得意。

简靖王自己就通晓史书兵书,可是他看不起只会动嘴的文人。

就象京里那些官员们,眼看着田贼举刀要宰到他们身上,就愿意为内应喊打;等到有利禄可拿时,又把本王弃如草芥。

哼!王爷此言差矣!安公子瑟缩过,坦然开言:晚生有愚,请王爷允许晚生进言。

讲!简靖王声若洪钟又是一声,安公子再瑟缩一下,面上还是不卑不亢:布衣百姓,只愿饱暖三餐,眼光不及州郡大事;芝麻小官,唯保官升职,鲜少注目军政大事;唯王侯将相胸襟远大,及常人所不能及。

如今朝纲在阉党手中把持,只有王爷您才能挽救朝纲于狂澜之中。

为社稷想,王爷您停兵,心中可有不安?安公子侃侃说过,简靖王哈哈大笑。

史勋对着安公子使眼色,王爷为人英明,却是生来傲气,当面指责他的人还是不多。

对于史勋的眼光,安公子只当做没有看到,他本就站着,深施一礼又要开言,开言以前又瑟缩一下才道:西北封王,到王爷您,已然是第三代。

当今圣上,是王爷血亲。

平民百姓救助亲戚友人也是应当,何况王爷您世受皇恩。

而今皇上年幼,身陷阉宦之中,王爷您停兵,心中可曾有愧?简靖王勃然:大胆!安公子拱拱手:佶一介书生,唯有一言做进见之礼。

简靖王怒瞪双眼,看得安公子又瑟缩一下。

简靖王不屑地道:你频频瑟缩为何?安公子长揖到地:多谢王爷垂问,西北之地果然寒冷,请王爷赐我向火。

解我寒冷。

简靖王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是好笑:原来频频瑟缩,却为这个!这个硬书生。

看着骨头硬,一见面就指责我。

却原来怕冷。

不一会儿,两个大火盆送上来。

简靖王还是想笑:先生,你暖和了,可以尽情地指责本王!安公子刚才肃然面庞,其实是冻得人有点僵。

现在人暖和了,他含笑回话:老师左大人说王爷能容不悦言,能听不悦声。

佶方敢大胆,千里来参只为进言。

简靖王又一次笑起来,这书生人生得不错,胆子不小,口才也行,马屁也拍得不错。

千里来参只为进言,简靖王不再是刚才的狂态,微笑内敛许多:你说的话,我句句不爱听。

不过本王不能怪罪与千里来参进言的人。

拿酒来,为永年先生千里来会饮上一杯。

送到面前的酒杯。

都是茶碗大小的大盏,里面芳香清冽,全是烧酒。

简靖王发怒,安公子没有动容。

此时对着这酒,他吓了一大跳,赶快请辞:晚生量窄,这一杯下去,恐王爷驾前失仪。

请王爷赐我小杯吧。

哈哈哈哈,简靖王这次是不能不笑,调侃道:俗话说有诗不可无酒,先生的诗只怕都是清白的。

安公子对着那一盏酒还在发愣:王爷取笑了。

简靖王看着他实在好笑,文人狂客,佳作多是酒中来,这人文章也看过,不想酒也不能喝。

从人送过小杯来,安公子敬过简靖王喝了一小杯,不一会儿就红上面颊。

简靖王饮干自己的酒,笑意盎然:本来想与先生把酒,你实在扫人兴致。

史将军,请永年先生安置在听雪馆内,明天再来说话吧。

殿外已经是夜深,片片雪花夹着风飞旋而下。

简靖王一个人在殿内看案上地图。

怎么能不打?不打怎么能平本王的气,怎么能如本王的意!想想安公子的指责,本王心中不安,心中的愧?哼!这酸才,本王打仗可不是为社稷、为皇恩,难道他不明白!来人,简靖王喊来从人:送两个美姬去听雪馆,好生服侍这怕冷的人。

从人答应去后,简靖王负手沉思,不安和有愧是我重新开战的好借口吗?这一次再打,不打到京里决不罢休!想了一时,简靖王丢开,军中多参谋,早就议过重新开战的借口。

明天再问问这千里来参的狂生,看他还有什么好理由。

史勋送过安公子,在路上埋怨他:见到王爷不可胡言。

怎么一见面就指责起来,就是左大人来信,对着王爷也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安公子但笑不语,随着他说。

安置好安公子,史勋又急急来见简靖王:王爷,安先生确实是有才干的人,半年里帮我们送了不少物资。

书生读多了书多有骄狂,王爷您多多教训,不要怪罪他。

一说安永年,简靖王又想笑:本王何等人,与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见识,传出去笑坏天下人,也让天下名士寒心。

简靖王告诉史勋:我刚送两个美姬给他,暖暖他的身子骨儿,免得明天说起话来,又要瑟缩。

让本王看到,还以为他害怕我的虎威。

哈哈。

简靖王用哈哈笑声结束谈话,退出去的史勋多少是羡慕,王爷刚美姬给安先生?这千里来参的话,说得果然有些儿效用。

又看了一会地图,简靖王才回去安歇。

走出殿外看飞雪,简靖王在这寒冷中是觉得人精神一振,想起来安永年,简靖王又要笑。

今夜应该不会冷吧?上马回到内宅里,简靖王往钟离琼枝的房中来。

琼枝接了简靖王,侍候他宽衣时,听到简靖王笑语出来:你的恩人安先生来了,我为你小小报了一下恩。

送了两个美姬今晚陪他,你看本王,把你的话还是记在心里。

琼枝和母亲来到西北,当然是备言安公子的庇护之恩。

简靖王对安公子的深刻印象,就是从他一介商贾,敢于庇护通缉罪官而来。

这个人胆子不小!琼枝听过一愣,赶快笑容满面:多谢王爷为我还恩情,只是救命之恩,哪里能还得了。

简靖王不悦:我记着就行了,不必总是说这样的话。

至少今天他当面指责我,我就没有怪他。

简靖王觉得本王胸襟不错,这事情如果能传出去,应该能招徕一堆名士吧。

只可惜安先生还要回去,眼前不能张扬此事,还要好好保密才行。

宝鼎喷出龙涎香氛,简靖王鼾声震天,琼枝还没有睡着。

王爷送了两个美姬给安先生?安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吧,琼枝幽幽想着。

花季少女正是议亲事的时候,遭遇离乱遇到安公子,文质彬彬一个雅人,又有宋姑娘在旁边说来说去,琼枝自到西北,才发现心底里有安公子一角影子存在。

安公子一直礼节周全,琼枝贵为侧王妃,时常拿王爷和安公子相比。

王爷相貌魁梧,威风凛凛,只是府中早就有王妃侧妃,又有若干亲侍的丫头。

简靖王念着钟离大人,对琼枝其实不坏。

只是与人竞日争宠,这日子当然不让人喜欢。

而想想安公子,琼枝姑娘心底里浮现出安公子俊秀的面容,他从来是有礼温和的,这一点儿上最能俘获少女心。

洞房花烛夜里,莲菂也是晕晕乎乎就这么圆了房。

琼枝低叹,总是饶舌的宋姑娘,听史将军说现在是少夫人。

由姨娘而到正室,宋姑娘从来是有心计。

唉,宋姑娘,琼枝忽然也有些想莲菂。

第一百三十一章,很难说服听雪馆里安公子烛下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本打开的书。

回来的时候雪花漫无边际肆虐下,难怪这里叫听雪,风声中象有细碎声音,让人听到耳中,就要想到雪花落地。

果然是有声音的!谁说西北苦寒之地,寒是寒了,王爷在这里却未必苦。

手边玉墨床,兽形砚滴,看上去都是精品。

侍立的两个妖姬,安公子苦笑一下,浓发乌眉,也是精品。

夜深了,请先生睡吧。

左边美姬柔声相请,安公子面容正色,目光正色,这正色让美姬不敢近前。

从容的安公子对美姬如对大宾:两位姑娘早些安歇去吧。

右边美姬掩口娇笑,王爷帐下将军见到美姬们,都要多看几眼,这样目不斜视的书呆子,还是第一回见:王爷命我们给公子暖床,公子不睡,我们哪里敢睡?再说,公子让我们睡哪里去?左边美姬泫然:公子不肯要我们,我们只能在这里站一夜了。

唉,站上一夜耐不得。

两个人一唱一和过,安公子站起来,伸手对着铺设锦裘的床榻殷勤邀请道:两位姑娘请床上去,我坐一夜好了。

这,两个美姬妙目流盼交换过眼色,一起跪下来:先生是嫌弃我们生得丑陋,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安公子笑起来,侧身让开不受这跪拜,转身走到窗前不答理她们。

窗上垂挂厚厚的织金窗帘,这是一间奢侈豪华的房间。

就是温暖也胜过王爷大殿。

身后传来嘤嘤低泣声,安公子只装听不到,目光对着窗帘上金线绣出来的雪莲花看。

离家时菂姐儿怀胎足有六个月,这已经九月,我已经是父亲了。

对着窗帘满意地叹口气。

身后低泣声不骤然消失,娇叱声响来:你这书呆子,难道不领王爷盛情?安公子转过身。

两个用尽办法也不能让他就范的美姬,一个妙目含嗔,一个拧眉叉腰。

都是面上微怒,黑眸瞪圆了看着他。

两位姑娘说哪里话来。

我千里来参,非为美人也。

安公子更要笑,外面对简靖王的传言多是兵强马壮,素来异心。

不想他府中还蓄着这样的妙人儿,软泡不成,难道霸王硬上弓。

那你为什么而来?你们这些读书人也好,打仗的也好。

投奔明主,不是为财就是为官。

美姬们拍手笑话他:独你是只呆头鹅?安公子沉下脸:咄!两个笑得开心的美姬吓了一跳,互相再看一眼,左边美姬咬着自己手指给自己压惊,右边美姬没有刚才狂态,娇娇怯怯贴到身边人怀里,两个人放低声音:这秀才发怒,倒是吓人。

秀才,你吓到我了。

美姬们娇滴滴移步过来,手抚在胸口上:不信你摸摸看。

我心里吓得扑通扑通的跳。

安公子沉着脸,看她们过来斜身让开,张开巴掌啪啪两声脆响,一个人头上给了一巴掌。

这下子把两个人打愣了。

看对方额头上正在泛红,都是发横钗斜。

王爷赐娇,这人不要也倒罢了,居然还打人!地上铺着厚厚的斜纹锦垫,上面坐着落泪的美姬,这一次是真的有眼泪,而且索性坐到地上哭。

她们安生坐着哭,安公子微笑:我这可就能安生。

他重回座椅,继续看他的书,大有今天晚上决不去睡的意思。

看了一会儿,地上泣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安公子于这寂静中,更能领略听雪之意。

他正读到自己素日喜欢的绝妙文章,忍不住击节道:好文章呀好文章。

地上坐着的两个美姬面面相觑,这呆头鹅又发呆了。

哎,秀才,你家里有老婆吗?美姬嘟起嘴打断看书的安公子。

有啊。

安公子含笑抬起头,这两位姑娘还有什么招?美姬们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嘴嘟得更高:看你一表斯文,居然动手打人。

你在家里也打老婆吗?安公子一乐:打。

坏男人!坏蛋!两个美姬从地上跳起来,彩衣缤纷中,一起扮鬼脸:打女人的臭男人。

非也非也,在下打女人,却不是臭男人。

对着这两个精灵鬼怪的姑娘,安公子突然想起来莲菂,菂姐儿挑唆余翠翠的时候,也是这样淘气吧。

书案上一般会放几样东西,笔墨纸砚不用说有,再就是镇纸臂搁和戒尺,安公子站起来,手里掂起戒尺,突然又好笑起来。

眼前要是菂姐儿骂我呆头鹅,我一定不打她。

喂喂,我们可是王爷的人,你再打,看到安公子手掂戒尺,两个美姬赶快往后退几步:再打就去告诉王爷。

安公子笑得意味深长,把手中戒尺晃上几晃:我也知道你们是王爷的人,所以两位姑娘再胡说,我就替王爷教训你们。

他肃然教导这两个调皮的美姬:臭男人这三个字,不是你们说的。

我对姑娘们守之礼法,你们清誉不要也罢了,我这头上名声,还想留着好回家。

退后的美姬羞惭起来,听安公子又道:这里房屋众多,姑娘们一定相中这间屋子,请姑娘们安歇,我坐着相陪。

我们睡着了,你会不会偷着过来?安公子苦笑:这怎么会。

那我们睡着了,睡容被你看去,我们的清誉可怎么办?安公子又苦笑:我决不过去一步。

两位美姬怒气冲冲:这可怎么行,不能让你看光了。

两个人越说越怒:走,咱们找地方睡去。

两个人拉着手愤然走出去。

门外雪随风打在她们身上,美姬们没有躲开,双手伸出去掬风中雪,格格低声谈笑:明天对王爷说,这是个呆子,不用给他官做。

可不是要这样说才解气。

王爷常说,人常性中都有癖好,这个人冷冰冰呆头呆脑。

全然不解风情,这样的人呀,说话的人眼珠子一转。

悄笑道:一定不是好人。

两个人嘻笑着手拉着手,沿着长廊消失在黑暗中。

房中的安公子没有听到这番言论。

目前美姬们出门,安公子松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不是我肆性欢乐的地方。

王爷赏出来的女人,弄不好是他用过的,几时他重起旧情,我何苦招惹他。

再说安公子此人,多少有些洁癖。

洞房花烛夜是个生手,好在他用温存补。

把房门紧紧拴上。

送我到这里,当车和安权再也不见,只有这两位雪肤碧眼的姑娘随着进来。

再摇一摇房门坚固,安公子伸伸懒腰,这下子可以好睡了。

要知道我,还真的累了。

第二天开门,门外大雪纷飞。

安权和当车候在房外,都冻得面色发青。

安公子让他们进来,问昨夜睡在哪里。

史将军引公子去以后,就有人带我们这里来等着。

后来夜深。

又说公子回来的晚,让我们先睡。

当车坐到火盆旁,说话才不打哆嗦。

安公子皱眉,安权又道:夜里我开窗户。

出来看过。

这里住的人不少,而且守卫很多。

公子,我们要小心才是。

这馆里十数间房子,间间住着人,而且口音不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吧。

王爷不是一说就成,我们要多呆几天了。

白天街上有成衣铺子,你们去买裘衣来,我要加衣服,你们也要加才行。

此行准备最不足够的就是衣服,不身临其境,是不会想到冷成这样。

门外有人说话:安先生起来了?我们送净面水来。

暖和过来的当车拉开房门,门外是四个魁梧大汉,都象是士兵的样子。

一个拎着两桶热气腾腾的热水;一个端着巾栉等物,又拎着一桶冷水;还有两人手上捧着裘衣等物。

拎热水的放下来,行个礼出来,端巾栉的放下来,把冷热水调入水盆中。

当车想起来这是自己差事,过来道:我来吧。

那人只是笑,却不让当车碰:小哥儿陪着先生远来,只坐着吧。

我奉令来服侍,不敢怠慢。

送来衣物俱是厚衣,不仅有安公子的,也有当车和安权的。

不想简靖王心思关切到如此!安公子心中一动,问房中服侍的大汉道:你们都是王爷的士兵?大汉把水调好,先回话道:先生试试温热,不行这里水多。

下面才是回答安公子的话:我们这里,家家有女子的,自十岁就要纺织刺绣,有男子的,十岁不仅进学还要习武。

王爷有令,每户有纺织刺绣的,一人少收若干赋税;有男子进学习武的,赏赐若干。

我等看着高大,还够不上当王爷的士兵。

净面洗手的安公子又上了生动的一课,难怪简靖王打起仗来,总象不费气力。

治下不管男女老幼,都是有用之人。

这听雪馆里还住着什么人?安公子再问从人。

从人倒是有问必答,叉手道:四方来投的先生。

洗过脸送上早饭,一个小小瓷罐里,只得一碗粥。

从人放在安公子面前:我们平时饮食,多是牛羊肉。

这是王爷亲自吩咐,给公子专门熬的粥。

安公子含笑怡然:王爷盛情。

安权和当车,全是牛羊肉和馒头。

饭后换上送来的衣服,不仅合身也合身份。

安权和当车,一人一件羊皮袍子。

给安公子的,是名贵的狐裘锦衣。

这招待象是故人,在安公子心中,却有一个想法让他坐卧不安。

饭后求见王爷,回说往军中去,要几天才回来。

只能温书的安公子,不一会儿就来了几个访客。

湖广章益,中等个头的秀才,脖子上貂裘;浙江叶琛,微胖的小胖子,脖子上啥也没有;福建茅成,围着狐裘的瘦子,年纪是三人中最大的,约在三十岁左右。

三个人一起来见礼:敢问何方来投的贤士?安公子讶然,一下就能明白。

述过姓名坐下,章益是个急性子:先生来投王爷,当然是有好谋略,晚生们不才。

比先生早来数月。

先生对我们先说说,帮你理个章法,你再见王爷时。

就能大博王爷欢心。

茅成笑而不言,叶琛慢吞吞道:小章,你脖子上是貂裘。

市价不过三百两;安先生脖子上狐裘,市价在八百两。

茅成笑起来。

章益恼羞成怒:岂能以脖子上围什么定高下,你这脖子上什么也没有,你算是不值钱。

叶琛还是慢吞吞,不急也不恼: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王爷赐我,我未必就戴。

要说我这脖子,叶琛摸摸自己白胖的脖颈:总值得千儿八百的吧。

这一番话引起安公子注意。

上午馆里人都来拜过,都来打听自己要对王爷说什么。

这些人是简靖王自立为王后,来报效投靠谋官职的人。

天气寒冷,没人不戴围脖。

安公子要不是怕冷,直想把脖子上狐裘拿下来。

书生们站在一起,先往对方脖子上扫视过,以脖子上围着什么也定一个高下。

简靖王此举,貌似愚弄而不是褒奖。

自此隔上一个月,安公子才见到简靖王,还是那座大殿内。

除了简靖王,又多了三个人。

下首坐着珠钗锦衣的一位女子,盈盈站起来行礼:先生安好。

这是钟离琼枝。

安公子依礼还过,简靖王膝旁一左一右坐在地上。

是被他深夜赶走的两个美姬。

左边的还是嘟嘴,声音清脆:这秀才呀,不怜香惜玉,王爷您说过,凡不护花的,都是坏人。

简靖王呵呵笑声中,右边的美姬还是拧眉,声音娇柔:王爷罚他,让他也外面雪地里冻半夜吧。

永年先生,你得美人怒,让本王羡煞,简靖王大笑起来,殿堂之中全是他的声音:虽说你心狠,好男儿哪能象女子一样婆婆妈妈。

两个美姬娇滴滴不依:王爷。

安公子只是微笑,一看这就是王爷的床上人,幸好那天晚上我没有造次。

来到就打听过,这位王爷宠姬无数,也喜养无数门客。

哪天喜欢,推一个宠姬给别人;哪里再重新宠幸,象是就不妙。

对着简靖王深施一礼,安公子从容道:千里来参,晚生为的是天下苍生。

简靖王双手在两个美姬头上各拍一下:我想和他取乐才唤你们来,他又来说正经话了。

去!美姬们噘嘴走开,出殿门前,对着安公子又做鬼脸,引得简靖王又大笑起来。

钟离琼枝还坐着,到此时才过来问安家诸人安好,问到安少夫人时,钟离侧妃回想前情,就要脸红:说少夫人有孕,王爷让人备下礼物已经送去,不日就有人来回话,她是个有福的人。

简靖王不无好奇:嫁这么个柳下惠,少夫人想来绝色?安公子摇头,琼枝想过也没有点头,肯定不是绝色。

简靖王心痒痒的,只想和安公子说说;安公子凛然正色,只想当劝谏之人。

琼枝为问候拜见而来,寒暄过也出去。

殿外两个美姬偷偷躲在锦幔后,看到琼枝出来,也赶着问她:嫁给这样无趣人,他老婆一定可怜,眼珠子再一转,就开始诽谤:要么就是河东狮吼。

美姬们拉着琼枝不让她走,偷听一时,又要问:周公我知道,他在和王爷说昨夜梦周公是吧?他说的是周公吐哺,不是梦周公。

琼枝笑着把美姬们拉走:人家在说正经话,咱们看雪人儿去。

殿堂之中,安公子对着简靖王又是一通长篇说服。

简靖王听着咧着嘴笑,安公子从周公吐哺说到忠君忠臣。

早有谋反之心的简靖王只有一个想法,这书生口才不错,书念得也不少,说起故事来,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说到外面有人求见,安公子才出来。

进来的人是简靖王手下官员,与安公子擦身而过,对他只是皱眉头。

这些自命才子的中原书生们,明明是为富贵为官职来投,却一个比一个说得嘴响。

文不能中举,武不能快马,都是中看不中吃的。

官员见到简靖王,先问刚才出去的人:说又有中原名士来投,王爷觉得如何?简靖王更要乐,觉得如何?就是一个胆子大!对着要造反想当皇帝的人,翻来覆去说忠君忠臣,安永年何其大胆!要我出兵清君侧。

要知道我清的是我以后的君侧,才不为京里那小昏君白起兵!廊下飞雪更急,简靖王笑眯眯回官员的话:可以说书。

本王政事累了。

也需要说书的人。

回来的安公子,也是一肚子的火。

从尧舜说到今朝,王爷笑眯眯咧着嘴。

听得似睡非睡。

安公子自己都不确定他听进去几个字。

外面雪冷霜冻,安公子心里热腾腾。

回到听涛馆外,是握着拳头咬着牙进来,不知哪里发泄这恨劲儿才好。

哈,永年先生,为何生气为何愁眉?也是经月不见的史勋出现在廊下。

安公子大喜:来得好,你我房中细谈。

不顾雪滑,大步奔上长廊。

携着史勋的手把他往房中拉。

坐倒安公子迫不及待开口:来到一个多月,才见王爷两次。

王爷是什么意思,将军帮着打听打听。

要知道,安公子愁眉苦脸:不是我急,京里正直的官员们急,下在狱里的冤枉人急,还有……史勋打断安公子的话,笑容满面地道:我今天来,不是为着你说服不了王爷,是为给先生报喜信儿。

我才来的。

安公子听过,立即从不满中冷静下来,对着史勋目不转睛凝视过,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家里?那是当然。

恭喜先生,贺喜先生,您喜得一子。

史勋说过,安公子愣坐椅上。

史勋吓了一跳,有人是闻喜惊风,这可是安先生第一个孩子。

史勋伸出大手,在安公子眼前突闪几下,还不敢大声喊,怕惊吓到他,只小声道:先生,安先生。

安公子慢慢露出笑容,笑得史勋毛骨悚然。

这笑容看着慢慢绽开,怎么看怎么怪。

我有儿子了。

安公子笑容后,又是慢慢腾腾,才说出来这么一句。

是啊,我留在那里的人,在少夫人生产后,就有信传来。

上午刚到,我就来了。

史勋刚松下一口气来,手上一紧,是安公子探身紧紧抓住。

永年公子开始喜不自禁,声音也炸起来:请你喝酒去,不许说不去,这是喜事,喜事就得找个人一起乐。

我不能喝,我可以陪你。

进来并没有宽衣,这出门就不用再加衣服。

史勋还没有弄明白,五大三粗的战场将军,已经被安公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出去。

再看两个奴才,安权笑得象西瓜炸了,当车是少年,笑得一蹦三跳,不防地上滑,一脚滑倒坐在地上。

再起来时,手摸着屁股咧嘴似笑似哭,想是摔得不轻。

还是那个吹得人骨头缝都刮过的风雪,安公子不再觉得冷。

我有儿子了!是冕哥儿。

哈哈,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哈,两个字,哈哈,三个字,就是哈哈哈。

眨眼间,冕哥儿就到百天。

安家为这独苗孙子,又摆开流水席面。

仗有半年没有打,人心渐安定下来。

莲菂坐在小厅上,料理今天儿子办百天,不一会儿往外面看几眼。

知道她心事的蓝桥又要劝了:刚看过,也喂过,还有奶妈在呢。

小枫姐姐比少夫人生得早,正好来当奶妈。

老夫人带,您放一百个心吧,少去看几次最好。

莲菂用蓝桥听不到的声音嘟囔: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这么说。

厅上水仙梅花香气袭人,也提不起来安少夫人的精神。

出了月子,安老夫人让莲菂管家,还是把冕哥儿接到她自己房中。

安老夫人眉开眼笑了,安少夫人闷闷不乐,安夫人居中调停,劝一回安老夫人,再骂一回莲菂。

安家三个女眷,每天有来有去热闹无比。

少夫人,这是外面一位客人送来,说是公子的旧交,他不坐席,东西放下就走了。

外面人送进来一个锦帕包裹的东西,里面象是个匣子。

锦帕是用针线缝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莲菂取剪刀挑断丝线,珠光宝气先露出来。

五、六寸见方的黄金匣子,难道拿在手里沉重的紧。

匣子上镶着珠玉宝石,光这匣子就价值不少。

匣外锁着小小金锁,钥匙插在上面。

打开来,莲菂也吃惊了。

不是她没有见过东西,而这里面的东西,有一样她看着眼熟。

里面成掬的猫眼石。

雪白的羊脂玉臂,还有十数颗夜明珠,和安公子给她的那一颗一般儿大小。

竟然有十数颗散落的。

让人觉得原本应该是一串。

小小一把金锁,镶着红绿宝石,系着细细珠链。

莲菂拿起来又有了看儿子的主意:送这东西来的公子旧交。

一定是亲厚的旧交。

我拿这锁给冕哥儿戴上,公子回来也是高兴的。

蓝桥开始头痛。

伸手扯着莲菂袖子,大有决不放手的意思:不行,老夫人给小哥儿早早打好金锁,您又去争上了,到晚上,老夫人要生气,您要听教训。

我决不让你去。

莲菂坐下来对着蓝桥嘟着嘴,蓝桥对着莲菂噘着嘴。

主仆两人对着赌气,赌上一会儿,蓝桥也道:要是公子在,随便您怎么折腾怎么争。

公子不在,和家里人再闹下去,有谁护着您。

怏怏把金锁收起来的安少夫人,每每要折腾的时候,就是她的丫头拼命先劝她。

外面又有鞭炮声,又临近过年。

又是冕哥儿百天,就放得更凶。

想想去年夫妻虽然不算和契,也是携手并肩立于廊下看烟花,如今一个人形单影孤。

为着孩子把家里人得罪一个遍。

安少夫人愁眉不展,我只要儿子,怎么才能到我手上。

忧愁到下午,是该看儿子的时候,安少夫人带着蓝桥出去。

与此同时,安老夫人在自己房里嘿嘿冷笑,对安夫人道:一会儿莲菂就要到了。

一天四看,早饭后看一回,上午看一回,下午看一回,晚上再看一回。

安夫人劝道:心疼孩子是好事,以前我还担心她不要公子,孩子也不要可怎么办?安老夫人只是冷笑:现在也学着会弄鬼,一来就是说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她来看我。

外面有脚步声的时候,安老夫人先问人:来的是谁?所料不差,安少夫人莲菂来给老夫人请安。

进来笑嘻嘻:今天人多,老夫人挺辛苦的。

现在是笑容满面来探问,安老夫人也转为背后抱怨,对着这生曾孙子的功臣,安老夫人和蔼可亲:你一天几回来看我,我真是不敢当。

安少夫人装听不到,脸上笑容棍棒也打不下去。

手中捧着金匣子,给祖母和婆婆看。

简靖王的珍藏,那金锁是能匠制就,比安家的要好。

安老夫人正要说换上,等不及的莲菂陪笑道:送的人一片心意,给冕哥儿换上可好?公子回来知道也喜欢。

安老夫人骤然沉下脸,拂袖道:不换,偏不换。

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指责我给的金锁不好。

莲菂碰了一鼻子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安夫人忍笑来劝婆婆:冕哥儿不是醒着,抱出来亲香当娘的,也换上看看。

咱们的冕哥儿,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冕哥儿抱出来,动着小手脚睁着眼睛乱看乱找声音。

莲菂心花怒放,我儿子肥头又耳,又白又胖,象……哼!象他爹。

可是母亲还是爱你在心坎里。

安老夫人没了怒容:我的宝贝儿,看他换上这锁,更是招人爱。

安夫人到这种时候,爱过孙子,就对着婆婆和媳妇笑,这么可爱的孩子,你们争个什么劲儿。

由长到幼说起来,这是莲菂不好;可是安夫人自己也有儿子,也经过这时,她再想想,婆婆素来豁达,为曾孙子事情上,半步也不让。

和她平时为人相比,象是不近情理。

看了一刻钟,安老夫人重新板起脸对孙媳妇:你看够了吧,家不要了?外面这么多客人,咱们要摆三天酒,你还让我这把老骨头出去管家不成。

因为冕哥儿在,安老夫人拐杖就顿得轻:快走快走,管不好家,我给你一顿拐棍。

莲菂三步一回头走到房门口,还在回头看儿子。

这种时候,蓝桥要把她拉出来,再拉着她送到小厅上,把笔交到她手上,并且要提醒一声:您得当差了。

莲菂才回过神来,面上先戚戚,戚戚过是难过,难过完才恢复自然当差,当她的安少夫人这份差使。

忙上一会儿,百忙中偷得闲功夫,莲菂要埋怨安公子。

去京里攻书会人,这是正经事情。

只是一去半年,一封信也没有。

等着我写信吗?我才不写。

安少夫人没处出气,和平时一样,把安公子埋怨一通,算是出气。

不过公子人不在,只能在心里抱怨他。

晚上再去安老夫人那里看过,回房里来衾暖被软,可是只有一个人。

没有公子就算了,儿子近在咫尺,也不能抱着睡一会儿。

蓝桥,你说公子要知道是哥儿,他会怎么想?冬天夜短也睡不着,莲菂和上夜的蓝桥都睡在各自床上说话。

蓝桥打个哈欠:当然是高兴呗,能怎么想。

一语说过,蓝桥才弄明白,少夫人应该是想公子才是。

再说公子这事情说得是不对,这才冬天,秋闱在明年秋天。

他抛下少夫人离开也罢了,就此音信全无。

只有管事的隔上一个月会来说一声儿:公子挺好。

挺好的怎么倒没有信来,蓝桥是很不安。

亲戚有人看着少夫人春风得意,成亲又生了儿子,背地里说起来公子离开这事,流言就多的很。

蓝桥幽幽叹一口气,要说少夫人也有责任,她对公子,和成亲以前一样。

她心情好,就话多些;不高兴的时候,就没有话,全是公子逗着她。

现在公子不在,她成天为孩子闷闷不乐,还有谁来哄她。

你叹什么气?莲菂随口问出来,蓝桥为掩饰,慌忙中随口道:今天我看到余姑娘,看到她这么冷的天,穿着少夫人给她的衣服。

少夫人最是惜老怜贫的人,我就感叹上了。

余姑娘和张四嫂走在一起……莲菂虎地坐起来:你说什么!张四嫂,她也来了?第一百三十二章,梁五说表妹张四嫂在第二天上午,就被安步喊进安家来。

莲菂催得非常急,象是着火要烧着房子一样。

蓝桥把张四嫂领进去再出来,安步还在外面不走。

蓝桥撵他:少夫人在说话,你在这里偷听吗?坐在雕花鸟红曲栏杆上的安步,不耐烦地道:走开。

公子走的时候交待,少夫人见外人,我得多盯着。

张四嫂是外人吗?她回老家以前,不是常来往。

蓝桥不服,和安步悄声争执起来。

安步绷着脸,开口训道:小丫头,一边儿去。

这是公子的话,你反了不成?蓝桥不屑走到一旁:你是大人吗?你还不到十六岁。

安步再还回来:你倒了十六岁?两个奴才在外面拌嘴。

房中说话已近尾声,莲菂木然坐着,嘴唇不哆嗦,人也不颤抖。

张四嫂没有太害怕,不过也求饶:公子可能是怕您知道会气着,给我五十两银子,打发我回老家呆上一年。

这不刚回来,就听说您喜添贵子,我赶着来侍候道喜。

少夫人,您真是好福气。

这也是公子疼您,他护着您呢。

莲菂脑海里过电影一样,那天在宝林禅寺,于大官人从墙里出来,公子指责,他没有半点儿客气劲儿,他还要有证据就扼死我……张四嫂道别离开,莲菂只是下意识的点头,都不知道她是几时离开的。

重头再想,自己对这亲事半点儿言语也没有,就为着来的是于大官人这样人。

自己从安家出来,他相中自己过,也一定来骚扰。

于大官人和安公子相比,当然是安公子更好。

与人苟且的名声,一直压在自己心头。

还有公子他!莲菂愤怒得人一激灵。

这个狡人,不帮我完全避开这事,反而这事情成了他的手段。

莲菂扶着额头昏昏沉沉。

与他理论去,告他害我,他用手段用心思。

为的是和我成亲;一辈子怨恨他,他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要当一辈子的怨偶,那是惩罚自己。

我不理他,他当然别有莺莺燕燕。

亲戚们对安公子提前离家,说的话都能传到莲菂耳朵里。

说得最活灵活现的,就是七太太散布的谣言:有客人从京里来,说公子京里,至少是三个姨娘。

平时还和结书社的人,走马什么章台,反正京里各大院子的头牌红倌人,没有不知道公子的。

这是在面子上的版本,私下里七太太是骂莲菂:她有身子不能让公子碰,男人娶老婆为的是什么,她不让碰,有身子又生不得气,公子就先走开,外面风流快活。

她有什么办法。

这话莲菂倒信三分,安公子对成亲的认识,就是生儿子。

还有公子在的时候,夜夜都要缠着莲菂。

初识情滋味的人。

大多如此,安公子也不能例外。

七太太背后的话,莲菂倒相信。

这一天无情无绪,时而愁苦时而幽怨。

去看冕哥儿,看着儿子挥着小手绽开笑脸,更是象极了父亲,莲菂眼圈儿一红,心中被逼婚的委屈,被欺负的委屈,被瞒哄的委屈…..一波一波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昨天晚上刚来看来,你这泪水是哪里来的?安老夫人又是怒容:你一天不生些事情出来就不舒服。

为着你丈夫不在家,我们才事事担待你。

怕的就是他回来,说我们对你不好。

安老夫人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一句。

安夫人来当和事佬:想是累了,这两天里人多。

晚上再来看哥儿,睡一会儿去吧。

莲菂这一次老实垂头出去。

安夫人对着婆婆把自己疑心说出来:婆婆从来大量,总和媳妇要说话,我看着,象有些什么。

哪里有什么,她不把冕哥儿给我,我就是看她不舒服。

安老夫人乐起来,逗着笑呵呵的曾孙子:这孩子,长得真象父亲。

不过比父亲身子好,想当年你生下佶儿就有病,我带着佶儿,没出百天就病了一回,把我急得不行。

看看我的冕哥儿,随母亲,他就不会病。

安夫人含笑,怎么看婆婆都不象是在生气,可是天天对上莲菂,就要给几句听听。

一说起来,就是你丈夫不在家,我们才担待你。

安夫人微挑眉头,还不明白婆婆是什么意思。

莲菂走出房,没注意到身后有安步在跟着。

安步是全天候跟着,直到晚上少夫人进房,安步犹在外面站一会儿。

象是没有要上吊抹脖子的迹象。

安公子让安步多盯着,安步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公子不在,少夫人没有被人欺负,打算好好活着,安步这就放心,去睡觉了。

莲菂在房中,坐在烛光下。

桌上研好的一瓯墨,摊开的是信笺,莲菂手执画笔,咬牙切齿对着信纸。

写什么?痛骂他骗婚!眼前是儿子可爱的笑脸儿;不然指责他既然成亲,为什么在最需要他的时候,丢下母子不管。

想想自己生产时,费了无数力气,那分分时时都在想他。

莲菂颓然丢下笔,这亲事已成事实。

罢了罢了,等我见到他,再骂不迟。

安少夫人步入锦帐中,久久不能入睡。

抱着锦被想来想去,越想心越乱,七太太的话越往脑子里钻。

最后悬崖勒马,管他外面怎样,我有儿子。

他不要我,我就抱着儿子走开。

安少夫人算算自己,手头无钱,却有无数珠宝。

公子敢无义,我就无情!这样一想,人舒服了,翻身睡觉去。

安公子知道有儿子后,在西北更呆得不安心。

他本来算着来住上一、两个月,回去还有时间转回家中一趟。

不想来到两个月,只见到简靖王两面。

他拉着史勋酒楼上去,有感谢他传消息的意思,也有打听王爷想法的意思。

街上寒冷,却是繁华。

安公子在这里住得有时日,带着史勋往最大的酒楼而来,找了一个包间,两个人坐进去说话。

王爷是想出兵,只是不知道为何耽搁?安公子对着简靖王是说得不能再说。

又听了一堆来说服自己留下来人的话,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说话。

再听人说话。

史勋给他倒上酒:王爷说先生,只是不会武,要是会武。

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敢问先生,你那天来到。

就敢指责王爷,我这心里都为你后怕呢?我是实说实说,为天下黎民百姓而问王爷。

何怕之有?安公子回想近几个月的邸报:各项税收都加,最后还是摊到百姓头上,王爷就这么忍心看着?楼上木板响起来,是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过来。

在包间外停下,一个人报告:将军!进来!史勋在这城里。

也算是人人认识。

随着他的喊声,一个粗壮的大汉走进来:王爷明天上午军中升帐,龙蟠将军问将军,昨天说的事情还是依旧?还是那样变动。

安公子眯起眼睛看这个传话的大汉,看着好生面熟。

他脱口而出:梁五?梁五愣了一下,这才看出来这个在两个大火盆包间里呆着,还抱着手炉的人是谁。

梁五也愣了:安公子?两个人对着发愣,史勋一笑:你们难道不熟悉?梁校尉,这就是时常送东西给你的安公子。

你不是说认识?末将认识,梁五站得笔直回话:末将有话想问公子。

我的两个表妹,现在公子府上当差?收到的包裹史将军说是安公子送来,里面却是表妹们的信。

安公子一笑,眼眸打量着梁五的神色:在我家里当差。

是你的亲表妹?提起来一对表妹,梁五就嘿嘿笑:是干表妹,梁五也机灵了一下,悄然打量安公子的表情道:是订过亲。

安公子表情上全无流露,也没有问和哪一个订亲,只是淡淡道:哦,原来如此。

这个波皮,还是个无赖,几时和你订的亲,在这里胡说八道。

别说菂姐儿不行,就是留弟……安公子打量梁五,我也不答应。

我表妹好吗?梁五猴急地问出来,那馋相让史勋又是一笑。

安公子稳稳挟着筷子上的菜,不动声色地道:大的小的都好着呢。

梁五放下心来,对着安公子突然拜倒:我自离家,常担心她们受人欺负。

如今得公子收留,但有不到之处,请公子多多宽恕。

等我回去,再行回报公子。

很是能沉得住气的安公子满面笑容:好说,梁校尉几时回去?梁五对着史勋看上一眼,军中有军令,王爷必发兵,只是几时打,却不能乱说。

史勋打个哈哈:先生问他,他懂什么!你们还有话没有,没话外面天寒地冻,让他早些回营去。

我住在听雪馆,梁校尉有家信只管给我,等我回去时,帮你带上。

安公子这么说一句,掂起面前杯中酒,慢慢饮了一口。

这顿酒喝完,安公子揣摩梁五神色,他定是知道什么。

只是我找不到他,只能等他来。

想酒楼上他提起一对表妹,很是想念。

冲着带家信,他也会带一趟吧。

猴急的梁五,第三天下午就跑来了。

安公子一听是梁五,急忙让进。

梁五今天更是威武,一身崭新的盔甲,手里拎着一个包袱。

进来就客气的陪笑:这要过年了,公子几时回去,帮我把这个带给表妹去。

打开包袱一看,安公子先摸摸鼻子,象是还没有气歪。

这包袱看着就沉重,打开来里面是银两还有首饰,应该是梁五战场上得来的,全是一堆阿堵物。

梁五把这包袱往安公子面前送过去,更是小心地问道:没有人欺负她们吧?安公子很想回答:有,是公子我,如今儿子也生下来了。

这话当然只能想,不能说。

安公子看着这堆阿堵物,只是说不出话来。

幸好自己下手的快,不然这个波皮回家去,就不可开交。

在我家里,怎么还会有人欺负。

梁五眼光催人,安公子装作不高兴。

梁五打个哈哈:那是那是,只是她们怎么会去公子家中?我新盖了宅子,需要丫头。

是她们族中族长推荐,两个姑娘家中无人,还是在我家里有个依靠的好。

梁校尉你说是不是?安公子反问一句。

梁五继续哈哈,还是道:那是那是,然后更小心问出来:不是卖身吧?安公子装作回想:她们不在我房里亲侍。

是管家签的契约,是不是卖身,我还真想不起来。

安公子也打哈哈:等我回去。

给你问问。

要是卖身,梁五这笑脸陪得安公子看着身上发麻:是多少钱。

我给她们赎身。

安公子也笑容可掬:要是卖倒的死契,你这就让我为难了。

梁五有些挂脸色,然后重拾笑脸:那我也得依约娶亲是不是,我不介意我老婆是公子家里的奴才。

一股子气在安公子心中蒸腾而起,堵到胸口就此停下,安公子抚抚胸口,看着梁五六品校尉的盔甲。

皮笑肉不笑:那我不敢当,我本书生,怎当得起梁校尉这样的奴才,再说你梁校尉明年或许就梁将军了,你这不是折杀我吗?梁五笑容带着逼迫:那我回去,不管是不是卖倒的死契,你得让我赎身。

梁校尉来时,是一片拜托安公子带家信的心,所以笑得客气万分;现在是笑得狰狞,活脱脱一个当兵的丘八模样:你不让我赎身。

我就带着兵天天上你家里去。

将军要当我的家生子儿奴才,我求之不得。

安公子这一会儿笑得没有半点儿火气,和熙春风一样:不过你那表妹进府之时,象是没说过有订亲事?梁五脸上的笑容一下摔落下来。

他手忙脚乱再捡起笑容,还是笑容满面的一个校尉:姑娘家都害羞,我不回去她当然是不提。

哈哈,是吗?哈哈,是的。

两个人结束关于表妹的谈话,安公子把自己的来意对梁五透露一二:你在军中应该看到邸报,王爷再置之不理,不知道多少人受灾。

梁五也小小的透露一下:公子不必着急,候到明年春暖花开,自然就有消息。

安公子听过,拍拍梁五带来的包袱,悄笑道:我年前离开,不是早帮你把东西送回。

梁五很是为难,军令如山,要守口如瓶。

他只能还是半吐半露:公子再住上一时吧。

安公子默然。

有句话还不好说,简靖王打是必打的,我只是来劝他早出兵,哪怕是佯攻呢。

再说他,现在不想放我走,这话对这波皮校尉,却是不好说出来。

梁五来一次,解开安公子一点疑惑;留下一个包袱,给安公子添上一块心头堵。

我妻子几时和你订的亲!安公子偏就不告诉他实情。

过了年春暖花开,冕哥儿翻身更轻松,没事儿就在榻上翻上几次,引得大人都是笑。

一看就是个调皮孩子,安老夫人说得很得意,对安夫人道:昨天他睡醒了,不饿不尿就不出声,一个人在小床上转身子,把枕头用身子顶到一边。

等他大了,只怕要爬树下河。

儿子讨人喜欢,做母亲的莲菂只有眼馋的坐一旁看的份儿。

安老夫人得了冕哥儿,就放在自己身后的榻上,有时候被冕哥儿蹬一脚,也是笑眯眯。

今天没见老爷和公公,是安夫人随口说出来,安老夫人对她使个眼色,安夫人明白过来。

莲菂也觉得最近家里象是有事,看到祖母和婆婆眉来眼去,又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房外走进来安步,看到少夫人在座,也是一愣,先回莲菂:少夫人给公子的信已经送走,公子的回信还没有到。

你给公子写的有信?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惊奇过,都笑逐颜开。

安夫人道:信里告诉他,家里好着呢,祖父母好,老爷和我好,你好不好?莲菂当然点头:好。

安夫人把后半句接下去:冕哥儿也好,总结一句话就完了,大家都好。

安老夫人难得对莲菂和蔼可亲:昨天夜里冕哥儿吃了两次奶水,一次吃许多,又尿了三次,好的很。

莲菂陪笑脸儿:可不是,好得很。

这些话让人怎么写到信中去。

安步还是个少年,听得发愣。

安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他还在,遂对莲菂板下脸:看这些时了,忙你的去吧。

今天外面请的有人,你不张罗去。

又把莲菂赶出来了。

安少夫人出来就嘟嘴。

再一想到自己给公子的信,莲菂也眉开眼笑,那信中写的。

当然是趁我心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小厅上问蓝桥:外面请什么人?蓝桥也打听过:是衙门里的书办,咱们家和人打官司。

哦?是被人告,还是告别人?莲菂到这时候。

会想到家里长辈对自己算照顾,除了为孩子。

就总看老夫人脸色。

她很是关心家里的官司。

具体为何,蓝桥就不明白,她只开解莲菂不要多问:这不是您的事情,问他许多怎地。

外面有老太爷还有老爷呢。

话虽如何说,公子不在,我能上心的也要上心才是。

莲菂出自于关切:一会儿让安步来,我问他。

安步在房里回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话:金家、张家纠集人去省里又告下来。

刘知县说压不住,就发下来。

他是看着公子不在,想弄几个钱。

安老夫人还是如年青时一样犀利。

安步听过却道:这却未必,刘知县的外室还住在咱们家,他不得不和咱们交好。

安步搔头:只是这风声泄露出去,说刘知县夫人和刘知县正在大闹。

是谁泄露出去的,安步大惑不解。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想了一回,也想不出来是谁。

自己能做出来,别人就能知道。

安老夫人只下一句注脚,腰上又被小脚踢了一下。

冕哥儿发出类似格格的一声笑,房里人都笑起来。

老爷在省里打点,老太爷在家里应付上堂,今天外面请书办们。

让我进来回老夫人,诸事算是顺利,不过花上几个钱。

只是有一个人回来了,安步神色郑重道:表少爷回来,住在金不换家里。

安老夫人象被击了一下,气得浑身颤抖:他还敢回来?不来见我,他住金家是何意思?安步再回道:金不换要表少爷来,指证生意上来路不明。

哼!安夫人也哼,安老夫人也哼。

安老夫人大怒,扶着拐杖起身:备轿子,我去金家要人,要来看我拿拐杖打他。

安步止住安老夫人:公子自有安排,表少爷来得正好,我前面把话回过老太爷,老太爷让我进来回话,是为让老夫人和夫人安心……回过话出来的安步走在初打叶子的桃树下,就被蓝桥喊走。

莲菂先回的还是信:我前后发了两封信,年前有一封,没出正月又是一封,这都三月里,公子不会没看到信?温书未必常呆寓所,公子走时就说领略各处风光,也许外面游玩去了。

安步老老实实回答。

莲菂听过漏洞百出:他为温书清静才去京里,原来是为玩打这个借口,。

莲菂冷笑,七太太的话所以信的人多,妻子要生孩子,他跑出去玩,摆明了这亲事他要后悔。

要秋闱了是不是?人人说他能当官?和我成亲后悔了吧。

反正我不是那卑躬屈膝侍候人的人。

安步赶快解释:我也是猜测,少夫人想多了。

着急说出来的话,莲菂气上加气:我天天想得多,就说你吧,家里有事情为什么不来告诉我,公子不在,我总是年纪轻些,有事情我也可以帮忙不是,家里怎么了,你快快告诉我,要是不说,房中椅子响动一下,安步往后面退,跌坐在椅子上,莲菂叉腰往前来,伸出手在安步有红有白的面颊上又拧一把,一脸狰狞:不说不行!安步捂着面颊,泪眼汪汪,心中是滴血:我安步,今年过完生日,就十六整岁,为什么少夫人拧我面颊,家里卖老的妈妈们也拧我面颊。

我不是娘娘庙里泥塑的娃娃,我十六岁了!重回座中的莲菂发泄完毕,心情不错。

安步一个男孩子,长得象个敷粉的女孩子。

再想想,不给自己回信的人,也生得差不多。

欺负安步就象欺负了公子本人。

安少夫人想上一想,不给我回信?挺大架子!等我见到他,也拧上一把。

……就是这样,外面的事情有老爷和老太爷,少夫人是女眷,只在家里就行。

不必强出头。

安步近似呜咽说出来,心中还在滴血。

安少夫人听过眉头皱,斥责道:什么女眷在家里就行。

我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关心。

安步心里继续呜呜呜。

是你逼我说出来的,你欺负奴才……莲菂笑得如春花一样。

和气可亲:以后公堂上有事情,你都要来告诉我,不然的话,就象我刚才对你说的,把厨房上面案郑家的女儿许给你,她揉面也是一把子力气。

捂住面颊的安步刚才听过,已经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配合地又倒吸第二口凉气:少夫人请说。

好,我现在问你,别人告我们家,应该怎么办,还有表少爷,他肯定知道家里的事情,有没有人不能送到公堂上去的?安少夫人神采飞扬,神采奕奕。

安步对着少夫人这变化还是大惑不解,但是不耽误回话:也许问问张成,张成有主意。

什么是张成有主意?莲菂瞪眼睛。

安步这一会儿不是害怕表情,眨眨眼睛道:是公子走时说过,表少爷要是回来,张成有主意。

那把张成喊来。

张成昨天就随老太爷去公堂。

说亲眼看到那火是表少爷放的。

他和表少爷如今都关在狱里,少夫人要见,等这官司打完他才能回来。

莲菂扑哧一笑,前面说是官司,让人心里扑扑地跳。

听到这里,象是柳暗花明。

她笑眯眯再问过,放安步走:当差去吧,有事情早来回我,有信也早来告诉我。

坐在房里正在笑,公子不在家,却象无处不在。

突然又想起来有句话没有问,走上几步到门帘处,听到安步和蓝桥说话声。

你这奴才不好,外面打官司,不用对少夫人说。

蓝桥骂安步。

安步不服:问我,我就说。

不过少夫人她听过不喜欢,与我无关。

怎么会不喜欢,这官司不是说小事情。

安步笑得狡猾:少夫人她,象是不快意。

这事情呀,不用她出手,她不快意的很。

说过安步扬长而去。

门帘外气得蓝桥跺脚,门帘内安少夫人气得不行。

回来重新坐下,气消过就得意。

厅上无人,把鼻子朝天,对着厅顶绘的花鸟图案,安少夫人自言自语:谁说我没做什么,至少害我的人,我得报报仇不行。

晚上去看冕哥儿,冕哥儿刚吃饱,伏在奶妈小枫的怀里要睡不睡,看到母亲伸手摇头闹困不要她。

莲菂心灰灰回来,梳洗过不睡,又坐到案前去。

这住处原是公子住房,窗下书案笔墨纸砚俱全。

因她最近有写信,良月晚上总是研好墨。

今晚月浮花影儿,莲菂执笔,给自己的丈夫又写上一封情真意切地书信。

写过以后自己要看好几遍,这里不够思念,再加上一句:举案齐眉多好,那里思念不浓,再加上一句:夜里睡不好。

还有写儿子的地方,要把儿子可爱都写干净才行:昨天会喊父父父,其实是冕哥儿嘴里含糊不清的音,说的时候小手还吸在嘴里才发出来。

把这封加料浓厚的信改了又改,是一个更次过去。

再把信誊好,又过去一刻钟。

莲菂放下信打个哈欠,懒懒地去睡觉了。

蓝桥在房中上夜,良月在外面带小丫头上夜。

小丫头有不懂的,悄声问道:姐姐,少夫人给公子写信,是要去京里吧。

良月心里也没有底,少夫人去京里,小哥儿一定也去京里。

良月腾地明白,少夫人突然对公子献殷勤,只怕是为着带上小哥儿去京里。

老夫人肯定不去,夫人也说不去。

那是亲戚们过年前后来说公子今年要高中,去京里多威风。

夫人和老夫人都回过不去。

亲戚又说小哥儿还没见过父亲,等公子当了官,应该送去见见。

少夫人的第一封信就是那天晚上回来写就。

身为丫头,良月也苦恼。

少夫人不去京里,公子至少得回来,丫头们还得见公子一面;少夫人带着小哥儿去京里,良月今年是必要有人家了。

这事情真让人苦恼……信一封封地发走,莲菂一个月写上一封。

回信如云鹤飘渺,一个纸条儿也没有见过。

冕哥儿生下来就强壮,比别的孩子早一个月坐起来。

过了一个月,老夫人仍不肯让他多坐,怕小身板儿受损。

极其淘气的冕哥儿,被大人轻轻放倒后,再努力坐起来,不然就拉着人衣服用力扯着爬。

呵呵,榻边一声笑太响,安老夫人又皱眉:你忙去吧,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

把莲菂赶走,回身再看冕哥儿,笑得阳光灿烂,又坐起来了。

公子要是接母子京里去,婆婆意下如何?安夫人也想让儿子看看他的孩子,莲菂信写得一封又一封,意思人人明白。

安老夫人微笑:他要看,我能不给吗?在老夫人有些孩子似淘气的笑容中,安夫人这才明白,也笑着道:还是婆婆最明白,我活这几十年,就没有这些主意。

亲也成了,还娶什么贵妻,以后委屈我的曾孙子怎么办。

安老夫人感叹地道:看看刘知县家里,为着绣罗生下儿子,刘知县夫人再不是平时贤淑模样。

安夫人也叹气:要不是刘知县防得严,刘知县夫人让人私下里去,要打杀那孩子,可怜。

哼!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也会写信了。

去年她自己丈夫不在家,她半点儿难过都没有。

安老夫人想想莲菂,又重重哼上一声,回头看到冕哥儿,就满脸是笑。

姜还是老的辣,安少夫人被安老夫人摆了一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进京西北的五月天,也是阳光明媚。

安公子在房中,看着当车和安权收拾行李。

这里再也不能呆了,王爷这人,极其狡猾也罢了。

简靖王也熟读史书,同他说周公吐哺,简靖王就回文王、武王也有划纣之师;同他说君臣之道,简靖王历数列朝开国皇帝,起兵之时,名声统统是贼。

先生,你真的要走?史勋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皮囊。

史勋是浓浓的不舍,王爷面见永年先生四次,四次争得脸红脖子粗。

劝谏能弄到两个人都红了脖子,可见永年先生是如王爷所说,惟大胆而矣!安公子自己动手收拾的是书,看到史勋进来,才放下书过来拱手:秋闱八月,我再不赶去就来不及了。

安公子立于房中,心思飞到京中:以前我曾说过,此时不是文人报效之时;近来再读史书,人人不服效,朝纲几时能清?佩服,永年先生,王爷有留你之意,又为你前来处处保密。

这听雪馆中,看着人多,其实个个底细都是洞察。

先生,你留下来一年两年,等到海宴河清再回也无妨。

史勋本人就奉简靖王之命,来劝过安公子几次:如想家人,可一同接来。

道路虽难,也能办到。

安公子一笑:不了,十年寒窗为的就是秋闱春闱和殿试,不能让人说不敢下科场。

不下科场就有功名,总让人说根基不正。

又劝说还是不行,史勋把手中皮囊送上:这是王爷送来,给先生京中之行,以壮行囊。

安公子接过并不打开,交给当车后,再是深揖:多谢王爷盛情。

三天以后。

还是史勋送安公子,主仆三人加上史勋和两个士兵,一行六人出了城门。

行不到十里路。

路边有人相候。

简靖王紫衣黑麾,立于道旁。

让人斟酒过来,简靖王亲手把与安公子。

浓眉下眼眸还是不悦,只是说话中听得多:这第一杯酒祝你蟾宫折桂。

安公子双手,看那酒杯是金杯,杯中酒只有浅浅一点儿,这是为安公子酒量不大所备。

第二杯酒祝你路上顺风顺水早到京中,想公子到京中,但有事情自然不会做袖手旁观之人。

简靖王说过,眼眸中分明是说:你小心才是。

顺人则昌。

逆人则亡。

安公子默然也喝下去。

简靖王第三杯酒送上来,淡淡道:他日京中相会吧。

安公子喝过第三杯酒,陡然也有豪气生出,双手抱拳道:王爷保重,他日相见,再陪王爷谈论古今。

快事呀快事!打马而去的蹄尘后,简靖王哈哈长笑。

这书生胆大可包天,已超出一个说书先生。

他日京中相会,他还要和我理论。

以后京里维护皇权之人,又多了一个。

简靖王想到此。

突然觉得有趣之极。

还是来时方法进城,上船往京中来。

五月天气,又顺帆顺水,两个月后。

史勋把安公子送到京门。

史勋没有下船:码头上有人接应,公子再会。

到码头上,果然有人牵着三匹马道边相候,把马送上就即不见。

安公子不得不感叹一下,简靖王筹备,是周密之极。

下处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处二进宅院,青砖小院透着古朴整洁。

内宅里人不多,只有两个丫头和两个浆洗妈妈。

当车安权和公子一起,都住在内宅里。

安公子进门,就让人去送信:告诉左大人和孔大人,我到京里了。

房中两个丫头青儿和绿儿,是第一次见主人。

见是一位年青儒雅的公子,都透着扭捏过来问安。

备下热水,我要洗洗。

安公子说过往房中去,看房中摆设都很洁净。

先要看的就是家信,这一年来,一封信也没有看到,家人好不好,菂姐儿好不好,儿子好不好,只听史勋说过两次。

打官司的事情也知道,不过早有筹划。

安公子迫切地看信。

信摆在书案上,一年里收到有数十封。

安公子先拿起来看封皮,家信,铺子上管事的信,诸公子的信,还有一些是…….安公子露出笑容,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这是菂姐儿写来的信,这是她的字,只是周正匀净,不会看错。

急急拿起来一封要拆,安公子又冷静下来。

妻子那性子,不是平白对我说思念的人。

未拆以前先猜上一猜,受了委屈?再就是有人慢待于她,她来了火。

把信拆开来,安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重头再看一遍,信中是思念,还真的是思念。

写得你侬我侬,象是夫妻情深。

安公子失笑起来,这思念背后是什么心思?正要把莲菂来信一一看过,青儿含羞进来回话:热水备下,请公子洗浴。

安公子只得先丢下信。

七月到京里,正是盛夏,打马进城身上全是汗水,听到热水三个字就图不得。

安公子把信放下,又笑着理整齐。

打算洗过再来,细细解这信意。

两个丫头青儿绿儿,在房门外都脸红。

绿儿对着院中香气正浓的木香花看过,低声道:我备茶去,再公子洗过要睡,那竹簟再擦一遍才好。

姐姐去了,一会子公子要送热水要人侍候,我一个人可怎么好。

青儿害羞,知道绿儿也害羞,不肯让绿儿走:竹簟一天擦拭三次,姐姐不能走。

年青俊秀的主人在宽衣洗浴,两个小婢头回服侍,羞涩得不行。

房里水声轻响,青儿和绿儿还在细细商议:晚上你先上夜,往公子房中睡去。

另一个人更是不肯。

这样商议过,取过一个铜板来定今晚谁在公子房中。

铜板高高抛起,还没有落下。

房门轻响打开,安公子发上沾着水珠走出来,看那铜板落下,倒没有责备不专心当差。

他心中只有莲菂的信,笑吟吟对着啪一声落下的铜板问道:这是做什么?青儿和绿儿赶快垂手,吃吃着说不话来。

当差不要淘气。

安公子这才说一句,笑容满面往房中来。

刚拿起信。

外面有脚步声和喜悦的说话声:永年,永年,老师在家里备饭。

让你去他家里吃饭。

房外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这是孔补之。

安公子听过就喜悦,大步出迎。

两人在院中不是行礼。

而是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廊下担心公子生气的青儿和绿儿松一口气,那铜板当然早就捡起来。

慌乱之中也没有去看是正还是反。

走,看老师去,老师备好酒菜,特意请你的。

孔补之对着安公子深深地看着:你来了太好,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两个人就此携手进房,孔补之看着安公子更衣束发,出门往左大人家里去。

路上就倾诉离别的这几年。

越说笑容越深。

从左大人家里回来是夜里,安公子带醉而回。

走进院门,月色撩人浮于地面花砖上,青儿绿儿出来接着公子往房中去,安公子微笑摆手:我要看信,你们睡去吧。

不能说公子被吓一跳,实在是没有想到。

心中每多期盼,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思念给自己。

今晚无事,命丫头烹上热茶,把信细细一封封看过。

先看诸公子和管事们的信。

有着急要回的单放一旁。

最后拿起莲菂的信,安公子喜形于色,这一封封信中,全是思念不成?青儿剪过几次烛花。

公子烛下还在笑眯眯。

实在喜欢,实在欢乐,菂姐儿还能写出这种信来。

喜欢归喜欢,两封信后,就明白信中意思。

这些信里,字字句句是为着儿子。

孩子当然不会给她看着。

临行前和祖母有话,当时狠狠心,自己要是不在家,菂姐儿闹腾起来无人能敌。

春药她都敢放,真是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来?当时安公子说过:如果还有去心,留子去母,多多给她钱,让她去吧。

大丈夫何患无妻,虽然心爱,又能如何。

安公子当时丢下的是这句话。

安公子悠悠然看窗外,有思念的信来,就是菂姐儿恋着孩子。

人心如海底针,这亲事软逼迫而来,莲菂想什么,安公子其实不明白。

他只是让事情,由着他自己喜欢发展下去。

自古也是男追女,我喜欢你,就用些手段。

烛光照着眼睛明亮、面庞也明亮的安公子,他睡在床上,床头摆着红烛,手指中夹着一张纸,神色悠然自得,嘴角边噙着笑容。

房中上夜的青儿偷偷窥视公子,这信么,应该是少夫人来的信才是。

家里这位少夫人,算是名气在外。

说穷得不行,与公子老宅是邻居。

公子在老宅里住上几个月,先是把她养起来,然后是接到家里,再就成了亲。

这样的人,让别人听过好一阵思量。

青儿就在猜测,猜测一回睡意渐来,人慢慢睡过去。

第二天没有回信,安公子在孔补之引见下,去拜几位文人。

过上两天,小窗浓绿下,安公子午睡起来,把妻子的信拿起来,依着时间重新看过。

问问自己,还是喜欢。

明知道为争孩子,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喜欢。

而且这信前几封虚情假意的多,后面越写,却是真情流露。

肌肤之亲也有了,孩子也有了,傻丫头心里有我,只写自己思念就行。

强加上什么举案齐眉,实时不必。

京中久旷不是常法,特别是尝过情滋味的人,更不能久别。

但是这信,现在依然不能回。

安公子心中傲气,等我中了,再给你回信接你们母子不是更好。

在家里等信的莲菂日子不好过,晚晚回来不由自主要想公子。

为何不回信?只有变心的人才这样。

每多看儿子一眼,莲菂委屈莫明,多抱一会儿都不行。

床前明月光,还有星星陪着。

我有了丈夫生下儿子,晚晚只有一个人。

难耐到不行,白天会去二门上等安步,安步总是上午要进来,站到二门上等,也可以早些知道。

二门上刚站定,看到安步在树丛后和一个人说话。

哦,是张四嫂!张四嫂从安步手中接银子:我照小哥儿交待的原话,对刘知县夫人说的。

安步点点头:你再去告诉她,刘知县的私房,每个月都交给绣罗。

两个人说过话,安步往内宅里来。

门上对少夫人回过无信,就往里面去。

莲菂不无沮丧,拖着步子进来坐下。

张四嫂也没有走。

她外面转一圈又进来,还有一笔银子要在少夫人手里讨才是。

自从有人晚上蒙面手执棍棒要害刘知县的儿子,刘知县把刘夫人锁在房中。

虽然茶饭照有。

但是不许她出门一步。

我为少夫人传话,也是由刘姑娘传进去。

真可怜。

手里没有钱吗?何不逃出去。

安少夫人也给张四嫂不少钱。

张四嫂接上两处钱出来,对刘知县夫人很是感激。

没有她出这主意,自己哪能赚到这些钱。

安少夫人让自己悄悄告诉刘夫人,刘知县外面有人;而安步也让自己去这样说。

张四嫂双手合十,对着青天拜上几拜。

可见人不能做坏事,看看现在这些人,一个也不肯放过她。

安少夫人让我学话。

报刘知县夫人设计陷害她的仇。

那天要没有公子在,宋姑娘她还能当上少夫人?应该是她哭着说冤枉,把公子说动了娶她。

但是安步要自己这样做,张四嫂就不明白。

要知道绣罗可是安家一直在收留。

养胎生产找稳婆,都是安家在张罗。

收了钱的张四嫂回家去,有钱就快活,管别人闲淡事。

安少夫人为了儿子毫不气馁,按月一封信送走。

九月中的一天,安家热闹非凡。

安公子的报捷条子贴上了大门口。

这是家里第一个中举的人,安老太爷夫妻荣耀。

安老爷夫妻荣耀,最让人眼红的还是安少夫人。

丈夫中举是喜事,安少夫人喜欢不起来。

随着报捷条子而来的,是公子的回信。

总算有回信了。

莲菂欣喜打开。

思想准备不充分,这就被噎了一下。

信中所写:吾妻见信如晤:去岁游玩各处,年初才至京中。

见信不敢置信,妻几时思念我至深?当是哥儿想父亲,才是父子天性。

莲菂少夫人摸摸脸上,有些热乎乎,应该不是难为情。

再接着看下去:我思妻念子,如长辈们疼爱哥儿。

如今科得中,理当接妻儿至京,又恐祖母母亲,不放哥儿成行。

昨夜更深,推窗步月犹在徘徊。

若妻至京中,哥儿留伴祖母,卿卿意下如何?好在这封信,是安步单独送进来。

这时候安少夫人的人,是独自在小厅上操办为公子庆贺喜宴。

对着这封信,安少夫人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我为孩子才要去京里。

可公子他,不要孩子只要我去。

可见这一年里,他真的是在享乐。

这信应该怎么回?又有思念又要让公子想儿子。

当晚秉烛,在帐中不睡。

把信放在脚下,自己抱膝独坐。

上夜的丫头又在乱猜:少夫人对着公子的信不舍得丢,这是当然的。

安少夫人的回信很快就到京中:哥儿年幼,我又不懂,老夫人照顾哥儿无病无痛,人人都说长象金童。

只是这孩子可怜,从生下来没有见过父亲。

公子今科一定高中,哥儿到年底也一周有余。

跟在公子身边,在床榻嬉戏之时,也可以早早地学些道理认些字,不是更好。

有母无父也是可怜,再离开母亲,我想他,公子也想他才是。

再,我时时思念于你。

安公子看信乐开怀,莲菂见信回得快,公子要晾上一晾,停上几天再慢慢回信。

大火固然猛烈,小火更能熬人。

这一对夫妻在信里开始打官司,一个诉说思念,一个将信将疑。

如此拖到第二年,春闱结束后,安公子又高中。

同年殿试又中,官授京都府尹。

安老太爷和安老爷听过都是皱眉,府尹管地方事,是一方父母官。

只是京里住着皇亲国戚,这地方事不是好管的。

秋风飒爽黄花满地,安老夫人也起个大早出现在码头上。

冕哥儿早上穿衣,又在马车里颠过,已经醒了。

安老夫人亲过他的小脸又亲过小手,挥手让莲菂上船:路上别贪凉,听周夫人的话,好好照顾哥儿,到京里就来信。

小枫抱着冕哥儿往船上去,冕哥儿象是知道离开长辈们,哇哇大哭看着安老夫人。

安老夫人也流下眼泪,只是挥手:快上船,看不到我,他就不哭了。

一身行衣的莲菂拜别长辈们。

又交待不去的留弟要听话,上船后看岸上擦拭眼泪的婆婆和祖母。

不想她们,没有说什么就让自己带着儿子去京里。

安权来接。

周夫人送小周公子进京完婚,就便一起赶路。

有周夫人上年纪的人在,安老夫人才放心许多。

冕哥儿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

这一天全是母亲抱着。

周夫人看到就要说:你总抱着怎么行,以后去京里。

也天天抱着。

公子当了官,你总有些女眷们的应酬吧。

莲菂笑得傻乎乎:我从来笨,应酬上不行,我还是看孩子。

晚上抱着儿子肉乎乎的身子睡,让人心满意足。

夜里冕哥儿醒来,看到身边是母亲在,哇哇又哭一回。

过上几天才算是习惯。

小枫睡在床前甲板上,带笑解释:在家里晚上哥儿哭,老夫人也要起来看。

以后是母亲看,你也只能看母亲。

莲菂抱着儿子,对着他扮笑脸儿哄他,心里不住盘算,到了京里,公子不会不让我看孩子吧。

他信中的意思,就是京里没有人侍候,等我去侍候他。

难道被外面的人甩了伤了心?一年没有消息。

这就想我得很。

莲菂亲亲儿子小手:我只陪着你。

小周公子也在船上,他不喜欢安少夫人,安少夫人不喜欢他。

小周公子是个男人,带着家人只照顾周全。

轻易不往船舱里去。

算是一路无事,不日在京门下船,是下午时分,码头上一顶官轿,后面是马车,安公子不是白袍也不是衣衫飘然,而是崭新一身官服站在那里。

少夫人,你丈夫来了,看看那身衣服,当官了。

周夫人急忙喊莲菂来看。

船渐近码头,安公子也看到船头上的莲菂,夫妻两个人对视着,都有些百感交集。

安公子是急着看儿子,莲菂是急切在安公子身上打量,不是为看官服,就是想看几眼。

小周公子对着安公子招着手,嘴里让人:放跳板,把跳板准备好。

再起身笑嘻嘻:永年兄,你儿子在这里。

下得船来,莲菂无话,还是小周公子话最多:嗨,你穿这身官服来接,是给我看的吧?安公子眼眸深深只打量莲菂,嘴里在回小周公子的话:不是,是刚下朝没有来得及换。

你大哥还在宫里,只有我来接。

夫妻在码头下也是对视,莲菂把儿子送过来:冕哥儿睡了。

安公子点点头:我看到了,上车吧。

把家人安顿好,又把周夫人也安顿好。

一行人往京里去,在城门口才遇到周长公子来接。

长公子周伯涵对安公子不象往日亲热,只拱拱手冷淡地道:我出来迟了,有劳永年。

没有看出长兄冷淡的小周公子,把母亲家人交给大哥,一定要跟去安公子的寓所认认地方。

莲菂在马车里听着他在外面邀功:我路上照顾得好,不信你问我侄子。

莲菂一晒,问我儿子,他还不会说话。

小周公子也恨上自己,能不提自己就不提。

小周公子去到寓所认了路,这才告辞回长兄家,以前来过熟门熟路进来。

门上人道:大公子请小公子去见他。

我这就去,小周公子知道又要听话,长兄人稳重近似于古板,所以和安公子处得也不错。

到这时候,小周公子突然想起来,城门相见,象是两个人不怎么热络,还不如以前。

周伯涵告诉小周公子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情:安佶自到京里,和宦官们走得火热,来到就送一批珠宝给田公公,又分送田公公心腹贵重物品,满朝里都说,他这个官还要往上升,只是他的老师左大人,对他也冷淡许多。

这一闷棍把小周公子打得晕头转向,他吃吃说不出整话:这,这不可能,换了谁都可能,只有他不可能!不可能最好,我告诉你,是让你和他走动不要太亲密。

你到京里是来成亲,你的行程我刚和母亲议定下来,你也没有闲空儿往外面去才是。

周伯涵递过来写好的弟弟行程。

小周公子接过来看,果然是一点儿空闲也没有。

她去看首饰我也要跟去?这是她办自己嫁妆,我跟去付钱吗?小周公子看过觉得不对,周伯涵不耐烦:让你去就去,只要别乱跑就行了。

小周公子傻呆呆看着大哥,他真心不相信安公子会做出那种事来。

一周多的冕哥儿极为好动。

作为母亲的莲菂和儿子一样。

京里住的地方不大,莲菂自己想看门外热闹,借口说儿子要出去玩。

在来到一个月以后,对安公子说出去逛。

安公子先是不以为然,眉头皱得紧紧的:在家里呆着。

后来经不起莲菂说。

是无可奈何的答应。

先逛京外好玩的地方,逛了一遍在外面吃饭。

路上看到有个小孩子戴的新玉锁片。

和那母亲问过地方,莲菂抱着儿子去买他戴的锁片。

这是一家珠宝玉器铺子,铺子门口停着几辆车,安权费了好大会儿功夫才把车停好。

铺子里有熟人,莲菂看到小周公子在,立即用儿子挡住脸装看不到。

小周公子翻翻眼睛,安冕那张肥乎乎的脸在面前。

小周公子就只和一周多的安冕说话:你要什么,叔叔买给你。

陪着小周公子出来办成亲用东西的,是周伯涵的一个幕僚,看这孩子白胖,随口问道:这是公子哪位相识的家眷,这孩子养得不错。

莲菂听到得意,才从儿子身后露出脸来。

一看小周公子,面上却是犹豫不决。

莲菂不无恼怒,自己回答出来:安大人家里的。

那幕僚听过脸上就变色,冷笑道:府尹安大人?然后拂袖骂道:这样小人的家眷。

也敢出来乱闯。

莲菂涨红脸,就是冕哥儿也伏在母亲怀中老实得多,象是感觉出来有人不喜欢他。

小周公子含糊其辞:嫂夫人请回吧。

安权从外面进来,也劝莲菂回去:咱们回去吧。

幕僚把这一对母子骂死。

犹不解恨:这个安永年,文章我写过,才气是有,就是没有骨气。

小周公子更狼狈,匆匆忙忙挑好东西,拉着幕僚就走:在街上乱说要惹祸的。

幕僚还是怒气冲天:我亲戚家倒死了两个人,都是独苗,虽然不是他所害,我看到这样小人就来气。

小周公子也翻脸:你有气是你的事情,你为我大哥想想,别带累别人。

你有能耐,去午门前喊冤去,这就不带累别人,你不过是捡个能说的人说话罢了。

这样才把幕僚的火气压住,带他回来。

莫明被骂的莲菂回到家里,抱着儿子气冲冲进房里,安公子还是皱眉:你怎么了,别惊到孩子。

莲菂冷笑几下,安权在后面进来,把外面的话说一遍。

安公子倒笑了一笑,过来逗着冕哥儿笑:好儿子笑一个,别学你母亲,最喜欢自找没趣。

您这官是怎么当上的?莲菂狐疑地问出来:在京里当府尹不是好当的,不象在外面是地方父母官,在京里比你官大的人多呢,而且听说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当上,公子你有这样能耐?安公子逗着冕哥儿,父子一起笑哈哈。

听完莲菂的话,安公子一晒:你长进不少,说得挺好。

是老太爷和老爷背后在说我听到的,莲菂索性把儿子给安公子抱着,自己掏出帕子擦擦汗水,有抱儿子的汗水,也有冷汗:老太爷让我有话带来,要是你官当得不开心,让我对你说,咱们家不缺钱,不要当没出息的官。

安公子抱着儿子慢条斯理回话道:你又什么都懂了,这不是你教唆余翠翠出门做生意,你还能说上话。

我让你别出去,你去自找没趣。

那你不出去吗?难道你听不到?当然我听不到,在我面前说我能客气。

这是周伯涵手下哪个笨蛋,在外面欺负女人和孩子,安公子刚说这里,莲菂又后悔说出来:你当我没说吧,你少得罪人的好。

这官当不下去,咱们回去吧。

安公子嗤之以鼻:妇人之见!莲菂往外面喊蓝桥进来:我带来的有株珊瑚树,小周公子要成亲,拿出来准备着,或许公子要送这个。

他成亲,我不去。

安公子话说出来,莲菂瞪圆眼睛对着他看半天,挥手让蓝桥出去,把儿子重新抱回来,逼着安公子回答:到底怎么了?原先在家里,人人看得起你。

怎么一当了官,就人人看不起了。

安公子不屑:那是他们眼睛有毛病,趋附上司是常有的事情。

小周公子成亲,我本来是备的有东西,周伯涵让人致意我,让我不要去。

是你还去吗?冕哥儿突然来了精神,在母亲怀里呵呵笑着。

莲菂白了脸: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安公子摆摆手:不必多问,你来了我喜欢,这一年多我都是一个人,难得你来了,别寻衅和我吵架。

莲菂压根儿就没有听到寻衅两个字,只听到一年多都是一个人,她想想心花怒放,不相信地又问道:你有这么好?要不是你摆着吵架的架势,我还没打算告诉你。

安公子叹一口气:在外面我烦着呢,回来你就少烦我吧。

莲菂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返家小周公子的亲事是在八月里,这一天他又和大哥争执过,气呼呼地出了门。

一个人找个酒楼坐下来,越想越生气,抬手就是一杯闷酒灌下去。

喝了几杯,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小周公子愣了一下,对着莲菂一身的男装好笑道:嫂夫人这是什么打扮?又看哪个欺负女人的男人不顺眼,你亲自出来教训他。

嘘,没看我是男人,别乱说。

莲菂紧张兮兮:我有话要问你。

小周公子斜着眼睛:别问我要成亲了,想不想翠翠。

你应该问我要成亲了,回想以往,有多少个相好的姑娘。

这样无赖的话,莲菂今天没有生气,她笑嘻嘻:我不问你那个,我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觉得公子最近,是不是变了?小周公子板起脸:是变了,当官了,眼里没人了。

从我到京里,他一次也没有来约过我,而且听说他还要升官。

哎呀,不是他不约你,是周长公子不让他去。

莲菂急忙解释,小周公子叹气:我知道,这不用你说。

不过永年兄,我心里永远相信他。

莲菂眉开眼笑:是了是了,我也觉得公子这个人,有时候又臭又硬,难以改变。

说到这里,小周公子嘿嘿冷笑,莲菂重新换个措词:就是他很固执,我不相信他为了当官就会变。

我没人商议,公子让我别多口,想来想去,你虽然浪荡,人本质还行,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弄清楚这件事情。

要我帮你,我还是浪荡人?小周公子酒醒一半。

对着安少夫人瞪眼睛:我喝了酒,你再骂我,我眼里没有长幼。

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就象那天人家骂你一样,我也骂你。

莲菂摆手:那你帮我,你帮我就行。

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

要是公子没有变,你只告诉我一个人就行了。

至于你大哥。

让他糊涂去吧。

小周公子酒又醒了一半,看看四周喧闹,这是酒楼里。

他冷下脸:回你家去,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丈夫变了,变成贪财爱官的人。

越有钱的人越贪财,走开!快走!安少夫人狼狈地被赶走,小周公子又喝了几杯闷酒。

闷闷下楼来。

走上不远,就到安公子的寓所。

难怪嫂夫人能找到我,居然离得这么近。

小周公子猜测一下,是不是她刚才看到我了,这寓所有门楼子,她是不习惯宅院里呆的人,站门楼上看外面热闹也是有的。

已经来了,小周公子毫不犹豫地过来敲门:大人在家吗?安权领他进来,安公子皱眉,他最近就无时不在皱眉。

看着小周公子酒醉进来。

我喝多了,来告诉你,我要成亲,我来收回礼。

小周公子进来眼睛在屋里迅速扫一圈。

坐下来以后对着安公子皱着的眉头嘻嘻笑:你成亲我送的是我心爱的东西,你打算送我什么?安公子伏案执笔,淡淡道:回去吧,你成亲我不打算去。

小周公子扶着桌子过来看他写的字,眯着眼睛睁大:九锡?你……你这是写的什么?这是过几天的奏折,过上几天你就看到了。

安公子不动声色继续伏案,不避讳小周公子在后面偷看。

小周公子对着安公子的后背看着,突然轻声道:嫂夫人担心你,她上午去找我,说她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安公子冷淡地道:这妻子我娶的门庭低,等我再升官,我就不要她。

留子去母,随她去吧。

小周公子捧着头,嘟囔道:我一定是喝多了,你说的是什么?摇摇晃晃走到外面,小周公子又转身,房门已经关上,只有当车送自己。

安永年,你还要朋友不要,你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小周公子突然跳骂,安公子在房中只装作听不到,把手上奏折写完,满意再阅一遍,自己长吁一口气,我的文章,从来不错!天井里传来冕哥儿哈哈笑声,然后就是安少夫人的格格笑声。

青儿和绿儿在外面对着做鬼脸。

这就是儒雅公子相中的少夫人,整个一疯子。

从早晨起来陪着小公子疯到晚上。

冕哥儿挪动小胖腿出现在青儿绿儿视线中,她们赶快笑脸相迎。

扯着他小手的是母亲,后面跟着奶妈小枫。

玩了一会儿,莲菂把儿子抱起来擦汗。

冕哥儿踢着手脚还要下去,莲菂把他交给蓝桥,自己和小枫在葡萄架下坐着。

公子今天晚上又说不回来?莲菂怏怏说过,小枫想理由帮安公子开脱:从到京里也不是天天出去,总有大人们之间的应酬,再说孩子这就只陪着您,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莲菂吃吃笑,自己身边的人都明白自己心思。

她笑过又把脸垮下来:公子外面相与什么人了吧?不会不会,哪里会有。

小枫忍不住笑起来。

莲菂揪着垂到手边的葡萄叶,对小枫笑嘻嘻:晚上咱们去他书房里看看去,你帮我看着孩子。

小枫不明白:要看现在去看就是,何必等晚上。

莲菂笑靥如花,悄声道:晚上去看最好,白天当车在,不能翻东西。

小枫,你说要是有什么汗巾子情信,是不是都放在书房里?小枫笑得有些僵,不知道该为少夫人开窍喜欢,还是为少夫人这主意惴惴不安。

我对蓝桥也说过了,以后来什么客呀,我就屏风后面看看去。

莲菂说自己主意说过,眼睛亮晶晶地要小枫说好:你帮不帮忙?我能帮什么?小枫觉得汗要下来,好在这就是夏天。

安少夫人附在她耳朵上,悄声说过,小枫人整个就呆住了:这,这行吗?莲菂笑逐颜开:你试试看,我觉得能行。

冕哥儿哈哈笑声又过来了,追着一个小皮球踢一脚过来。

再踢一脚再过来。

为着哥儿,小枫狠狠心:我试试。

夜晚来临的时候,小枫手托着一壶酒两盘子菜过来给当车:少夫人赏你的。

当车接过来放在一旁。

因当吃过饭,当车就不吃。

半个更次后小枫再转来,笑眯眯道:怎么不吃。

我来收盘子呢。

当车随手倒上一杯喝了,吃了几筷子菜。

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在吃呢。

小枫在旁边陪着,又找安权:安权也来喝一杯?跟着公子出门不回来,你忘了?当车又倒了两杯酒,突然扶着头:我头晕了,安土,安根,喊来两个家人后。

当车让他们书房里看着:我象是中暑,洗个脸就来。

小枫噘着嘴来回莲菂:当车喝了那酒去睡,书房里重新多了两个人。

莲菂抚着腮道:那就等他们睡了我再去。

安公子回来时是深夜,因为晚他就说不回来,往书房里准备睡一夜。

当车接着公子,把酒给他看:少夫人送的酒,我弄热了准备喝,不想就混了。

疲累的安公子凝眸想过,摆摆手道:把灯吹熄吧,我有客人来。

少夫人要过来。

随她去吧。

一轮月牙儿挂窗前,蹑手蹑脚先来的是莲菂,蓝桥陪着来说话还在发颤:要是公子知道…..我不说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你去敲门。

要是有人答应就是我看公子回来没有,要是没有人答应,咱们就进去。

莲菂举起手中的钥匙:我早就备好了,这一把是公子的。

门上压根儿就没锁,莲菂嘀咕一句:也太不小心了吧,推开门进来,手上亮起小小一个火折子,开始在房里乱找乱看。

您不是找情信,那象是奏折,一看就不是。

蓝桥又多话,莲菂看得聚精会神:嗯,我都看看,反正也来了不是。

或许这奏折里,有公子不学好的事情。

蓝桥撇嘴,书架后的安公子也想撇嘴。

找了一回当然是没有莲菂嘴上说的东西,主仆两人关上门回去,安公子才走出来,窗外史勋飞身进来,轻轻落下道:我来晚了。

不晚,来得正好,来早了倒不好。

安公子这样说过,史勋听不懂:难得你今天不催我,然后要东西:公子搜集的罪证,都交给我吧。

安公子悠然自得:将军辛苦来回,坐下来歇一会儿,不着急。

至少他自己不着急,笑容可掬地道:王爷几时发兵?王爷要师出有名,先生把罪证给我,王爷应该发兵吧。

罪证么,不着急吧。

王爷兵发城下,我再给不迟。

安公子抖抖长衫,不慌不忙地道。

史勋好笑起来:你这是逼着发兵吗?安公子站起来,房中没有点烛火,只有月光照在他身上。

踱上几步,安公子道:残害官员,这些官员们有言语过激处有把柄在外,这都不足构成死罪。

死罪是倒卖宫内财物,私造龙衣龙袍,还有这个,拿起桌上奏折,安公子让史勋看。

他疯了?他也能用九锡?史勋看过冷笑:先生,你这折子写得不错。

当然不错,都说我文章不错,就是背后骂我的人,也这样说。

史勋啼笑皆非:那你真为田公公请封九锡?安公子正色:当然不,这就需要你史将军了。

史勋喃喃:给我东西,我才帮你。

你帮过我,我就给你。

两个人相持一会儿,史勋认命:好吧,你要怎么做。

月光照着两个贴在一起的人,盯着他们在窃窃私语。

第二天莲菂问安公子:什么是九锡?安公子睡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道:九种礼器,是天子锡给大臣的最高礼遇。

在本朝只有王爷才能有。

给这东西就是要求封王吗?安公子淡淡嗯一声,曹操、王莽都受封过九锡,田公公要九锡,其意是想篡位。

简靖王不是要罪证,罪证太多了。

莲菂对着安公子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他。

安公子拍拍身边:睡吧,今天你肯让儿子和奶妈睡,真是难得。

我想和你说话,莲菂枕上他的手臂,幽幽道:你辞官咱们回家去吧。

安公子抱着她闭目入睡状。

莲菂推推他:京里出门人都比家里多,不觉得你当官好,咱们回去吧。

安公子在她头上拍拍:别说傻话。

十年苦读为的是什么,我要升官,你来败兴。

莲菂冲口而出:这官几时对你这么重要?一直就重要。

不重要我读什么书。

安公子感觉气氛凝重,睁开眼睛看莲菂幽怨的面庞。

息事宁人地道:对你说个笑话,刘知县你知道的,他一直想把女儿嫁给我,莲菂打断话头道:耽误你没娶成,真是对不住。

小脸儿紧绷的让安公子一笑:等我回家去问问她还嫁不嫁,咱们家房子多,多娶几个都有处住。

你这是笑话吗?莲菂更生气了。

安公子嘿嘿笑:是你把话扯远了。

听我把这笑话说完。

有一年发水,分到我家名下的银子最多,我就想呀,当官就是好,可以乱派人出银子。

你又胡说,莲菂忍不住要笑:你在乎那银子吗?几百还是几千,你就记到现在。

安公子眼望帐底:一百零六两,莲菂嘻嘻笑起来:这你也记着?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刘知县对我看着照顾,其实修桥修路迎接钦差的钱。

从来我们不少出。

安公子微微一笑:傻丫头,我要娶他女儿,才叫傻呢。

莲菂撇撇嘴,讽刺道:您现在五品官。

再升就四品了,公子您眼界儿高,哪里能相得中知县门庭。

我娶的还不如知县门庭呢,安公子取笑过,莲菂哼一声:你娶的是以后状元的娘。

安公子大乐:这以后状元,是我骨血才对。

说笑过后,莲菂又轻轻叹口气:公子,你还记得有一回你教留弟认字,对她说做人要正直,穷倒不怕。

安公子抚着她的头发,含笑道:我现在也挺正直。

京外运河上因为风景好,在两边有后花园的人家都在河上盖亭台。

弄得船走不进来,河道也堵。

这是前几任府尹都拿不下来的事情,你丈夫我就让他们都折了。

这里面可有不少是王公贵戚。

我为你担心,莲菂说过,安公子把她搂在怀里,嘻笑道:担什么心,担你自己的心吧。

接你京里来是陪我,不是陪儿子。

你怕儿子没人陪,再生一个下来。

缠绵过后,安公子告诉莲菂:住一阵子就回去吧,长辈们疼孩子是好事儿,你说家里好,还是早早回去吧。

还沉浸在欢爱中的莲菂立即黑了脸,翻个身子往里,闷声不响不说话。

直到第二天醒来,这脸还是黑的。

人家不仅是为着孩子,也为着来陪你不是。

平时也没有什么人往来,只有一位尤夫人来往,而且能和莲菂说几句话,彼此都不厌烦。

知道朝里出大事情了吗?尤夫人消息也比莲菂多。

只知道我们家大人忙得不在家。

莲菂听到几句:象是城外的河堤炸了。

尤夫人对空中念过佛,小声道:这话我只告诉你,街上谣言纷纷,说封什么九锡,河堤炸了不说,还有鱼口吐人言,说有祸乱。

莲菂闷闷不乐,这就是古人所说的不祥之兆吧,而这个封九锡的奏折,是安公子写的。

冕哥儿笑容纯净,和安公子突然的变化,莲菂不敢把他们想到一起去。

皇宫内院里,田公公大发雷霆:我句句都不信,为我请封九锡,秋水未至的时候就炸堤,那堤难道不是人扒开的?鱼吐人言,把那鱼送来我听听?他阴柔如女人的嗓音有时候听起来可笑:给我好好地查,查出来是哪一个在捣鬼,决不轻饶了他。

气汹汹的田公公暴躁不安:都看着小爷喜欢我,都往我身上扎刀子。

那鱼吐人言,嘴还一张一合的,听到的人害怕。

几个乡里人把这鱼打得一团糟。

活鱼出水,当然嘴一张一合,旁边就没有会口技的人,把京里京外会口技的人都抓来。

田公公很快就弄明白这个人诀窍,一开始听到他也吓个半死,以为是逆天。

田公公跺脚暴跳:查。

让人去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京里府尹是安佶,让他去抓这些人来。

公公。

这个安佶未必可靠,说话的人是失过宠的桑大人,看到安公子在田公公面前得势。

桑大人时时恼恨在心里。

太监多是疑心重,田公公翻着眼睛道:你说。

他抓来的人动刑都少,说是无辜人。

还有这封九锡的折子是他所上,几时上他最清楚。

这河堤炸的奇怪。

田公公目光阴森,但是道:他这折子写得不错,小爷本来是同意的。

只是小爷信神佛,被这些话能吓住了,他让我停上两三年再请封。

公公要想审出安佶的事情来。

他的好友小周公子现在京里,把他抓起来审一审应该就能明白。

桑大人提起小周公子,还记得自己当钦差那一会儿,小周公子神情之中并不太恭敬。

他们不是绝交了,周家喜事,安佶都没有去。

田公公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再想一想,田公公还是答应了:你看着办去吧,没有审出什么事情以前,做得周密些。

过上十几天。

周伯涵亲自上门来找安公子,莲菂站在屏风后面听说话。

安公子听过还算镇定:我让人去查,他这么大的人不会走丢。

如果是我有得罪的地方,你只管冲着我来。

不用找我弟弟的事情。

周伯涵是气势汹汹的上门,莲菂在后面听到不禁难过。

京里路上同行,和周夫人相处算是愉快,到了京里就再没见过。

安公子冷下脸:你回去吧,你这样到我门上问罪,知道什么后果吗?周伯涵语塞,迟疑着又问道:真的不是你?你们相好,背后说的话都知道。

我官升得挺快,不指着这个升官,再说那些话,有一部分是我说的。

安公子拂袖:回去吧,我会让人找的。

转过屏风来,安公子碰上莲菂更是不悦,对着莲菂再拂袖子,往后堂里去。

周伯涵出得府来,看着青天朗朗,想想自己是急糊涂了,以前安永年说的话,还能少吗?小周公子应该没事?莲菂这样道。

安公子没说话,在京里两天不见,他这么大人,还能让人拐走不成。

想过安公子开口,就是让莲菂走:明天就走吧,也呆够了,回去别再和祖母争孩子,祖母上了年纪,你也上了年纪。

对着莲菂腹部再看看:兴许你又有了也不一定。

莲菂刚说一句:没有,安公子有点烦:你怎么从来,就不会说中听的话呢。

说句有了有这么难?我想说有十个八个,你就喜欢了。

莲菂强装笑脸,两个人都心事重重。

到晚上安权回来报信:刑部里去看过,说是都没有这个人。

安公子叹气,这话也未必能信,不过问一下总比不问的好。

想不明白小周公子被抓走为什么?要是真有人打他闷棍,那更没有理由。

第二天也没有走成,安公子一回来,莲菂就告诉他自己知道了:又打仗了不是,说这一支突然一支兵出现在内地,现在被他们包围着打。

尤大人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什么。

安公子没好气,脚步还没有站住,外面安权请他出去:有客人。

史勋白天也出现,安公子吓了一跳,史勋摆手:你不用害怕,我得赶快来见你。

你见过的那个秀才章益,他从西北逃到京里来了,我一路追着他到德州,也没有追上,就赶快过来先找你,你要弃官走,现在正是时候。

我可以弃官走,我家人不能弃家走。

章益带走王爷不少机密,王爷为他突发奇兵,这一次不打到京都是不会停,我来的时候,快打到你家里了?安公子冷笑:王爷是神速,这一次倒是快得很。

史勋沉重的面色上露出笑容:运货的船上,也能运士兵,你也知道,这事筹划几年。

至于京里就更容易,从长城外面绕过来虽然远,但是无阻拦,也快到了。

我不能走,田公公请封九锡不成,他最近一直拦着皇上见百官。

我得留在这里。

安公子淡然地道:不是我多重要,是我还真的不能走。

现在弃官而去,安公子想想自己要背上什么名声?通简靖王谋反的名声。

而简靖王真的有反心。

史勋劝过无效,只能自己离开:你自己小心。

安公子走出书房,连夜让家人收拾莲菂母子的行李。

第二天一早。

莲菂迷迷糊糊中,和儿子一起被塞到船上。

安老夫人听到少夫人母子回来。

当然开心。

开心过才问:怎么不再呆上一年?莲菂正不高兴,低头道:公子说长辈们会想孩子。

看看,是我的孙子,到底是要这么说。

安老夫人喜欢过就没有多问。

留弟看出来姐姐不喜欢,背后问她:吵架了?没有。

那是姐夫有人了?留弟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莲菂斜睨她:没有。

留弟也没主意了:那为什么要回来,咱们这里刚打过仗。

你们回来好进来吗?莲菂就没注意:我路上只生气和看着冕哥儿了,没注意到好进不好进。

留弟也没觉得象打仗:头两天很怕人,老夫人说让我们出去躲躲,说她见过战乱,有乱兵抢钱抢人,不过家里总得有人看着。

我要等你就不肯走,看着这些兵还算客气,老太爷应该花了不少钱。

城里算是平静,铺子关了几天看没有事情,依就开门做生意。

一行士兵衣甲鲜明往安家来。

梁五带队骑马在前面,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安公子不在家,不能看到我说话算话,我带着兵来赎人。

梁五?莲菂和留弟一起惊奇。

安步再确定一下:是梁五,我认得他,一点儿没变,变的就是衣服,从五品的将军。

留弟跳起来就回房去,安步催着莲菂出去:梁将军在外面指名要找少夫人。

莲菂来到前面,离得远就听到梁五哈哈笑声:公子不在我知道,我先带人走,等他回来再说好了。

等人来了,梁将军自己问她愿不愿意走。

安老太爷抚须微笑没有说破。

莲菂走出来,梁五没认出来。

莲菂微笑喊他:五表哥,留弟过来时,梁五正在院子里发急躁:不可能?我不信!公子他就没说!莲菂犀利地道:你几时见过公子?梁五自悔失言,安公子去西北,王爷是明令禁止知情人说的。

对着为人妇为人母的莲菂,梁五咬牙切齿:等我再见到公子,我要他好看。

莲菂好笑:那是我丈夫,是你亲戚,年年给你带东西写信,你要他什么好看?梁五到此时想到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定是让安公子昧下来,梁五恨恨:你嫁人了!我竟然不知道,把我给你的东西还我,那对镯子,你还我吧!去喊留弟姑娘把五表哥当初留的东西拿来还他。

莲菂说过,梁五倒吸一口凉气:你还真是无情。

留弟紧握着镯子出来,开始呜呜地哭:不给,这镯子我自己留着。

梁五更没认出来留弟,几年过去,小孩子长成半大姑娘,梁五只认出来自己的东西,把留弟当成安家的丫头。

拿来给我,梁将军虽然是将军,粗鲁起来依然无行,伸手过来就夺。

留弟死死护着,突然用力在梁五手上咬了一口,梁五一松手:你还咬人!留弟跌坐在地上,大哭道:这是你当初给我的,我要留着。

梁五又吃了一惊蹲身下来,这才认出来:有弟?你是有弟?这姐妹两人的变化都惊人,梁五低头看自己,衣服变了也应该惊人。

莲菂皱眉:给他,梁五吸气看她:女生外相,你嫁了人更没情意。

留弟站起来踢了梁五一脚,把蹲着的梁五踢了一跤,留弟怒气冲冲:不许你说俺姐,这一句话说出来,梁五咧开嘴笑了:是你,有弟,俺认得出来是你。

安老太爷这个时候可以说话了:既然是孙媳妇的亲戚,备下薄酒招待梁将军。

莲菂把留弟领到房里去,姐妹两人一通争执。

你要嫁个和气人,他性子多暴躁。

姐你当初不喜欢他,现在对他有成见。

莲菂苦口婆心:亲戚还是要的,但你多少也识字,平时看的书里也说斯文的人好,你真要嫁我不拦你,就怕你会后悔。

留弟想想:不会,梁五哥要是不听我的,姐我就学你,让他睡外面去。

我几时让公子睡外面去?是他自己要睡外面。

你不喜欢,他就睡外面了。

留弟很有证据。

安步从前面过来火上浇油:老太爷让来回话,梁将军说今天就要把亲事订下来,莲菂目瞪口呆: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订亲事他不挑挑捡捡,人家也不挑挑捡捡。

梁将军说,你们姐妹两个人,反正要订一个,订不成少夫人就订二姑娘。

安步学过话,莲菂呻吟:这人为什么成亲都不知道,这哪能嫁,又是一个为成亲要成亲的人。

留弟冥思苦想:姐,不然让他多下聘礼,这总行了吧。

莲菂瞪眼睛:不行!你要成亲,总得让公子知道,这亲事,先不能订。

扁扁嘴的留弟不说话了。

安步稀里糊涂:我要如何回话才行?你去对他说,家里收拾房子留他住几天,要订亲得等公子回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一夜之间变了半边天梁五在安家住下来,当夜大醉,半夜口渴醒来。

对着房中明晃晃灯光,梁五突然眩惑,这是哪里?连枝灯,鼓腿几,梁五分外思念当年那小草屋,自己大雨时蹲在屋顶上帮着换草。

梁将军,醒了。

房中有服侍的人倒茶过来,梁五心里的话突突地往外面跳,他忍了又忍,问她:少夫人是怎么嫁的公子?那人回答也很简单,梁五更听不明白,只能再咬牙。

咬过牙后想想还有留弟,自己在西北苦上加苦,支持自己的信念就是回来成亲。

大的到不了手,小的出落得漂亮。

梁五恨过又想笑,有弟是个姑娘?以前就没有看出来,真是笨透了。

夜风入帘栊,熏风频频吹得窗棂响,留弟和莲菂也在争执。

留弟抱着个迎枕嘟囔:为什么我不能嫁梁五哥?冕哥儿在母亲怀里,看到姨娘不喜欢,他是张开嘴笑,呵呵流着一线口水,这口水随即就被母亲擦去。

莲菂在苦口婆心劝留弟:亲事等公子回来。

留弟眼睛骨碌碌地转,突然迸出来一句:你不喜欢梁五哥,对他一直有偏见。

莲菂生气地道:我有偏见,还年年给他寄东西?嘿嘿,留弟这样笑两声,冕哥儿听到乐得拍着小手,也格格笑几声。

留弟接住冕哥儿的小手,对姐姐小声道:你不喜欢他,相不中他,要是他娶别人,你肯定会好好给他操办,但是换作是我,你就要阻拦,留弟快乐的露出一口小白牙,觉得自己能洞察莲菂内心:所以你要证明你当初是对的。

自由太过了头。

就体现在这里。

莲菂被噎在这里,有几分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过后,她才发现留弟说得也有道理。

可以恼羞成怒。

不可以否认自己内心的喜厌,莲菂也只能笑起来,把这笑脸给冕哥儿去。

把责怪给留弟。

你上学就学出来这个?和有些人没有两样,白上学白认字。

莲菂说过,留弟机灵地问道:白上学白认字的多呢,那时候让我上学,不是让我明白道理,莲菂拦住话头:你这道理明白得不错,我嫁给公子你才能上学,上过学你来指责我。

留弟又机灵地道:所以我小呢。

我不大。

好吧,留弟,至少你喜欢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你没有不切实际地说喜欢一个英雄,也没有看不清自己地说喜欢现实中不可能的人,可这事情,还是要等你姐夫说好,莲菂决定让步,已经让留弟足够自由,就象手心和手背。

手心还是手心,手背不是手背,这不可更改。

留弟嘀咕道:他更不喜欢,他走以前和你说过我的事情。

被我听到过,这次换莲菂笑起来:那你还争什么,留弟干脆站起来:好吧,我不争,让梁五哥争去。

如果他争,我就给他,莲菂对着留弟的背影道:不过你不能告诉他,不然你白看了书。

留弟回身扮个鬼脸儿:这我知道,我等着他来和公子争论。

莲菂扑哧一笑:那就是秀才遇到兵。

冕哥儿对着姨妈起劲的挥着小手,脸上笑容灿烂:争,要争。

莲菂抱起他再擦口水,擦得冕哥儿左躲右躲只是笑。

母子笑成一团,把留弟的事情先搁下来。

梁五在安家住了好几天,每天要对着莲菂发脾气。

这一天靴声囊囊又过来,就是冕哥儿也睁大眼睛,听到这靴声后,就会有不小的说话声响,因为天天来,冕哥儿也知道马上要来的是表舅舅。

坐吧,蓝桥倒茶来,莲菂还是笑容可掬迎接梁五。

梁五这次进来,脸上有难掩的情绪,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很是面熟。

莲菂一下子认出来,是到家里来过的史大郎,他走路肩膀有些微晃,和家里常出入的家人弯腰走路不一样,和常来的公子们摇晃脑袋也不一样。

莲菂微微吃惊,这个人果然是位将军,他一身的战甲行走在梁五身前,看起来比梁五军阶高。

史大郎面上更焦急,来到就拱手道:末将史勋,有话要对少夫人说。

莲菂把儿子给小枫,再屏退众人。

史勋才压低声音说出来:公子在京里性命堪忧。

为什么呢?莲菂不动声色,冷冷地道。

此时看到戎装的史勋,莲菂是没好气,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史勋没有注意到她的冷淡,低声把话说一遍:王爷帐下走丢一个秀才,他知道公子去过西北…..我紧跟在少夫人之后从京里出来,京里在严查,莲菂打断史勋的话:我丈夫现在哪里?史勋停顿一下道:在昭狱里。

莲菂身子一僵,史勋急急道:他手里有东西,王爷急需要。

你不救人命,要东西?莲菂讽刺地道: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史勋干脆说出来:是能让王爷发兵的东西。

莲菂默然,过一会儿慢慢问出来:王爷的兵在哪里?史勋也默然,梁五对着莲菂使眼色,意思是让莲菂答应史勋。

好吧,你要我做什么?莲菂不再逼迫问话,史勋松一口气:请少夫人去劝劝,让安大人拿出来。

梁五又对着莲菂使眼色,莲菂答应下来:几时走。

快船这就有,这就可以动身。

史勋满面笑容站起来:少夫人一定要收拾收拾,我外面候着你。

史勋大步走出去,梁五还留在这里,莲菂动也不动,对着梁五更没好脸色:是什么东西?梁五很是为难,莲菂拂袖走进去。

半个时辰后出来,梁五也放下心来:你辞行还是挺快。

莲菂淡淡道:我没辞行,辞行就走不了,我不过是把哥儿抱到老夫人房里,再收拾下东西就来了。

我也陪你去,梁五没有别的话说,只能说出来这个。

夜晚行船水声轻响中。

莲菂抱膝坐在船头。

黑压压河水似怪兽,两岸行道树民房旷野都象怪兽的爪牙。

莲菂一腔心事,对着河水在说。

这船行得很快。

足以让船上的人都放心。

身后传来响动,梁五走过来坐下,他换上便衣。

在夜风中看他,也是高大端正的人。

莲菂想到留弟的指责话。

突然一笑。

笑我?梁五也摆摆脸色:笑我是个粗人,昨天见到留弟,笑我的信写得丑。

莲菂更是一笑,举头再望明月,心中苦涩又出来。

梁五趁她凝视,低声问道:为什么嫁他?那浓眉下还是不情愿。

一个人的梦被打破,在她看来。

这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莲菂幽幽长叹一声,没有回答。

梁五陪着她,继续低声道:我在军中常梦到你,也梦到有弟。

以后可以梦我儿子,莲菂故作轻松,趁着梁五不悦,也问道:到底是要什么东西,你还不肯告诉我?梁五偷偷摸摸地才敢说出来:是王爷一直想要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他就可以…..梁五翘起大拇指。

莲菂心中雪亮,她需要弄明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公子几时去的西北?应试前去呆了好几个月。

梁五说过,又不死心地道:我为着你和有弟才这么卖力,你为什么要嫁他?受到再一次的追问。

莲菂还是没有立即回答。

梁五静静等着,从他知道有弟成亲,他受到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梁五轻轻沙哑道:为了你们,不想你……你要娶留弟是为着不甘心还是知道我不会答应才这样做?莲菂有些忧伤,梁五黯然:留弟愿意不是吗?我还能娶谁。

莲菂想刺他一下:梁将军,你如今倒挑不出来人了!梁五无奈:咱们不是好好在说话。

一句话让莲菂泄了气,嘟囔道:对你发脾气,这又算什么!梁五想笑:你尽管凶我,我喜欢。

两个人同时一愣,互相对视过,梁五真正心灰意冷:难道是公子对你很凶,所以你才嫁给他。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梁五居然也明白了,莲菂忍不住笑一笑:不是,又静静坐一会儿,莲菂才开口:不是对你解释,也不是对任何人解释,只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说。

本来其实还想忍着,被一通一通的话弄得要说一说。

原先想的多简单,和留弟过得好就行,浸润在月光中的莲菂微微而笑:后来什么也想不成,后来只想我儿子。

说到这里,莲菂收起笑容,有人说是随遇而安,有人说是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与随遇而安是一个意思吗?自己想去。

莲菂淡淡:我告诉你,你也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好吗?梁五叹气:还有这样交换的,好吧我告诉你,反正你去了就知道。

封藩王有皇家血统只有四、五个人,王爷想如愿,需要别人支持。

而别人肯支持他,需要事先许点儿什么。

这东西公子怎么会有?莲菂只大概明白,梁五摇头:他说他有。

对着莲菂突然睁大的眼睛,梁五摸摸鼻子:你别瞪着我,这引火烧身的事情,是你丈夫干出来的。

梁五也故作轻松:哦,你同他还有个儿子。

莲菂只是低语:难道是为着左大人,他早就下了狱,为着什么九锡,他反对的太厉害;要么就是孔补之,他和公子早就绝交。

梁五听完,也讽刺地道:你知道得还不少?莲菂没有理会他,对着划得飞快的小船道:这船真快,咱们到了京里能进去吗?保你进去,我陪着你。

梁五说过,与莲菂异口同声说出来:你不稀罕,莲菂同时在道:我不稀罕。

站起来就进船舱里去。

独自在外面的梁五对着河水皱眉:看看,我也会凶人了,你不稀罕,我也得陪着去,这是史将军说的,他在京里进出次数太多,已经是脸儿熟。

安公子在昭狱里,是单身的牢房,一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

桌上有纸笔,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动。

这境遇算是不坏,不过喂牛吃草是等牛下奶。

安公子在薄薄的板床上仰躺着,回想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为章益,而是别的事情。

处于生死线上的安公子失笑。

他还能笑得出来,嘴里自语道:是我太着急了,或许还可以再等一等。

可是这东西拿到手里。

安公子一下子就难以忍耐,结局就是他下了狱。

而那东西呢,藏得不错。

安公子嘴角边一丝微笑,藏得很严实。

门外传来脚步声,安公子一跃而起,外面的动静他时时听着,拉自己去动刑,还是杀了我?这随时都有可能。

这个时候说后怕都已经太晚。

接下来是什么才最重要。

安大人,刑部的大人来看你。

外面的狱卒还算客气,咣当打开门,进来两个人。

进来的的确是刑部里的人,而后面跟着的从人,安公子愣了一下:菂姐儿。

来的这位大人轻声道:你们快说,我不能出去,有话赶快交待。

这声音急迫地让这一对夫妻只是难过。

莲菂走到安公子面前,黑幽幽似一汪潭水的眸子对着他垂询看过来:为什么要这样?真是弄不明白,当英雄的人大有人在。

自己家里出一个不是好玩的。

莲菂以前只想挣钱有钱呼奴唤婢,以后也只想好好过日子,珍惜一下属于自己的。

她屏住气息,灯下的安公子看起来没有明显的消瘦。

也没有明显的憔悴,可是你为什么这样做?安公子微笑,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他不顾房中有人,在莲菂肩头抱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象是又胖了?生离死别弄得有点儿滑稽,莲菂板起脸:我胖着呢,你喜欢了吧。

后面大人轻咳一声,莲菂依到安公子怀中,对他附耳道:他们要找你要东西。

安公子抱着妻子,耳语道:告诉他们没有,要打就打,不打算了。

莲菂深深吸一口气:给他们,你就能出来。

你看好了,这是昭狱,等他打下来也许三天五天的,我的人可还在这里。

安公子说过,对着妻子低低道:要是我不在了,再没有人欺负你了。

莲菂慢慢说出来:你是这什么话!这话等出去再说,安公子示意她看桌子上的纸笔:让我招供的,再告诉莲菂:我看到了小周公子,一身是伤,他也看到了我。

你记得告诉周家。

油灯下,莲菂只是问:一定要这样?你一定要这样?安公子含笑:此时不是你我说了算,有时候世事欺人,不由人作主。

莲菂仰起面庞,说不上有深情但是有关切,安公子伏下身子:这里笔墨纸砚俱全,要不要休书?……外面黑灯灰暗中,梁五等在外面的街角。

莲菂气呼呼地过来,虽然外面没什么光亮,也可以看到她气得脸色都变了。

来时是一辆马车,莲菂坐车里,梁五赶着车,折腾到天明才出了城。

天光大亮,朝霞渐起,莲菂突然从车里伸出手来拍着梁五的背:我要见你们王爷,我现在就要见。

梁五停下马车:你知道他在哪里?莲菂咬牙:你知道,你肯定知道。

城里乱成什么样,这是兵临城下,他在哪里?京里不是一般的城,他要是在长城外面?那就远了,难找的很。

梁五说过,背上又挨了莲菂一拳,梁五喃喃自语:我身上应该总穿着盔甲,莲菂在后面说得恨恨:等你这样了,我也一样对你,你就没听说过兄弟如手足?梁五心里觉得舒坦,人还嘴硬:那你关心的,还是这件衣服。

天光更大亮,梁五仔细打量过,又喃喃自语:你象是没哭?没哭,没有眼泪,你要是不带我去……莲菂刚说过,梁五悠然地赶着车:我不正带着你去。

你认识路吗?当然在京里赶车象是很熟悉。

莲菂明白过来,从车里出来坐梁五身边:你看过地图?早就背熟了,你是要打哪一条街?两边绿荫浓密,梁五对着树上看看:这鸟叫的,叽叽喳喳不让人安静。

莲菂在旁边皮笑肉不笑:梁小将军,从五品的将军不是吗,你知道的挺多?从五品也是五品,梁五一听就不干了:表妹你说话中听点儿。

你在里面受气了是不是?梁五就是不敢笑,只是小声问:有没有问他要休书?莲菂夺过马鞭子来,气得自己赶车。

梁五摸摸头:前面该拐了。

要是你也认识路多好,我就可以到车里睡一会儿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梁五又自说自话:你见到王爷准备说什么?莲菂不说话。

闷声不响的赶车。

梁五叹气:好吧,你别说错了话。

让我教教你,这仗迟早要打,你去以后,记得多拍王爷,多说他好话,莲菂霍然回身,把梁五下面的话堵回去。

狠狠地马鞭子塞到梁五手上:赶车,多久能到?你又对我凶上了,好在留弟没有你这么凶。

梁五力争一下,我陪了你一夜,就这么对我。

已经进去马车里的莲菂从车里探出头来:公子不在,没人送亲,你还想不想成亲?梁五哼一声:你怎么不说,他不在,留弟就不出嫁。

说过以后,还是老实地赶着车。

车里又传出来声音:多久能到?快了快了。

你睡吧,莲菂一觉醒来,是下午,问梁五。

还是回答:快了快了,你饿了,车里有水有饼子。

第二天下午,莲菂问梁五:咱们停下车打一架吧?梁五想想:打过了你赶车吗?莲菂一气头的火:不赶!那就不打!你别催,咱们从城外面绕过去就是这么远,梁五不一小心把实话说出来:再说我是看的城里地图,这城外面我还不熟悉。

两个人足有一晚上没说话,夜里的时候,马车里才传出来轻轻的哭泣声。

熬了两天的梁五心软了:明天一准能到,你放心。

我知道会到,不是和你吵架才哭。

莲菂抱膝坐在马车里闷声闷气地道。

又过了一天才到,莲菂远远看到黑压压的军营,不觉得解脱,只觉得深恨。

有时候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其实不容易。

就象安公子不理解莲菂对于成亲上的推托,莲菂也不明白安公子不缺钱用,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对夫妻其实互相不理解,更不存在有共同语言,为什么还在一起过,各人见仁见智。

最大的牛皮帐篷里,简靖王见到这位安少夫人。

进帐篷以前,莲菂特意理过衣衫。

简靖王见到的,只是一位容貌端正的少妇,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了不起。

莲菂也不想今天来出什么彩,人幼儿园的目标不可能搬到大学里还维持,小学里想什么,到大学一定不要。

她今天跑来,只是觉得应该做这样做。

有一句话问王爷,如果王爷要的东西就是没有,王爷您是要退兵的吗?莲菂就问出来这一句,然后等着简靖王回话。

简靖王足足想了一刻钟,才说了一句话:京里见!安少夫人从容出帐篷,不是为显示自己,就是她要来问问,兴师动众调动人马到这里,没有想要的东西就回头?这不大可能吧。

外面有士兵引她去梁五的帐篷里,梁五换上一身盔甲,对她察颜观色:你不满意也别总拉着脸。

莲菂拉着脸:你等会儿再说话。

帐外突然响起来擂鼓声,梁五一跃而起,不无兴奋:王爷点兵了。

然后迟疑道:你,你说了什么?没有说什么。

莲菂静静坐着,她突然想起来安步说过的一句话:少夫人不快意,因为有些事情不是她做的。

此时想到这话不是讽刺安步,只是莲菂多少明白一些,太多人喜欢英雄就是自己当不成,所以希望看别人是英雄,只可惜别人也未必是。

深夜里攻打城池的火把特别亮,看在莲菂眼中有如烟花一般。

城门一破,梁五护着莲菂先往昭狱里去,打了一天又半夜,梁五不无担心,人还在不在?嘴上可以问有没有休书,可是其实不希望是真的。

带着一行士兵赶到昭狱街口,大家一起瞪眼睛。

半条街起火,人都过不去。

梁五第一次发现莲菂心肠冷硬就在此时。

对着熊熊大火,莲菂只看着。

他们来得太晚,只能干看着。

先说话的是莲菂:走,梁五愣了一下。

不相信地道:你不看着?莲菂反问他:看着有用?能进去看看我就看着?觉得恍惚的梁五只是不真实,是几时她变得这样心肠硬,还是她原本就如此。

眼角瞄到莲菂的手在颤抖。

梁五不说话了,一个人忍到这样地步,说她态度不好的人是不长眼睛。

应该什么态度。

哭着往火里扑?地上一件闪亮的东西突然吸引莲菂的眼珠,那是一个闪闪的金钮扣。

低头把这金钮扣握在手里。

冰凉的钮扣冰着莲菂的手心,她大步奔到火场的另一边,在另一边的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钮扣。

给你,我也捡到两个,梁五也注意到了,莲菂一起握在手里,在路上奔跑起来。

一直跑到近天亮。

足有两个时辰,也没有找到人。

气喘吁吁的莲菂这才告诉梁五:这是公子一件衣服上的,这个在人就在。

梁五也说出实话:皇上登基以前,皇位很有争议,先皇写下一道遗诏,后世者有能力者居之,大意是这个吧,是指近亲的皇族,具体是如何写的我不知道。

王爷找的就是这道遗诏。

有人说田公公帮助皇上夺位后烧毁了,可是他请封九锡以后。

王爷觉得遗诏应该还在。

可他不是近亲皇族,要这有什么用?莲菂大为不解。

你还真是不听外面的事情,可见你们夫妻之间也不说这个。

有几位皇族小王爷,年纪都还小。

扶持哪一个都行。

王爷就是怕遗诏落入别人手上,不好调度才迟迟没有发兵。

梁五说过,对着莲菂手心努努嘴:你们家大人,或者说是我表妹夫,他下狱还带着这个干什么?莲菂不说话,从捡到第一个时,她的手心里只觉得冰过后是滚烫。

带着这些金东西做什么,莲菂不敢想。

至少他没吞,丢在地上给你捡。

梁五说过,莲菂抬起头:他丢在这里,就是给我捡的,让我知道他还在。

梁五慢腾腾:是吗?莲菂突然跳起来,拎着裙子招手:安权,我在这里,安权满身大汗过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公子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刚才那冷硬的一幕又出现在梁五眼前,还是让他冰冷。

安公子寄居在一处民房中,身上只着小衣,外衣脱下来裹在小周公子身上:关着的几位武官有力气,他们藏了东西磨了半夜,把木栏杆弄断,把人都放走了。

梁五加意地观察这夫妻两人,互相找了半夜,见到面时就开始说家常,男的没有逃出生天的激动,女的没有见到丈夫的深情,两个人对站着,如寻常夫妻一样在说话。

梁五不能接受,他是血性汉子,要哭时有泪,要笑时欢欣,看不下去的梁五借口到外面去。

莲菂这才搂着安公子的脖子,紧紧地抱着问他:以后你衣服里不许有金扣子,也不许带金的东西。

安公子没有抱她:我身上脏呢,你不放开。

睡在地上的小周公子呻吟一声:我在这里看着呢,你们太着急了。

城里烧杀声不断,等秩序稍稳,梁五把他们往城外送:有干净的民居。

行不过半里路,听到马蹄声响,车外是欢呼声:王爷来了,咱们这一仗打得好。

这京城也没有什么难打的。

安公子在马车里苦笑,这些人无法无天,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约束?如何约束他们才好。

他突然打开车帘钻出去,对着就要擦身而过的简靖王大声道:王爷!马上的简靖王一身是血,想来冲在最前面。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永年先生,何其狼狈哉?黑色盔甲包着简靖王的身子,更象是神祉;安公子白色小衣上沾着血和泥,已经快要灰白不分。

两个人对峙过,简靖王大笑挥挥手:有话再说。

打马这就驰开。

重新回到马车中的安公子,看到莲菂担心的眼睛。

莲菂有心劝他别再牵扯进去,碰到安公子毅然地眼神,只能低下头。

我没说,小周公子虽然重伤,也能感受到这夫妻之间的汹涌。

他咧开嘴对安公子道:我知道你不会变,所以我没说。

莲菂更涨红脸,小周公子是她一向不齿的人,不想了解安公子上,也比自己强。

莲菂茫然,总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总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事情,其实不然。

一双手臂过来把她搂入怀中,安公子在她发上摸摸没有说话。

你们又当着我亲热了?我妻子可不在身边。

小周公子说过,心里格登记一下,莲菂心里也格登一下,她一听小周公子提女人,就不可遏制地要想到翠翠。

这都不是完人,不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绪。

现在安公子感受到莲菂和小周公子之间的汹涌,安公子笑了几声,在莲菂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你就不能喜欢他一下。

一急说错了话,莲菂白他一眼,依到他怀中。

身后人温暖身子让莲菂突然颤抖起来,突然有了泪珠。

对不起,菂姐儿,对不起,安公子到此时才是温柔抚慰,跟他在昭狱里要写休书,是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儿子骨子里真是安家的人梁五找的这个民居不错,在今夜的兵茺马乱之中,小院子里居然干净。

房中摆好一桶热水,梁五实话实说:就这一桶水,给女眷用的。

他全当看不到安公子的狼狈,而且安公子在昭狱时间不短,肯定没有梳洗的待遇。

莲菂瞪了梁五一眼:多谢你,下面话不用说。

安公子笑眯眯,在天光大亮下面,他蓬头垢面,身上衣服脏得怕人,他就这样揽着莲菂的身子往房里,是大摇大摆进去的姿势。

梁五对着他背影在心中发恨,抢人老婆是什么罪名儿?再一想,这京都府尹就是这位表妹夫,就告状子也是送到他面前去。

没主意的梁五回身来还要照顾小周公子,小周公子倒是诚挚地道谢,梁五是没好气对他,不是有什么,是把气出在小周公子身上,梁五狠声狠气地道:不谢,王爷有用他的地方,所以才这么照顾你们。

小周公子苦笑,我可是客气地对你。

他没有认出梁五来,眼前这个将军,被安少夫人凶过,再被安公子无视,他怎么只对着我来脾气。

小周公子挺冤枉。

房中一个大浴桶,水上冒着热气,让经过离乱的人看到就想往里跳。

莲菂对着安公子微笑,拧一拧身子让他去洗,自己找把椅子坐在外间。

安公子跟出来,把莲菂抱起来往里面去。

没走几步,有些腿软又放下来喘一口气:这昭狱里没吃没喝的,弄得没力气抱你。

再说你真的胖了?我一直胖下去,也不用你说。

莲菂本来要笑,听到这话就瞪眼睛,推着他进去到浴桶旁:看你脏的,胖人也不要你碰。

夫妻两个推来推去。

安公子突然对外面看看,小声道:咱们一起?莲菂赶快走到外面去:不行!回身再劝他:你还要见王爷呢。

安公子很是轻松:他不是见过了,这样乱我没有长衫他应该体谅。

要是不体谅,明儿把长衫送去请他多看几眼也就是了。

再拉着莲菂进来:快些来,不是头年的夫妻。

你扭捏什么。

在院子里照顾小周公子的梁五,捧着刚煮好的米汤听到房中吃吃的笑声。

站着愣了一下。

闻到香的小周公子赶快道:我饿着呢,你别摔碗。

梁五过来把碗给小周公子,耳朵眼睛不由自主往房中去。

小周公子很是好奇:我看你很面熟,咱们以前认识?对了,你是安少夫人的亲戚是吧?这就难怪,不过应该出了五服吧,送亲的那个不是你。

你还想不想吃了。

梁五威胁道,小周公子把空碗给他:我还要。

我就是关得太久,没人说话有些着急。

人家夫妻房里说话,咱们两个外面说话不是挺好。

梁五拿着空碗走开,好一会儿只见两个烧火的士兵在院子里打扫,只不见梁五出来,小周公子叹气:这年头,话也不能说。

我抗刑都不说话,现在我肯了,居然还没有人肯听。

房门再打开的时候。

安公子头发也通过,人也洗干净了。

再看安少夫人,也是洗过。

梁五把一套衣服送上,等士兵们抬水出来毫不掩饰地往里面看。

那水脏的。

梁五皱眉,安公子也皱眉,而且板起脸:梁校尉,哦,梁将军,你乱看什么?这水菂姐儿也下去过,安公子大为不满:把眼睛移开。

几声重重的靴子声响,梁五大步往院中去,瓮声瓮气地道:这边有吃的。

走到厨房门口回身一看,梁五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吃饭,因为已经饱了。

身后安公子换过衣服,刚从房门里出来,他搂着妻子对着她是喁喁私语走过来,梁五闷闷不乐地找个地方坐下来。

吃过饭,安公子和小周公子说上几句话,回来找莲菂:你在这里等我,我得进京去。

左大人和补之兄还在京里。

莲菂不答应:停上几天平静了再去,不是安权昨夜去找他们,他安置人你应该放心。

院门外有马车声响,夫妻一起往外面看,安权大步走进来,对着公子和少夫人行礼:左大人和孔大人请公子快进宫。

我得走了,安公子柔声低头道。

日头要近中午,照在莲菂面上有光泽之感,安公子伏身亲了亲,把挡在面前的莲菂轻轻往旁边推了一步,扶着她的肩膀道:站好了。

随着安权这就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一下。

莲菂咬着牙站在院子里,梁五在后面兴灾乐祸:看什么看,人家办大事去了,要进宫,妻子如衣服,表妹你能看得回来他。

你刚才为什么不拦着?莲菂很是头疼,对着梁五正好出气:当什么官,有什么好当的。

又不缺钱用。

梁五嘻嘻哈哈:这谁知道,再问睡在廊下的小周公子:你知道吗?你点头,那你是官吗?这样一个出气的组合,小周公子又成了垫背的,他决定不说话,闭上眼睛装睡觉。

睡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实在疼,就是当出气垫背的,也象是能解些疼痛。

他重新睁开眼睛问梁五:永年兄去作什么,你应该知道吧?梁五摇头:我真不知道,对着看过来的莲菂没好气:别对我说你也要进京,我不让你去。

京里这几天不会少杀人!然后顿一顿:你儿子的爹不会有问题,王爷指定要杀的都是有名号的。

说过还是恨恨:你儿子的爹!莲菂白眼儿他不想说话,梁五恼恨起来也不想说话,小周公子自说自话了一会儿,苦于无人答理。

三个人在院子里或坐或站,直到士兵们来回话:房里收拾好了。

梁五由刚才的僵直才挥挥手:抬这位公子进屋去养伤,再对着莲菂做个请的姿势:安大人的家眷请进房里去候着。

再指指自己鼻子:我还是院里呆着,免得受你气。

你丈夫呀,梁五嘿嘿:爱管闲事,今天晚上一定不回来。

一直等了三天没有消息,就是安权也没有来报过信。

梁五喊一个士兵去京里看看。

半天后回来报喜:安大人又升官了,我在午门遇到史将军陪着他,一身的新官服。

两个人在说着话进宫里去了,我不能进去,跟人打听说他升了官。

先回来报个信儿。

小周公子听到是咧开嘴,梁五是纳闷儿:这官是怎么升的?再问那士兵:王爷有什么消息?士兵摸摸头回答得直白:还是王爷。

莲菂听得惊骇。

这些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在说话,挡他们路的人会怎么样?又过了两天,安权来看过:住的地方也烧得差不多,公子正在重新找地方,让少夫人再等上几天。

公子每天忙要进宫,皇上病了大臣们夜夜有人留下陪伴,不得闲过来。

莲菂听过怒从心中起。

听完后冷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侍候公子吧。

等安权走过,莲菂气得不行,对梁五道:找船去,我要回家,我想孩子了。

这声音不小,小周公子在房里听到刚说一句:再等几天何妨。

莲菂大声道:那你呆着,我不带你回去。

你家里人你妻子都避难回去了。

你还要不要见?小周公子赶快闭嘴,梁五也不多话,出去一夜才回来。

第二天带着小周公子和莲菂回家去。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莲菂在船舱里吃好睡好,就是阴沉着脸少说话。

小周公子背地里问梁五:她怎么了?没有成过亲的梁五告诉相好多多的小周公子:女人是不能搭理的。

小周公子从此闭嘴,一直到回去话也不多。

梅花开了又落。

春风又落江南岸的时候,这不南不北的地方也处处柳絮飘扬。

两个黑衣行装的人快马奔驰到可见城门的地方,当先的安公子勒住马,头上是为行路挡灰的风帽,风帽下的面孔在黑衣衬托下更显白晰如玉。

几年没有回家,祖父母和父母亲这些年都没见到,还有去年走时会挪步的冕哥儿……安公子心中最想的是妻子莲菂。

回家去,所谓近乡情更怯,安公子此时感受得更深。

城门外驻足,就是突然不知道再看到家人,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容貌是否依就还是白发频添?菂姐儿恨上自己,年前接也不去,信也不回。

自己几年不回,家里人又会如何对自己?安公子轻轻吁一口气,重新打马进入城中。

在家门前下马,安公子解下身上黑色行衣,露出里面蓝色长衫,守门的人先吓了一跳,随即堆上笑容来:是公子回来了,不,公子现在是大人了。

家里立即鼎沸起来,家人们都出来看几年没有回来的安大人,都啧啧道:气派比以前要大得多。

安公子无意中听到,自己好笑起来。

腿快的家人跑进去报信,安公子走到一半路上,前面祖父母和父母亲已经出来。

安公子热泪盈眶,急走几步过去拜倒。

一家人都争相来看他,面庞儿瘦没瘦,肉皮儿黑没黑。

周围的家人都洒泪,安老夫人最后说一句:还是个白小子,和冕哥儿一样白,看来外面没吃到苦。

我在这里,安公子正要问儿子,奶声奶气地童音已经响起来,冕哥儿身上穿着绣鲤鱼的熟罗衫子,胸前戴着镶着红绿宝石的金锁,和小时候一样爱笑,笑眉笑眼一蹦三跳过来。

安老夫人一看到他就喜欢得不行,拉着冕哥儿小手道:这是你父亲。

冕哥儿又应一声:我知道。

周围的人都笑,安公子也笑:你就这样见父亲吗?这是谁教你的。

冕哥儿这才跪下来叩头: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起来吧,你母亲呢?你刚才不是和她在一起?安公子看着儿子,不怕人不认生的一个小家伙,站在那里就带着不安分。

冕哥儿笑嘻嘻:我和母亲在一起呢,母亲听到父亲来了,本来脸是这样的,把小脸儿笑得更欢快些,大家又一起笑。

冕哥儿接下来道:现在是这样的,把小脸儿板起来学自己母亲,安公子忍俊不禁:那你回去告诉她,让她继续生气吧。

我晚上带着你外面睡。

冕哥儿信以为真地摇头:我可不能先答应你。

我得去问母亲,不然她就更要板着脸。

留弟带着画角也过来,对着安公子行过礼。

帮着姐姐陪不是:她突然头疼,很疼,不然的话…..安公子打断留弟的话:上学上出来假话连篇。

留弟把后面编的话咽下去。

开始说大实话:你去看看姐姐好吗?行,不过让她等一会儿。

安公子拖长音说过。

先搀扶起祖母:咱们房中去说话。

冕哥儿踢腿摆手去扶另一边,仰起小脸儿来笑告诉老夫人一件事情:母亲让我今天晚上跟着曾祖母睡。

旁边人的笑声中,安老夫人故意再问:母亲几时说的?冕哥儿毫不隐瞒:就是听说父亲回来了,母亲先是不高兴来着,后来告诉我,晚上跟曾祖母睡,让我夜里别闹曾祖母。

冕哥儿很疑惑:就是怕我不陪她。

她还是要这样。

把小脸儿再板起来,冕哥儿弄不明白自己母亲说的是真是假?安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要站一会儿才能走。

安公子对着冕哥儿是嗔怪:你母亲让你当着人说来着?那当然没有,不过……冕哥儿觉得父亲有些怕人,看看曾祖母才说出来:奶妈说曾祖母要是问,就可以说出来。

安老夫人笑逐颜开:当然可以说,曾祖母喜欢听。

扶着安公子的手对他道:晚上你回房也不迟,白天我就留下你多说一会儿话。

晚饭的时候莲菂还是推头疼不出来,一家子的人都劝安公子别不高兴:她在家里很孝顺,又事事操劳。

就是还有小孩子一样的脾气,这个和你在家的时候没两样。

安公子忍笑,难得回来一次,有什么不高兴的。

再说对着长辈。

再不喜欢也要装喜欢才行。

眼角瞄到自己儿子,他更想发笑。

冕哥儿摇头晃脑握着筷子,人是站在椅子上,一会儿给这个挟个菜,一会儿给那个挟个菜,自己吃得一身油水,让安公子很是怀疑,自己小时候肯定不这样。

家里就这一个孩子,样样都随着他。

在房里的莲菂翻来覆去睡不好,她应该出去接,可是她就是生气。

以前会觉得公子当官太入迷,她盘问过梁五知道不少,觉得安公子不是这样的官迷。

可要她理解安公子,她能明白就是做不到全释然。

鼓打二更的时候,蓝桥从外面进来:公子往外面书房里去了,说他酒醉了,不能来吵到少夫人。

莲菂从床上坐起来,原本心里翻腾,现在是气上加气。

一个人闷坐帐中,莲菂不无后悔,早知道应该留冕哥儿回来做伴,不过想想安老夫人和婆婆也会让冕哥儿过去。

闷坐的安少夫人坐了半夜,才怏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精神十足,这赌气觉得可以赌到老。

安少夫人本来就少出二门,现在更是不出;安公子第二天就亲朋好友不断。

过上一个年,京里局势稳定,人人都知道他当官要来看他,就是金不换也上门来了。

又隔了一天,蓝桥来问莲菂:咱们还是出去见见公子吧。

莲菂这一口气就梗在那里,百说不信,她只当作没听到。

公子是快马先回来,后面的官轿回来了,官服送来了。

公子换上官服在老夫人房里会亲戚们,说还有诰封呢。

说什么就什么到,安权手捧着凤冠霞帔进来,莲菂支肘皱眉。

安权看她这表情,也不敢惹她,把明晃晃金灿灿的凤冠霞帔往桌子上摆放好,回话道:公子说送来给少夫人。

还有别的话?莲菂无精打彩,这个有什么用,生死关头有人命值钱吗?安权躬身道:就这一句。

等安权走后,房中丫头们都来看这稀罕东西,只有安少夫人懒洋洋,象是不放在心上。

这一夜安公子还是在外面睡的,第二天一大早,冕哥儿就跑进来找母亲:父亲说带我们走,过几天进京去住。

曾祖母也要去住几天,一家子人都去。

莲菂给儿子擦擦头上跑的汗水:母亲看家,母亲不去。

冕哥儿对答如流:不去不行,父亲说的。

然后就跑走了。

消息传出去以后,亲戚们更是要来恭贺。

表舅妈表婶子都跑来说话。

安公子一连会了几天的人,觉得这气也赌得差不多,他漫步进来会自己妻子。

房中有人。

丫头看到公子来了,回道:表舅太太在房里。

安公子印象深刻,表舅太太家里也有女儿。

他从隔壁房间里进去。

打算先躺一躺。

刚睡下来,表舅太太那声音太尖利。

这里也能听得到。

……找自己家里人比外面的强,表舅太太说过,莲菂没有跳起来,反而意兴更阑珊。

她被磨得没有脾气,从成亲以后就应付这样人,就是话也说的是一式一样。

有时候莲菂真想和她们商议商议,说些提气能让人怒不可遏的话也行。

就会说这一句。

找家里外面的,进来都要守我的规矩。

我不让她近公子的身,她就得安生呆自己房里别出来。

忍无可忍的莲菂决定吓唬人来取乐。

表舅太太笑着道:公子要是喜欢上了,你怎么拦得住?莲菂双手互捏得格格响,漫不经心地道:公子有不在家的时候,那她就糟了。

我会打人,把人腿打断看她还怎么服侍?安公子起身走进帘幔,听着菂姐儿胡说八道。

这几天没有精神的莲菂精气神一起来了:有腿断的人还能行房吗?这太狠了点儿是不是,也对不起公子喜欢。

不然等公子上朝去,让她顶着水盆跪在院子里。

垫上一层碎砖头。

碰瓷片当然更好,不过划伤了腿,公子回来也是无法服侍。

安少夫人今天什么面子也不想要,信口开河说个痛快:管姨娘我点子多呢。

铜烛签子扎几下也不是好过的,公子要是不进我的房,我就让她给我捶一夜的腿;再不然让她……莲菂问表舅太太:您老有好主意教教我才是。

少夫人,您这样做,有失公子的官体与官声。

表舅太太还在强挣扎。

莲菂恍然大悟:是啊,官体和官声要紧。

那我们家更不可能小老婆当道,我让她向东她就得向东,去晚一步送到公堂上打板子,不然不是有失公子的官体与官声。

表舅太太恼怒而去,安公子重新回去睡下来。

一觉睡到晚上,回到房里来要晚饭吃。

已经知道他睡在侧间的莲菂装作没看到,早早避到床上去。

安公子吃过饭,进来问莲菂:今天刘知县来看我,说他女儿还没有出嫁,你觉得怎样?公子如今几品官?莲菂皱眉头,为安公子苦苦思索的样子:要成亲把人陪上去,至少得能拉你的官体和官声,不然辛苦你夜夜耕耘,还不能升官。

安公子再也忍不住,哈地一声在莲菂头上拍一下:这四个字官体与官声,成了你的护身法宝了。

你外面睡去别来烦我,随你挑人陪着,不过第二天得来给我捶一夜的腿,我就不烦你。

莲菂翻个身子往里。

安公子推推她:你外面睡去,明儿来给我捶一夜的腿。

莲菂往里面睡睡,让出一块地儿来:你睡这里吧,这就可以不用多话了。

安公子睡下来,悠然自得突然说一句:娥皇女英本是佳话。

莲菂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狡侩地慢腾腾道:面首,面首!再补充齐全:三千面首不是书上有?房中一阵大笑声,安公子没了脾气,他进来原是打算好好理论的,现在笑得没了脾气,用手指点着莲菂的额头: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就是你书房中的书。

莲菂也没了脾气,在安公子手臂上枕着睡下来问他:你怎么舍得进来了?我外面睡多冷清,有心找个人陪着,又担心她遭你荼毒。

安公子笑眯眯搂住她,手指在那鼻子嘴唇一路点下来:你又是碎砖头,又是要打人腿断,碎挼花打人了。

莲菂晃晃他:还要送给你打板子呢。

安公子失笑:好,你还真的要当河东狮吼。

莲菂想想又生气:陈季常有这么不听话吗?为夫不是!安公子也回答得斩钉截铁。

莲菂吃吃笑起来,支肘扳着安公子问他:为什么你不是,你怎么就不能试一回,试一回又有什么打紧?然后两只眼睛亮晶晶盯着他:我等着你试一回。

安公子对着桌上的凤冠霞帔看看:你迎丈夫的礼都没有,我还要给你东西,你还要让我当陈季常。

安公子坐起来:我还是外面睡去,外面多清静。

你走个试试看!莲菂娇滴滴扯住安公子的衣衫,不让他起来。

安公子转过脸来。

对着烛光下笑盈盈的面庞,突然不怀好意:菂姐儿,你居然还会撒娇。

让我好好看看,这还是不是你。

扯去罗衫扯小衣。

安公子也笑:没见睡个觉,你穿这么多做什么。

是不是等我来解,让我麻烦一些。

他耳语着在莲菂身边低声只是问:等我来解是不是?红烛光晕似佛后光环,把这一对夫妻圈入润润光晕中,莲菂突然想起来,用手指点着安公子裸露的胸膛:我就想问你,为什么在狱里要给我休书?休书嘛……安公子正在解她身上鸳鸯戏水出莲花的肚兜。

轻声细语道:明儿再告诉你,上夜的丫头们在外面轻手轻脚铺好铺盖,对房中偶尔传来的细语声作听不到。

梆子声响起来,打更人嘶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觉两人睡得好,早上还在迷糊,门外传来冕哥儿的声音:我找母亲,她昨天说陪我骑竹马,看我拿来两只竹马。

莲菂赶快推醒安公子:快快,冕哥儿来了。

你快穿好衣服。

安公子把她强搂到怀中,半眯着眼睛:你手忙脚乱的是什么,再探头往外面看沙漏,睡意犹浓:这才什么钟点儿。

他就不睡了。

你不知道他精神从来好,莲菂从安公子怀里挣出来,慌里慌张穿衣服。

安公子往后面喊人:告诉哥儿,让他晚点儿再来。

丫头们答应着,冕哥儿在外面听到,索性扬声喊:母亲,昨儿说好骑竹马,你不许赖帐。

莲菂赶快答应:我就来陪你。

手中里衣儿被安公子劈手夺去,对外面不悦地道:去个人陪他。

睡下来安公子黑着脸:我不在家,看你教孩子就是这样!莲菂只着亵衣坐着,突然又追问道:你昨天说今儿告诉我,你给我休书是什么意思?我是你们家三媒六聘请来的,你要休我凭什么!安公子闭上眼眸,手搂着她腰上吃痒处,把莲菂重新搂下来睡着,嘴里喃喃道:夫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房门帘幔处,小小的冕哥儿探出小脑袋,耳边是蓝桥悄声道:看到了吧,少夫人没起来,哥儿昨天说小丫头曼儿伶俐,让她陪着玩去吧。

冕哥儿似懂非懂点点头,他不肯走,一定进来看看。

这下子死了心,冕哥儿往外面去了。

安公子回来是省亲,又近四月清明,是打算好上过祖坟再走。

已经订好一家人全部都走,这铺子上的人先要再看一遍。

上午安公子不打算出去,在房里心里揣摩铺子上添换人。

吃过早饭正在想,听到外面小脚步踢踢哒哒,冕哥儿又来了。

头上全是汗水,还戴着一个新发嫩芽柳枝儿编的草圈。

手里提着两只竹马,竹子太长拖在地上拉着走。

一件水绿色衫子上又是草渍又是水渍,还沾着几片迎春花瓣在上面。

安公子皱眉笑:看你弄的这一身,象耍百戏的小子。

给你看竹马,冕哥儿说过,才想起来:这个竹马给父亲。

莲菂笑盈盈伸出手:小孩子就是玩的时候,过来妈抱抱,看看咱们多懂事,还给父亲一个竹马。

把玩得一身脏汗的冕哥儿揽在怀里,莲菂让人打水去、拿衣服来换。

冕哥儿仰起头,扳着母亲脖子问她:什么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莲菂立即对安公子用眼光无声的指责,安公子对这一对母子更是板着脸,问冕哥儿道:你早上在门外偷听了?冕哥儿全然不怕他,缩在母亲怀里笑嘻嘻:我不听怎么知道母亲没有起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是你母亲是女人,需要父亲管教;你是小人儿家,需要父亲管教。

安公子黑着脸这样解释。

莲菂白眼儿他,冕哥儿嘻嘻更是笑,拍着小手对母亲道:父亲要管教你。

这个话题真是糟蹋,一大清早说这样的话。

莲菂把话题岔开,对着摆在榻前地上的青绿竹马问儿子:真是乖,还给父亲一个呢,父亲只能疼你对不对?给父亲一个竹马,他有得玩,把母亲给我。

冕哥儿说过,莲菂咳了几声忍住笑,看着蓝桥送上衣服和热手巾来,就给儿子擦脸换衣服。

安公子对着不到三周的儿子看,突然也有笑意,这话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挺聪明!一物换一物……当然菂姐儿她不是个物件。

中午吃饭时候,安公子明白儿子为何那么聪明。

他坐在曾祖母和祖母身边,先拿了一块糕,吃了半块不好吃了,看中了安公子手里的银筷。

把半块糕就此递到父亲面前,对他笑得象金童:我拿糕换父亲的筷子。

半块糕孩子手里捏过,口水也有手指印也有,安公子刚皱眉,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道:快给他。

你这半块糕能换银筷吗?这个换东西是谁教你的。

安公子问出来,冕哥儿很是乐意地告诉他:曾祖父和曾祖母教我的。

这糕还能吃不是吗?能吃就能和人换东西,换得好就叫生息。

说过能吃怕父亲不相信,一伸手举起来对着曾祖母和祖母看,在看往谁嘴里塞更合适。

安公子对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争着来吃无话可说,只能对着身边埋头笑的莲菂瞪上一眼,莲菂低头就没看到。

安老太爷分外得意,对孙子道:你当了官,冕哥儿以后一定也当官,可这商人本色还是咱们家传的,对吧,曾孙子?最后一句话对冕哥儿说的,冕哥儿点着头,声音还是奶声奶气:嗯。

这一个商贾门第终于成了官宦之家,不过安家的下一代,似乎还是有商贾获利的本色。

第一百三十七章,抢亲说一声举家去京里,听着是象多麻烦,其实不过是京里房子安置好,去个人就成。

不是背井离乡去京里,用不着卖房子带上大包小包。

不过全家人走时的船只,还是足有四只。

安公子自己都弄不明白哪里有这些东西,人也罢了,带上家人至少几十人安公子也不觉得算多。

但是那些东西,无意中遇到的安公子看着那硕大的一个……水车?水车这种东西也往船上搬。

把哥儿搬上船东西的单子给我看。

安步很快就找来送上,上面开着的东西,都是安公子想不出来的:九孔太湖石一块,只看过这一个,余下的东西安公子一个也不想再看。

拿着单子进来找莲菂:知道这太湖石有多重吗?为着儿子,莲菂陪个笑脸:说有几百斤重,儿子喜欢,不是运不走的东西,何必计较。

安公子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摔:从我回来,就没有一天是看得顺眼的,你天天在家里是干什么的!莲菂更委屈:我能干什么!陪着儿子陪着长辈。

你一走几年,说什么进京,跑去西北。

莲菂也来火:你几时管过我们母子,你在昭狱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

你是忠臣了,青史就此留名,我们怎么办!夫妻不欢而散,莲菂一甩袖子进内间去,安公子来见祖母。

在房门外先听到房里儿子的说话声。

冕哥儿坐在榻上,和安老夫人正在说话,奶声奶气地声音说出来一句又一句:太湖石我喜欢,九个洞凉快,天热我睡里面。

那可不能睡,冰到你怎么办。

安老夫人正在笑。

冕哥儿有板有眼地和曾祖母谈话:曾祖母跟我去京里,太湖石也搬去。

被比成太湖石的安老夫人不觉得这比喻不好,反而笑眯眯:曾祖母要是不去京里呢?冕哥儿想也没想:我不喜欢。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外面听着的安公子火气下去一半。

这么小的孩子要点儿喜欢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也太累赘。

问题在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劝的。

做父亲的回来看到这情况。

觉得很是棘手。

晚上莲菂问自己儿子:水车到处都有,到京里买一个不行吗?冕哥儿正在闹困。

迷迷糊糊地嗯一声。

旁边的安公子多少有些放心,这么点儿大孩子再来一通谈话,做大人的要不放心了。

拍着儿子的莲菂背对着安公子小声还在嘀咕:水车处处都有,太湖石长成那样的就一个,他会走路的时候就常去钻那洞,不让他去你试试会怎样?会怎样?安公子还真地想知道。

莲菂回身嫣然:他会冲你跺脚,会打你会踢你。

而且不喊你。

话说完了,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安公子哼一声:看你把儿子养成什么样了。

不是我不管他,我等着看你管。

莲菂把他不老实的手拨到一边儿去,有几分等着看笑话这么小的孩子就是淘气的才有出息,这个你不知道,当然你不知道。

再说我儿子算是好的,管他也不哭。

他就是不开心一下,祖母先要来找你了。

安少夫人晚上实话实说:我还天天盼着你回来管管呢。

安公子从后背搂着妻子问她:那接你还不去?莲菂依然有理:家里人都想你,我想着或许我面子不小。

我不去你会来接。

果然你来接了,看来我这面子还行。

莲菂颇为悠然:你就是不要我,总不能不要父亲母亲,祖母祖父吧。

是啊。

坏丫头。

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安公子往外面喊小枫进来:把哥儿抱走给母亲送去。

等小枫抱着冕哥儿出去,安公子对气急败坏的莲菂道:儿子,哼!娶你是陪我生儿子,不是让你生儿子下来就陪他。

这块几百斤重的太湖石还是上了船,用安老夫人的话来说,可以当压舱石。

硕大的水车也上了船,在孩子眼里看来,这个水车和别的水车不一样。

安公子想象一下,人家进京是家人小子;我携着家人进京,还有一块太湖石,外加一个普通的大水车……他忍着,决定先忍着,如今风向,当老子的惹不起儿子。

一提儿子要管,菂姐儿就一堆话出来,你几年不管我们。

可见世人随时,不忍这个就忍那个。

好在这一条上,安公子心里明白的很。

清明上过祖坟去京里,一切安顿好,已经是近中秋。

安大人官授都察院,没过几年又结结实实地升了官,象是整天不得闲。

安冕一路歪斜在家里调皮捣蛋有六岁,留弟姑娘长成大姑娘,是第一个大闲人,每天来陪姐姐半天。

这一天过来,莲菂有客人,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说是孔大人的家眷。

留弟认识这就是那位通家之好的孔补之大人,忙过来见礼。

孔夫人笑语殷殷:我来看少夫人,就得见见二姑娘才成。

我们刚回家祭祖回来,给你带的有东西。

让人送上来,从来比见别人给的存厚。

留弟谢过陪坐,外面丫头回话:孔小公子来了。

咱们是通家,我们大人让我领着兄弟也来拜拜,二姑娘请勿见怪,咱们是自家人,二弟一直在老家,这才随我们过来。

孔夫人说过,莲菂也道:留弟不必回避,孔大人的兄弟见见何妨。

五官端正的一个少年,十七、八岁模样。

进来就给莲菂行礼,又和留弟见礼。

见过礼就出去,孔夫人含笑道:我们大人说,家中千里驹,就是二弟了。

莲菂也满意:我们家大人对我也夸过几次,我听说来了,一定要请见的。

两个妇人夸来夸去,留弟木起脸,看着自己新得的戒指四个,一对镯子。

这镯子成色虽然好,在留弟看来。

也不如梁五的那一对。

坐了一会儿,留弟起来说回房去。

出了门拉着画角悄声:去大人书房时找你熟悉的小厮,听听姐夫和客人在说什么。

要是与我有关。

你就来说。

画角去了半天回来,消息和留弟想的一样:在说姑娘的亲事,要订孔二公子。

留弟姑娘真犯愁。

过了姐姐那一关,姐夫大人回来。

比姐姐要难说话的多。

只有对他们个个击破才行,可是怎么击破呢?让人好不为难。

主意还是人想出来的,留弟姑娘在桂花下面的凉石上睡了好一会儿,石凉好得法,头上桂树摇曳,这主意一下子就出来了,就是要得罪姐夫大人。

二姑娘。

画角四处寻她,声音小小的不敢放大。

留弟从几株桂花包围着的树中钻出来,带着一头桂花喜吟吟:是谁找我?突然出来,画角吓了一跳,随即笑道:怎么知道有人找?留弟没精打彩口没遮拦一下:再没有人找我,我就嫁别人了。

可是这个人,是姑少爷。

姑少爷一年来一次,这又来了。

画角说过,留弟也没有不喜欢,跟着画角往外面去:不是让他不要来。

画角掩口笑:可是他来了。

而且官盐要当私盐卖。

明着进来请安不更好,他从不肯来。

后门上买通了小子传话,还是请二姑娘去会一会。

就是怎么去,画角都看过:公子前面请客呢。

少夫人在里面请客,二姑娘尽可以出去。

那冕哥儿呢?他在园子里游荡没有,让他看到,我就去不成。

留弟警惕地四面看过,这一会儿没有功夫陪精力充沛的冕哥儿玩。

画角是样样人打听过:在老夫人房里陪着打牌,留弟取笑道:他拿得住几张牌,一切闲杂人各有各事,留弟姑娘回去换上衣服,悄悄往后门口来。

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程敏功欣喜的露出头招手:上车来,咱们出去说话。

马车驶走,管后门的小厮关上门,往前面告诉安大人。

安大人正陪着孔补之兄弟,给自己的小姨子脸上贴金:小妹从不乱出家门,是守闺训的人。

安步进来附耳道:二姑娘和姑少爷出去了。

去告诉少夫人,安大人吩咐过,继续面不改色地对孔补之兄弟道:粗粗的识几个字,这亲事也不算辱没二弟才是。

安大人不慌不忙继续贴金子。

安步往里面来,安少夫人对着孔夫人正在含笑:我们留弟比我手巧,针指也会做。

我们大人疼她,让她念书,听说二弟文才好,这亲事算是相当的。

孔夫人正微笑间,蓝桥进来附耳回话:姑少爷偷偷到了京里,把二姑娘找出去了。

让安五跟去看看,安少夫人说过,蓝桥再回话:已经跟去了。

安少夫人放下心来,继续对孔夫人笑容可掬:咱们是通家之好,这亲事算是亲上加亲了。

孔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这亲事前两年就在说了,就是我家二弟性子拧,一定要见人才行。

今天见到了,刚才让丫头去问他,可是和我说的一样,他这就没话说。

程敏功带着留弟此时在茶楼的包间内,茶博士送上茶和茶食出去。

程敏功自己斟茶给两个人,对着留弟是喜不自胜:我对你说过年年来,看看我来了。

京里好多名士,你来游学也不错。

不过为着姑太太,我说过你不要来。

留弟说过,程敏功当没听到,把茶推给她:我大了,你也大了,我怎么能不来。

留弟呷着茶,转着眼珠子在想,进京的时候已经对他实话实说几次,他不肯信,今天要再说一次吗?说得难听些……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程敏功正要不悦,留弟跳了起来,开心道:梁五哥。

门外站着铁塔一样的梁五,梁五笑容满面:从你们家后门一直跟到这里,你们关着门说什么?你是个姑娘,怎么和男人上茶楼。

留弟只委屈:你怎么才来,你晚来一步,我就要订亲事了。

我姐夫在家里给我许人家。

梁五哼一声:我知道,是右佥都御史孔补之的兄弟。

他写信给我,我一看到信就赶快来了。

这一次,我再不会来晚。

梁五把手上磨破的地方给留弟看:马缰磨的。

你准备怎么对我姐夫说。

我姐夫很厉害,而且越来越厉害,他又升官了。

四品的官阶领三品佥都御史的事情。

怕他的人不少。

留弟不无担心。

梁五拧着眉毛:他是很厉害,查起案子那叫一个凶,不过这不是案子。

他厉害也没用。

梁五不无讽刺:左佥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结亲事,看看他们算盘打的多美。

哼。

我一直就防着他呢。

走,找他去!拉着留弟两个人要走,身后程敏功急了:哎哎,我,我是谁?留弟回身不好意思地刚一笑,还没有说什么,就被梁五拖着走了。

一直拖到楼下。

跟来的一个士兵牵过马来,再对梁五汇报道:张大功去找郝将军借兵了。

梁五把留弟抱到马上去,牵着马笑道:我就是一粗人,我和这秀才说话,从来要带兵。

走,咱们搅他们酒宴去。

程敏功跟下来,听到留弟格格笑:你不心我姐夫抓你,我姐姐说他抓人审人,从来不手软。

从外面看他斯文,其实我姐说不然。

管他然不然。

是他先同我干上的。

梁五拂拂衣上征尘,牵着马在人群中行走。

突然觉得很幸福,回头对着马上的留弟笑:我以后就这样给你牵马。

茶楼门口,姑少爷摔碎了一地的真心。

留弟笑眯眯:以前想过给姐姐牵马吗?梁五一愣道:没有过。

快马急奔入京这一路已足够酸涩。

留弟这样问出来,梁五更是苦涩上心头。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回来晚。

他日夜兼程奔波到京里,就是为着心底有这句话。

街角里安五没事人一样站着,这下子热闹了,安五钻入人堆里,先回家去准备报个信儿。

安公子和孔补之兄弟酒宴正酣,听到安步进来耳语,安公子面不改色,对着孔补之举杯道:请,安家门外的街口,站着一队上百人的士兵,带兵来的郝将军是梁五打京城的时候认识的,以后加意交好,就为着好借他的兵。

郝将军有点儿后怕:我为你可以两胁插刀,可你想清楚。

这是左佥都御史家,他就有抓人审人的权利,梁兄弟你可不是京里的官儿,你是王爷治下,你想过这后果没有?这亲事是我几年前就订下的,现在是安大人背弃盟约,你要是怕,这就回去!梁五说过,留弟在马上格格笑。

梁五仰起脸来对留弟笑:没说错吧,你早就许给了我。

留弟连连点头,笑个不停。

郝将军没话说,这本人都说是的,还能有错。

安大人升了官,把妹妹另许高门,这是朝中不少官员们做过的事情。

郝将军有了底气,按住腰上刀把:走,是事实咱就敢去。

忽忽啦啦一队兵,青天白日之下围在安大人门前,安五要看热闹,在门上装守门的,上前来喝问:谁这么大胆!知道这是谁家吗?简靖王帐下梁五,我是来迎亲的。

烦劳你进去告诉我表妹和表妹夫,今天我就带着我妻子走。

我们不是私逃,所以光明正大来说一声儿。

有嫁妆就送出来,没有嫁妆我这就走了。

梁五说过,郝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把大拇指翘起来:好样的!这才是血性汉子!梁五嘿嘿笑:那当然,叫什么聘则为妻奔不好是不是,我们是粗人不会念书,但是这道理咱懂。

门口一堆兵,后面围着看热闹的人。

跟过来的程敏功看在眼里,心中气苦泪水这就下来。

安五不一会儿就出来,后面跟着安步。

安步站定,对着留弟大声道:大人吩咐,二姑娘私自走出家门,这就进去自领责罚。

说过安步做一个请的姿势:二姑娘请,大人在书房里等着您。

笑得正开心的留弟嚅嗫着从马上爬下来,迟疑着看看梁五,还是往家里去。

冕哥儿从安步后面钻出来道:父亲要打你,大喘一口气再接着道:父亲在请家法。

梁五把马缰一丢,上前挽起留弟:我跟你去,我看他敢!冕哥儿第三句话这才出来:也要打母亲。

然后一溜烟儿又跑走了:我去喊祖母。

哗啦啦一片刀出鞘的声音,日头光下雪亮刀光白花花一片,这是安五带着门上的人不让梁五进,这就要打起来。

梁五哈哈一阵大笑。

用手中马鞭子捅捅安五:今天谁不让我进,老子跟他拼了!郝将军在后面又感动一下,居然敢上京里抢亲!大声道:这亲事是安大人不对。

他悔了婚,不怪我们兄弟上门来。

闲人让开,请安大人出来说话。

身后一阵脚步声急奔而来。

也是一阵兵过来,为首的军官喝道:郝通。

京里不许闹事,你糊涂了吗!来的兵也是哗啦啦一片,刀出半鞘。

冕哥儿来找母亲,看到她站在父亲面前正在挨骂,安公子一脸怒容:就一个妹妹,你也管不好!孔补之兄弟坐在一旁,孔夫人看着丈夫是全然不意外。

只有孔夫人是意外,孔二公子是新奇。

有人来抢亲,抢的是我要订亲的妻子。

什么人?京里管治安的袁将军在外面,和郝将军梁将军要打起来!这事态就要严重起来,安公子拂袖站起来往外面去,孔补之跟在后面。

两个人一起出来,郝将军觉得不对,左右佥都御史,都是御前的红人,难道是他们两家要订亲事?郝将军先是吓一跳。

然后对梁五不无佩服,敢在京里抢亲,这胆子不小!安公子站在台阶上,对着后来的袁将军示意一下。

再对梁五道:梁将军,谁准许你私自入京都?藩王及治下一众官员,不奉旨不许进京,你不知道?你心里明白!梁五恨恨地道:我是来成亲的,前年我给你来过信,把聘礼给你送来了,你不收是你的事情!去年我给你来信,告诉你要来成亲,你在王爷面前弄的什么鬼,把我调走别处不能来。

这一次我告诉你,我是来成亲的!孔补之上来就一句话:抓走!这一次拔刀子的只有梁五一个人。

留弟惊呼一声:不!安公子怒斥道:还不进去,丢人没有丢够!留弟提着裙子进去就找姐姐,进门没有几步就看到她。

莲菂对着留弟也叹气:这私自进京,还带兵上门,这一点儿律法你总知道吧?好,你不帮忙我自己去和姐夫说,要是把他气到,不要怪我。

留弟流下泪来:你对梁五哥有成见,后来他走了,咱们也挺难的,你心里恨他我知道。

莲菂好笑:就是抓他走,不过关几天。

公子生气,就是他说要带兵来,你也知道,梁五性子暴躁,公子是个固执人,秀才遇到兵,话没有说完,留弟转身就去找安公子,安公子皱眉:找你姐姐去,一会儿我才来找你们!我就说一句,留弟把安公子请到一旁,对他就一句话:你为难梁五哥,是因为他喜欢过我姐姐。

安公子阴沉着脸:看看你姐姐把你惯的,什么话都乱说。

留弟咬住这句话不放:你吃醋呢,一直就丢不下。

所以你才刁难梁五哥。

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清场子。

袁将军进来回话:梁将军没有反抗。

郝将军在门外请大人说话。

关他三天放他回西北去。

告诉郝将军,我和他上司大人去说,让他有话对他上司将军说去吧。

留弟拧着身子去找姐姐,莲菂也无奈了:你呀,让孔大人一家全看在眼里。

晚上问安公子:梁五会治什么罪?安公子一提就来火:我不告他,他能治什么罪!来就来吧,还真的敢带兵来!那个郝通,看我收拾他。

留弟还是情愿,就让她嫁吧,她从小就喜欢梁五。

再说让梁五这样一折腾,京里谁还敢上门来提亲。

孔大人有没有生气?莲菂小心翼翼地道。

生气的是我!莲菂弄不明白安公子是怎么想的:你对留弟足够疼爱,梁五也能养得起家。

其实我后来想想,这亲事也是亲上加亲不是吗?你就等着看他们吵架吧。

梁五是个粗人,留弟在家里养得姑娘小姐一样性子,她吃过什么苦,就是以前没有我,还有你疼她。

这亲事成了,他们夫妻一个不让一个。

安公子揉着额角自语:还真的带兵来了。

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你放心让留弟嫁?这就迁怒给莲菂,揉自己额角的手变成在莲菂额头上点一下:跟你一样。

野人!莲菂喃喃:可是不让嫁也晚了吧?人家不是带兵来了,虽然你抓了他,可是这名声出去了。

不嫁也得嫁。

突然回想往事恼羞成怒:这和你一样,男人都会用这种烂方法。

安少夫人翻身睡倒。

也开始生闷气。

两个不同性格家境的男人,用了具有同样结果的方法。

安公子不打算告梁五,在狱中的梁五第二天把安公子告了。

他要告御状,我去见他,他说让跟他的士兵回去搬兵,告我悔婚。

安公子再回来,就这么告诉莲菂。

莲菂想了一夜没有想通。

人还在不高兴。

女人就要为名声?而梁五这样做了,弄不好感动一大把人。

就象公子当年一样,感动的四方乡邻说我好命。

儿子也有了,夫妻算体贴,就是想到这个道理,让人心里不舒服。

还有添乱的呢,敏功来见我,说他和留弟成了亲,留弟就不用嫁到别家去了。

安公子想想要笑:这是个没出息的,两个孩子玩了那么些年。

我还以为……莲菂冷嘲热讽:他没有歪主意,所以没出息。

微微一笑的安公子突然心情大好,梁五这厮要告我御状?嫌贫还是爱富。

菂姐儿,你还在嘴硬。

儿子你管不好,你妹妹也管不好。

莲菂语塞,自由从来是惹祸的。

好了,你不要生气了。

至少你嫁给我,我没有亏待过你。

安公子皮厚的这样说一句,过来搂着莲菂同她调笑。

莲菂拧了一会儿,还是担心梁五:他告你御状怎么办?他真的急了才会这样。

我后天要出京观风,让他京里好好折腾吧。

对了告诉你,儿子我带着。

安公子轻描淡写说道:长辈们那里,都说过了。

冕哥儿最着忙,一天跑上几次。

先去安老夫人那里:路菜要多带,不然饿到我。

再跑到安夫人那里:多给我钱,父亲说带我去见识疾苦,我不喜欢吃苦的菜。

最后是母亲那里:给我看好了,我还缺什么,路上缺东西,我就回来了。

安公子冷眼旁观儿子跑东跑西,明年就进学,年年依然如故。

三座保护神母亲、祖母和曾祖母,冕哥儿依然是打扰父母亲早上美梦,晚上美梦的人。

观风去了八个月,第二年夏天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父子两人进家门,安公子问儿子:要做什么?安冕回答流利:承欢膝下,让长辈们喜欢。

说得很好,去吧。

父子一起进家门,半天以后客人渐多。

安公子走出去再回来,安冕在母亲那里,人站在榻上扶着小桌子,小屁股撅起来正在指使母亲:红了没有?没红?我路上天天是红的,早知道我就不跟去。

我得告诉曾祖母去,可是现在不红了可怎么办?莲菂细细地问:打了几回,为什么打?安冕拍拍小屁股:反正就是那些事情,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行,如今我回来了,母亲快帮我想办法,把我屁股弄红去见曾祖母。

回家来了不会再打你,弄成猴子屁股才讨打。

莲菂有些心疼又想笑。

安冕不管,抖着小腿想主意:什么擦了会红,母亲你的胭脂呢?眼睛看到竹帘外站着父亲,安冕拉好裤子,跳下榻从侧门跑出去。

安公子才迈步进来:这胭脂倒是用途多,还能给儿子用。

一年没有见,总有离别情意。

莲菂想笑又问出来:打他作什么?安公子坐下来:打他不听话,你还要问我,在家里打怕你们伤心,到外面打去。

丫头们进来回话:热水备好,请公子洗浴。

莲菂和他一起过去,帮他宽衣带指责他:孩子还小,小孩子爱动爱淘气是好事儿。

你就这样管不好孩子。

安公子闭目泡在热水里,问道:梁将军有什么新花样儿?莲菂一笑:聘礼送来,我依着你的话收了。

那御状他也不告了,不过你落了一个悔婚的名儿。

哦,史将军有信来,说王爷王妃下半年要进京,说王妃要来会我。

她为什么要来会我?水气氤氲中,安公子慢慢道:你忘了,你们拜了姐妹。

莲菂愣了一下:你说林姑娘?水声中传来一声嗯:她生了三个儿子,王妃去世后把她扶了正。

安公子很是眼红:她倒有三个儿子,不过比你早成亲一年。

莲菂咬咬嘴唇,这话听得不少:老夫人前天还说我呢,公子一回来又要说了。

安公子展颜一笑:聚少离多,我不是在怪你。

哗啦一声水响,伴着莲菂一声惊呼。

来找母亲的安冕在外面听到就喊:怎么了?要我进去吗?带着衣服被拉进水里的莲菂低低笑起来,安公子沉声回儿子的话:路上交待什么,都忘了不成?安冕这就无话,走到后面忽然想起来,我摔几跤屁股就红了,然后给曾祖母看,让曾祖母也打父亲去。

这主意一般,父亲挨过打又要来打我?冕哥儿冥思苦想,得有个什么主意不挨打,还能继续玩水砸东西才行。

第一百三十八章,冕哥儿从来惹事京里的夏日午后,一道院门把街上的喧嚣挡在门外。

绿荫中蝉鸣得人习以为常,就象这躁声原本就在。

只有门上的人是享受不到这蝉鸣林愈静,左边耳朵对着院中,是午后的安谧;右边耳朵对着街上,是暑天的焦躁。

这焦躁中,象是人也行急、马也驰速。

两匹快马飞奔而至,在府门前停下来。

门上人老早看到,一面擦着汗一面笑着道:是二姑爷来了吧?留弟姑娘的亲事,就在半个月后。

马上人急了,却不是梁五和他的士兵。

这么热的天,穿得整整齐齐,下马拭去头上汗水再理理衣服,怀里取出拜贴送上:简靖王妃来看安夫人,王妃车驾从宫中出来,半小时后到。

简靖王妃推迟了一年才进京。

这是要赶紧的往里回的事情,门上人小跑着送进去,二门上再小跑着送到莲菂房中。

在廊下坐得有些困倦的青儿接过来,隔着竹帘子往里面看,莲菂自摇着扇子歪在竹椅上。

天热她觉得榻上都坐不住,中午就睡在一个竹摇椅上。

蓝桥姐姐,门上有客。

青儿悄声喊过旁边坐着的蓝桥,把贴子给她。

莲菂从打盹儿中醒过来,让人取衣服来换,再用凉水洗过脸,人才清醒一点儿。

因坐着等衣服,莲菂对着院中看浓荫斑斓。

这样的天气赶路到京里,路上受罪不说,再换上一身衣服去京里,现在来会我。

以莲菂来看,琼枝姑娘和她当初夜里爬墙一样又没算计了,不想想人家穿好衣服等她是什么滋味。

凤冠霞帔穿起来,安少夫人不折不扣地再打一个哈欠,这日子过的悠闲。

可能是老天看我太悠闲了,大中午的把王妃送来让我多出几身汗。

哈欠打完才想起来:给冕哥儿也穿好,候着好见客。

蓝桥答应来寻冕哥儿。

到太湖石洞里来找他。

喊上两声,冕哥儿露出头来:我在钓鱼,你吵了我的鱼。

要见客。

那是父亲的事情。

听到自己一定要穿衣服,只穿着肚兜爬出来的冕哥儿有些抱怨:对母亲说我又淘气了。

让我见客吓到人。

这句吓到人的话,是安公子对莲菂说的:你儿子淘气起来,能吓倒客人。

安冕从此记住,不想见世伯世叔的时候就说出来,只是全不管用。

随着蓝桥回去穿衣服,安冕坐在那里摇头晃脑: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肠。

安得万里风。

飘飖吹我裳,莲菂听过有同感,用丝帕擦头上的汗安慰儿子:咱们偶然穿整齐一回还觉得苦,你父亲天天穿好去上朝,他不是更苦。

权当今天陪着他苦。

母子一起胡说过,往外面来接钟离王妃。

琼枝从车中出来,身边走着两个儿子,一个比冕哥儿小几个月,一个小上一年多。

第三个还在襁褓中,奶妈看着还不能进宫。

三个小孩对上眼。

穿着水蓝色罗袍的冕哥儿先笑嘻嘻。

两位小王爷互相看一眼,还是绷着脸装严肃。

冕哥儿负手踢哒着小脚走在后面,还是笑嘻嘻看过来,就是脚步放慢。

没到二门。

三个人落在后面一大截。

我有鱼看不看?还有一个大水车和太湖石。

冕哥儿说过,小王爷们撇嘴:鱼有什么,我家里养的多。

水车是农人用的东西,你多大了还玩那个?至于太湖石,父亲说,哪有山上雄鹰好看。

冕哥儿笑容不改:看过就知道了。

回身对跟的人道:母亲陪王妃房里去,我陪小王爷们。

天这么热,你们散开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再问两位小王爷:我说的是不是?你们散开不必跟着。

两位小王爷沉着嗓子,很是威严的说出来。

冕哥儿搔搔头低语:这嗓门儿听着,象我爹坐公堂。

身后散开几个人,还有两个要跟着。

三个孩子来到太湖石旁,小王爷们立即来了兴趣,伸头往里面看:还有被子,还有书,这儿是一壶茶。

这是你的别居吗?凉快着呢,我钻上面那个,你们坐下面这两个小的。

三个人各找一个洞钻进去,另一头下面就是水池。

里面小川条子,鲫瓜子,样样鱼都有。

小王爷们又要撇嘴:这是你养的鱼?小河沟随处可见。

怎么不养些名贵的。

冕哥儿不服气,人还笑逐颜开:名贵的人都不多,哪里有那么多名贵的鱼。

对着头上玉簪身上紫罗袍的小王爷们不怀好意看看:这会子不热了吧。

太湖石临水,风带水香从洞中穿过,吹得人身上半点汗也无。

冕哥儿几把把身上衣服扯掉,露出里面红肚兜来,对小王爷们道:这里无人,脱了凉快凉快。

这是我的待客之道了,大热天的请你们凉快。

小王爷们小脸儿快要绷不住了,不过肯定不脱。

小嘴儿这是第三撇了,因为年纪小话就没忍住:父亲说安大人是个有德行的人,怎么你,这样跳脱?这是个问题,不过我肯定是我爹的儿子。

冕哥儿自己脱了一个半精赤,身上红肚兜,下面短绸裤,眼珠子骨碌碌转,对着小王爷故作板正的脸只是看不顺眼。

水池里有一条小船,船后面搭着那大水车。

小王爷们又看不懂了:你水车放错地方,放在船尾往船里车水吗?说到这一句,忍不住才笑了一笑。

冕哥儿则是道:你们笑起来,生得很好看。

那当然,我们和三弟,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

小王爷们不无得意。

冕哥儿好心地提醒一下:我生得也不错,我曾祖母说我是娘娘庙里的金童,我祖母说我是哪吒,我母亲说我长得象她,我父亲说任是谁一看,就知道我长得象谁。

小王爷们顿时迷糊了:你生得到底象谁?冕哥儿还是搔头:这话我从来说不好,咱们上船去,带你们玩水车。

别再撇嘴了,撇起来没威风。

去玩可以。

你把衣服穿上,光着背没规矩。

小王爷们强着安冕把衣服穿上,三个人钻出山洞去上那船。

跟的人看那船极小。

水车也装得稳固,只在岸边儿上看着。

安冕上船大为得意:知道这水车怎么用吗?看我踩给你们看。

水车与船之间有空当,车上来的水还流到水池子里去。

三个小孩子一起踩动水车。

惊人的事情出来了,小船慢慢移动了。

怎么样?这是我发现的。

本来我把水车装船后面。

是没处放,又不愿意学别人放着岸边上。

安冕太得意,小船这时候也驶到水池子中。

好在船实在太小,近似于袖珍,后面这个大水车完全弄得动这船。

水池边儿上的护卫人,先看着只是喊:不要弄湿衣服,再看时。

衣服已经半湿。

水车上的安冕哎呀道:你们脱了靴子,这衣角还是湿了。

嗟叹的时候脚下一滑啊啊啊三声叫过,一手扯住一个小王爷,三个人一起摔落水中。

再冒出来时,这水只到他们下巴,只有这么点儿深。

所以那船要小,才能在这池子里玩得起来。

这下子三个人都凉快了,也都一起嬉笑起来。

板着的小脸儿全放下来,来到岸上,安冕第一个带着脱衣服。

嘴里还在喊:快,快,别着了凉。

这种天气哪里能会着凉,不过小王爷湿着总不好看。

安公子过来的时候。

三个精赤条条的小猴儿站在树荫底下,相互看着嘻嘻而笑,全部都是光腚一个。

送走简靖王妃,莲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脱去自己的凤冠霞帔透透气。

刚忽闪几下扇子,安步急急忙忙跑来:小公子又挨打了。

书房里冕哥儿挨打一声也不吭,随着父亲问而回答。

安公子气都不打一处来,小王爷们来拜客,弄到最后全都落水。

以自己儿子的了解,这事情不仅他陪着,还与他有关系。

你一天不找点儿事情出来,就是你孝顺了。

安公子正在骂,莲菂从外面进来,进来就怒气冲冲:好好的,你又打他,你哪一天能不生事情出来。

安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莲菂脸上,把她也骂进去:别再告诉我,打了他祖母不喜欢,母亲不喜欢的话,我听够了。

啪地一巴掌把莲菂打愣了,安冕一看场面不对,提着裤子就溜了。

急急跑去找安夫人,让她快来:我爹打我妈。

安夫人一听就跟过来,在路上问安冕:为什么事情?安冕摸摸自己屁股:祖母快去,我再去找曾祖母去。

书房里安公子把莲菂一顿骂:你是个野人,生下儿子来处处护着也快这样了。

一提就是生的时候我不在,到大了我回来了。

就是为生的时候我不在,我处处让着你,以后我再让一步,就是你有能耐。

骂过再找儿子:让他院子里跪着去,不许吃晚饭。

晚上两个人又冷战开始,安公子睡书房,莲菂从来不去找,等着他自己回来。

安老夫人恼火得不行,骂过安公子打曾孙子。

隔上一天听说夫妻又分房,安老夫人再来骂莲菂:他房里只有你,你不生了就给他找人。

夫妻两个人听骂过,依然如故分房睡。

正是天气热的时候,晚上风最凉爽,莲菂坐在榻上总是深夜才睡。

低声下气是古代贵妇才做的事情,她被迫成亲,从来不忘源头。

现代人在婚姻中的思绪总是困扰她。

人到一个新的环境,不能融入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吧?安冕今天晚上陪父亲,他挨过打就忘。

睡下来对父亲道:我能让我妈来找,不过您那一盒子毫笔给我。

安公子在灯下笑:你有这本事吗?安冕倚在父亲怀里,对他道:曾祖母叹气,祖母也叹气。

母亲对我说给你买人,以后再生儿子下来,你就不要我。

听你母亲最会胡说八道。

安公子抱着儿子笑,这么大的孩子背着人是倚在父亲怀里,听他讲书问他公堂上的事情。

夫妻为孩子还没有和好,父子已经融洽。

第一百三十九章,当年的事情拨乱反正天气虽然热,莲菂还得常出门,带着留弟出去看宅院。

晚上回来都晚,安冕在房里等着:天天这么晚回来?问你姨妈,为什么选这样天气成亲,而且这房子到现在她看不好。

近了的没有,远了的远了。

莲菂每天回来就累得不行,安冕皱眉出主意,他出的主意从来馊:要近还不容易,让隔壁的人家搬一搬,多给他钱。

莲菂点着儿子的额头:你去问你父亲去,他是答应才叫怪。

今天为什么又这么晚才回来,先去一家卖房子的,人家认出来。

留弟吃吃笑着学给安冕听:那个人见到姐姐,认出来安大人的家眷,房子立即就便宜了。

便宜了不好?安冕眨眨眼睛,莲菂哼一声:你父亲一天算是穷奢极欲,花的还是家里的钱。

他那俸禄压根儿就不够。

要是让他知道外面有这样事情,你猜他是什么脸色?安冕摸摸自己的头:跟昨天晚上和孔世伯出去吃饭回来一样的脸色吧,挺开心。

留弟笑起来,莲菂对着儿子笑过,转过脸来对留弟道:记得第一次来京里出门要躲着人,那时候被人骂,真奇怪偏就骂你姐夫;现在出门要躲着人,是因为被人奉承,奉承我也要躲着。

桌子上有团扇,莲菂抓在手里忽闪几下,又问安冕:你父亲一个人睡,挺开心?这是安冕刚才的原话。

分居这几天,莲菂算算时间,也到进来的时候了。

要是开心,就还在外面睡。

安冕告诉母亲:我父亲说在外面清静,他和孔伯父约着晚上还出去,去什么楼?莲菂没好气:你又胡说了。

他去哪里还告诉你。

安冕对着母亲嘻笑:好吧,您今天晚上得去书房一趟,为什么。

我从来不去找他。

您不去,我打赌就不赢。

我和简靖王的两个小王爷打了赌,他们今天晚上把王爷弄到我干妈房里去。

我得把您弄去找父亲。

莲菂听过,绷着脸看儿子:自从你认了干妈。

多了两个干兄弟,淘气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你爹的面子足够你京里折腾,这还加上两位小王爷。

真不知道你哪里好,就是图着和你一起玩出无数的幺蛾子来。

留弟大有兴趣:你把你妈弄到书房去倒是有可能,小王爷们怎么把王爷弄到王妃房里去?安冕嘿嘿笑:我怎么知道?留弟摇头不信:你肯定出主意了,是灌多了酒。

还是装生病?安冕大摇其头:我只管我妈,你今天晚上得去书房,门口儿站一站就行,不然父亲不给我东西。

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莲菂白眼儿子:你跟几个人打了赌?三根手指举起来晃一晃,安冕嘻嘻哈哈:小王爷们和我父亲,再没有别人。

留弟哈地一声笑起来问姐姐:你去还是不去?我得去,你成亲住哪里,让他拿主意去。

莲菂板起脸来对儿子道:不是为你打赌,也不是去扰他清静。

你姨妈住哪里,我得去问他。

看外面月色浮动,莲菂起来去书房。

安冕落在最后面,对着留弟先伸手:给我东西。

我赢了不是。

留弟拿出一张银票在安冕脸面前晃几晃:告诉我,你和几个人打了赌?指着你父亲母亲赌气挣了不少钱吧?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

把钱抢到手里,安冕扮个鬼脸儿:我父亲只会当官,不象我会挣钱。

然后大摇大摆往外面去找母亲:我得去盯着她进书房。

来到书房门口问安步,母亲已经进去。

安冕转身开始讨债去,先去安夫人房里告诉她:这次是我母亲服的软儿,出来还有曾祖父母那里。

安公子在烛下想笑:你儿子又胡说八道了,我几时说过我一个人清静。

莲菂手里转着团扇柄问他:和孔大人出去玩了?和孔大人只能是出去,你看他象是个玩的人。

安公子重提孔二公子:可惜了,这亲事不成。

梁五一定要娶一个表妹,安公子想想还是后悔,又告诉莲菂:王爷面前我求过,让他调回京里来,他只是不肯,说是我说的话,他一定不来。

这话是早说过,他不回京里来,留弟不跟他走,成亲就成亲吧。

你事事想到,他们住哪里?莲菂脱了鞋抱膝坐在榻上:你挑剔,留弟也挑剔,我这房子没弄好呢。

安公子想也没有想就道:在家里成亲,梁五回来也住家里。

他吃酒打架的性子,你放心他住外面去?但是,总得给留弟一处房子不是,以后我再和你生气,我外面去。

莲菂说得眉开眼笑,安公子笑着哼一声:你买不到房子是天意,外面没地儿去。

莲菂长叹一声:最近天热,有园子有水池的宅子,哪怕只有几株柳树也有人要抬抬价。

我想买一处趁心的,偏就没有。

象是不少人在京里今年买房子?简靖王爷要在京里常住,他带回来的一批人,弄得今年房子贵。

安公子说过,和莲菂回去。

路上看小桥流水月倒影儿,正在流连月色说话。

门上的人过来一个:二姑爷到了。

就是莲菂也奇怪了:这个钟点儿,他怎么进的城门?夫妻往外面去见梁五,梁五是满面春风带着通红,不知道哪里喝过酒才来。

嘴里也是醉话:留弟信中说要在这里住,我想着再来吃饭象是打扰。

安公子挥挥手让人带他去休息,再出来就道:我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莲菂笑眯眯提醒道:他看你也一样,不然不会外面吃过才回来。

那还不是为了你。

安公子搂过妻子,自己笑了一下。

梁五第二天来见留弟:我借了一处房子当新房,暂时委屈你一下,成过亲你还是跟着我走。

留弟慢吞吞:可是我姐夫会不喜欢,他要我们在家里成亲。

你姐夫?梁五一听就要炸:我们都要成亲了,为什么你听他的?三从四德,出嫁从夫,没有在家听姐夫这一条。

对于梁五的火暴性子,留弟突然很欢喜:你还喜欢姐姐是不是,可是她嫁了人。

梁五赶快解释:这里面没有你姐姐的事儿。

留弟是欢天喜地的表情:你原来喜欢我姐,现在也喜欢没什么不对。

我喜欢我姐,所以喜欢你。

梁五被绕得头晕:这跟你姐毫无关连,我要和你成亲,不是因为喜欢你姐?留弟仰起脸来:你不喜欢我姐了?梁五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留弟才重新喜欢:你还喜欢是不是?所以不在家里住,看不得她嫁人了,梁五哥,我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直性子。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晕乎乎的梁五出来吹过风,觉得自己清醒一些。

再来找莲菂:你嫁得好,我和留弟都放心。

不过成亲在你们家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吧?莲菂也有一通话要对梁五说:你不喜欢公子是不是?其实你们见的时候儿不多,他忙呢不到晚上不回来。

梁五又晕一下,莲菂捻着团扇,对梁五道:你现在还是爱吃酒?吃多了和人打架?成亲以后要改改。

梁五忍耐地道:这话是谁说的?莲菂睁大眼睛,颇有几分无邪之感:你的上司将军史将军说的。

梁五忍忍气,刚开口道:我们出去住……话被莲菂打断:留弟小你许多,你得让着她。

就象,就象夫妻吵架了,你得先服个软儿,至少你得多下些声气,不要一有事情就跳起来,有话要好好说…..梁五坐着看莲菂,突然平静下来由着她说,对面这个妇人,这几年就是模样也变得少。

当然二十多岁之内的女人变化少的人多。

梁五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只是发怔,再看看房中,又一次恍然大悟,这不是当年的小姑娘,这是安大人的家眷。

等莲菂说完,梁五慢慢腾腾地开了口:你知道吗?你们姐妹长得很相似?这话说过的人不少,莲菂也点头:是这样。

梁五再一次慢慢腾腾:所以,当年,你觉得,我会不会应该,说了几句废话后,梁五道:我当年喜欢的应该是留弟是吧?莲菂一下子愣在当地,过一会儿才明白这话,留弟当年才几岁?她笑上两声,反问一句:是吗?问过就后悔,梁五又坚定不移地点点头。

莲菂轻摇着团扇,笑眯眯道:我想也应该是这样。

亲还没有成,梁五试图把以前的事情理清楚。

我喜欢的是留弟,一开始就不是你!莲菂笑容满面,就差拍双手赞成:那你也要在家里成亲。

莲菂的若无其事,让梁五心中又凉了一下。

他随即就稳住自己,想想留弟说的话,一切为了姐姐。

两个人为着喜欢同一个人要成亲,梁五心中隐隐痛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安少夫人了解真相去了安少夫人拿着梁五的话当笑话和安公子说,安公子听过也一乐:这厮说得不错。

莲菂眼睛瞄过来:是你妹夫,什么这厮。

两个人同时在房里,多是晚上。

莲菂在烛火下,拿着笔在算什么。

安公子站在她身后帮着,对着桌上一堆地契素然起敬:这城外的地,你买下来不少。

莲菂回过头,确认他不是调侃,转过身子一面算一面道:你忘了那一年兵荒马乱,你把我丢在城外几天不回来。

我闷的很就在那庄子上转了转,问人那庄子是张皇亲的,又有什么驸马都尉的地,我想要是有人倒台,就有人卖地卖屋子、砸锅卖铁的救自己,这便宜不能让人抢了去。

说着已经算过,把地契分成两堆,让安公子看:这一堆给留弟当嫁妆,这一堆是我的私房钱。

红烛光晕微微晃动闪在地契上,安公子随手翻翻:倒积了这么多,足够你哪天不高兴,一个人出去过的了。

莲菂得到这样的夸奖,毫不认为这话别有用心,反而笑容可掬:冕儿说留在家里钱更多。

把地契收到一旁的镶螺钿小盒子里去,莲菂重新拿起团扇问安公子:你呢,你有多少?不等安公子回答,莲菂傲气地抬起头:有一天我把你的铺子全顶下来。

站着的安公子负手弯腰含笑:再把你钱亏光了,你就要服输。

莲菂转转眼睛想一想:阴谋诡计的不算。

安公子大笑:阴谋诡计处处都有。

这话中有话,莲菂好奇心起来:你又做了什么?月光如水,安公子但笑不语,沉稳得一如他平时。

莲菂开始猜:我才只得两间铺子,几百亩,你肯定看不上。

你和孔大人一丘之貉。

一个是狼,一个是狈,只能看上别的东西。

说到这里,安公子又大笑:在你眼里,我们成了什么。

莲菂也一笑。

在心里想,那位左大人是老师。

是老奸巨滑。

心思刚转一转,安公子要骂了:说说我和补之兄也罢了,别人不要拉上。

莲菂难得难为情一下,左大人说起来是长辈。

接下来继续猜:王爷进京,你们又想打压他?安公子奇怪:我们打压他?他打压我还差不多。

为什么?莲菂也奇怪:你不是一个功臣,他能勤王,后来人都说是你说服的。

安公子叹一口气:也许你说对了。

当官不好,不如回家去。

意气风发的人有此感叹,安少夫人不再乱猜,两人各自出过神。

安公子又说了第二句:有朝一日挂冠去,也是乐事一件。

我带着你和儿子四处玩去。

莲菂这才相信几分,强笑一下:你舍得?安公子慢慢浮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我舍得,不就是一身官服。

月光浮动在他面上,眼角眉梢都有感伤,莲菂有些骇然:你怎么了?就是累了,和你生气累的。

安公子不负责任的把缘故又推到莲菂身上。

莲菂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怎么了?和我说说,不然吵一架,也会好过些。

安公子眉梢眼色俱是温柔:好好的吵什么架,早上曾祖母把我也骂了。

说她看不到第二个曾孙子,要给我娶十个小老婆。

莲菂拖长音:对了,你得给我钱,我给你买小老婆去,应该比最近的房子好买吧,你娶小老婆要用你的私房钱娶,用你的私房钱养。

你可真是个闲妻呀,安公子拉着莲菂起来往房中走。

月儿弯弯星星闪闪,看着夫妻两人往房中去。

没走几步,外面响起来喊声:母亲,我没处睡了。

安公子停下来揉揉额角:儿子又来了。

莲菂不觉得被打扰:问问他怎么了?丫头们打开门,安冕披着衣服进来对着父母亲行过礼:我的蝈蝈儿爬了一床,压死两个,跟我的人正在收拾床,我没处睡了,我困了。

说过打着哈欠斜着眼睛问父母:可以睡了吧。

莲菂先找到安公子的手摇上几摇,让他不要说话。

再对着儿子笑眯眯:正要睡呢,来。

安公子继续揉额角,还是说出来:你睡隔壁去。

不等母子们说不行,喊一声蓝桥:送冕哥儿隔壁去。

蓝桥笑容满面过来拉住冕哥儿的手,冕哥儿困得不行,就这么跟出去。

莲菂刚要仰起面庞来说话,安公子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上点几下:明儿晚上他再来,我就把他打出去。

莲菂忍不住一笑:我不是要说你赶他走,我是想告诉你,他今儿晚上没处睡真是奇怪。

不是祖母房中、母亲房中由着他乱跑,这又跑来了,偏你又在房里。

夫妻相视一笑,安公子扯着妻子继续房中去,一面叹气:再生个孩子,千万是安生的。

要说没有孩子,就与冕哥儿这样时常打扰有关。

第二天莲菂去拜钟离琼枝,初到时很踌躇,不知道话应该怎么说。

莲菂从来两耳不闻朝中事街上听到闲言多为浮言。

找别人问她其实不相熟,想一位王妃之尊应该明白不少吧。

王爷与我们家大人,最近象是还不错。

莲菂结结巴巴,这词不知道应该如何措。

问安公了做了什么让简靖王不喜欢的事情,这话不妥当;问简靖王做了什么,这话也不妥当。

她就这么问出来,两家不是结了亲。

安冕的干妈钟离王妃一听就明白,屏退身边人,琼枝是知无不言:就是那一年王爷打到京里出的事情。

这么早?莲菂回想那一年,就是自己一怒回乡,后来她就做了这个。

琼枝嫣然:我告诉你,是这事情让我也不安。

不是王爷告诉我这事情,是我自己找人问出来的。

那一年勤王,王爷先进的京,几位王爷后进的京。

按原先说好的,说到这里,琼枝停顿一下,对着莲菂注目。

莲菂很是认真的听着琼枝往下说:进京前是说好的,王爷接皇位。

莲菂毫不惊奇,只是更肃然。

几位老臣保皇派,在金殿上同王爷力争,你们家大人当然据说威风凛凛,把王爷喝退了。

这句话才让安少夫人惊奇一下,威风凛凛?几时我也能看看。

琼枝苦笑:就是这样,王爷心里深恨他,回来还对我说过,你的那个恩人,不仅是一个说书的。

莲菂努力地想象着,金殿之上,小皇帝缩在龙椅上,几位老臣同简靖王力争。

回想那天,安权来接安公子,说孔大人让他快进宫。

一去几天不回,就是为这件事情。

房中又响起琼枝柔柔的声音:后来近半年,几位保皇臣子陪在宫中,夜里也相伴才保下来。

你想想,这事情摆在这里,王爷怎么会心里舒服,安大人怎么会心里放心?那你认冕哥儿为义子,莲菂突然明白,很是感激:多谢你护着。

琼枝又是一笑:王爷也认的,不过他对于这件事情,一直有芥蒂。

确切来说,是恨上安公子。

难怪这官一升再升,莲菂这个当妻子的到现在才知道一些内幕,她突然脸红,打算好好了不是,其实还是活得和以前一样漠不关心。

昨夜安公子面上的感伤,固然让莲菂吃惊,可是不及这事情的真相更让人吃惊。

王爷功勋大,血统近,琼枝含蓄地道,莲菂又苦笑一下问她:你常进宫?宫里是什么样,莲菂她也不清楚。

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儿子,再就是她常想到这亲事逼迫而来,不然怎么能赌起来气。

琼枝隐晦地道:象是不大好,想想再加上一句:我们才进了京。

安少夫人只愣了一会儿,就重新露出笑容:外面到处游玩也挺好。

琼枝微微含笑:可不是。

房外丫头们回话:明玉明珠两位姨娘来请安。

琼枝让她们进来。

两个姨娘进来,对着莲菂打量:这是安大人的夫人?琼枝掩口笑:是的。

明玉小声拉拉明珠的衣服,告诉她:就是那呆头鹅。

明珠再碰碰明玉:害我们冻了一夜的书呆子。

把这事情弄明白的莲菂回家来,直接去找安公子:说过带我们出去玩,说话不能不算。

安公子懒洋洋歪在书房里休息,听到这话道:一家人还乡去,在家里好好住几年。

说你呆头鹅是什么意思?安公子压根儿也想不起来:这是你又胡说八道了。

去拜我姐妹,她房中姬妾说你是书呆子,呆头鹅。

安公子恍然明白,把眼睛闭上挥挥手:我要歇着,走开走开。

简靖王听过琼枝说要还乡的话,只是冷笑:还乡?他不给我效力,他休想走开!想想当年这些老臣和自命的忠臣们,没有这些人,我早就登上皇位了。

简靖王心想,我不恨他才叫奇怪!第一百四十一章,让梁五头疼的一家人安公子下朝,刚从轿子里出来,儿子就屁颠颠过来报信:姨妈又回来哭了。

安公子毫不奇怪:你姨丈又喝酒几天没回家?不是,安冕跟在父亲身边,手扯着他朝服的一角。

父子走过垂花门,安公子再猜:那就是又为不回西北吵架了?安冕摇头:也不是,拉着父亲袍角的手动几下,让父亲伏下身子来告诉他:我姨丈外面有了女人。

安公子失笑,在安冕头上拍一下:这话不是小孩子说的。

安冕揉着头:她们也没有避我,安公子板起脸:当着你说的?那倒不是,我在门外听到的。

安冕对着父亲笑嘻嘻:我一听到,就在大门口等父亲了。

反正一会儿我妈肯定找您。

二门上站着莲菂的丫头,对着这边东张西望。

安公子先对儿子道:回去念书去,安冕很是不满:我会背了,不信我背给您听。

那就写字去。

字也写完了,这是我玩的时候。

安公子不让儿子跟着:再去写一回。

安冕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往母亲房里去,这热闹,为什么不让我听?留弟在房里正在哭:她自己说的,和梁五哥在西北的时候勾搭成奸,安公子进来,就听到最后这一句,不禁皱眉:嫁鸡随鸡,要是嫁给孔二公子,嘴里没有这些话。

莲菂听这话更不对:她在哭,你倒进来说这些话。

留弟呜呜哭得很是伤心。

安公子坐下来:说给我听听,又怎么了?让你来不是说话,是我要出门,我要去会会那个女人。

莲菂拉着留弟起来:走。

在哪里丢人在哪里找回来,三媒六聘的倒比不上一个外来的了。

安公子笑起来:等我听完了,你们再出门。

哪里来的女人?莲菂气冲冲:有什么好听的,梁五在西北,没有闲着。

这个女人找到京里来。

还拖着一个孩子,说梁五是他爹。

安公子哈哈笑起来。

留弟哭得就更凶了,莲菂就拼命地使眼色让他不要笑。

人都来了,就是为会人才来的吧。

安公子让莲菂坐下来:你倒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就是跑上来见你,你都要说不见,你还找着去,生怕见不着。

坐好了说给我听听。

我听过了说你去合适,你再去不迟。

莲菂重新坐下来,留弟擦擦眼泪开始说:我在家呢,收到一封信,说是梁五哥的儿子住在客栈里。

我来找姐姐,姐姐不在。

莲菂赶快道:我外面铺子上去了,我的新铺子开张没几天,我得天天去看着。

我就自己去了,她见到我凶得狠,手里拿着把剪刀要自尽。

那孩子就拼命地拉她拼命地哭。

我避到客店院子里,她追出来在院子里跪在地上大哭,说我抢了她的丈夫。

安公子把莲菂的茶碗拿起来喝一口问:然后呢。

留弟扁着嘴不说话,莲菂叹气:她就回来了。

要是我。

在那里给她几个耳光,再踢几脚。

我现在要去踢,突然想起来这京里治安归你管,先告诉你免得你说话。

我只管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

你这个我不管,不过别人告你上公堂,我帮你把诰命送去。

安公子说过,留弟也忍不住一笑。

莲菂把自己茶碗夺回来,把余下的茶喝光,自己提着茶壶续茶,埋怨安公子道:你回来了,一定不让我去。

一碗茶倒好,安公子先接在手上:不是不让你去,那孩子是梁五的吗?留弟说跟冕哥儿差不多高,我在西北的时候,没听说他有孩子。

他那个时候还做梦呢。

对着菂姐儿还在念念不忘。

莲菂毫不犹豫:我一听就知道不是的,不过留弟非要说长得像,安公子笑上一声:浓眉大眼的人到处都有。

是啊,不过留弟丢了这么大的人,我闲着呢,帮着去看看,莲菂眼珠子在安公子身上转一转:你也回来了,换上便衣跟我去吧,要是我说不过她,还有你呢。

安冕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我也跟去,看到父母亲一起怒目过来,安冕往一边儿躲躲,继续缩在房门外听。

让人请梁五来,我有话也同他说,同个不知名的女人有什么说的。

安公子把手里的茶喝完,莲菂提起茶壶来:你今天上朝说多了话吧?不是让你少说。

还要不要,喝了我的茶,记得把那厮教训一顿。

安公子丢下茶碗:那厮这两个字,可是你自己说的。

只许州官放火,别人就不能点灯。

莲菂眉开眼笑:对了对了,你可记住了,我放火行,你点灯就不行。

留弟很是不满地看他们两个人,我这里在伤心呢,什么时候不打情骂俏,偏在我伤心的时候,在我眼面前打情骂俏。

妈,那厮来了,安冕在外面又喊上一声,夫妻两个人一起笑着互相责问:这话是你告诉儿子的?两个人都不承认。

在外面的安冕站起来迎大步走来的梁五,这话是我自己听到的,不用人告诉。

梁五站住问安冕:冕哥儿,你姨妈在这里?安冕叉着腰先责骂他:姨丈,你天天说疼我,怎么别人的孩子说是你儿子?梁五往房里看看,在安冕头上拍了一巴掌:谁说我不疼你,我没儿子,最疼的就是你。

再说你家里,我只看你顺眼。

安冕架住梁五的手,歪着脑袋看他:姨丈,过几招?安五师傅说你是三脚猫。

梁五没好气:三脚猫也当将军,他是奴才。

然后大步匆匆:今天没心思和你打架,我来找你姨妈。

房中三个人看着梁五,安公子微微而笑,莲菂似笑非笑,留弟泪眼婆娑贴着姐姐:我今儿晚上住这里。

梁五一起来。

觉得气势就要输人。

这三个人一看,就是人多势众。

一张嘴永远没有三张嘴厉害,再说安大人朝堂上有名的会说。

简靖王都要说他是个说书的。

梁五过来拉留弟:咱们回家说去。

我不去,我以后回来住。

我听你的和你出去住,你见天儿欺负我。

留弟把梁五手打开。

冲着他就一通喊。

安冕从外面一步跳进来:什么事情,有我在这里呢?这一家人真添乱。

梁五心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行字。

他耐着性子哄留弟:有话也是咱们的事情,回去慢慢说。

你和她说去吧,和你儿子说去吧。

留弟说过,梁五也有怒气:你胡说什么,你跑去打了人,害得人要自尽。

去给人家赔个不是,我在西北那么多年。

缝缝补补多是她。

她照顾你丈夫这么多年,你应该感激人家。

安公子一晒,莲菂撇嘴问他:你月月送的东西,都送没了?梁五刚要接话,莲菂再冲着安公子道:大人您能辩明冤枉是不是,看看这事情,我就知道逼人自尽的名儿,要落在留弟身上。

转身推留弟:你三媒六聘进的门,倒不如一个野女人,你疯了不成。

逼着野女人自尽害自己名声。

梁五暴发:你别再挑唆了!没有你,留弟不会这样做!莲菂愣了一下,安公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梁将军,说话要有证据!梁五转过头冲着安公子吼一声:你闭嘴!第一个要闭嘴的就是你!那我呢。

我可以说话吧?安冕在后面捂着耳朵又跟一句。

梁五没了脾气,这股子气泄下来就没精打采。

找个椅子坐下来道:我认倒霉,你们说吧,有什么话当着我说,背着我挑唆的人不是好汉!莲菂又接一句:我本来不是好汉。

安公子皱眉:有话说话,你又扯远了。

莲菂回归正题:是你的儿子?不是!你胡扯,你瞎掰!梁五回答得斩钉截铁。

留弟不信:他说你是他爹!梁五只有笑的份儿:我说回家说去,你走不走?留弟噘嘴:不走!留弟眼泪滚滚而下:以为你一直喜欢姐姐,心里只有姐姐。

不想你一去西北就有了人,我嫁错了人。

梁五腾地站起来,安冕也腾地跳过来:姨丈,要不要过招?我打不过你,我师傅在外面。

梁五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重新坐下来算是有点儿耐性来解释:我在西北没有一天不想着你们,安公子咳上几声,慢条斯理地道:别人妻。

梁五冲他挥手:大人您闭嘴!再接着解释:她拖着个孩子,我看到她,就想到你们姐妹俩儿,我不在一定不好过。

安公子又低低咳上两声,没人理他。

我想你们才没事儿帮帮她家里打打水做做力气活儿,多的钱都让人带回来,余下的钱还有剩的,也给过她。

莲菂脸上的似笑非笑转对着自己丈夫,梁五不止一次说带回来的有钱,这钱在哪里?梁五继续道:每个月都收到衣服,可是脏了破了也得有人补不是。

我刚才去见她,她哭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客店里的人都作证说她手里拿着剪刀哭着跪在地上求你。

喝酒的朋友你容不下,这不过是个旧相识,西北呆不下去,到京里寻我为一口饭吃,你也容不下?梁五说着火又上来了。

留弟气得火冒三丈:是你们容不下我才是!我也是跟着安五师傅还出来的,我要害她还要跑到人面前去?梁五大怒:你害她做什么!莲菂与安公子互相看看,安公子面有得色,我早就说过要吵架,这厮没耐性!莲菂使眼色不行,干脆说出来:你说句话儿。

他让我闭嘴。

安公子对着梁五努努嘴:一个大男人,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听风就是雨,再看留弟:还有你,在家里跟着你姐姐就学不出好来,你也听风就是雨,你们说得对不到一起去,难道没发现?莲菂和梁五一起好笑:你说一句话,把别人都扫进去。

安公子调整一个坐姿,对着莲菂道:你教的好妹妹,再对留弟道:既然是客,是你们家穷得不能容人,还是家里不容人,值得你跑去撵人。

留弟羞惭:我看了信去看,没有想到她拿把剪刀出来。

安公子再骂梁五:她要害人,自己不带东西。

能掐会算知道她有把剪刀,要是没有剪刀,哪里去找凶器去!莲菂小声嘀咕:又把三个人都骂一遍,我冤枉跟着挨骂。

抓着空档赶快问:他带回来的钱呢?安公子接着骂莲菂: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去查查礼记去,还要来问我!梁五恨恨一记眼刀看过来:你够狠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被骂闭嘴的安公子在房中侃侃而谈:梁将军,我的职责就是提督各道,停妻再娶可是个罪名。

梁五头一扭:我没有!留弟笑眯眯:对啊,她再说是你儿子的妈,我就让她告状去,告你停妻再娶。

姐夫,她要是不认得都察院门在哪里,我带着她去找你。

你给我行个方便。

莲菂格格笑起来:我也跟着去认认,从你升了官,我都不知道都察院门朝哪里开。

安冕坐在母亲脚下殷勤:我知道,我带你去。

梁五抱着脑袋觉得头疼,看一眼安公子身上还着的是官服。

没处撒气的梁五只和安公子说话:这不是你大人的公堂,你穿着这衣服等着审我?我是自己送上来的,都不用你提人。

是你动静太大了,我回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安公子抖抖官服:你要我审人,去把你的那一房家人带来,我为你辛苦一回。

莲菂也板起脸:从我当了官夫人,还没有狐假虎威过,你要是不去找,就是你心虚,不敢当面对质。

让人去请去,我今天一定要见见是三头还是六臂。

安公子欣然:你这成语用得贴切。

莲菂瞪眼睛:你才是狐狸。

第一百四十二章,你的心思要摆正梁五狠狠拍打自己的头几下,对着那一对夫妻是认命地笑:我不是心虚,只是害怕。

人家是孤儿寡母的,到家里只能被你们欺负?莲菂冷嘲热讽:她不知道京里有我们,这才跑来的是不是?你要不要快去客店里看看,没准儿她现在收拾东西要被吓跑。

梁五哼哼着笑:你别急,我是想对质,不过得公正,要是留弟错了……安公子慢吞吞:当初我就说这亲事不成,你们非要答应。

看看这厮,有事情先派自己妻子不对,你就是不护短,也得公正公平才行。

我们都不担心你不公正公平,你一个将军,还护不住一对孤儿寡母?留弟不再哭,而是帕子掩着口,扑哧笑了好几次。

梁五涨红脸,冲着安大人又吼上了:我成这个亲不容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你少说几句吧。

安公子笑容可掬:看看他担心的就有理由,他遇上我都无话说,何况是他的那一对孤儿寡母。

你不敢让她们来,就不要废话这么多。

莲菂又开始了:你走吧,留弟不跟你回去,你爱哪里去就哪里去。

梁五双手抱着头:我怎么会认识你们。

抱完了头,对安冕道:我只和冕哥儿说话,去门上喊我的人,让他们去客店里把那母子接来。

安冕先问梁五:接来你就不疼了我吧?梁五不停地吸气:不会,姨丈最疼你。

安冕这才往外面去。

留弟笑了又笑,贴在姐姐身上只是笑。

梁五也露出笑容:那孩子不是我的,你要相信我。

留弟立即板起脸,把脸转到一边儿去。

碰了钉子的梁五没趣,这才发现从自己来。

就一直是没趣。

安公子起身换过常服回来,象牙色长衣飘飘,就是梁五也不得不承认他生得不错。

梁五眼光在莲菂身上一转。

莲菂正在和留弟低声说话。

梁五在心里叹气,人都喜欢生得漂亮的,买棵白菜也是白是白青是青好。

有人专门去挑不好看的白菜吗?想到这里,梁五警惕心上来。

自省自己听到留弟回家来焦躁,兴许还是担心莲菂相信这事儿是真的。

他这就静下心,心一旦平静,细思两个人说的出入是很大。

而安公子说得也不错,留弟要去辱骂行凶,也用不着当着人去。

外面问母子二人到了时,安公子让带到二门外的小厅上。

房中人都往外面走。

莲菂拉着留弟道:你一会儿就和我坐一起,想想你丈夫那厮,当着这个女人一定离你远远的。

这样背着你才好去哄她。

梁五伸手就把留弟拉过来,粗声粗气地道: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知道。

莲菂在后面敲打:你心里肯定在埋怨我吧,我只是说句实话。

你真的当留弟是妻子,真的是她欺负人,我给你作主;但是妻子和外人的分别,你要是没有花心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梁五装作没听见,刚才心静想了许多。

拉着留弟问她:这事情你应该先来找我,怎么就一个人去了?留弟只说那信:我把那信带在身上,被她拿走了。

梁五难得的有耐心,在留弟鼻子上点一下:人都在就能弄明白。

要是你不懂事,回来看我收拾你;要是她呢?莲菂的声音又响起来,梁五脸色一冷:给她盘缠钱,让她回去。

钱总是要给的,不会拿这个挑眼吧。

要是这一会儿弄不清楚呢?问这句话的是安公子,梁五脸色更冷,觉得这夫妻两个人才让人头痛:你说呢?安公子笑容可掬:这话是你说的,今天弄不清楚就我来说。

莲菂抢过话来:听留弟说也行。

梁五站住脚,带着要发作的表情逼问莲菂:你刚才和留弟说了什么?莲菂笑眯眯:我们姐妹说话不用告诉你,反正你在,留弟说的不对,你再护着别人不迟。

梁将军此时唯一选择就是自己闭上嘴,拉着妻子往外面去。

小厅上,一对母子旧衣旧衫,但是洗得洁净,衬在那女子也有几分清秀的面容上。

安公子先哼了一声,伸手在莲菂额头上点了一下。

这个女子与莲菂有几分神似,这旧衣神情中与她当初过苦日子时很像。

梁五不无尴尬,无处解这尴尬,拉着留弟的手移到她肩膀上,把留弟往怀里搂了一搂。

厅上一阵大哭声,冕哥儿跟过来看那孩子,只是拉着母亲劝她:看到梁爹了,妈你有话对梁爹说。

冕哥儿凑到梁五面前:什么是梁爹?梁五长长叹口气:冕哥儿,玩你的去吧,姨丈没儿子以前,最疼的就是你。

安冕不信,搬个小杌子跑到父亲脚下坐下来:别赶我走,我要看看姨丈说话算不算。

安公子在儿子头上拍拍让他坐好,莲菂坐下来对着梁五打量一眼,再对着地上跪下来哭的那女子打量一眼。

梁五再装没看到,搂着留弟坐下来,对地上哭的那人和气道:刘大姐,我妻子也在,有话当着大家说出来。

留弟伏在梁五怀中,手捧着腮面带笑容看着这位刘大姐。

想当然,这位刘姓女子她是不会喜欢。

梁兄弟,你来京以前去看我们,说过不下去就来京里找你。

我们前天到的,正在打听你家住哪里,不想今天您夫人就跑来客店打骂,说我勾引你,客店的人都知道,这让我们以后怎么在京里呆?这位刘氏很波辣,膝行到梁五面前问他:以前是我勾引你,你才去我家的吗?伏在梁五怀中的留弟见她突然过来,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梁五怀中缩了一缩。

梁五搂紧了她笑笑,对刘氏道:你起来说话,当然不是,以前是我自己去的。

刘氏不起来,面上两行泪水不停流下,又问梁五:你时常去帮着我打水劈柴。

教我儿子习武,看到别人欺负他,你就帮着他。

这也是我勾引的?梁五坦然:不是。

说过哈哈笑了一声,是留弟在他腰上吃痒处捏了一把。

安公子坐着就听着,全然看不到莲菂使眼色。

莲菂没办法只能自己问出来:为什么你要去?话刚出口。

安公子斥责道:你还能问出来!刘氏把眼光移到这一对绣衣锦裳的男女身上,莲菂薄施脂粉。

发上首饰明亮,与当年那个小村姑是两个光景。

只有当年见过莲菂布衣,而且对她印象深刻的人才能看出来,刘氏有几分相似。

安公子不说话,就是正在不舒服。

梁五很是乐意地回答出来:我刚才就告诉过你,我看到她带着儿子,就想起来你们姐妹。

不能让安公子脸再黑下来,梁五缓和一句:不过我想的更多的是留弟。

安冕又不喜欢了:没有想我?头上被父亲敲了一下:那时候哪有你。

莲菂也不想再说什么,她只玩着自己手上帕子。

留弟刚才哭得有些累,打个哈欠伏在梁五怀里昏昏欲睡,刘氏在心里骂她多少遍,嘴里说得再可怜再动情,留弟也不跳了,让刘氏很是诧异。

安公子也想打哈欠,说了足有一盏茶时分,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

他对着梁五看一眼。

听得挺有滋味。

这事情今天说不清楚,后面要怎么样,只说这个就行了。

安公子下朝回来还没休息,他懒得再听下去。

留弟看看姐夫。

莲菂看看丈夫,梁五想说话又咽回去,也对着安公子看。

安公子懒洋洋:要我说是?三个人一起点头。

安公子摆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要我说,我就说吧。

刘氏说留弟骂她,逼着她自尽,不然骂到她没名声,在京里呆不住。

一个孤儿寡母没了名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不好呆着。

说到这里,刘氏哭起来,安公子打断她:这话疑点太多,如梁将军那么笨你是听不出来,我都不想问,权且当个说不清楚,免得在这里问得太清楚,梁将军一点儿面子也没有。

梁五服输:你随便说,我现在听着也觉得不对。

刘氏傻了眼睛: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莲菂很好心地劝她:你这几下子,只有那厮才会一开始上当,现在那厮也觉得不对了,你就别说了吧。

那厮?刘氏又糊涂了。

莲菂摆摆手让她别说话:让我妹妹说吧,梁将军对你情深着呢,他在西北的缝缝补补都是你,没有你,他就没衣服穿出门了。

为了这个情深,你大老远跑来总得安置你。

留弟又打了一个哈欠,在座的是自己姐姐姐夫丈夫和外甥,她此时不把刘氏放在心上。

按着刚才姐姐教的说:最好你回西北,送你盘缠钱;刘氏脸色一变,留弟再道:你要不想回去,留在京里不能留在我家,因为你就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家人多,以后再有事情,让人看着象是人多的欺负人少的。

你不在乎名声,我得要这名声的。

莲菂露出笑容,觉得留弟发挥得不错。

京里你也不能呆,我姐夫当官,你再有事情,又要让人说我们欺负你。

你京外呆着吧,给你一间房子几亩地,这钱当然我没有,留弟仰起脸来对梁五看:这样行吧?你再要去给她钱去看她都方便?梁五忍不住笑:这主意不是你的吧?莲菂又开了口:你满意就行?你喜欢让她们留在身边也行,有什么不好,与我们无关。

唯一不满意的是那位刘氏,可怜巴巴地对梁五道:我们千里从西北来找你,吃了一路子的苦,就是想着有个依靠,住得城外有登徒子可怎么办?你以前不是经常说会保护我们。

梁五客气地道:那是以前,再对着安公子狠瞪一眼:就这我也没有防住,登徒子还是有的。

安公子让人看钟点儿: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折腾到现在。

有话快说,我想去歪一会儿。

倚着他膝盖坐的安冕举起两只小拳头:父亲,我给你捶捶,你要是走了,我妈她不干。

莲菂对着儿子笑逐颜开:几时也给我捶捶。

留弟插一句:我也要睡。

歪在梁五怀里闭上眼睛开始睡。

梁五抱着留弟打迭起耐心和刘氏说话:住在城外,也有我的兄弟们照看。

为着你好,我不能常去。

以前劝你往前看一步,你相中了人,自己不好意思说,我来帮你说。

看他这一会儿多有耐心,莲菂低声对安公子道,安公子低声道:对于外面的人,都是有耐心,对你就不用。

那你外面有几个?莲菂笑得贤惠:你的耐心得有处儿用才行。

安公子抚摸着儿子的头,对妻子道:这种事情还能告诉你吗?是我私房钱养着,你就不必问。

子妇不是无私货?莲菂笑得无邪:几时充公,丫头也可以少几个。

小厅上一阵号啕大哭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梁五皱起眉头,留弟捂着耳朵,刘氏开始大哭:是你说到京里来找你,不想你这人,说的话全是不算……安冕瞪大眼睛,跟街上人吵架一个样子。

梁将军的心摆正,这事情就好办得多。

安公子再添上一句,梁五是苦笑:你就只看着吗?你得说句话儿吧。

莲菂对着留弟做现场教育:看到没有,你闹有什么用?让人看着你了不起吗?大可不必。

他的心思才最重要。

不上当不装糊涂不打歪心思,就象你姐夫说的,这事情好办得多。

莲菂顺便讨好安公子一下,安公子似笑非笑:你我的心都摆正。

刘氏闹了一场也没有如她满意,梁五让人送她们回客店,让人去给她们在城外置办房子。

莲菂心想,有钱还是有用处的,虽然不能让鬼推磨,至少可以让人推。

第一百四十三章,安少夫人是个能人这事情解决过,安公子回房里歪着。

莲菂送梁五和留弟走,回到房中算自己的钱。

蓝桥帮着管,正在回话:冕哥儿新画的花样子,宫里也来人采买,又说那萱草式样的更好看,订了不少。

萱草宜男,又名解忧愁。

莲菂想想安公子最近回家,不是面色疲惫,就是愁眉不展。

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岁,还没有子嗣,宫里有什么事情不成。

莲菂重新来看安公子,打算问问他到底愁什么。

走到书房门外,看到安公子紧锁眉头穿好衣服出来。

莲菂纳闷道:哪里去?安公子换的是官服,温和道:我去去就来。

目送安公子离去,莲菂喊安步过来问他:不是交待过你,回到家来再有人传话也不出去。

没看到公子这些时日总是累得很。

是孔大人的亲随,说有人在都察院闹事。

安步说过,莲菂心里一紧,在都察院闹事的人,一定胆大包天。

到深夜安公子回来,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酸。

他本不想进来,实在是累得很,想着怀里有个温暖的人。

进来看莲菂还没有睡,趴在绣被上面前摆着算盘和帐本儿。

安公子被逗得一乐,坐到床沿儿上抚着莲菂一头乌黑的头发问她:赚了多少钱?穿着红色小衣的莲菂半侧过身子,红衣更衬得肤色雪白。

把安公子眼底青色看在眼里,莲菂才回答道:首饰变个样子,一样的份量价钱就上去了,不过这些首饰,小周公子画得,卖得最快。

安公子含笑:要我去让他再画是不是?莲菂摇摇头,拉着安公子突然又道:咱们回家吧。

我想家了。

我都知道了,你和孔大人拿了王爷的人,人家就跑去闹。

这不是你和孔大人能压得住的事情。

别再管了。

安公子耐心地道:是他们不守规矩。

在京里乱闯乱冲。

简靖王摆明是让这些忠臣们好看,三天一出子事情,两天兵再乱一回。

此时房中香氛氤氲中。

渐松泛身子的安公子灰心:他要闹到我们灰头土脸他才喜欢。

菂姐儿,我不是不想走。

他不放我走,再说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皇上身边需要人。

莲菂眸子里全是怜惜:可怜你这个忠臣,我只心疼你天天累个半死。

明天我去拜王妃,求她再说说话,让王爷放你走吧。

这孩子气的话让安公子莞尔。

提起琼枝安公子又低下眉头:王爷是个好女色的人,为让人世人看他不负钟离大人,钟离姑娘才能当王妃。

说白了,是个摆设。

我知道,我会过她几次,虽然不能明说,她也对我诉过苦。

莲菂突然笑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呆头鹅?安公子笑起来,拉开绣被给莲菂盖上:这话以后别问,我去洗洗就过来。

莲菂一个人睡下。

总觉得这呆头鹅不是句好话。

儒家不是最喜欢挂冠而去,安公子再来时,莲菂还是想劝服他:三品算大员了吧,不算大员也在中间站着。

祖父母上了年纪。

虽然身体康健,平时说起话来,也是想回去的意思。

叶落要归根的。

安公子抱着莲菂胡扯:依你的意思,我这算功成名就。

莲菂眼波流转:难道不算?家财没有万贯也足够花用,良田千顷也差不多,加上铺子占的地……这样的解释让安公子哈哈笑上一声,觉得浑身酸痛就弥散在这笑语中。

还有一句你没有说,娇妻美妾,莲菂刚嘟起嘴,安公子再接着道:膝下数子。

怀中的莲菂立即接上:你天天累到半夜才回来,气短的应该是你。

安公子苦笑:我今儿真的累了,我抱着你睡吧。

莲菂咬牙在他额头上点一下:祖母再说话,你要记得解释。

怀中身子情热如火,安公子又忍不住要动手动脚。

还没有亲几下,莲菂刚说一句:要辞官天天陪着更好。

安公子一下了没有精神,叹气道:我一听辞官两个字,就累得不想动。

夫妻相拥而睡,谁也睡不着。

莲菂还是摇摇安公子:对我说说吧。

安公子低沉地声音这才响起:那道遗诏,王爷一直想要的,被我三年前找到呈给了皇上。

他现在知道了,不会对我客气。

想想皇上,安公子更沮丧。

皇帝幼年登基,是田公公一直陪着。

对于别人来说,田公公是个奸党,对于皇上来说,田公公象是他唯一的亲人。

安卿,田公公的坟在哪里,朕想去看看。

这句话从皇上嘴里不止一次悲伤地说出来,听的人从来是大惊失色地劝谏,劝到皇帝垂头丧气:我只是想去看看,朕富有天下,去看看都不行。

不仅是简靖王虎视眈眈,还有两位王爷也进了京,一样是另有主意。

安公子又想起孔补之下午的话,那是都察院一番大闹后,孔补之满心失望以后说出来的:若逢明君,哪有此事?五根小香葱一样的手指在安公子眼前晃几晃,莲菂不满地道:你在想什么?安公子回过神来,在眼前这面庞上亲一口道:对不住了,今儿晚上睡吧。

京里乱呢,王爷可以把我们换下来,他就是不换。

这个乱劲儿交给我和补之兄,今天下午要不是防的严,都察院明天大门也没了。

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走,不能丢下补之兄。

都察院是个查官员的地方,没有大门的样子出现在莲菂脑海中,她格格笑上几声:几时没有大门,我也去看看。

又调皮地道:你记得帮我画幅画儿留个念想。

好,好,好,安公子胡乱哄几句,让莲菂睡下来。

星夜沉沉,他是再也睡不着,脑海里一会儿是年青的文弱皇帝,一会儿是孔补之的失落,一会儿是简靖王意兴风发骑马出入宫禁……过了十几天,简靖王在书房里歇中觉,听着脚步声渐近,一听就是儿子们的。

要说几个儿子中间,简靖王最喜欢的还是钟离琼枝生的。

琼枝姑娘不是个聪明人,再加上钟离大人的原因,简靖王格外关注,儿子们同他亲近的多。

不象另外两个长子,都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天天哄着劝着卫护着母亲。

冕哥儿,我们只能走到这里,父亲在里面睡觉。

这是小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他也有几岁了,和哥哥们一样和冕哥儿玩在一起。

安冕是大小人不拘,有得玩就行。

看看走到院门里了,安冕比较满意,翘着大拇指对小王爷兄弟三人道:你们有种,不过也没有我行。

要是我父亲睡觉,我也敢跑到房里去。

看在义父是王爷的份上,走到这里算你们比我行。

简靖王听得要笑,什么叫看在我是王爷的份上,打扰到这里就算我儿子行。

他坐起身来对小厮们道:院子里那调皮鬼们,让他们进来。

一下子进来四个,三个儿子不管大小都是正色肃容,简靖王很是满意。

再看义子安冕,虽然板正脸,那眉眼儿也带着嬉皮笑脸,让人一看就想笑,要想起他的种种事迹。

知道我睡觉,你小子还领他们来?简靖王佯装发怒,安冕嘿嘿笑:我们在打赌呢,都是好男儿,不能有怕的东西。

简靖王还是瞪着眼:这话谁说的?安冕站得笔直回话:是我爹。

简靖王忍了几忍,还是笑起来:你爹?你爹是有种呢!最会和本王过不去的人,一说话就是忠君,让简靖王每每听到,总觉得在骂自己谋逆。

不过我妈说他还是怕一个人的,安冕说过,简靖王哈哈几声:是怕你母亲是吧?安冕笑逐颜开摇头:我妈说他怕义父,曾祖母想叶落归根,我爹不敢提归乡的事情,我妈就说他最怕义父。

我妈还说……安冕咽下话,听得有趣的简靖王催道:你母亲还说什么?安冕踌躇:您不会告诉别人吧,这算是私房话儿吧。

简靖王乐不可支:私房话儿你也偷听,你今年长高这些,比以前还捣蛋。

三个小王爷严肃地站着,对父亲谈笑风生着和冕哥儿说话,他们是不敢乱笑。

磨磨蹭蹭地安冕还是说出来,他凑到简靖王耳朵边儿告诉他:我妈问我,要是说她有了,是不是我爹就肯说还乡的话,其实我也拿不准儿。

你母亲是个能人。

简靖王人高马大,这次是扑哧一笑。

安冕还在商议:义父可不许说,然后磨着问他:我回家的时候可不可以带着小王爷们一起去。

三个小王爷立即露出向往的神色,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简靖王哼哼笑了两声,对着冕哥儿注目一下,又慢慢说一句:你母亲,是个能人!大手一挥:都滚,老子在睡觉,以后打赌不许打这种吵父亲的赌。

四个孩子退出门外,安冕退最后一步时,犹在简靖王面上瞥过。

简靖王鼻子里哼一声,这位安少夫人,简直是胡闹!安冕回家后告诉母亲:说了,按你让说的说了。

义父在午睡,我把他吵醒了。

把话一五一十告诉母亲,莲菂也交待儿子:睡觉呢,去吵就不对,好在王爷没发火儿。

不过你说的很好,给你备的有点心去吃吧。

等儿子出去,莲菂自言自语道:这应该没什么吧,总得有人服个软儿,我小女子能屈也能伸,这算是不错吧?第一百四十四章,离京街上一阵喧闹声,惊动坐在官轿中的安公子。

他在轿子里嗯上一声,外面安权贴近回话道:新回京的清源王同均思王的人在争斗。

安公子似从梦中惊醒,面色略带几分迷惑。

刚告诉安权:让孔大人不必管了,这不是他管的事情。

提督各道,不是提督各王爷。

这话刚说过,听到马蹄声急奔,靴声兵革声过来,一员将军大声怒喝:简靖王有令,京中不得争斗!这就是如今的京都!安公子在轿中叹气:起轿回府。

进到家门,莲菂笑靥如花迎上来,这几天总是候在家门口相迎,。

过来以前必先看安公子面色如何,然后笑嘻嘻一把扯住衣袖往房中去:你回来了,我才买了几张名画,来帮我看看是真是假。

把自己衣袖从莲菂手中抽出来,安公子面色沉沉:我累了,你回房去,我歇一会儿。

莲菂停下来对他左右看过,人又贴过来:到房里睡去吧,你歇在外面,不大会儿功夫,就要被孔大人勾走。

胡说八道!安公子沉声道:别打扰我!说过负手转身而去。

在书房里刚歪下来,莲菂又笑盈盈进来,近身前悄声问他:挨了训斥,还是丢了官?安公子哼一声,莲菂拍手笑道:丢了官就给我捶背倒茶去。

安公子颇不耐烦地坐起来的,手指着门外:出去,再来烦我,我就外面去。

莲菂见他真生气了,出来找安权没找到,再去找安步问:大人丢官了?安步脸色一白:少夫人您说话应该检点些。

问了一圈没问到,莲菂来找儿子。

想让安冕来问。

找来找去儿子不在,莲菂跺脚:需要人的时候,公子不答理我。

儿子也不在,一个也靠不住。

安公子书房里歇了一夜,第二天来宫里辞行。

年幼的皇帝坐在龙榻上,默然良久。

命安公子近前:你看这个。

龙案上放着简靖王一直想要的那道遗诏,安公子呈进宫里以前看过,上面的话句句记得:……后世唯有能力者居之…..就这一句,让简靖王念念不忘,诸王爷也念念不忘。

简靖王恨上安公子,这一件最大。

皇帝眉清目秀,登基时不到十岁。

现在也才二十刚出头。

他手抚着这遗诏,对安公子道:田公公留着这个,想来是别有居心?安公子躬身奏道:此奸党已经不在,皇上保重自己最为要紧。

唉,自你呈上这个来,朕心里时常反复。

田公公保我登上皇位,他又留着这个。

皇帝面上悲哀:我真的,还是想去他坟上看看。

安公子跪倒:皇上,皇帝打断他:不必说了,你回乡是件好事情。

朕虽然舍不得你走,可你走了也不是件坏事情。

一抬手把这遗诏丢进火盆里,安公子惊了一下抬头随即平静。

君臣注视着遗诏化为灰烬,皇上又幽然道:其实有它无它。

都是一样。

他胸脯起伏,尽力呼出一口长气,对安公子道:还乡去吧。

莲菂最喜欢,对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解释:削职为民比降级要好,以后起复还是三品大员,安老夫人年迈许多,口齿还是清晰,对安夫人婆媳道:管他是削职为民还是降级,能回家就好。

安抚过安老夫人,莲菂出来找安冕:那太湖石不许再搬动,以后京里来游玩,你再来看不迟。

那一年来京里,一个大太湖石招摇过市,让人议论了好一阵子。

安冕在房里收拾自己的一堆乱东西,背对着母亲撅着屁股正在床底下拉个箱子出来,听到母亲说话,安冕头也不回:当我还是小时候吗?我早就不玩太湖石了。

最后来见的是安公子,在书房外问一问。

这官丢的,比升官还热闹,多少人来送。

莲菂自回房去,盘算着我们这位公子今天累了,又是一个人睡的才是。

安公子最后见的是梁五,月亮高升已久,梁五怒火中烧跑来,把手中马鞭子一放,就对着安公子诉苦:你说说,怎么她是这种人,我让人送五百两银子给她,把这母子打发回去了。

梁五衣上被扯破一块,安公子细看过,一心郁闷被梁五逗笑:你这脸上怎么了?梁五用袖子在脸上蹭几下,继续道:我让她们母子回西北,她上来就给我一个大耳光,差一点儿没抓破我的脸。

把她们送到码头去上船,她手里拿着剪刀要自尽,哭着说我负心。

我怎么负心了?我对她们和对兄弟们一样,你说旁边有河怎么不跳,就抡剪刀呢?安公子笑起来:那是扎不了自己也方便给你一下子,让你滥好心。

男女有大防,你帮贫帮苦也罢了,怎么还说得出来到京里找你的话。

你发迹了,寄些银子回去也就是了。

梁五跳脚:你又对了,气死我了。

我本来想让你看看,我认识的人就是不一样,结果丢这么大的人。

安公子摆手笑:坐下来,烛影儿摇呢,你再跳,我头要晕了。

等梁五坐下来,安公子问他:给我送行的,还是来诉苦的?梁五这才想起来:诉过苦就给你送行,后天到码头上送,再来是劝劝你,丢官不必难过,以后是草民了,将军我照应你。

梁五嘿嘿笑:咱们是连襟,以前不敢高攀说这句话,现在你草民一个,可以说了。

房里壁上,都是梁五拍胸脯的身影:没有衣锦还乡也不必愁,凡事有我呢,驻家里附近那将军,是我兄弟,你只管放心。

安公子恼怒起来,第一次骂梁五:你这个波皮,也来我面前逞强!梁五笑逐颜开:就是无赖,也和你是连襟,而今你丢了官,我还要恭维着你呢大人。

哪天一不小心你官复原职了,别忘了落难时我对你的好。

大摇大摆说过一通,梁五又搔着头和安公子讨主意:我照应你,你也得照应你。

你别带留弟回去,就是留弟要回去,你也把她从船上撵下来。

安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当你多有能耐呢。

隔了一天上船去,码头上来送的人不少。

孔补之与安公子抱头洒泪,莲菂看得也心酸几分。

安公子擦拭泪水,交待孔补之:弟去自安乐,兄可闭门安乐,虽然不在一处,只要安乐就行。

永年,不必为我发愁,以后把大门摘了去生火,我也由得他们闹。

孔补之对着清清河水吟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安公子急忙掩住他口,往两边看看只有莲菂在身边,这才松一口气,低声道:兄,不可乱言。

码头上又来送行的人,是简靖王派人来送行。

史勋双手捧着一个珠玉匣子送上:王爷送给公子的。

安公子接过来只打开一条缝,就啪地合上盖子,这一声响旁边人都听得极清晰,不由得对那盒子里东西好奇心大起。

多谢王爷!安公子自己双手捧着盒子,不交给别人。

最了解他的孔补之看出来安公子紧张上来,就是莲菂也感觉到。

船开动时,安公子伫立船头,孔补之立于码头上,两个人遥相望着,都是泪奔。

直到码头看不到,莲菂才过来探问:王妃送的礼物你不去看看?王爷送了什么也给我看看?安公子板起脸:你不必看。

找下午的时候,安冕才得空儿偷看过,过来告诉母亲:是一把子干稻草。

那外面镶着无数玛瑙碧玉金刚石的黄金匣子里,摆着的是一把干稻草。

莲菂也愣住了,安冕问母亲:有个典故是卧薪尝胆,我义父不是这意思吧?莲菂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他额头一下,哄着他道:千万别说出去,这话不好听。

安冕挣开揉着额头道:我当然不说,不过以后您别再亲我,我又不是怀里抱着的小孩子。

安冕跑开,莲菂进来看闭目歪着的安公子。

坐了好一会儿,安公子才动了一动,莲菂殷勤地道:要喝茶不要?煮的有银耳莲子,给你送一碗来。

安公子淡淡嗯一声没有睁眼睛:不必了,你去吧,我想清静一会儿。

莲菂轻手轻脚走开,不敢打扰到他。

晚上安公子睡下来也是默然有心事,莲菂有时候逗他说道,也只是嗯几声溥衍。

顺风顺水到家中,岸边上来接的官轿至少有七、八顶,当地官员、附近官员和省里的两位官员。

船没有靠岸,莲菂在船头上看过笑:您这是什么派头儿,削职为民的人这样不好吧?安公子漫不经心:刘知县,他今天要来迎我了。

闷了这些日子,总算这人开口说话,莲菂一阵喜欢,笑逐颜开道:他迎不迎你,又怎样?安公子微微一笑:不一样。

以前我总是想,刘知县说对我最好,可是各项银子我们家分文也不少出。

是我们家在他政绩上得力配合,还是他对我呢?莲菂扑哧一笑:原来你这样想过?再往岸边儿上看,莲菂嘻嘻掩口:大人您象是告老还乡一样。

我是老了,灯下黑我都看不到,安公子似笑非笑,莲菂硬是没想起来,她一想到回来就只高兴回来了,笑眯眯道:是谁又得了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儿子。

安公子语带双关地道:是啊,你们母子从来是一对好人。

莲菂白眼儿他:好着呢,不就是看了你的匣子,你昨天骂儿子,当我不知道。

以后骂他当着我骂,是我让他去的,你来骂我好了。

安公子哼哼笑一声,伸出手给莲菂拂一拂发丝:船要靠岸,你进去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又有喜事安冕扛着个渔网往外面走,被母亲喊住:你又哪里去?倚着花枝儿站着的莲菂对着儿子嗔怪:你多久没有陪我了,从回到家你也没有人影儿,你爹也看不到。

把渔网丢下脚下,安冕一溜小跑到母亲身边。

明明身边没有什么人,还摆出悄悄儿的样子来道:我爹去的那地方,他说我不能去,妈你自己跟着去看看吧。

有唱曲子有跳舞的,还有…… 可以喝酒。

莲菂板着面庞:我去不了,你当然也不能去,我几时那样地方也让你跟去看了?安冕笑嘻嘻:那我还玩我的去了。

跑开拎起渔网往外走。

身后是母亲喊:哎,你不看书?安冕回头嬉皮笑脸:我背给您听听,莲菂拿帕子对儿子装状要掷:我不懂,找你爹背去。

您能找不到,我上哪儿去找,安冕说过,扛着他的玩意儿出去,全然不管母亲在后面跺脚。

莲菂被儿子也说上一句,再想到安老夫人和安夫人的话:从回家来,公子睡外面,你们又怎么了?你要给他买人,你就快着点儿吧。

莲菂噘着嘴回房去,要是公子回房中来,锦帐低垂还能主动一下。

他从回来就人来客往不断,往往推醉或是回来晚就睡外面,难道我去敲他的门不成?耳边带着安老夫人顿拐杖的声音,老夫人年纪更迈,为壮声势,这拐杖顿的就更响。

莲菂在房里生了一会儿气,看暮色近黄昏,闷闷用过饭,往安公子书房里来。

更鼓响过月儿升,一直等到自己倦在榻上困眠,才听到房门响动几声,安公子回来了。

进来的安公子看到榻上莲菂,犹带睡意抬起面庞,声音也是睡意浓厚:你怎么才回来?说过拉过一个迎枕,在榻上睡下来。

安公子在榻上坐下推她:回去睡,不心着凉。

衣带被莲菂抓在手里,轻轻一拉这就散开,莲菂手掂衣带摇晃几下:跟我回去,不然我就睡这儿。

难道我睡这里,你就睡房里?你和我过不去?不容安公子回话,莲菂醒过来,还抓着那衣带坐起来,很是不高兴地道:你外面找人去了是不是?找的谁?晚上缠着你不丢,能生十七、八个吧。

安公子哼一声:你又乱打听了。

莲菂不高兴,安公子是更不高兴。

清醒过来的莲菂对着他耸起的浓眉认真看过,是真的很不喜欢,莲菂开始排除一切原因:真的不喜欢看到我?为什么又不喜欢了?从回到家,你就没有回来过,哦,我明白了。

莲菂伶牙俐齿地道:你外面找别人去,就不跟你吵架,就不惹你生气,就不把你从京里拉回来。

安公子哈地笑上一声:和你总是不一样吧。

看我说对了吧,我想了一下午又想了一晚上,催着你回来你不喜欢,你这个狡猾的人,在京里你不发作,回来欺负我。

莲菂把手里衣带又晃几下,哼道:你今天实话实说也还罢了,不然的话哼哼……衣带晃得安公子身上衣服也跟着晃,安公子把绣兰花菊花的象牙色长袍脱下来,整件衣服都塞到莲菂手里去,对着她似笑非笑:不然你怎么样?莲菂哑然,想了一会儿道:不让你进我的房怎么样?我不是没进,安公子说过,莲菂真生气了:你不进就不行夫妻两人对看着,安公子是眼眸深深,莲菂是气呼呼。

对峙良久,安公子慢慢问出来: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莲菂愣了一下,这就明白。

她原本瞪视的眼眸中水气渐多,突然吸吸鼻子不依地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为什么我不能?安公子看着莲菂在面前张牙舞爪,语气汹汹:你说说看,我做了怎么了?安公子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莲菂自己凶了一会儿,把手边安公子的那件衣服拎起来往他身上摔去。

这么大的人,坐在榻上蹬腿甩手不依不饶:我不是和你好好过日子了,我不愿意你再呆在那漩涡里有什么错?以前听人说某夫人让丈夫做诤臣,我会夸几句,可那是别人。

夸别人和我自己做是两回事情。

说到最后,重新把眼睛瞪起来:我做了,你要怎样榻上迎枕,薄锦被都被踢到榻下,小桌子也被莲菂蹬开。

安公子一件一件捡起来,再看看面前鼓着嘴的莲菂。

这一时攒了一肚子的气,想骂她几句打几下又懒得跟她理论。

此时对着红唇嘟多高觉得自己很有理的莲菂,安公子心中柔情上来,突然动情把莲菂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为什么不问问我?傻丫头呆丫头,为什么不问我?莲菂窝在他怀里,还在嘴硬:问你?你又懂什么安公子忍不住笑,在她小耳朵上咬一口:我什么也不懂再凑到耳边道:知道菂姐儿心里有我就行了。

那,你去那些地方是怎么回事?莲菂睁圆了眼睛,抓住这个机会就要问个明白。

安公子把小桌子推开,搂着她在榻上歪下来:就是去喝酒,刘知县请我。

莲菂笑眯眯:在家里你欺负我,出门你就欺负人去了。

安公子笑上一声:知我者,妻也。

月光照在榻上相拥的这一对夫妻身上,半天莲菂嘤咛一声,吃吃笑道:把你手拿开,去外面找你的人去。

安公子在她身上又拧了一把,心满意足地道:我先收拾了你,再去找别人。

莲菂搂住安公子脖子:收拾了我,你还能去找别人吗?安公子低低道:那就看你客不客气了。

安步在房外听着房中转为低语,渐不可闻。

检视过房门紧闭,就在廊下捧腮坐着。

黑影儿中冕哥儿走过来:我妈在里面?怕她不喜欢,我晚上要陪她,不想她不在。

安步摆手低声道:小公子请回吧,公子和少夫人在里面。

妈,还要我陪你不?安冕提高声音就是一句,把安步吓了一跳。

房里是安公子的声音传出来:回去睡吧。

安冕摸摸脖子:真的不要我?再接着问一句:我没处睡了。

这一招今天不灵,里面母亲也说话了,嗓音笑意多多:另找个地方睡吧。

安冕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一个人嘀咕:难道怪我来晚了?明儿我早点儿来。

第二天晚上,安冕早早来到,安公子和莲菂在房里正在说笑,说的是刘知县。

我压着他呢,让他在这里好好当知县。

让他看看我安家,以后还交不交这些杂七杂八的银子钱。

安公子说,莲菂在笑:记得以前我问过你,小周公子家里就不用交的,怎么我们也交?安公子在莲菂鼻子尖上拧一下:你现在知道了吧,当官是可以免赋税的。

他倒是敢收?夫妻正在嘲笑,安冕从外面进来:父亲也在,再对着母亲道:今儿晚上我来得早,昨天害我没处睡,我在外面晃呢,也没人理。

安公子笑容满面:今儿做了什么,把你的书背给我听听。

莲菂支肘在一旁含笑看这父子二人,真的是很相似。

安冕背过,安公子点头:不错,回去再看一章,明儿我来问你。

等到出来,安冕站在外面好一会儿,今天晚上,又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

安冕有些悻悻,母亲和父亲生气,哪一次不先找冕哥儿。

曾祖母和祖母都说冕哥儿到哪里,哪里就开心。

安冕打起自己信心,等母亲再和父亲生气,母亲也要来找我,父亲也要来找我才是。

我等着。

等来等去三个月后,安冕从城外淘气回来,就看到家里人人喜气洋洋:小公子回来了,快去看少夫人。

安冕喜形于色:我这就去。

走上一步再回身来:父亲要返京?只有父亲重新出去当官,家人才会这么喜欢。

那么母亲,又要找冕哥儿唠叨才行。

家里下人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怎么看怎么象父亲又升官。

家人们只是催:小公子快去吧。

安冕跑到母亲房里,进来一看,和自己想的全然不一样。

父亲喜不自禁伴着母亲在窗前坐着,母亲喜上眉梢,面上笑逐颜开。

这是怎么了?安冕糊涂了,他行过礼问道:父亲有什么喜事吗?父母亲对看一眼,母亲笑盈盈:是啊。

闲话几句,让安冕出来。

安冕的小厮告诉他:少夫人有了,您要有弟弟了。

有弟弟?安冕脑海中第一眼闪现出的是小王爷们。

三个义母亲生的小王爷中,最年长的那一个偷偷告诉安冕:我要有弟弟了。

安冕还不当一事儿:这是好事。

小王爷不喜欢:冕哥儿,你不知道,那不是我母亲生的。

而且多一个儿子,父亲就会多分一份心。

此时想起来这段话,安冕开始犯难,是我母亲生的弟弟,会不会也分心。

小公子冕哥儿愁了足有一夜,一早来和曾祖父母、祖父母用饭。

再生一个男孩子才好,男孩子越多越好。

安老夫人如是说,安夫人附合:可不是。

一顿早饭下来,冕哥儿听了一顿饭的话。

再来找父母亲,他们坐在一起正在看花。

两个月的一个夜晚,安五被从睡梦中弄起来,小公子一身行装背着个包袱站在床前,面色是泫然伤感:安五师傅,你说过,我到哪里你就去哪里的?安五坐起来:当然,您要去哪里?冕哥儿伤心得不行:我想干妈了,我想到京里玩,咱们离家出走吧。

半个时辰以后,安五才弄明白,对着从小陪着长大的冕哥儿,安五很是心疼。

想想公子少夫人也不对,这就冷落冕哥儿了。

安五答应下来:小公子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

安五修书一封放在桌上,带着安冕小公子当夜离开了家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庆宁郡王安公子看到安五留下来的信,把信收好。

进来告诉莲菂:冕哥儿和安五出去游山玩水了。

沉浸在有孕喜悦中的莲菂不忘儿子:出去几天?安五跟着虽然没有错,出去太久也不好。

再多去几个家人跟上。

安公子漫不经心:他这样跑出去几天不回来也不是第一次,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你还是想着照顾自己最好。

又过上几天,莲菂很想冕哥儿:让他回来吧。

安公子才把安冕的信拿出来:他说我们冷落,去京里了。

把信夺到手上看过,莲菂又好气又好笑,转脸就迁怒于安公子:你居然不去追,还要哄我?安公子握着她的手含笑:儿子总要出门立业,不是还有安五跟着。

一开始告诉你,怕你受惊。

你放心,等他到了京里就有回信过来。

莲菂抚着还平坦的小腹哭笑不得:他还小呢,我不放心。

一个多月后,在路上游山玩水过的安冕到了京里,在自己家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收拾路上买的东西去见钟离王妃和小王爷们。

对着钟离王妃,安冕还没说是私自跑出来,只说想义父义母,所以来看看,再报个信儿,母亲有孕。

钟离王妃欢喜不尽:冕哥儿最亲近我,你母亲也向来是好姐妹,她有身子当然应该来告诉我。

让人打点东西这就出京送去。

又说安冕一个人住着不好:有事情出来我不好见你母亲,让人收拾房子,你就住在这里。

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一天简靖王夜深才回,正在想着往谁房中去。

王妃房中有半年没有去,晚上睡觉从来想不起来琼枝。

生下三个孩子,不是小姑娘花容月貌模样,府中姬妾众多,简靖王向来女色上不缺。

是去新送来的姬妾房中?还是去当前最喜爱的姨娘房中?步月而归的简靖王颇费一番神思。

行过映月轩,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

是谁夜里在这里哭泣?这里近水,简靖王走到池边看过去,却是义子安冕,坐在水边哭得正伤心。

回身止住跟的人,简靖王独自走过去唤他:哭什么?安冕惊慌失措站起来,用袖子把脸上眼泪一擦,这就不打算认帐:没有哭。

在轩上石凳上坐下来,简靖王沉着脸:当面撒谎,告诉我为什么哭?是谁怠慢了你,还是欺负了你?在简靖王想来,来做客的义子要受委屈,无非就是这两样。

追问再三,安冕再垂着脑袋说出来:我来了这么久,家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信来,我爹我妈一定不要我了。

简靖王听过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就为这个哭冕哥儿自幼习武,性子嬉皮胆子极大,绝对不是个娘娘腔。

不想他居然为这样的事情要哭?简靖王失笑,骂他道: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为这样琐事哭什么安冕吸吸鼻子,又要落泪:可是义父,这不是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是我爹我妈不要我了。

简靖王哈哈大笑几声:你爹你妈不要你,还有我要你。

安冕听过,不象平时要欢天喜地,嬉皮笑脸。

他还沉浸于自己思念父母的情绪中,不无伤感地说了一句实话:您有九个儿子呢,哪一个不盼着您疼他们。

就是我义母,没有一天嘴上不提您。

面色转过沉思的简靖王慢慢哦上一声,对着天上月和水上月坐着。

看安冕又要泪流,接着又骂他:不长进的小子,别再哭了你怎么知道你爹你妈不要你?安冕抽抽泣泣:我走的那天,我特意站到院子里等安五师傅,,他在房里肯定会给我爹留信。

我出来三个多月,往京里一个来回的时间也有,就没有一封信给我,家里也不来个人。

简靖王嘻嘻地笑,抬手给安冕脑袋上一下:没有人跟后面追着你回去,心里这就不安稳了。

安冕呜咽着一声:嗯。

随即被起身的简靖王推着肩头:回去睡吧。

要想家了就回去,想出来了你再来。

吸溜着鼻子的安冕还在倔:我这样回去,可怎么行?然后问简靖王:要是小王爷们私自离家,您想不想?简靖王板起脸:一人一顿鞭子,打到腿断为止安冕抽了一口凉气,嬉皮性子又上来,嘴里喃喃道:幸好我只是您义子,还是我爹好。

你爹哼,没准儿你回去,他也要揍你。

简靖王和安冕一起回到琼枝院中,把安冕交给出来的丫头们:送他去睡,再跑出来我就揍他。

琼枝迎出来,不解地问道:冕哥儿小呢,有冲撞王爷处,您千万原谅他。

简靖王嘿嘿笑上两声,半年没有来,平时见的都不多。

看灯下的琼枝月白色衫子,更显黑漆漆一头乌发,还是一个玉人。

和琼枝并肩往里走,简靖王道:这小子无法无天,冲撞我他是不敢,不过惯会胡说八道,从小就这样,跟他那个爹一样,就是嘴上会说。

要是对着别人说疼他,不怕那人不感恩戴德,只有遇上冕哥儿,要计较一下:您有九个儿子呢。

简靖王想起这话就要笑,和琼枝睡下来,又想到冕哥儿的话:您的儿子个个都盼着您,就是义母也天天提您。

简靖王和颜悦色问琼枝:再给我生几个儿子怎么样?琼枝受宠若惊,脸红道:我老了,但是几位姨娘们都年青,还能给王爷添儿子。

简靖王挥手放下锦帐,笑道:真的不能生了?看看是我说的算,还是你说的算?莲菂在家里想儿子,又加上有身子,和安公子天天说个不停:怎么没有信来?你又骗人了吧。

安公子把孔补之的信拿出来:你自己看,补之兄才见过他。

信上写着:……我门前几可罗雀,新官上任我事事轻松,自此闲云野鹤,枯坐都察院中。

但有大小事情,都与我无关。

见人唯诺诺,背人唯恨恨。

冕哥儿三、两日作一探视,可解我思弟之心。

莲菂看过才安心,想想孔补之要笑。

又怕安公子不喜欢,只能掩着口笑。

安公子拿她无奈,只能自己走出去。

一、两个月孔补之总有信来,没过几封信,临莲菂生产日近。

莲菂还是想儿子:冕哥儿也不回来看看弟弟或妹妹?安公子想想也对:安五在他身边,应该提醒他回来,这个小奴才京里呆着舒服无人约束,乐不思蜀了。

出来写信给孔补之,安公子不写给冕哥儿,实在是被安冕气得几天没好好吃饭。

还指着年长的哥哥对弟妹们好,由此一看就不用指望。

初时几天气得这样儿子不想要了,还要笑容满面哄着长辈们和莲菂。

冕哥儿收不到父亲的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信刚写过待干,安步从外面送进孔补之的信来。

安公子一笑,自语道:必是说冕哥儿已在路上的信才对。

折开一看,上面写着:……昨日惊变,新帝已即位,世侄已封庆宁郡王,在新帝诸子中列位第四,颇得新帝爱宠。

清源王血溅金殿,是一谋逆罪名……安公子手抖了又抖,悔不该同儿子斗气,不该不早让他回来。

他本来只是一个文人,再大的胆子还是一个文人。

眼睛在那句世侄已封庆宁郡王这句话上看了又看,泪水这就下来,深觉自己做父亲太不够职。

这是祸还是福?远在京中的新帝简靖王勤炫,对着御书案上七、八个奏折正在冷笑。

我即位只杀了争位的清源王一个,这些不怕死的人嫌我杀得人不够。

这都是些老臣子,几年前御前拦阻与我的,就是这些人。

传庆宁郡王。

勤炫对内侍道。

没多大功夫,安冕进来拜倒:皇上。

勤炫对这位义子和蔼可亲:你也可以回家看看了,安慰过你母亲,你再来吧。

勤炫很是期待,削职为民的安大人知道他儿子成了新朝的郡王,会是何表情?安冕笑嘻嘻:正要来见皇上辞行,请皇上赐我一样东西,保我回家不挨打。

庆宁郡王又想了两个月,这才弄明白不告而别,父母亲一起生气了。

母亲一定不会生气,不过父亲在旁,这件事情就说不好。

你要什么?皇上恕我无罪我才敢说。

勤炫好笑道:你又是什么鬼主意?如今是郡王了,凡事要得体。

庆宁郡王那脸上笑容,还跟小时候一样分毫不变,勤炫一看就想笑:你说出来我听一听。

是,安冕又叩了一个头才回话道:臣想请臣之义父给父亲修一封书信,帮着劝劝,保臣回家不挨打。

勤炫还是带笑:我下道圣旨不是更好。

安冕眼睛转一下,陪笑道:还是义父的书信更好臣封了郡王,再带道圣旨回去,父亲要生气说我压他,一顿打只怕变两顿滚今天就离京,明天我看到你还在,我也给你一顿打。

勤炫把新封的义子一顿骂:你先要改的,就是你这商贾人家出身的讨价还价钱。

跟老子还价成习惯了,快滚然后想起来,新帝还是大怒,不过他先改了口:给朕滚庆宁郡王新封没有多久,成了第一个挨新帝骂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郡王还乡安冕出来的路上,是游山玩水;回去的路上,是心急如焚。

下了船就快马加鞭往家中去,在门前下了马,守门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公子?然后开始喊:小公子回来了。

家人们纷纷出来看,安冕一面笑一面走再问人:父亲在家?母亲可好?又把长辈们一一问候过来。

走进二门,安老夫人带着一行人颤巍巍过来,看到安冕面色激动起来:是冕哥儿回来了,一走就是半年,你这个孩子,曾祖母年纪大了,总想着见不到你怎么办。

安冕至此后悔不迭,为着和没有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争宠,去到京里大不应该。

上前跪倒在安老夫人怀中,安冕哽咽道:是我,不孝。

长辈们把冕哥儿一一抚摸过来,再告诉他多了一个弟弟,大家陪着他往里面去。

安公子冷若冰霜站在房外,对着儿子严厉看过来。

你父亲担心你,生你气了,安夫人拉着安冕的手告诉他,祖父安老爷只扶着父亲安老太爷不说话,安公子实在气得很,除了有孕的莲菂,别人都知道。

此时正后悔的安冕过来跪下:父亲,是我回来了。

安公子紧紧抿着嘴,手指一指地:跪着。

自己转身扶着长辈们回房:不用管他,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莲菂睡在房中,身边睡着第二个儿子励哥儿,听人说冕哥儿回来了,莲菂只叹一口气:请公子进来,让他别生气。

难得有一次,莲菂没向着儿子,向着自己丈夫。

安公子回房里来,坐在床头看着莲菂,莲菂也静静看着他。

安公子笑一笑道:你要说什么?莲菂也随着笑笑道:劝你别生气,回来就好,比在外面呆着让你担心的好。

安公子打趣她:真不容易,你明白我一次。

励哥儿扭扭身子,惊天动地哭起来。

哭声传到外面,跪在院子里的安冕笑嘻嘻:弟弟在哭。

跪了一时父母亲也不出来,安冕开始使唤人:急着回来马跑得快,弄得我一脸的灰,快打盆水来。

这是冕哥儿在京里买的马,有如他运太湖石一样,随船一起运了来。

安公子过一会儿站到窗前张望儿子,刚回来就让他罚跪,跪得长久了,当父亲的心里总是不忍。

这一张望,安公子鼻子要气歪,安冕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面前摆好一个小桌子,上面吃的尽有。

但是他依然跪着,不能算没罚跪。

看着奶妈哄励哥儿的莲菂,觉得也差不多了,对安公子柔声道:可以了吧,让他进来我瞧瞧。

安公子袖子一甩:继续跪着。

莲菂心疼儿子,倒笑了一下:你这人,真是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动。

这次你别护着,安公子又坐回来,拉着妻子的手这气就全然没有,对着莲菂又是一笑:大的管不好,小的没法管。

莲菂叹气:这次我不是明白你,没有拦着你不是,你有个差不多,让他进来我看看。

不然让我看看你再罚他行不行。

妻子说得可怜,安公子喊人:请郡王进来。

安冕自己在外面听到嘻嘻一笑,进来给父亲重新跪倒陪不是:儿子错了。

安公子哼一声:看你母亲去。

安冕扑到床前,母子分外喜欢对视着,莲菂也嗔怪起来:你父亲要打,我也要打,作什么说走就走,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安公子在旁边笑起来:难怪你不劝我,你也恨上他了。

安冕陪笑:我现在陪母亲,晚上我陪父亲睡。

说过起来去看弟弟,安冕先吃了一惊:这是我弟弟,长得象个小老头。

奶妈丫头们都是笑,莲菂骂儿子:你小时候象他这么大,比他还丑呢。

安冕冲到镜子前面照照,怎么也不肯相信:我有这样丑的时候?就气我也不能哄我。

安公子哈哈笑了几声,换来莲菂几个白眼:你不打他去,就知道笑。

晚上安冕陪着父亲睡,坐到床上问他:有没有想我?一封信也不给我,我还以为你和母亲都不要我了。

说着又要哭起来。

安公子此时俨然慈父,把儿子搂在怀里:想你也气你,我担心得不行。

接到你孔世伯的信,说你封了郡王,这是怎么回事?细细地说来。

安冕擦擦眼泪,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父亲:我小呢又没有爵封,并不在金殿上。

是后来听当时在的人说的。

进京四位王爷一起逼着庸王退位,就是旧帝。

安公子早就知道,听到庸王二字,心还是又一颤。

庸王当时大笑三声,坐下来就写退位诏书,到写名字的时候,庸王问四位王爷,写你们谁的合适,清源王刚说一句是他,脑袋就没了。

惊心动魄的这场变故,被冕哥儿这样说出来,安公子依然可以感受到当时情势血淋淋。

后来就是义父即位,第三天封的诸皇子,我也在里面,等我知道,就是人领着我上宫里谢恩,小王爷们一起去,我夹在里面领了封赏就回来了。

安冕说完,额头上被父亲点了一指:你这个糊涂郡王当的,安冕犹豫过,把话说出来:孔世伯说我当这个郡王,其实是义父让您不好过才封的。

安公子冷下脸来:是啊,冕哥儿还不到十五岁,这个郡王来得奇怪,简靖王有这么喜欢他吗?要是王妃琼枝喜欢,还差不多。

那我怎么办?安冕仰起面庞抱住父亲手臂问他,儿子依赖依恋,安公子心里一软,安慰他道:还有我在。

父子睡下来,安公子搂着儿子,想想还有一个儿子,心里突然很充盈。

月儿弯弯挂在窗户前,莲菂出了月子,安公子搬回来第一天。

夫妻相拥坐在窗前。

莲菂突然道:我也要跟去,不能把我丢下来。

安公子在她面庞上亲亲,柔声道:励儿还小,带儿子是你的事情。

手里揉着产后丰盈的身子,安公子不怀好意地道:你又胖了,这肉乎乎的摸着是舒服。

莲菂哼一声:你别打岔,你要走也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我带着励哥儿京里玩去。

傻丫头,祖母越发上了年纪,理当留在家里侍奉。

我是不放心儿子才跟去,你跟去只能添乱。

安公子两只手上下乱动,轻轻笑道:我说错了,这一次要是丫头,你应该是傻丫头的娘才是。

手在莲菂腰间拧了一把,笑着又打岔问:这还不是胖了?莲菂幽幽叹气:可我也不放心儿子,也不放心你。

安公子安慰她:又不是我马上就走,只是和你先说好,京里来人宣冕哥儿去,我就得跟去。

安公子苦笑:王爷看到我去,一定不会奇怪。

我只问你,你又要当劳什子忠臣了是不是?莲菂拉着安公子衣襟:孔大人最近信来得很勤,十天就有一封,你们这帮老臣子又有什么诡计是不是?对着安公子光洁的下巴摸一摸,莲菂嘻笑道:你还不老,不能去充老臣子。

淡淡的月光撒在夫妻两个人身上,安公子索性吹熄烛火:这样更好。

莲菂嫣然微笑,柔声道:我要和你一起去,你不放心儿子要跟去,我和励哥儿不放心你要跟去。

安公子用自己下颔轻轻摩着莲菂的头发:那祖母怎么办?安老夫人已不是能走远路的年纪。

莲菂笑盈盈:那你就别去。

安公子笑着哼一声:你夜夜祈祷京里不会宣冕哥儿回去,这样最好。

莲菂听过贴在安公子怀里不说话,良久幽幽道:你要去也行,你答应我皇上是皇上,庸王是庸王。

安公子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莲菂在他胸前揉搓几下,试图把这僵硬的身子揉得象刚才:周换殷之时,那采薇的人,后代子孙一定食周粟;汉朝那么多,该换不一样换。

你识些时务吧。

安公子嘴里迸出来一句:乱臣贼子…… 莲菂拖着他晃几晃: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如实地说,王爷当皇帝,会不会比旧帝要强?月光照在安公子面上,他是咬着牙不说话。

被莲菂催得急了,牙缝里才迸出来一个字:嗯喜笑颜开的莲菂拍拍手:这就是了,至少不会再有田公公那样人是不是?安公子还是铁青着脸哼一声,莲菂作状地不喜欢:你还念着庸王,也要他能复辟才行。

他既不强,又纵容阉党,你想他为何?是了,你等着他再养出一个田公公来,好借机再娶一房是不是?安公子总算被逗笑了:你呀,惯会胡说八道。

莲菂拧着他:有没有道理?你说实话。

安公子长叹一声:说不说实话又如何,冕哥儿封了郡王,我担心儿子去到京里,一样会被人骂。

然后笑一笑:就象以前一样,把你骂得不敢出门。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莲菂说过,接触到安公子的眼光,把头缩一缩再哄他:这说明你是个大量的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难题(一)安冕回家里,一家人皆大欢喜,庆宁郡王自己分外满意。

又是一个早上起来,来到安老夫人家里用早饭。

老夫人七十多岁的年纪,声音依然响亮,顿拐杖依然用力。

但看在儿孙们眼里,她是更上了年纪。

家里人多和安老太爷夫妻聚在一起用饭,安冕坐在祖父身边,另一边坐着祖父;贴着安老夫人坐着的是安公子,励哥儿的小床放在安老夫人身后。

满月以后,只有天气好,莲菂就把励哥儿送过来,在安老夫人房中坐一会儿。

父亲,你晚上睡外面吗?安冕手里拿着一块糕,隔着桌子问父亲。

安公子不悦:食不语。

莲菂笑话儿子:你真是大了,不找母亲,只要陪父亲睡。

再侧身笑话安公子:儿子陪你滋味儿如何?头上被安公子用筷子敲上一下:食不语安老夫人笑得呵呵响:莲菂呀,你们一天不争上两句,象是不舒服。

莲菂捂着头听安老夫人说过话,再看着儿子在做鬼脸。

母子嘿嘿笑一下,这就不说话。

吃过饭长辈们只对励哥儿最有兴趣,安冕坐到父亲身边去问他:晚上我陪你睡。

莲菂坐旁边似笑非笑点头,安公子在儿子头上再拍一下:这就是郡王,自己睡去。

安冕嘀咕:都疼励哥儿不疼我也罢了,和郡王不郡王有什么关系。

安夫人及时来声援安冕,她逗过励哥儿,坐回来对儿子媳妇道:亲戚们都说,应该摆上三天大戏,再去家庙里好好烧香。

祖宗积德,咱们家出了郡王。

莲菂很是正经地附合婆婆:正是正是,母亲说的对,我以后天天晚上也烧香去。

公子中举,祖宗香烧多了;公子当官,祖宗香烧多了,家里出郡王,也是祖宗香烧多了。

安公子心想,要真是这样,唱什么大戏,成船的香运来烧就行了。

一向喜欢批驳的莲菂也跟着凑烧香,安公子横她一眼,讨好奉承不在这一条上。

庆宁郡王没坐一会儿,就要出去,走以前问父亲:带上我的马,出城骑马去。

安公子挥手:看书去就封郡王,也得下科场,不下科场我眼里当你没本事。

安冕嬉皮笑脸:行行,我这就去。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回头看:晚上来找父亲。

走出房门,里面是母亲在说话:这一次回来,只缠着你的紧。

庆宁郡王一步跳回门里接上话:谁让你们不想着我,不给我写信,哪怕只有两个字,速回呢。

话说过就被父亲骂:这是什么样子你进宫去也是这样走路。

安冕扯扯衣衫,对着父亲再笑嘻嘻:我进宫去,当然好生生走路。

排行第六的小王爷,说我走路神气,不信我走个给您看看。

安公子只是挥他的手,再加上怒目:看你的书去这才把庆宁郡王赶走。

回房去的路上,莲菂乐不可支,拉着安公子的衣袖:回去给我揉揉肠子,我笑死了。

儿子不在眼前,安公子也是笑,半搂半抱着妻子对她耳语:不想他出去一趟,回来知道亲近我。

早知道这样,早就把他赶出去。

奶妈抱着励哥儿走在前面,励哥儿哇地一声哭起来,夫妻一起来看次子,原来是溺了。

哄好励哥儿,继续回房。

安公子问莲菂:这一个几时往外面赶?莲菂笑眯眯:几时赶我不知道,只想知道赶出去以后,是当个将军回来还是当个大人回来?安公子苦笑一下:你还真会苦中作乐。

没听到祖母刚才说,都说郡王好,她不知道是个什么,又说她身体好,让你随着我进京去。

祖母也担心,这个郡王来得奇怪。

如果新帝得位路子正,义子封郡王是顺理成章,没有过人的功勋,总没有封亲王的理儿。

就是得位不正……让安家人都担心。

莲菂就要安慰他:木已成舟,这是熟饭,不再是生米,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房中安公子是歪在榻上沉思的多,莲菂多不去打扰他,任他一个人想心事去。

京里来人宣庆宁郡王进京,是三个月以后。

安公子接待过来人,起身来往房中告诉妻子。

对她陪上笑脸,打迭起一肚子话打算说时,莲菂自己说出来:我不去,我留在这里陪家人。

安公子大喜,一把抱在怀里:我的卿卿,你几时这样懂事了?莲菂对他幽幽看上一眼,道:没有你的时候,我就懂事了。

安公子一乐:不象是在夸我?然后耐心告诉莲菂:我是独子,我不在,你得照顾长辈们,你担子不比我照顾儿子轻。

莲菂想通了这一点,才说自己不去。

家里有不能远行的老人,安公子又是独子独孙,膝下还有幼子,只为着夫妻相聚就丢下家人不顾,这样总是不对。

是夜夫妻相对,执手不是泪眼,而是含笑相望。

半天莲菂才说一句: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和皇上拧着。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条。

安公子大乐:原来对我,早就放心的很了。

莲菂轻叹一声:当然也不放心你,可是有了儿子,你得往后。

十里长亭送别这父子两人,这时才是泪眼,莲菂一手拉着安冕,一手拉着安公子,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必,不说又觉得堵在心口。

安冕为母亲开心:我看着父亲呢,不让他乱去那些地方。

莲菂把儿子手丢开,让他去和长辈们告别,再来告诉安公子:我不会给你买人,就这一句话我忍不住不说。

安公子又笑几声:我等了好几天,以为你不说了,哎,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放宽了多好。

那怎么可能。

莲菂把眼泪擦干,恢复以前的她:给留弟带的东西,你自己给她,家人小子一定弄不清楚。

留弟的双胞胎,你帮我多看几眼。

安公子喃喃:不想那厮,比我有能耐的多。

一生就是两个。

然后嬉皮笑脸:你肚子里,会不会这就有了一个?莲菂抬起眼眸,突然掩口失笑:你看起来,怎么和冕哥儿一个模样。

安公子摸摸面庞:我是他爹,他是我儿子,一样没有错。

袖子取出一封信:私房话儿,你回去放好,想我了再看,早看不好。

想我到不行的时候再看。

父亲,咱们可以走了,再不走要中午了。

安冕等不及,安夫人骂他:回来没有多久你就走,把你父亲把一起带走。

生儿子孙子指望着当家让我们轻闲,你回来一趟带走一个。

安老爷揽住安夫人:生儿子孙子指望光耀门楣,儿子官复原职回京,又是大人了;孙子要去当郡王,这好得很呢。

听到这边谈话,安公子再对莲菂道:你见过郡王的父亲是三品官儿的吗?莲菂推推他:你就是一个,这有什么,你应该这样想,三品官的父亲生出来一个郡王。

安公子哼一声。

父子一起上路,安冕宝贝他的马,这次骑马上京。

一家人看着身影儿都不见,安夫人招呼莲菂:回去吧,不用看了,再看也是走了。

莲菂坐上马车,闷闷不乐一会儿,取出安公子留下的信,才有一丝笑容。

写的什么不让我先看?莲菂抽出来,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吾为卿义,卿为吾贞。

莲菂嘀咕一句:真的假的?说话不算话的,我才跟你算账。

再看下面一行小字:只怕我一转头你就要看。

安少夫人揣着这两句誓言回家去。

自此上侍孀姑,下抚幼子。

只有月夜更深后,才得闲儿思念丈夫。

成亲数年已有两子,莲菂对着这八个字,陷入热恋之中。

梨花树下,品一树高洁,莲菂要想,爱情忠贞就是这样吧?安公子进京,先进宫来拜新帝。

勤炫面带微笑,今天对着我,还要说什么谋逆论什么忠君吗?见安公子三拜九叩,勤炫大乐:安卿,久不见你,乡居安乐,你把朕忘了吧?这句话听得安公子很是刺心,勤炫身上袍服让他看着难过。

勤炫告诉他:几家老臣,都是你的旧相识了。

我候你久矣,等你去说服他们对我忠心。

安冕这个郡王,就是由此而来。

勤炫面有得色,你不是很能说,说书先生这一次为我所用一次,去劝说那些称病不肯上殿的老臣们来臣服我,让我再看一次你以前说书的能耐。

杀了他们,不过一刀。

勤炫告诉安公子:朕要的是四海臣服,朕以德行得天下,再以德行服天下。

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拜过新帝走出宫门,安冕在外面候着:父亲,你面色不好?安公子吁了一口长气,朕以德行得天下?这话说得。

还有交下来的这差事,真真让人头疼。

走吧,先去看你孔世伯。

象是来到这京里,安公子就没有不头疼过。

第一百四十九章,难题(二)又是一年春花开,莲菂伴着家人坐在水榭上吃春饼,励哥儿会挪步,奶妈拉着他跌跌撞撞在地上走。

走累了不管是谁面前,跑回来吃上两口再跑开。

水榭行风带着花香,安老夫人精神还好,动作是缓慢得多,突然当当顿顿拐杖,对着莲菂道:亲事。

莲菂眼睛看着儿子,心里在想安公子。

去年只回来一次,一身玄色行装,突然出现在中秋月下,把人吓了一跳。

晚上写信给公子,莲菂这样答应安老夫人,安老夫人极为不满,把拐杖又顿上几下,顿得励哥儿笑哈哈跑来对着看。

安老夫人对励哥儿露出慈祥的笑容,再对莲菂道:你去莲菂揉过耳朵,再对安老爷和安夫人看过来,安老太爷也说话了:你去一趟。

旁边传来微弱的当当声,是励哥儿手扶着拐杖、脚踢着拐杖在地上发出声音,然后自己拍着小手笑得格格叫。

你自己去。

安老夫人还是言简意骇,就是这么一句。

当天就收拾行李,安夫人来帮忙检视,她的话就多得多:没有一天心里是放心的,这父子不在家里,逢年过节官员们也上门来看。

他们奉承过,我夜里总是不安心。

冕哥儿的亲事,还是找个安心放心可靠好拿捏的,听到这里,莲菂忍不住一笑,安夫人没有看到,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话,往下长篇大论地说着:昨天周夫人来,对我说郡王要配的,不是郡主就是公主,我这个担心呀,全是为了你。

给你娶一个贵媳,你可怎么办?莲菂玩笑道:让她一天六请安。

安夫人嗔怪她:说玩笑话容易,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你去京里,要是有人提亲事,你就说家里早早订好了,凭他什么官场宫里,难道不认自家的老人。

切记,切记,我就这些话,你可都要记住了。

这么一大堆话,莲菂只能记住意思,她答应着,继续看着人收拾自己的行李。

第二天就上船,匆匆往京里去告诉安公子,家里所有人同意的这句要紧话。

船近京门的时候,莲菂疑惑看左右泊下的船只:今年京里有什么热闹?这些官船都急着进京。

长年留在家里的安三跟着她出来,道:我问问去。

走到船头刚要说话,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喊:让开让开,这是云南布政使戚大人的官船。

安家的船头上发出惊呼声:要撞上了,快停船。

安三急步过去,刚看到一艘气派的大船过来,已经离着只有十几米远。

嘭地一声巨响,安三摇晃几下跌坐在甲板上,船舱里的莲菂等人也从椅子上跌坐在地。

莲菂走出来看,安三和人正在争论,对方是几个腆胸凸肚的家人,气势汹汹拿着皮鞭指手划脚:谁让你们不长眼睛,不早些让开。

莲菂走过来,对方船上也走出来丫头扶着的一个中年妇人,喝退家人倒也有礼:这位夫人,不小心冲撞上,真是对不住。

安三嘀咕道:哪里是不小心,分明是看到还不停船。

莲菂走到船舷看过,这一撞之下,硬生生给他们撞出来一个泊船的地方。

中年妇人也觉得不好意思,邀请莲菂道:急着上京,走得急了。

夫人请过船来坐坐,容我再致歉如何?莲菂过去和中年妇人坐下,船舱里还有一位小姐,生得十分美貌。

中年妇人自称戚夫人,听说也是同进京,问过只是商人家里,神色就傲气起来。

我看到你们船也不小,还以为也是进京去的。

今年京里选秀,我们家也是其中,这不,赶着送女儿进京呢。

戚夫人不无后悔,看到莲菂服饰华丽,原以为也是进京的女眷,请她过船是为着打听消息,不想是个商人家。

戚夫人象吞苍蝇一样的表情被莲菂看在眼里,此时无聊,莲菂坐着不走,笑容满面地道:府上小姐是准备送入宫中?为着钟离皇后,也得问个明白。

戚夫人傲然:今年是为诸皇子选妃,太子殿下是皇后所出,在皇上膝下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位到了成亲年纪的皇子,还有一位可以订亲事的庆宁郡王。

莲菂打断她:郡王妃不如皇子妃?戚夫人是想想也是的表情:你不知道,庆宁郡王在皇上面前算是得宠,是皇上的义子。

莲菂在肚子里纠正一下,是皇后的义子,我们先认识的是琼枝姑娘。

这家小姐颜色十分,要当她婆婆,莲菂觉得为以后孙子想,也还过得去,只是这位亲家母,实在让人难耐。

莲菂捉弄她:听说庆宁郡王另有父母,听说他们家规矩,当媳妇的一天九请安。

戚夫人被吓到:你怎么知道的?你常常京里来往,居然有这样规矩?外面有人回话:江西一位江夫人,带着小姐过船来见。

莲菂依然不走,戚夫人也没有赶她。

迎进来江夫人,三个女人大戏拉开。

论起来皇子们,当然是太子殿下为重,其次诸皇子也都是龙凤,还有庆宁郡王,也是一表人才。

这是江夫人在卖弄:我倒觉得庆宁郡王更好,嫁到他家里,是皇上指婚,这公婆理当待得好。

莲菂汗颜,我这个婆婆就不对,公主郡主来都要她六请安。

唉,要是不幸选中你女儿,得一天十二次请安才行。

这十二次怎么行,一个时辰一次还是半个时辰一次,莲菂没有来得及想。

当晚听了不少的趣闻,皇子们的,庆宁郡王父母的,说得莲菂抱愧,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还有冕哥儿,从小调皮捣蛋,到这些人嘴里,就成三岁能作诗,五岁能拉弓,皇上这才认他为义子。

郡王的母亲是夜睡下,细思儿子三岁时,还是天热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年纪。

自此一路行船,晚晚听些秘闻。

莲菂不是官场上人,别人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

这些消息本就是传来传去的,不然别人怎么知道。

这一天到京外码头,远远看到士兵林立,码头上有接的人。

这必是我们家老爷认识的人来接我们。

江夫人这样说,戚夫人也这样说,只有安少夫人早早认出来,是自己的长子和丈夫在码头上,旁边还有一个人,是太子殿下。

几年不见,长高不少。

船进入码头之前,先有小船来维持秩序:左船退后,右船也退后。

安夫人的船请前行,太子殿下奉皇后之命前来迎接。

江夫人和戚夫人站在船头上大惊失色下,莲菂立于自己船头上,对着两位夫人嫣然含笑,要不是隔着远,真想说一句:不才就是郡王的生母,再来一句:见笑,见笑。

城门口别过太子殿下,先回家去换衣服进宫。

丫头们打开衣包,放下水盆,安公子先进来:你们先出去。

丫头们识趣,把门也带上。

夫妻对视,紧紧抱在一起。

安公子把莲菂抱一抱:我上次回家去,你竟然没有再生孩子。

莲菂在他下巴上轻咬一口:你老了,你又老了。

然后笑盈盈:我真喜欢。

安冕过一会儿在外面喊:母亲,还要进宫呢。

房中的夫妻两人才一笑分开,梳洗过一同进宫去。

安公子在马车里听过家人的要紧话,也是点头:这事情我也悬在心上,皇上要为冕儿指婚,他说出来几个名字,莲菂瞪大眼睛:什么族?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少数民族。

我不能进去常见皇后娘娘,你来了正好,对娘娘好好说一说,这亲事不能是异邦人。

安公子接受不了,一个皮肤白眼珠子蓝的姑娘做自己媳妇,再生个孙子下来,那是什么样子。

安冕骑在马上,又沉稳许多。

马车里有细碎声音传出来,安冕一笑,父亲和母亲有许多的话要说。

安冕只在想,太子对我说,这一次来京的女眷们,有几个是家世独特需要笼络的人家,安冕微微皱眉,太子殿下娶不了许多,可这个忙我不想帮。

安冕只想按着自己心意娶上一个。

把父母亲送进皇后宫中,安冕先出来在宫中乱晃着等家人。

冕哥儿,又来两位女眷,晚上母后宫宴,咱们先偷看一回。

这是皇后所出的五皇子。

安冕眯着眼睛倚坐在紫藤架下:看来看去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有没有新鲜的。

要新鲜的,那你去看昙华公主,她昨天又骂你,说你又失约。

五皇子说过,安冕吓一跳:我还是看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正常人吧,公子殿下说起话,象是生了好几张利口,耳朵象有五、六只,不然我背后说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正说着,看到衣衫一闪,安冕拔腿就跑:象是来了。

跑过一道宫门停下来,安冕呼口长气:就是脚,昙华公主都多长好几只。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安冕急急跳转身,庸王之妹昙华面凝寒霜立于身后:多长脚的是什么?第一百五十章,为的是自由多长脚的,安冕避无可避,就开始打哈哈,眼睛全不看昙华公主,对着身边密林幽草睁大眼睛寻找,找到一只就指给昙华公主看:蜘蛛,多少只脚?捋袖子伸手去拿那小小的蜘蛛:蛛儿太小,公主看不清楚。

我送来你数数。

昙华公主冷笑,蛛儿豆子一样大,你这手指头虽然不粗不细,也不好拿吧。

我看你能给我一个活的?安冕伸手拎过蛛丝,把蜘蛛悠晃一下,对着昙华公主就甩过来,嘴里还大呼小叫:哎哎,你听话,等我给你收拾好,你这就晃过去了。

昙华公主惊叫一声,歪着脑袋躲过飞来的蜘蛛,转身就跑。

安冕在后面喊:坏了,这丝不牢固,只有丝,蛛儿哪去了?天呐,公主,你衣服上,你的衣服上什么在动?昙华公主气急败坏,让跟的人帮着自己身前身后找。

她狠狠地瞪着安冕:安大人让你前天给我找的药引子呢,你父亲说的,你也不听,你这不孝的人。

我父亲说的?安冕笑嘻嘻,我父亲让我对你恭敬些,是他对庸王一直有感情。

昙华公主长成,庸王失势下台,她自愿照顾他起居。

朝中老臣多敬佩赞叹,两面派的安大人,为了儿子听命于新帝勤炫,为了自己感情对庸王回护不少,对昙华公主也是时时赞赏。

公主要百花露水,我不会弄,回去问父亲,他说这东西只可偶遇,不可强求。

取时须在四时节气之内,又要净手素斋过,取来才能做药引。

安冕摇头晃脑过。

昙华公主气汹汹:雨水那**说吃了荤,惊蛰那**说怕惊动,春分那**敢是贪吃春饼去了吧?安冕嗐嗐几声,眼睛又盯着一片叶子不动:惊蛰这话就不能说,您看,这不是多脚的又出来了,啊一声大叫把昙华公主吓了一跳,安冕自己转为蹑手蹑脚,同时悄声道:一只多脚蜈蚣,公主等着,我捉来给你数几只脚。

蜈蚣都是八只脚,不用数了。

昙华公主咬牙切齿。

安冕无声只是乱摇手,象提线木偶一样往前走一步,啊又是一声大叫,昙华公主原地跳了一下,优雅姿容全部不在,她恨声道:你又叫什么安冕又悄然无声的样子:这蜈蚣象多长几只脚,不仅背后会听人说话,仗着路熟,还能先绕到前面偷听人说话。

公主,你别走,我抓来就给你。

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小小乱动的东西,安冕原地乱蹦:咬我,象是咬到我了,咬我也得送去给公主看。

昙华公主对着他手上红红绿绿乱动的小小细长东西看一眼,提起裙子转身,不一会儿跑得人影不见。

五皇子掩口笑得前仰后合过来,放下手要说话,先被自己口水呛了一口:咳咳,你手上是什么?几根红丝线,安冕拿给五皇子看:宫里花草多,什么虫子都有,我这是防偷听虫的。

五皇子翘起大拇指:好,你难得赢上一回。

走,我佩服你,请你一起去看新来的宫女,有喜欢的明儿找母后要去。

安冕一听就耸下肩膀:有没有怪虫子看?看飞蛾也行?就是不想再看女人。

五皇子把他拖走,比他小还要教训他:这世上就男人和女人,不看男人就看女人,难道你喜欢看男人?被拖走的安冕有气无力:还有太监。

太监?五皇子愣一下:太监还是人吗?你…… 喜欢太监?庆宁郡王赶快澄清:我喜欢女人你别再乱猜了。

宫花碧草中,走来皇后和莲菂。

钟离皇后携着莲菂的手,想着她给自己出的一个难题。

让庆宁郡王得配心爱之人,钟离皇后叹气。

得配心爱之人是少年男女的想法,不想莲菂不是少年,还有这样想法。

可见她和安大人,算是夫妻相得。

可是皇上说过,不仅是庆宁郡王的亲事要由他指婚,就是太子和皇子们,也是要由皇上来指婚。

勤炫算是得位不正,旧帝虽然无能,也是先皇正嫡。

新帝即位数年,虽然四海升平,只是老臣们从来是固执忠君思想,心中还有芥蒂。

皇子们的亲事,勤炫打算拿来安抚朝中重臣、化外蛮疆。

大皇子不是太子,他有一位侧妃出身,就是摆夷之女。

庆宁郡王的亲事,一定也是如此,要与政治挂上一个勾。

皇后说不过莲菂,只能带她来见皇帝。

路上不忘交待:见到皇上说话,你要注意。

语气再恭敬,言词再卑切,勤炫听到后,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

面前这位贵夫人,跪伏于地说出来的这一番话:……祖母与母亲夜夜烧香,恭祝皇上千秋万代。

冕儿得皇上厚爱,是阖家的福气。

求皇上恕妾无知,百善孝为先,祖母与母亲日夜期盼,就是得一贤淑之媳。

是以命妾日夜兼程进京,求皇上皇后为冕儿指婚,允他选一心爱之人。

皇权政治,谈什么心爱不心爱。

勤炫逝去的王妃,就是世居西北的大族。

王妃逝去之后,又纳过先王妃的两位族妹现在宫中,钟离皇后如果没有钟离大人,又生下三个儿子,勤炫也不会选她。

勤炫刀斧之下夺得皇位,但是治理是另外一回与刀斧关系不大的事情。

他其实很小心对待前朝忠臣,就象他对安公子所说:要的是人人臣服,朕不想杀人,就是有生之年要让他们心悦臣服,让他们说我夺位是对的这是一个看着大胆,其实心细如发,做事情也细履薄冰的人。

心爱之人?勤炫露出一丝冷笑:夫人,这世人有几人能选心爱之人,就是选了又能如何?勤炫自己,成亲时也有心爱之人。

大婚后接到身边,也曾山盟海誓:不能给予名份,却有真心相对。

过去男人说的一生一世常携手,不少人家中其实姨娘通房一个不少。

他们说的一生一世与现代人的一生一世是两回事情。

这心爱之人当然是个女人,古代女人对一生一世的理解虽然古代,可是山盟海誓多了,也觉得自己理当专宠。

这心爱之人过不多久,就变了哧。

勤炫尘封于心底的往事被安少夫人翻出来,他不住冷笑,其实是想起自己心爱之人。

莲菂伏地再回:百年苍海也变迁,何况是情之一物;四季春秋常变幻,未必总见花开。

妾身为母亲,只想儿子能快乐时得快乐,这就足矣。

皇后吓坏了,勤炫冷笑,莲菂低头是看不到。

看在眼中的钟离皇后很是着急……百年苍海也变迁?勤炫更是冷笑,这些死忠死愚的臣子们,他们能死守百年吗?朕也有皇家血脉,难道要朕把别的血源亲都杀光了,只余朕一个,他们才会挥泪拥我上位。

朕即位以后,对庸王一直宽厚,哼,难道要我杀了他,这些人才能死心四季春秋常变幻?勤炫抚一抚自己额头,我对这些臣子们太客气了,朕以后没事就变变脸。

他自即位苦忍到现在,就是为着一个名声,希望得位虽然不正,以后百姓声誉、群臣声誉交口赞美,说是一个好皇帝。

他沉思不说话,钟离皇后吓得心里怦怦跳,琼枝不是聪明人,是那种愚孝愚忠的人。

父亲灵位,一直是安家人年年祭奠,母亲还在,养在宫中天天要念叨安家人很好。

钟离皇后心中打定主意,要是皇上发怒,她得保往莲菂才行。

伏地的莲菂静静等着,她日日夜夜冥思苦想,才想出来这几句奏对,在马车里对安公子说过,安公子小小修饰一遍,再让妻子背熟。

马车里啁啁哝哝,不仅是说话,也是在背这个。

皇上不说话,大家只能等着。

良久,勤炫才从往事中醒过神来,看到皇后眼巴巴哀求地看着自己,勤炫对她一笑:你不必担心。

钟离皇后松一口气离座站起:夫人本是女眷,奉对不合礼仪之处,请皇上看着妾身,看着郡王,看着安大人辛劳份上,宽恕于她。

勤炫哈哈一笑:没有的事情。

多少莽撞的死忠大臣们都宽恕了,为何独和她过不去?庆宁郡王之母,算是家人。

你起来赐你座位说话。

等莲菂入座,勤炫主意已定:你这奏对,朕不喜欢。

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在来朝的人选中,让庆宁郡王自己选上一个心爱之人。

这样总可以了吧?皇后大喜,赶快谢恩,再催着莲菂谢恩。

莲菂脑海中闪过江夫人之女、戚夫人之女,以后生下孩子来,千万不要和外祖母一样到处说人才好。

脑海中一闪念间,莲菂就想到过几天的宫宴上,儿子要是选中不是来参选的人,这可怎么好?五皇子拖着安冕行过宫门,遇到安公子候在门内。

你母亲进去多时了。

安公子不无担心,菂姐儿单独面圣,这还是第一次。

第一百五十一章,可选的人家多遇到安公子,五皇子也不好意思拖着安冕去看宫女。

他松开手放开安冕,一起陪着安公子候着。

候不到一盏茶,五皇子着了急:我进去看看说的什么?一把又拉住安冕衣袖,把他往里拖。

安冕无奈:就你没事儿要扯我衣服。

五皇子浑然不当一回事情,因为是他扯别人,不是别人扯他。

安公子眼中,这又成拖着安冕走的格局。

五皇子犹道:扯破衣服,母后正好给你。

她有心多给你一件,不是没机会。

这话听得安公子也哭笑不得。

郡王冠服和亲王冠服体制不同,扯破衣服多给一件,这样的话,也只有皇后亲生的几位皇子才能说出来。

莲菂摇曳从宫中出来时,五皇子是没有跟着。

安冕伴在母亲身边,同她有说有笑。

皇后宫中多参大的大树,树下走着这一对母子。

安公子恍然,猛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妻儿,突然又喜欢起来。

母子过来,左边是莲菂,右边是安冕,中间走的是安公子。

几个内侍看到这一家人,都含笑请安:大人和郡王爷回府去?夫人一路劳顿了。

走出重重宫门,莲菂回身又看一眼,重重宫殿不胜威仪。

安公子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是想起来琼枝姑娘了吧?莲菂忍俊不禁,她还真的是想到钟离皇后当年,在安家要爬墙。

但她不承认:我就没有想。

上了马车,莲菂问父子二人:我是住大人的官邸呢?还是住郡王府上?安大人用手指点点她:你在嘲弄我,我听得出来。

再看看儿子道:去郡王府上住,我这个大人也借住在他家。

安冕笑嘻嘻:母亲,我爹又同我逗呢,你就别再搅和了。

赏我的宅子在东门那里,知道您来京里,就让人回去收拾了。

莲菂手扶车门,又笑语道:我不是讽刺大人,也不是同郡王搅和,只是先问清楚,就不会把郡王府第当成大人的家才对。

安大人笑一笑,催马同时对莲菂道:你呀,别把将军府当成你家就行了。

说说笑笑着往庆宁郡王府上去,安冕骑在父亲身边,不时同他嘻笑着说话。

莲菂微微一笑,以前常怨恨安公子在安冕幼年时不在,现在应该是冕哥儿要怪自己几年不陪。

英雄忠孝尚不能两全,何况小妇人乎?留弟带着一对双胞胎等着,莲菂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先喜笑盈盈:长得象姨妈。

留弟兴高采烈:可不是,梁五哥也这么说。

安公子好笑,这么多年的夫妻,留弟一点儿也不长进。

再听莲菂在一旁还在喜滋滋:大宝的眼睛生得象姨妈,小宝的耳朵,哎呀,快给姨妈看看,真象姨娘。

安公子轻咳几声,对着莲菂使眼色。

莲菂瞪大眼睛有几分茫然:你要看?那分你一个抱抱,抱过了再还我。

安公子失笑,见孩子过来,伸手抱在怀里对他道:你姨妈傻不傻?大宝摇头:不傻安公子大乐,拿果子给他吃,放他下地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身对姨娘手中的小宝招手。

小宝也挣下地,跑到大宝身边去分果子。

两个孩子在外面喊爹爹地时候,同时响起梁五的哈哈笑声,安公子先皱眉,从来打炸雷。

那厮一进来就先喊安冕:我也听说了,让你自己挑亲事是不是?明天起门槛要被人踩破了,那些人都要往这里来了拜会才对。

安冕嘿嘿笑几声,安公子但笑不语。

留弟抢着和梁五说话:都来才好,方便姐姐一个一个地看过来。

人品要好,生得要好,当然还要孝敬才行。

对冕哥儿又要有妇道……安公子对着莲菂上下打量过,轻笑着摇一摇头。

莲菂全没有注意到,她全神贯注在听留弟说话,一面道:京里的这些姑娘们,你都见过?安公子抖抖衣襟开了腔:她是给你打前站去了。

留弟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安公子大笑,站起来招呼梁五:几天不见,虽然不喜欢你,还是可以喝我的茶。

梁五也笑:你那茶,又是高山又是云雾的,除了我,还有谁捧你的场子。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安冕留在房中,嘿嘿笑着凑到母亲和姨妈身边去,伸头想看看纸上写的什么?莲菂和留弟一起掩起那纸张,对着安冕指使道:去帮你父亲烹茶。

安冕小声道:不是让我自己挑?莲菂嗨一声:你小呢,你挑不好,你出去吧。

安冕走出来,对着天空看看。

母亲和姨妈能挑谁?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总是可能的,当然有一张嘴,而且很小,两只手两条腿不可或缺,一个身子更必要。

反正只是一个人罢了。

安冕释然,去找父亲和姨丈给他们烹茶。

一壶茶只喝上半壶,守门的人就来回话:江夫人听说夫人新到,让人送到若干礼物,还说与夫人路上早认识相知和契,明天来拜。

梁五哈哈大笑:我说得如何。

安公子点头命收下。

门上人回去,又过来:戚夫人送来若干礼物,说与夫人路上早认识相知和契,明天来拜。

梁五摇一摇加彩山水方茶壶,对安公子道:这茶没喝完,至少有五家要来的。

安冕不相信:哪有这么多人相中我?安公子抬手给他头上一巴掌:相中你?那是相中你吗?安冕揉着头还是笑:我还是不信来这么多家。

梁五把手中茶壶放下,扳着手指算给这一对父子听:京里备选的姑娘是一百三十家,安冕吐一吐舌头:这么多?五皇子拉我去看,我从没看过。

安公子板起脸:别打岔,听你姨丈说完。

梁五嘿嘿笑:京外来的是五十几家,要是皇子选妃,门槛儿高要打下来一半人。

往你这郡王府中来的,就都合适。

安冕再做个鬼脸儿:听起来我,人缘是不错。

安公子也笑一声:这孩子就这金殿上还奉对去,回家就是一个孩子。

笑着要接话的梁五突然道:报信的人又来了,哈哈,这茶还多着呢。

门上人匆匆又过来报信,又是一家送礼物来的,明儿要过府来拜。

安公子微微一笑,命他道:但有来的,全收下吧。

再喊安五来,安五不一会儿就到,安公子命他料理:明儿要请客,人来得多。

该早收拾的,今天就收拾起来吧。

安五答应离去,安公子对着梁五嘘唏:想我们那个时候,哪有这么多事情?梁五不承认和安公子一流,撇清道:我和你可不一样。

我是一心一意只认一家,你呢,听说少年就要得志猖狂后才成亲,你是如何成的亲,你自己心中有数的很。

安冕睁大眼睛支着耳朵,父亲和姨丈一提起当年这段事情,父亲欣欣然得意,姨丈就要出言讽刺。

这又开始了听梁五调侃当年,安公子提壶给梁五续上茶,又得意上了:说累了吧,给你倒杯茶。

那嘴角弯弯上翘,分明是十分的得意。

当晚来拜的客人不过就是孔补之等亲厚数家,别的客人都是先下名贴和礼物,约好明天来拜。

莲菂拿着一把子的名贴给安公子看:二十多张?明天要招待这么多客人?安公子接过来随意翻翻:二十多张是四十多个客人。

一定是母亲带上家里姑娘们一起来,你明天要辛苦了。

可别看花了眼。

一把子拜贴字迹不一,莲菂问安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来些才艺比赛,让姑娘们弹弹琴,作作画,不然怎么有个高下,选谁不选谁又怎么有个主张呢。

安公子随意把玩着她散下来的头发,笑着哼道:你不妨试试。

莲菂把睡下来的他拉起来,在他身后塞个枕头,笑着道:我只有主意,评题的人却是你。

对我弹高山流水,只怕我听成平沙落雁。

安公子微微一笑:傻子,选媳妇你觉得好就行。

你相得中,就是十面埋伏弹成汉宫秋月又有何妨?你这当公公的,难道不看几眼?莲菂一力把安公子也扯进来。

安公子闭目缓缓道:你说来我听听看。

莲菂兴致勃勃:当然要会做羹汤,安公子白她一眼,莲菂兴致很高,再道:要会做衣裳,安公子再白她一眼。

视若无睹的莲菂双手一拍,笑得合不拢嘴:还有琴棋书画,一个也不能少。

以后你再拿这些来蒙我,我也有个知心人。

说过房中一句应声也没有。

莲菂推一推装睡的安公子:起来给我出主意,你要是不说,明儿就这么办了。

安公子一把扯她入怀,在她脸上抚了一把轻笑道:你应该说的是夫妻小别应该如何,再说你要知心人,我就是个知心人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为难的亲事莲菂在安公子怀中滚上几滚,又笑着把安公子先推起来:老夫老妻有什么好纠缠,我不信儿子亲事不定,你还能睡得好?安公子懒洋洋起身,把莲菂也拉起来抱到怀里,用她小手摩着自己下巴:老了吗?你摸摸看,我年青着呢。

以前听你念诗,将谓偷闲学少年。

您这收拾整齐不承认老,也是学少年吧?莲菂打趣他,安公子笑着在她腰上吃痒处又拧一把道:这样才是学少年。

见莲菂躲开,压在那一堆贴子上。

安公子伸出手:都给我再看一遍。

看过以后安公子一笑扔到床头,本就解了外衣,这时再睡到绣枕上去,对着莲菂招手微笑:过来,咱们还是谈谈何为小别的好。

莲菂依言过去,为着抚弄那些名贴。

安公子抱着她的身子,莲菂只伸长手臂左翻过来右翻过去,再一把握将起来问安公子:难道这些都不行?这里面可就有二十多家。

安公子把她手上贴子拿过来,掀开一个看看:五品的官员,不行。

随手扔到地上。

再拿过一个来:四品官,吏部里常受排挤,不行。

又扔到地上。

没多久,全扔地上去了。

莲菂愣愣地看着,贴到安公子怀里问他:您是相媳妇,还是相官阶。

安公子在她唇上亲一下,先轻薄相:香,你抹得什么这么香?身子被莲菂用力摇晃几下,安公子才笑着道:好,让我告诉你。

冕儿这亲事,一定是与政治联姻。

莲菂不相信:我在宫中,皇上答应我,皇后也答应我……安公子柔声道:傻子,总没答应你娶个没中举的秀才,也没有答应你娶个渔女吧?莲菂咬着嘴唇,突然觉得很难过。

轻轻搂住安公子的身子,默然说不出话来。

安公子轻轻解她罗衣,一面低低柔声道:傻子,还是个傻丫头。

莲菂把脸埋在他胸前,低声道:我,心里难过。

安公子已经解下她一多半儿衣服,对着她里衣儿里面的抹胸正看得出火,轻轻笑道:有我在呢,你难过什么?月儿昏昏星儿稀少,几片云彩遮住云彩.......上房这里灯烛儿暗下去,外面院子里还有忙碌。

通明的火把下,安五带着人正在装秋千,设游园几桌。

一个家人擦一把头上的汗,看看天道:明儿一早也未必能弄得完。

安五对着他黑着脸:明儿一早当然弄不完,明儿下午弄得完就行了。

家人愣住了,对着安五的黑脸小声嘀咕道:不是明天就要请客,不,这过了子时,是今天就要请客才对。

安五来回巡视,听不到这家人的小声话。

就是听到,安五也不放在心上,门上看过来的客,个个都不是合适的人。

这些秋千呀,玩的东西呀,是给过两天的贵族姑娘和大员之女所备的。

有了安公子的话先入而主,第二天莲菂留神看起来,来的这些姑娘们就分外可怜。

上百个人追逐这几个位置,余下的可怎么办?勤炫一共十五子,成年要婚配或是再纳侧妃的皇子不过八个,加上安冕正好九个。

这近两百多个人分配起来,一个人可以摊上二十个。

想到这里,莲菂忍不住有一丝笑意,笑意过后又酸楚,唉,这些姑娘们,全是由着父母主张伯母坐累了,出去走走的好。

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提议,莲菂欣然笑纳起身。

走出厅去回身一看,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堆人。

二十多个姑娘,一人带上一个丫头,还有带两个丫头的。

这个,可真不少莲菂窘迫起来,要说带上这么多人在身后,只有在家里随着老夫人查库房。

今天这情形,真是没法儿说……出来就奔着安冕而去,母亲全为着你,才应酬这许多人。

不分几个给儿子,莲菂觉得便宜他。

安公子父子在园子里,看到莲菂过来都是微笑。

莲菂远远看到,就顿足迟疑不决。

过去还是不过去?那父子身边,也是一堆人,不比自己身后的少。

莲菂暗暗叹一口气,就不为着家里女儿姐妹们能成亲事,他们为着结交也要来。

这事儿办的,还是没法儿说……到下午的时候,人人懒倦。

做主人的打起精神来,做客人的也打起精神来。

说话声听在耳朵里都象是嗡嗡声时,外面又进来一个贴子:撒尔塔族公主乌兰求见。

莲菂一听就清醒了,接过贴子来看,愣是没有弄明白这是哪一族。

她只应道:请进来。

片刻进来一位少女,肤色也不是特别明显的不一般,面庞丰润,不是汉人喜欢的瘦,面上两只眼睛大而黑亮象是会说话。

身上红衣,白色面纱挡在下巴上,还有一部分遮在胸前。

莲菂赶快吩咐人:给公主单独弄茶弄水,她不吃什么,可得问清楚,别犯了别人忌讳。

乌兰公主汉话说得流利,也不是个扭捏人。

自己说出来:夫人不用忙,我入乡随俗,倒是都吃的。

莲菂放下心来,对她很喜欢:这就好。

坐得最近的一位姑娘,看到这异邦女子得到莲菂欢心,忙带笑把莲菂心思拉回来:公主是异邦人,到咱们这里也要随俗,想想真是不容易。

比如我们信佛,到哪里都是不改的。

乌兰公主听得出来是讽刺,不动声色笑笑:皇上威仪,理当遵从。

到晚上莲菂使唤安公子:揉揉背上,我这一天坐得,身子都僵了。

安公子取笑她:你不是身体好,这两年还能舞刀弄枪,就坐上一天,你反而不如我。

莲菂诉苦:你习惯了这样见人,我哪里习惯。

我平时在家,能歪着决不坐着。

今天又要见人,又要听她们说话,又要费脑子,偏生你又不在旁边。

累到了我,你还装看不到。

安公子更要笑:昨天就告诉你,今天来的,没有一个是能成的。

你不听,自己要坐得板正,明天你不必这样辛苦,辛苦了回来我也装看不到。

莲菂斜着身子问他:明儿来的是可以挑的吧?明天我应该更坐得正才行。

莲菂自言自语:没准儿我还能撑一天。

对着烛火自语过,原本趴着的莲菂转过身来,面上神色严肃得不得了。

安公子对着她仔细看过:看不出来你又怎么了,不过肯定不是好主意。

莲菂一本正经:是好主意,听我告诉你。

你得去告诉冕哥儿,让他不许纳妾。

安公子一听就不干:我对他说过,多纳几个。

莲菂一下子坐起来,抱膝正色道:有你这正的上梁,为什么下梁要歪?安公子抚着下巴,喃喃道:我这上梁也不想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莲菂扑过来抱住安公子手臂,逼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正?难道你想等我老了多找几个?安公子叹气:你老了我也老了,人生享乐要及时,我老了再找哪来的精力。

莲菂没忍住,扑哧笑道:你现在有精力吗?安公子再喃喃道:所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家里有个你,没事儿也搅和。

我要是纳几个妾,天天和你搅不清。

不过我儿子不一样,我儿子……说到这里,对着莲菂的黑脸,安公子也没有忍住,一笑道:儿子如何,你我都管不了。

莲菂跳下床,把安公子往外面拉:怎么管不了,你现在去对他说,让他只能挑一个,我也只给他挑一个。

安公子一句话就让莲菂泄了气:要是皇上赐两个呢?莲菂傻乎乎地站在地上:我明天进宫去见皇后。

安公子不无好笑:这主意真不错。

自己明白这主意一般的莲菂,和安公子重回到床上。

对着他一通说服:你说不答应,我也说不答应,冕哥儿也不答应,这不就成了。

不然而是:看看我和你中间,就没有别人。

儿子理当效仿才是。

安公子乐不可支:这是当老子的伤心事,不过是你的得意事。

莲菂没了主意,这是一个社会现象。

儿子挑中的要是意中人,当然自己就会一心一意。

要不是意中人……身边安公子似睡着,莲菂叹气自说自话:要是娶上个什么异族公主,再来两个有身份的小妾,这以后家里,还不鸡飞狗跳。

她烦了一会儿睡过去,安公子睁开眼睛,给她把被子盖一盖。

也想到今天来的这些人。

异邦的公主,明儿还有贵族少女们,儿子要挑中哪一个人才最好。

做父母的都在悬心。

轻轻叹一口气,安公子起身重新挑亮灯,就着烛光把来京参选的这些人家又看一遍。

选中东家,西家不乐;选中西家,东家怀恨。

安公子突然觉得,还不如皇上指婚呢,指了哪一家就是哪一家。

再一想这指婚更离谱,也是煎熬人的一件事情……第一百五十三章,太子来捧场又隔上好几天,庆宁郡王府才请第二次客。

庸王一早起来,问昙华公主:皇子们说都去,你不去逛逛?昙华公主闷声正在生气:我去了,成了被他们家相看的人。

庸王讶然:怎么会?昙华公主闷闷不乐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庸王:昨天遇到太子,他就没有说他今天要去。

庸王微微一笑:不知道他们弄的什么鬼,我为你昨儿晚上还打听到五皇子那里,他挤眉弄眼的说不去,今天一早送这信笺来邀我同去。

把手上信给昙华公主看:我久不出宫门,他以为我想逛逛吧。

接过信的昙华公主看看又送回来,庸王自言自语:或许我也应该去逛逛才是。

庸王自废后,就没有再出宫门一步。

昙华公主柔声道:我陪皇兄去?庸王皱眉:还是不去了,要是你去,我可以陪你。

飞红脸的昙华公主支吾一下:那不必去了,皇兄忘了,我今天要在廊下,守着这燕儿回来。

说过,对着帘外看:象是回来了。

借着这句话就避出去。

庸王在宫室内一笑:孩子气。

转身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对着南边宫殿看去,有帘子挡着,又有树林葱郁。

虽然看不到勤炫的宫室,庸王也低声说一句:这当皇帝,也要有好精神才行。

说过,去鉴赏他昨天没有细看的几个古董。

庸王无事,就以这些取乐。

避到外面的昙华公主,才明白庸王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他的意思是,可以陪着自己去一趟。

一个人站在院子树下的昙华有些痴痴,对着脚下树根爬来爬去的蚂蚁发怔:去?还是不去?庆亲郡王府中,格外地热闹。

几位侯夫人也一起来做客。

莲菂出房门前,让人喊留弟来:客人多,你帮我招待。

留弟很是为难:那边又是秋千,又是猜谜,我想玩半天。

莲菂笑眯眯:好啊,那大宝小宝选亲事,姨妈也不必去了。

安公子从房中走出来,对这姐妹二人道:你们都玩去吧,丢下客人自己玩最好。

莲菂和留弟笑一笑,携手往前面去。

在月洞门外姐妹分手,留弟对姐姐道:我去看看大宝和小宝。

大宝和小宝在梁五身边,客人们还没有到,他们先来玩秋千。

梁五站左边推着,安冕站右边推着,两个人正在说话。

昨天我把黄大人又灌多了,梁五咧着嘴,安冕一听就道:告诉我父亲去,这一家不行。

留弟笑着道:你是找亲事,又不是找酒坛子。

安冕做个鬼脸:小舅子要能喝酒才能带出去。

安公子偶然出来迎客人,看到这几个站着悠闲,让个人过来喊他们:侯爷们到了,快去陪客人。

安冕小声问梁五:姨丈,你今天敢把侯爷灌趴下一个,我从宫里给你弄几坛子好酒来。

梁五悄声道:别让你姨妈知道。

留弟完全没有听到,她一手扯着一个孩子准备送到里面给奶妈。

再出来时有一架忍冬,白色的香花开了满架,足有一里多长。

留弟图阴凉,钻到花架子下面去走。

走上几步,听到脚步声响,留弟怕她们笑,停下脚步候着她们过去。

脚步声在这里停下来,一个人道:这才真是母凭子贵呢,知道庆宁郡王的母亲是什么出身吗?就是泥腿子种田人。

嫁了一门好亲事,生了一个好儿子,这就得已坐在那里和命妇们说笑。

我为我母亲不值,我外祖家可是三代功勋之家。

另一个人道:姐姐何出此言,能往上走的非往下走,这不是傻子吗?然后抿着嘴儿笑:还真的一个傻子呢。

沙大人的姑娘,在家里划船不小心掉下水,救下来变了一个人。

整天嘴里喊着自由,不要被人管,说这样憋屈。

好好的给她选的亲事,她不要,说要自己挑。

又说这才叫自己有主见。

真是好笑,见过有谁是完全自己做主张的,就是你我,算是名门出身,也不得不来这里,这事情才叫人烦闷。

留弟屏气凝神听着,有心想看看这个人是谁?又怕听不到下面的话。

她们接下来又说莲菂:真是乱了出身,当初身份不同,何必同意。

如今让别人都看不顺眼她,什么样的出身也和咱们这样人平起平坐。

不止是平起平坐,而且还要敬她才行。

两个人又是感叹,又笑一会儿,这才走开。

留弟匆忙从花架子下面钻出来,只看到两个背影。

她迎到前面去,把这两个人长相看实在了,回来就去找姐姐。

把莲菂拉到一边儿告诉她这话,莲菂听过第一句话就是:别告诉你姐夫,让他太得意。

留弟答应下来。

才听过这些话,更不想陪这样的客人。

这就借口正当:我再去听听,这样的人不能让她鱼目混珠到咱们家来。

借这个故儿,留弟又跑走了。

莲菂一个人站在这里笑,如果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当然这亲事太悲摧;可他不是,其实从一开始,就有尊重。

当初莲菂的反抗,只能是人对未知数的不信任。

郡王之母往房中去陪这些看不起我出身的客人,突然想到晚上和安公子说什么,要问问他委不委屈?没有娶名门,他就不委屈?莲菂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件事情上,理解一下他。

对啊,有没有想到别人会委屈。

准备回房的莲菂又想起儿子,她不再回房去找儿子,从来到,还没有认真问过安冕是怎么想。

安冕躲在一棵树上,莲菂跑到高台上才看到他。

你父亲昨天说,不许纳妾。

莲菂说过。

安冕就笑:母亲不想抱孙子?一句话把莲菂噎住。

安公子这样问,莲菂会觉得他找理由,安冕这样说,莲菂无话可说,只能怪她自己的现代思绪又跑出来。

就是在现代,有不愿意多抱孙子的人吗?有几个严格律已的嘘,母亲别说话。

安冕说过,把身子缩进树叶里去。

莲菂也把身子缩进高台,她也看到树下走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果然在高台下站住,四处看看:这里无人,可以说话。

几位手拿着牙扇的姑娘,看衣服首饰都是有身份的人。

站定了打量无人这就放肆起来:把我拘坏了,母亲非要我来,为什么我要来?又不是太子也在。

莲菂愕然,安冕无声窃笑。

这一家不知道自己是谁?皇上指婚多体面,一定要自己选。

这位夫人一定是吃错了药吧。

这一位更愤怒。

你以为你是谁?下面的话更猖狂:小人得志就是这样,这其中也是有以进为退。

以我看,她早就相好一个好拿捏的,让我们来给这个人做陪衬。

把我们都踩下去,只显出这样一个人来。

莲菂突然心平气和,回想起自己和安公子之间。

以为自己了不起吗?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吗?太象自己当回儿事。

就象这高台下的几位姑娘一样。

下面议论得正欢,两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姑娘,太子殿下到了。

一下子就炸了窝的感觉,诽谤声变成欢声笑语:真的,你没有看错?庆宁郡王一向和太子走得近,善于揣摩太子心思,他选亲事太子亲临也应该。

咱们,咱们快去迎接吧,不然失礼。

这几位姑娘整装,互相还看过:我脸上的妆容还整齐吧?这样打量过,才一起携手而去。

走不到几步,手要松开。

妹妹今天打扮得真漂亮,太子殿下……这就生分了。

等她们离开,安冕笑着从树叶中重新露出头来,莲菂气得面色稍变。

这些人?欺人太甚安冕劝母亲:不必生气,也不能怪她们。

皇上早就有话,百年之后只立中宫所出。

再说,母亲可以回去羞羞她们,刚才对母亲一定是一心一意,现在再去看,一定只看太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要?当然不要就为着看真心,我才请太子和皇子们今天都来,安冕对着母亲狡黠:母亲只管去看吧,有眼睛还对着我对着母亲的,不妨再请她们来作客。

莲菂总算有了笑容:你这个孩子这主意,是你父亲出的?安冕大受伤害:雕虫小计,还要我父亲出?您去看看我父亲,一定在和大人们在谈咱们家的新家规。

依我来看,一定苛刻的很。

莲菂笑着回房来,太子带着几位皇子果然在座。

太子本人是很纳闷,悄悄问五皇子:我说不来,他一定要我来,我来了,他哪里去了?五皇子不放在心上:咱们应该来给他捧捧场子,三哥你看,比宫女好看的多。

满场中人人来请安,只有两、三位姑娘还是依礼见过,又陪在莲菂的身边。

此时的莲菂,心里暗暗揣摩,她们心里,只怕也觉得我出身不好,不值得她们相陪吧?第一百五十四章,看人残妆安冕把母亲支走,一个人依然藏身在树上等着看热闹。

要是选官阶低的官员之女,安冕也知道一堆人冲着自己笑。

可这些贵族少女们,她们用点儿功夫就能进宫,就能当皇子妃,为什么要当郡王妃?身边有衣裙行地声,乌兰公主出现在高台上。

安冕不觉得意外,懒洋洋道:要说什么快说?别打扰我睡觉。

乌兰公主瞪视着安冕,突然问道:我来见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安冕笑嘻嘻:皇子们要选妃,你就跑来了。

你相不中我?乌兰公子原本就大眼睛,这下子瞪得更大。

安冕苦着脸儿:是你相不中我,我指条路儿给你,往前走,是太子殿下坐在那里,不过他身边人一定不少。

你是个异邦公主,总得给你几分面子吧?要是你挤不进去,你换个方向,大皇子和二皇子才过去,大皇子才只两个侧妃,算上你也不多。

大皇子的母亲是宁妃娘娘……乌兰听着话,面色慢慢柔和。

大眼睛对着安冕突然有了笑意:你和一般的汉人不一样。

安冕唉一声:我从小就饶舌,你不许笑话我。

乌兰低下头,手在身前互握起来,慢慢道:我哪能笑话你,一个来京里求亲事的人,或许你会看不起我。

在你们汉人的礼仪上,一女要百家求才好,我来求你,你会看不起我吧?抬起的面庞上,大眼睛里蓄了泪,盈盈似一汪泉水。

安冕象被迷惑,忙不迭地哄道:我不会看不起你,乌兰吸着鼻子:真的吗?安冕点点头,象是极用力,把头上顶的树叶碰得晃几下,保证一样:真的乌兰露出笑容,配上眼睛里的泪水,象是喜极而泣:多谢你,遇上你这么重情意的人,是我的福气。

安冕也露出笑容:我不会看不起你,只是看不上你乌兰的笑容凝结在唇边,泪珠凝结在眼窝里。

她并没有发怒,而是对着安冕很是眩惑:为什么?看不上我哪一点儿?她轻轻扭一下腰身:人人都说我是最美丽的姑娘。

安冕一本正经点点头:我也这么看,不过我看上的,未必是最美丽的姑娘。

真的吗?你不再看看……乌兰公主声音低下来,安冕嘻嘻笑着打断她的低语声:你这一条对我无用。

寻衅引起我注意也好,柔弱得象株草也好,还有你这好听的嗓音,都对我没有作用。

不然你去找太子,你柔弱了,他喜欢;你寻衅,喜欢的是十二皇子,不过他今年才九岁,你配她老了些。

至于你这好听的嗓音吗?安冕开始寻思:象是能打动五皇子,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喜欢看宫女看女人,不过,我最知道他,他只是看看而已。

前天还问我,什么叫人道?乌兰身子象是在发抖,冷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听起来我象是能征服天下人,而你却看不上我。

你看不上天下人?安冕一伸手:请请请,你先征服了,再来验证我是不是看不上天下人。

不然口说无凭,说了白说,没有人搭理你。

乌兰大步流星走开,安冕在身后看着嘀咕:这样走路还有些意思,明明不是汉人,学什么女人走路。

你都快成邯郸学步了,自己还没有发现吗?把这一个也打发走,安冕继续在树上睡着,吹着小风听着树下不时有的话语。

郡王府中这个好地方,是庆宁郡王第一个发现的。

另外还知道的是安五,安五到中午托着一盘子酒菜送来。

安冕同他打听消息:我妈相中了几个?我爹呢?安五坐在高台上,看着郡王在树上吃中饭:夫人相中了三个以上,我没有跟她,我不知道。

大人相中了六个,梁将军说六六大顺正好,这下午大家可以松口气,喝酒的喝酒,不用再劳神费力。

安冕说一声赞成,安五又道:太子殿下问郡王哪里去了,我按郡王说的话回了,说您在准备好戏请他们看,太子殿下就没有再问,就是眼睛找着您。

还有五皇子殿下,把来的所有女人看过一遍,最后说不如宫女们,他跑到您房里睡觉去了。

我的印章,我的书,我的……安冕一听就急了,五皇子爱过女人,常说红fen骷髅看过,需要高雅来弥补,他酷爱这些东西。

这个爱好,与安冕恰好是一样。

安五不慌不忙回答道:我都收起来了,今天一早就收了,只有几卷时书。

五皇子看过,说郡王最近品味不如以前,就睡您的床了。

安冕看看自己身子下面坐着的老树:那我只能还在这里睡了。

吃过把盘子碗给安五拿走,安冕在树上继续大睡。

一直睡到五皇子喊他:起来了,让我这个时辰喊你,你准备的好戏是什么?你最喜欢看的,红fen骷髅。

安冕揉着眼睛从树上跳到高台上。

五皇子没精打采:以前我没有精神,去看看女人就有精神了。

佛经上说,色即是空。

最近我看空不行,看到这些空我怎么有喜欢的感觉了?不象以前,今年看一个人,第二年再看她,总是有些不一样。

最好的是看女官们,一年一个样子。

去年三条皱纹,今年倒有十条了。

五皇子在自己头上拍拍:我怎么能为一个两个骷髅动心呢,色即是空,色即是空呀。

安冕和他往高台下面去:你是辅佐太子,你用不着空。

五皇子摆手:我是用不着,不过也比花天酒地的强是不是。

你还记得那一年我告诉你,有个宫女半夜里出现在我床上,安冕大乐:把你吓得作了几天的恶梦。

是啊,从此我就牢记红fen是骷髅。

我要牢记今年是好花,明年就只有叶子了。

五皇子愁眉苦脸:可是我最近,有把持不住的样子,给我出个主意,我应该怎么办?安冕笑得嘻嘻:一会儿便知,随我来。

先到房中来见太子殿下,太子见到他微微而笑:给我准备的什么好戏,要是不好看我敲你。

安冕请他出去:这里坐着无趣,外面走走再回来看。

他自小主意就多,太子没有多问,随着安冕和五皇子出去。

先来到秋千架旁,朱红色的秋千,搭在绿草地上,看着赏心悦目。

安冕指着道:这秋千架子是我画出来图让人做的,太子手掌搭在额头上,道:这上面的花样是我画的吧?你让我画出来说添上些东西就是一幅行乐图。

这里在说话,秋千上还有人在打秋千。

安冕引着他们假山上站着:居高临下看得远。

太子再踩踩脚下:这是你的太湖石。

五皇子也觉得太子今天笨了:三哥,来是看人的,看什么石头。

秋千架上香汗淋漓的两个姑娘并排儿站着,太子一眼望去,突然明白过来。

五皇子精神十足,不是刚才没精打采样子:红fen骷髅,亏冕哥儿想得起来。

安冕得意:坐在那里不动,有什么好看的。

月亮底下还出美人呢。

你忘了去年,田家的七郎说遇到一个仙人,白天再去看,把他吓回来。

日头照在秋千架上,打得出汗的两位姑娘下来,又换了两个下去。

光线清晰把打在半空中的两人面容映得清楚。

只看到厚厚的白粉底下,象是青筋隐露的面庞;平时见时,眸子黑又亮,多是半掩着面,这一会儿看上去,有些吊眼梢。

再看刚下去的那两个,因为热手中扇子扑闪着扇得快些,面上汗和粉糊在一起,正在用手帕子擦拭。

五皇子笑个不停,太子也笑得跌脚:这主意怎生想起来的安冕鼻子朝天:当然是我,还能有谁再对着下面这些人看看,安冕道:这样一弄,还有几个是美人?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坐着两位姑娘在闲谈:看看他们在那高处站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看人。

看来看去都是残妆,难道香汗觉得为美?庆宁郡王都说鬼主意多,兴许他有意这样,把人弄残了妆再相看。

既然有人看真容,何不一人给一盆水,洗干净脸素颜也罢。

这两位姑娘互相笑着,猜测着高处看人是什么心思。

对面池子旁一丛树林,林中飞出两个蝶儿来,后面跟着四、五个姑娘出来,有扑得钗横鬓斜,有扑得肩上衣服都渍了一块,象是被树枝子勾的。

安冕在假山上继续得意:看这些蝴蝶,大又斑斓,是我特意让人捉来又放出来的。

美人扑蝶,都说好看。

今天你们再看看,四、五个人追一只蝶,太子打断他:快看,两个人** 了衣服。

小亭子里的两位姑娘也笑得说不出话来,而倒地的两位姑娘玩兴正高,原以为主人不在,并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看了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三个里面挑一个太子正笑着,又停下来:你晾了我半天,难道也想看我狼狈样子?安冕对着他脸上看看:你有残妆看吗?要是有,也算你一个。

五皇子不耐烦:人家正看得高兴,你们又吵什么。

安冕转过脸来:我好心让他来散闷,他编排我。

被五皇子提醒,太子也只看人。

注意到两道眼光对着自己在看时,太子正要说话,五皇子和安冕一起出声:我们早就看到了。

小亭子里坐着两个姑娘,不时偷偷往这里看。

这也是两个眼尖的人,何况是从上往下看更清楚。

太子道:我是告诉你们那是谁。

一位董大人家的女儿,一位是高大人家的姑娘。

五皇子先说出来,太子愣了一下,道:有你这个看多骷髅的人在,我不应该多话才是。

这里几个人不时说着话往下面看,小亭子里的人也不安了。

董玉簪拉起高素钿,用手中扇子掩住脸:咱们走,让他们看了去。

高素钿跟出来:来就是看人,再给人看的。

可是哪有那么居高临下盯着人看的。

走到僻静地方,董玉簪才回话。

高素钿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情:那里面哪一个是五皇子,哪一个是庆宁郡王?太子殿下衣着不同,倒是好认。

董玉簪好笑道:原来你和我一样,并不看太子殿下。

高素钿轻叹道:人人都想着太子殿下,还不挤得头破血流,我谁也不想,母亲让我陪着来一趟,方便她以后登这个门。

不借着这个机会上门拜访,以后不好平白来做客。

董玉簪指指外面玩的人:这里面不少人,都是陪着来的。

陪着来也罢了,只是订过亲的人也来,要是郡王相中了,是不是要退亲?高素钿随口一句话,董玉簪红了脸。

看到的高素钿后悔自己失言,忙弥补道:你是去年就退亲的,何必多心。

两个人就此分开,高素钿去寻母亲,高夫人来是为认识,不是为女儿亲事,这就告辞出来。

母女一起坐车回去,嘴上安慰董玉簪的高素钿还是和母亲道:玉簪这亲事退得真是及时。

高母不屑,这是算着皇子们的年纪才退的亲。

晚上客人散去,一家三人坐下来,莲菂把自己挑中的人给安公子看过:停上几天再请他们,这亲事催人。

昨天去皇后宫中,皇后也催,说皇上一天一问,得赶快订下来才行。

安冕这次可以伸头好好看到,把名字一一看过,安冕起来回房去:父亲母亲请歇着吧,我也睡去了。

莲菂在烛下左看一回右看过来,把这些名字同安公子一一敲定,让他写出来才松一口气:明天要送给皇后看看才行。

第二天往宫中去见皇后,皇后又挑下去几个,最后余下的只有三位,并告诉莲菂:这是皇上昨天来还说的,这几家使不得。

莲菂也不好去问,是不是订下来是皇子侧妃,必竟她选过给安公子看过,这家世上分寸还是有拿捏过。

这三位要是你都相得中,正好一正两侧。

皇后对着莲菂缓缓说过,看到莲菂没有说话,但是面色犹豫。

皇后微笑道:我知道你为难,也知道你不愿意。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把手指点在其中一个人名字上:这是老臣,直谏又忠心,只是官阶一般又心向庸王。

皇上几次被他气得大怒,只是忍着没有杀他。

所以皇子们与他结亲,皇上不肯。

现在只有庆宁最合适。

再指另外一个人:这是外臣,全家都在边关,这姑娘是他们家的独养女儿,留在京里最为合适。

最后指着董玉簪,皇后倒不放在心上:这一家倒也罢了,不过是位臣子。

莲菂实话告诉她:幸好只得庆宁一个人亲事这么烦。

是吗?皇后微微一笑:昨天皇上又说,励哥儿多大了?到京里来开蒙的好。

莲菂只能实言直告:祖母身边必得留一个曾孙子才行,不然老人想得多难过。

她又不愿意再到京里来,人老了都恋家。

皇后听过有同感:可不是,我在西北住那些年,虽然锦衣玉食,比父亲当日在时要好上多少倍,可是我还是想京里。

我在京里住着,就觉得好。

从皇后宫中出来,莲菂发现自己和长辈们想的都很好,其实最后这事情还是按着该发展的方向去。

回到家中把皇后的话对安公子说过,安公子也怅然:去年就有让励哥儿入京的话,我苦辞了。

说兄弟在一起有个臂膀,我也是说长辈们离不了。

今年这话又提起来,还有什么话回了呢?你不必愁这个,先把贴子写了,明天单请这三位姑娘过府,皇后娘娘要来亲临。

莲菂催着安公子写贴子:原来这府邸就是当年钟离大人的宅子,皇后今天对我说是故地重游,我才知道。

安公子执笔,莲菂捧过贴子来。

安公子用笔尖指着外面院子:那里有几处都是老树旧房子,那才是原址。

这边新翻盖的,是把两边都扩进来而成。

莲菂不明白:怎么这宅子,不赏给五皇子六皇子,或是给还小的十四皇子十五皇子留着,偏偏给了咱们家。

我也不明白这意思。

一年之中,皇后会来四、五次,去她的旧住处看看。

安公子说着话把贴子写完,交待三个家人这就送去,对着莲菂道:你才出宫也不得歇着,明天请人来,是怎么招待,皇后又有什么话,咱们还得商议商议。

董家接到庆宁郡王府的贴子,慌忙送进去。

董夫人新到京不到一个月,该拜的客还没有拜完。

原本今天要拜客,看过贴子先打发一个家人出去:去告诉亲戚们,今天我不得去,大姑娘要出门拜客要紧。

说着往女儿房中去,一路上打鸡骂狗不得安宁:姑娘出门的新衣,裁缝怎么还不送来?昨天看的礼物,还缺一份儿可怎么办?在房中的董玉簪听到母亲这样大动静进来,心里这就有数。

丫头打起门帘,董夫人喜上眉梢进来:儿啊,这日子太紧了,害得你不能好好准备衣服首饰。

不过这也证实你母舅说的话,郡王的亲事,是要先订下来的。

董玉簪不无羞涩,还是提醒母亲:只请我一个吗?未必吧。

董夫人还是喜色不变:我狠狠交待过门上人,只要是郡王府上来的都好好招待。

来送信的人说要送三家,所以没有耽搁就走了。

不过门上人也得力,不仅问出来是哪三家,还告诉一个要紧的消息,明天皇后也要去。

母亲,我还没有见过驾呢?董玉簪有些紧张。

董夫人虽然紧张但是喜滋滋:你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在这里看着,让妈妈们陪你把礼节再演练几回,明儿我和你父亲陪着你一起去。

要知道,我和你父亲夜里说话,这三个人中,最有可能的倒是你呢。

董玉簪不解,问过母亲另外两家是哪几家,疑惑地问母亲:一家是老臣,一家是外臣,父亲和母亲何故这样认为是我?去做客那天,郡王一直不见,下半天才出现,我是随着姑娘们远远对他行个礼,当时他身边还站着五皇子和太子殿下,我身边有四、五个姑娘,我想他并没有看清楚我。

这话让董夫人听着直乐:他看不清楚有什么安大人安夫人看清楚就行。

要是没有看清楚,还会明天再请咱们。

董夫人心满意足地想一想:明天皇后也来,不管选中不选中,你一定要好生着才好。

董玉簪一笑:母亲说话我不明白,刚才说最可能是我,现在又说不管选中不选中的话,让我听哪句是的。

董夫人对着女儿泛红的面颊看过去,明白女儿心思的她笑着道:让我说给你听听。

这家老臣是庸王的旧臣,这家外臣又是手握重兵。

那不是更好,一个说明念旧,一个说明有权。

董玉簪俏皮对母亲道。

董夫人笑吟吟全然不放在心上:庸王也罢了,这还用我说吗?这家外臣手握重兵,庆宁郡王要避嫌疑,是不会选这一家的。

这种权臣重臣,他们家不傻,应该留给皇子们。

董玉簪放下心来,这口气松得有些重,听在耳朵里的董夫人又是一乐,悄声问女儿:我怕你弄不清楚那个是郡王,特让丫头去指给你看,你也看仔细了吧?人物俊俏,又和中宫的几位皇子们极好。

说到这里,董夫人再指点女儿:当然他**出身不好,不过安家是大富之家,按我对你说的,对他**多多尊重就是。

出身不好的人,最计较这些。

董玉簪对着母亲撒娇道:这个我知道,不用母亲交待。

董夫人母女在这里乐呵呵地说起明天再去做客,不管选中与否,能见到皇后,都是一次荣耀。

至于庆宁郡王家里并无娇女,一切都是打着夫人拜莲菂的旗号来的,这一点儿上夫人们不会介意,反正过去,一定是母女一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另有夫婿皇后按着出宫的钟点儿走出,身上是燕居的简装准备过去。

先去和勤炫辞行,勤炫喊住她:朕也去,看看安大人会选哪家。

颇有兴致的勤炫对皇后道:咱们今天少说话,让他们自己选。

愣了一下的皇后过一时才明白过来,一家老臣,一家权臣,这是皇上私下里安抚人的好地方。

皇后这样想着,对着勤炫笑容满面:皇上去,也是臣妾的体面,请皇上容臣妾回去更衣,方显郑重。

勤炫摇头道:不必了,对着庆宁,再郑重也成嬉戏。

他搬了家,我只去过两次,你倒一年得去几次,我想去看看他那块太湖石,是不是还摆在水边儿凉快之处。

皇后忍俊不禁:他这块有名的太湖石,一直是他的宝贝。

安夫人进宫来说,准备留给孙子。

帝后一起笑起来,勤炫笑着起身,命人更衣。

对接过衣服过来服侍的皇后道:我那年勤王进京,打听安大人的名声如何,别人第一个要说的,就是他家有人纨绔子弟。

家眷进京,这石头招摇过市,弄了十几个人才搬到家。

换过衣服,一起往安家去。

步出宫门,正要上宫车,有人回话道:庸王殿下求见皇上。

勤炫眉头不禁一皱,自他即位封过庸王以后,免了他的问安,也不用他上殿,反正国事问他也无用。

这几年来,就是元旦正岁,庸王都没有出来过。

勤炫从没有怪罪过他,狠狠地堵了老臣的嘴。

此时庸王突然来见,勤炫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但是立即道:传。

随着庸王而来的,还有昙华公主。

这两位论起来是勤炫的子侄辈,昙华公主照顾庸王有功,勤炫把她记名在贵妃名下,成了自己的女儿。

此时看到昙华公主一起过来,勤炫松一口气。

他知道庸王无能,不过也不愿意他生事情,有昙华在,就闹起来,昙华和皇后也可以一劝。

看到庸王进前来,勤炫先对左右说一句:不必行礼。

他负手含笑看着庸王,心想今天晚上,又可以记我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庸王晋见,帝免礼节,厚慰之。

庸王再无能,再不在乎这个皇位,脸上也是一红。

这样现成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他果然是做得好。

本来庸王此来,是想通了愿意行礼,见到勤炫这样大方又得了一个面子,他心里难免有气。

这就应下来,果然是不行大礼,只弯弯腰。

再携过昙华来:公主照顾我辛苦,很少游玩过。

听说皇叔往庆宁郡王府中去,请皇叔和皇后娘娘带上公主一起,让她散心一天。

昙华恭谨地垂首立着,皇后不安地对着勤炫面上看看,庸王不肯喊皇上,口称的是皇叔。

勤炫当然更听得明白,这个无知小儿,这几年过去了,朕待他日常起居,不比他当皇帝的时候差。

而当皇帝的勤政,全是朕担着。

今天已经往自己脸上贴了金,何必再计较他的称呼。

而且要是计较了,今天晚上宫册上记录皇帝言行的那一笔,就要变成庸王晋见,帝免礼节。

庸王桀傲以叔呼之,帝怒。

大概要变成这个样子。

对着不安的皇后微微一笑,勤炫目光在昙华公主身上看了看,笑一笑道:那就一起去。

坐上宫车的勤炫突然心情不错,大概是看到车外的庸王躬身送自己的缘故吧。

皇后出宫到达都有时辰,早半个时辰,安公子一家三人就在门首等着。

说后驾过来,理当低头。

安公子无意中扫了一眼,疑惑地问身边的儿子:皇上也来?这一问,安冕也扫一眼,对母亲道:皇上也来了。

莲菂则小声问安公子父子:今天还是我做主吗?父子异口同声:当然还是你。

安冕小声再说一句:如果皇上不说话,那就是母亲选。

安公子也接一句:你选的时候,看皇上眼色行事。

莲菂左面看一眼,右面再看一眼,这还叫是我选勤炫漫步往里去,对安公子笑吟吟道:我早来做客的,不管你们挑人,不过庆宁,安冕应一声:是勤炫笑着责备他:这个看人残妆是怎么个说法?安冕愣了一下,先回话道:回皇上,这要看是哪位皇子回的话?皇上您也知道,太子殿下从不这么促狭,是刚好站在我们身边;而五皇子,他只爱印章书画,我让他站到假山上面歇歇眼神儿……勤炫伸手就给他一巴掌:我问你话不是让你打听谁对我说。

莲菂有些纳闷,这是我儿子还是他儿子?皇后也责备:宫中都传遍了,说你存心这样的。

我才命你母亲速速给你订下亲事,这件事情做得过了。

安冕心想,和我一样饶舌的只有五皇子和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太小了,只能是五皇子爱学话。

这话要放在大皇子身上,他还不敢说。

说了不是承认他也看了,至少他想了。

对皇后责备,安冕连连称是。

昙华公主在皇后身边忍笑,还好意思称是。

宫中后妃们知道的,没有一个不说庆宁郡王又捣蛋了。

他隔上一段时间就来上一回。

正想着,勤炫在前面说话,还是在骂庆宁郡王:总有几个月说你安生了,我还纳闷。

想来你憋着这个宝,到这时候才拿出来。

一行人先去看皇后旧居,安家是接驾惯的,虽然勤炫也来,但是并不慌张。

皇后在自己旧居中,常是抚着旧物黯然。

今天也是一样,架子上有自己幼年小小一个蝈蝈笼子,里面没有蝈蝈,但是笼子完好。

皇后睹物思情,不顾勤炫在身边,幽幽然叹了一口气。

勤炫柔声道:又叹的什么气?皇后黯然对勤炫道:妾得陛下钟爱,只望他年,陛下赐我孝贤名号,地下好见父亲。

钟离大人的骸骨,一直埋在安家的坟地上。

是封了国夫人的钟离夫人不肯迁入京中。

皇后想想母亲的话也有理,钟离夫人随女儿入宫养老后,过上半年和皇后密谈:皇上嫔妃众多,你要不是有皇子,就没有一个是客气的。

现有的外戚只有安家,皇上从来疑心重,庆宁虽聪明得宠爱,要领兵权只能是太子即位。

太子要即位,又不知哪一年,你父亲的骸骨,还是不动的好。

皇后得了母亲的话,常对着勤炫说身后事:身后要赐名孝贤,方能见父亲。

安公子和安冕都不说话,这一次入京待选的人众多,皇上当然不客气,先给自己弄了几个。

皇后每每借此,对着勤炫提一提父亲。

勤炫更是心知肚明,自己纳新妃,皇后就要赐孝贤,贵妃就犯心口痛,几位得宠的妃子再轮着来一次。

他哈哈一笑:你身子骨儿好着呢,这话我不爱听。

当然孝贤之名你理当得之。

莲菂就是再不懂这些关系,也突然明白自己儿子的亲事重要性,自己儿子在帝后之间的重要性。

而一直流传的庆宁郡王只得宠爱,没有实权的话,莲菂也明白了差不多。

一个只有宠爱,没有实权的郡王,还能指望他不捣蛋来点儿新鲜事儿逗乐子吗?昙华公主对着安冕看过去,再想想皇兄庸王,不由得佩服勤炫,有时候这皇宫中的事儿,还真的不是那么简单能弄得好。

庸王弄到天下大乱,昙华公主想到此,就要佩服勤炫。

三家客人到的时候,听说皇上也在,都是欢喜。

有人一心相中皇子,有人一心只求安乐。

庆宁郡王安冕其实是块香喷喷的不错的让人喜欢的亲事。

夫人们都把女儿重新交待过,带着他们来见驾。

勤炫看这三个人,都是端正的相貌,对皇后点一点头觉得满意。

皇后得了他的交待,今天帝后话少,就对着莲菂使眼色。

莲菂正要纳闷,这是我儿子,还是他儿子。

在皇权与亲生上纠结着,看到皇后使眼色,莲菂才醒过神儿来,对着董夫人先点头客气道:请喝茶。

所有的眼光都投到董玉簪身上,她低下头羞得脸通红,手里拿着茶盂儿强自镇定,想到母亲说的,当然是必选自己。

到此时,才相信母亲此言不谬。

老臣之家只是微笑,神色淡漠的很。

和昙华公主问起庸王来,才算是真的微笑。

那家外臣之家,只是含笑,对勤炫回禀道:这屏风上画有来历,臣才收了一个小厮,擅长此类丹青,进上的画儿皇上说好,就是他画的。

那让他进来添些雅趣吧。

勤炫也想起来,是自己说过见的话,既然在,不妨一见。

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厮走进来行礼,勤炫道:你抬起头来我看。

小厮遵命抬起头来,董夫人大惊,董玉簪大惊,董夫人不顾驾前失仪,站起来怒指道:你……小厮毫不惧怕地对她看过去,慢慢称呼一声:原来是岳母大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结局董夫人气得浑身颤抖:你血口喷人……董玉簪傻了眼睛,突然掩面哭上一声,拔腿就往外面去。

余下两家夫人都吩咐自己女儿:跟去看看,这是郡王家中,不要添乱才好。

莲菂也吩咐人:去看看。

皇后也让昙华去:帮着安夫人照应一下。

地上的小厮流利地在回勤炫的话:草民父亲姓崔,是前朝吏部官员,外放后污了银子就地免官。

当时是草民家里主动要和董家退亲,董大人当时正考官绩,对草民说婚约依就。

不想今年过年,董大人又来一信,只字不提他说过的话,信中说尊重草民前信之言,强行要退亲。

要生气的又多了几个,莲菂对着安公子看看,他倒是不生气,皇后反倒生了气。

安公子只注意带这小厮进来的外臣,董大人家虽然做事不对,这一位大人也很厉害,不怕得罪他。

勤炫本来是不想说话,今天被逼不能不说。

他当成笑话看,又不能明白看臣子的笑话,就把这个难题给皇后:皇后你看呢?皇后立即给莲菂:你看呢?安公子正襟危坐,看也不看莲菂,莲菂想了一想,这就福至心灵。

起身来跪倒:请皇上皇后指婚。

勤炫笑上一声:求自己选的也是你,求指婚的又是你?夫人,你可想明白了。

厅上这一通闹,安冕是主人,也出来安排人找董玉簪,打听的她没有事情,也不急着往厅上去,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正出神儿。

身后昙华公主过来,一见面就笑个不停:你有何德,你有何能,还有人为你当负心人。

安冕笑眯眯:我无德也无能,偏有人为我当负心人。

昙华公主对着他跺脚:不知羞耻,还挺得意。

安冕把鼻子扬到天上去:这才叫得意吧?再放下来道:我这叫随意。

嬉皮笑脸的一个人道:选谁我都随意。

昙华公主气白了脸:你随意吧,让你随意来一个母老虎,才趁我心呢。

多谢公主美言,我无德无能,正配母老虎,要是配个别的,我还不干呢。

安冕笑逐颜开,觉得这是夸奖。

昙华公主觉得气的不应该是自己,收起怒容笑靥如花:你想得这么开,我就放心了。

真是怕你想不开,抹了脖子投了河,你郡王府中一天要出两件丑事了。

别人家的事情成了我家的丑事?安冕对着昙华公主上下看看,慢吞吞道:公主原来是这样看的。

被他这样的眼光一看,昙华公主觉得不自在,拂一拂袖子明白自己说不赢。

临走又掩口笑:原以为选董家,是你相中的,原来你,还是没有心的一个人。

莲菂一直难过到晚上,白天勉强招待客人。

睡下来折腾安公子:陪我说会儿话,今天我这么累,皇上皇后也不体悯人,一直坐到晚上才走。

安公子好笑:皇上就不能看笑话?莲菂愕然:看我们家的笑话?是啊,皇上也不容易,有看笑话的空儿,他为什么不看。

安公子嘴里说出来不容易的话,莲菂倒笑了:你,几时又成忠臣?安公子嗐一声:几时?你不知道我时时是忠臣。

莲菂推推他:看了咱们家什么笑话走?安公子在她头上敲一下:不是说了,要自己选的也是你,给你自己选,都选不出一个心爱之人来,结果又要指婚。

揉着头的莲菂道:我正为这个烦呢,你快说说,能指个什么人来?安公子心疼她:水满你也担心,水亏你也担心,睡吧,明天就知道了。

莲菂叹气:为什么这么急?安公子哄着她:因为要订在皇子们前面,不让儿子把皇子妃选走。

你呀,莲菂在他身上轻捶一下,倚在他肩上道:儿子亲事,我真长见识。

出手段的出手段,弄主意的弄主意,唉,我想过了,到咱们家里来的,只怕不是凶神就是恶煞吧。

安公子大乐,把怀里莲菂搂搂紧:你就是个凶神,你就是个恶煞。

凶神恶煞闷闷不乐,嘴里嘀咕半天:猜不出来皇上会指谁?我现在看着这些美貌姑娘们,怎么害怕得很呢。

安公子柔声道:你害怕就不来了?睡吧,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安公子告诉儿子:你母亲怕了一宿。

莲菂白眼他:我就对你说说。

安冕一脸大义凛然:成亲的是我,又不是母亲。

莲菂再白眼他:不是担心你。

一家人一起进宫,宫门口有人接,往皇后宫中而去。

勤炫面前放着名册,还有几个能干的臣子在,帮着挑人。

莲菂再一次感受到,这儿子是他的,不是自己的。

张家的姑娘有优长,王家的姑娘有不好,勤炫一直带笑,觉得这事情真有趣,昨天又是一场说书的,几时闲了,我要便装出去走走听听。

大家都候着,外面有人回话:庸王、昙华公主求见。

勤炫眼珠子发亮,对皇后扫一眼,道:传。

庸王进来,这一次礼节俱全,也不喊皇叔。

安公子轻轻碰了一下莲菂,凶神恶煞这就来了。

昙华公主偷看过安冕,皱着眉头在看自己,心里刚一慌再想他昨天骂自己母老虎,胆气随着生气又上来了。

听庸王含笑道:公主有话要自己禀。

勤炫也含笑,皇后也含笑,昙华公主大大方方开了口:儿臣的亲事,也想请父皇母后指婚。

勤炫哈哈大笑:庆宁指婚,你也指婚,你们今天撞到一起来了。

庸王接上话:请皇上赐婚。

来到没有两句话,就要指婚。

勤炫从来没有这么快意过,从来没有看到庸王这么客气过。

他笑容满面:好,等我给庆宁指过,再给你指。

这话就是皇后也听出来是玩笑,当下对着莲菂微微一笑。

莲菂看安公子,神色不变,还是指谁他都不会奇怪的表情,再看安冕,刚才还在笑,现在是视死如归。

这表情看在昙华眼中,她恨恨地扫过来一眼。

庸王也急了,重新跪下来:皇上,这亲事….勤炫笑容可掬,一口打断他:朕说得不对?两个人四目相对,庸王心中明白,这个人要完了面子还要里子,非把人剥干净了再说。

片刻,庸王结结巴巴的话响起来:皇上万民敬仰,从来英明,昙华的亲事恳请皇上指婚,赐一亲厚之人……安公子不动声色往勤炫面上看一眼,想起来他在西北抗旨之时,这个人,总算是达成心愿。

争来争去的,争的就是庸王的心服口服。

话说回来,和庸王又有什么好争的,可是勤炫,就计较上了。

旧帝把新帝好一通吹捧,被人夺去皇位,还要夸他万民爱戴。

庸王初时说出来结结巴巴,说到最后就流利得多。

昙华垂首跪在地上,想到皇兄为自己亲事这样操心,一滴泪水没有忍住,这就滴了下来。

不得宠的前朝公主,大多是远嫁和亲。

勤炫让贵妃认养昙华,只能让庸王更担心。

他亲人并无几个,自己正吹捧的这一个也是,不过他夺了自己所有,换了是谁,不能再拿他当亲人。

想到这一点上,庸王吹捧的更流利,他得把昙华公主嫁在京里,还可以有个人来看自己。

庸王快到而立之年,心已经想得很远,有些怕老后孤凄。

最后的话阿谀得座上人都受不了,勤炫听得却开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今晚宫册上所记录的,应是这样一句话:四海升平,庸王盛赞之。

扫一眼安冕,他在那里继续视死如归。

勤炫对他轻喝一声:回话众人眼光一起又投到安冕身上,安冕愁眉不展躬身回话:儿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愁眉苦脸看得昙华公主咬着嘴唇气得不行,勤炫也责备安冕:亲事是喜事,你这是什么表情快给朕喜欢一些。

安冕再露出嘻嘻笑容。

皇后忍不住一笑:庆宁不小了还这样,都是皇上惯的。

勤炫甩出来一句话:又不是没情意安冕当时就急了,昙华看到他这表情,才重新垂下头候着接旨。

莲菂瞪大眼睛,她几年没来京里,就是问儿子,儿子说没有意中人,几时冒出来公主赐婚?一位前朝的公主,一位少权的郡王,这亲事就这样订下来。

新婚之夜,去听房的人来回话:郡王和公主还在吵架。

从入洞房就开始争吵。

莲菂要去听听,安公子这公公不得不跟去。

在新房窗外听着里面动静正热闹,郡王盛气凌人:你不嫁给我,就得去和亲,就得去嫁蛮夷。

公主毫不相让:你不娶我,只能娶母老虎,以后天天受气。

莲菂和安公子退回来,路上对安公子道:这样吵下去,我几时才能抱孙子?安公子摇摇头笑:你应该问,以后生出来孙子,是不是也会这样吵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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