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亲事(三)

2025-03-25 14:49:09

再男尊女卑,也不过是个孩子,再说还不是个男人。

来弟对着有弟叹气,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姐正尝着歧视女人的苦,现在出门遇到那些来求过亲的,都是不屑或是恼怒的眼光,那眼光分明在说,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人。

可以预想到,不仅三、五个人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来弟看着有弟哭声渐小,这件事情上姐要当家才行,你人小没见识,作不了主。

屋外北风频吹,来弟听到北风声响,下炕去从箱子里取出两件厚棉衣服和两双鞋送到有弟面前:这是新给梁五哥做的,在姐的心里当他是个兄弟。

可你总要嫁人才行,再找不到比梁五哥好的人。

有弟急切间这样喊出来,想想梁五对着自己说:看好你姐,嫁到大户人家吃了亏,没法子帮她。

有弟紧锁着小眉头,拼命在自己听过的事情里面找话来说:前村的邱二妮,去年跳河被人救了,就是为遇到城里公子;还有后面的春桃,家里人都贪财,前年就说到别人家里做姨娘,现在不是天天在家里哭。

有弟这样的话,让来弟也想逗逗她了,来弟忍着笑道:他给两百两银子,坐着的有弟又跳起来:不要,不要那钱,冬天有棉衣服穿,夏天有井拔井水,这就行。

过日子的原滋味儿,被有弟说的很是透彻。

来弟微微失神看着这个小小孩子,这样的年纪只是会说,却不会明白话中的含意,哪怕是她自己的话。

俺要梁五哥在家里,要他留在这家里。

有弟这家里唯一男人身份镇不住人,就拿出小孩子伎俩开始胡搅蛮缠。

在炕上站着不甘示弱地对着来弟瞪眼睛。

来弟莞尔。

她对有弟是关心爱护;有弟偶尔耍一下男人身份,大多的时候算是听话。

家无别人,来弟遇事情会和有弟说一说。

美其名曰找有弟商议,其实主意还是自己拿。

相信岁月悠然不会只有这一件事情,不能让有弟明白自己心思。

来弟觉得以后头疼的时候多。

这一会儿来弟也有些犯懒,身子里疲倦感一阵阵上来。

或者说是有弟让她头晕,有些小搅和。

梁五哥当然在家里,他是亲戚,不来也不行。

来弟这样说不足以安抚有弟,有弟还是瞪着黑幽幽的眼睛:那你也不能和隔壁公子成亲。

来弟很认真的对有弟道:我说话,你听好了。

有弟扬起脸来:你说。

姐弟两个人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是几时闹到这一地步。

来弟微笑一下:第一件。

姐是和他订亲,不是和他成亲;第二件,除非梁五哥不要我们,只要他还回来,还是咱们家的亲戚;第三件,说到这里,来弟对着有弟打量一下,清晰有力地吐出来:有弟,你是个女孩子。

扔崩过来三件事,有弟是一件一件弄明白:不成亲为什么要订亲?还没有坐下来的有弟又要跳脚。

来弟笑眯眯,个中缘由,此时不能说出来。

是你不要梁五哥,不是他不要我们。

有弟回护梁五。

让来弟呻吟一声:有弟,你要相信姐才是,有姐姐在,一样能照顾你,让你上学认字,让你过上好日子。

梁五的优势不过就在于他是个男人有力气。

有弟把后脑勺给来弟,脸冲着炕里面,再想第三件,有弟笑嘻嘻回过头来:姐,俺咋能是个女孩子?屋里烧着炕分外温暖,解衣服也冻不到人。

来弟背着身子穿好衣服,身后的有弟惊慌的声音又响起来:姐,你。

再让俺看看。

来弟转过身来再解开衣服,有弟由刚才捂着眼睛说不看,到后来的睁大眼睛,现在变成水气氤氲在眼眸中。

有弟别哭了,姐不喜欢看你总是哭。

来弟平静的重新穿好衣服,对有弟不慌不忙地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父母在的时候,交待你如厕要在家里,不要乱去田头了吧。

来弟用了你父母三个字,有弟心中惊慌失措,小脸儿煞白,嘴唇都哆嗦着,看起来象是有弟心中的一整座长城发出轰轰烈烈的响声,倒得乌烟瘴气。

有弟没有听出来来弟话中的意思。

来弟穿好衣服,再说一句:不是男孩子也不要总哭。

然后坐下来给自己倒一碗茶,桌上是瓜子花生,是安公子近日送来的,来弟好整以暇地开始嗑瓜子,等着有弟不慌乱的时候,再和他好好谈谈。

作出轻松样子的来弟并没有感染有弟,有弟发作的惊天动地,在炕上飞起一脚,把炕桌子踢到地上。

上面的花生瓜子龙眼茶碗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茶碗碎片飞溅地到处都是。

侧着身子坐在炕上的来弟不动声色,就看着小小的有弟发作。

姐骗人,你是骗俺的,有弟声泪俱下,小小的尖嗓门儿象要把屋顶震破:有弟是男人,长大要当家。

来弟只是苦笑一下:你小声些,莫要让别人听到。

这句话象鞭子一样抽在有弟身上,有弟不再尖叫,却开始放声大哭,比刚才来弟要和安公子订亲哭的还要凶猛。

来弟对着地上的花生瓜子龙眼和茶叶水,耳中听着有弟的大哭声,苦中作乐尚在自嘲。

院门外传来拍门声,然后是安五的声音:宋姑娘,公子吩咐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来弟赶快喊一声:来了来了,苦笑着再往院外来。

院子不小,村中空旷,自己在冬天关门闭户的屋里可以听到安五喊声的时候,估计在外面的村里人都可以听到。

宋姑娘,公子吩咐我。

安五嗓门儿高,不亚于有弟的嗓门儿尖。

来弟拉开门怒目:下次不要喊这么多声,这么卖力地高声,不用问又是安公子的主意。

安五一只手拎着一只剔红纹人物山水的食盒,另一只拍门的手在对上来弟的怒目后,赶快也放下来去握食盒。

再勉强陪上一个笑脸儿来。

这次声音小的多:公子吩咐,这里面是新做的点心,请姑娘赏收。

身后几声小脚步响。

有弟怒气冲天赶出来,对着安五手中食盒就是一记小脚踢上去,一面怒道:不要你家的东西。

小脚还没有踢到。

人就被来弟拉住,安五也把食盒拿高举在手上。

对着面前这姐弟两个人也瞪瞪眼睛:这是做什么?分明是不识抬举!有弟怒气再冲冲,出来遇到安五黑脸上突然出现的怒火,有弟往来弟身后缩了一下,再伸出头来,声音也小上许多:俺家里有。

不理会有弟的安五还是躬身对着来弟送上食盒,眼角同时在防备有弟突然出来袭击。

安五道:请姑娘赏收。

来弟把食盒拎在手中,另一只手还拎着有弟肩头。

有弟板起脸来。

来弟也板起脸来斥责道:你听话。

然后对着安五露出笑容:你等我一会儿,我拿出来再把这盒子给你。

拉着有弟拎着红漆食盒进屋里去,来弟把有弟按到椅子上坐着,再严厉说一声:听话!然后打开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两色小点心,还有一个小小锦囊。

来弟突然想笑,公子演技一流,相中乡下村姑,还真的扮的停当,每每送吃的来。

也会附上一件小东西。

有时是一个小小坠玉香囊,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玉鱼或是玉蜻蜓,来弟姑娘此时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天下哗拉哗啦往下掉东西。

走出去以前看一眼小有弟。

有弟不忿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对着桌上送来的东西是小眼睛瞍瞍,心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在。

你不许再摔东西,再摔我真生气了。

来弟再这样说过,才放心走出来把食盒还给安五。

安五从来是候在院中,不会多行一步。

把安五送出门去的来弟关上院门再进来,桌上两色点心加上盘子都完好无损,锦囊也放在原处,有弟鼓着小脸儿坐在旁边。

有弟,送来就吃,浪费东西不对。

来弟哄着有弟吃东西,有弟这句话倒是能听懂,埋头大口吃起来,而且也好转许多,从屋里倒茶出来:姐,给你一碗。

来弟觉得受宠若惊,有弟不发脾气真好。

喝过茶吃过点心,来弟拿起来那个小小锦囊,带着有弟一起猜:这一次是什么,要还是个玉蜻蜓,有弟多一个玩的东西。

黑着脸的有弟站起来,迈开小脚步直奔屋中而去,脱鞋上炕把后脑勺对着外面,脸冲着炕里,继续生闷气。

有弟是女孩子?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有弟愤然,真想继续尖叫下去。

有弟,这是怎么回事?来弟跟进来,一只手拿着锦囊,另一只手上是一只小小玉马,四条马腿断了三条,断裂下来的马腿都还在袋子里。

有弟心情这就大好,眨着眼睛道:这是他送来的东西?姐,他弄坏了不要的东西才送给你,你还要的那么高兴。

下次当着他面打开,好好羞羞他。

来弟也心情大好,有弟能开玩笑,来弟也不计较他的小动作。

把玉马和断马腿放在炕桌子上,来弟故作叹气:要是还完整,本来是想卖了给有弟买纸笔,现在估计是不值钱了。

有弟噘着嘴继续脸朝炕里装没有听见,过一会儿,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俺不信,不相信,有弟是。

来弟及时打断:你要哭就哭吧,别再尖着嗓门儿喊才是,有弟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以前顶门立户,以后还能顶门立户些日子。

你现在别喊的人人知道才是。

脸上挂着泪珠的有弟小胸脯起伏一阵子,再回头来搅和:姐,你再给俺看看。

一天下来,到晚上,来弟再也不肯脱衣服:事不过三,都脱了四次,没有第五次。

啥叫事不过三?有弟哭一会儿闹一会儿,不过声音小上许多,再一个人噘着嘴儿坐一会儿,听来弟说话这就问出来。

来弟在箱子里找安公子以前送来的东西,不是玉质就是小小的金饰品,来弟都收在箱子里。

和有弟缠上一天。

晚上才想起来再检查一下,是不是全数遭到有弟的毒手。

把四、五个锦囊拿在手里,来弟回到炕上坐下来才回答有弟:再生气的事儿。

也不许哭三次以上,或是生气三次,或是生三天以上的气。

有弟。

来弟警告的看看他:过去一天了,明天后天再生气两天。

第四天你还这样,亏你白当了那么久的当家男人,一点儿事顶不下来。

有弟闹了一天算是声嘶力竭,嗓门儿也哑了不少。

看着来弟把手中的东西一一倒在炕上,然后就啼笑皆非:有弟,你的手也太快。

玉蜻蜓断了尾巴,玉鱼儿首尾分开。

玉蝴蝶分成三段,两只翅膀和身子不再是连在一起。

来弟就只是叹气:糟蹋东西就不对。

以后隔壁公子另有新欢,这还是姐过日子的钱呢。

姐你,有弟羞愤难当,一腔怒火全在安公子身上。

自从隔壁公子住过来,姐姐就变得不象姐姐,姑娘家哪能这么没有廉耻?廉耻?来弟从有弟的眼光中仿佛能看到这两个字。

来弟苦笑,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谁要在这种时候还有办法,让她自己试试去。

对着有弟这种幼稚的孩子,当然是张嘴就说。

闭上嘴她还能怎么样作为。

来弟把碎了的玉块再收好,对着注目看着的有弟开始上课,来弟是诚恳地道:这些东西就收在箱子里,你不喜欢扔到后面溪水里都行。

真的?有弟不信。

但来弟面上的诚恳让有弟觉得,这还是疼他的姐姐。

有弟也知道这东西能换钱,不过小脾气上来就只管发作,明着不行背地里来点儿破坏才好。

碎玉断块就是有弟今天的杰作。

来弟放软身段,有弟也嗫嚅道:以为你放在箱子里当宝贝呢,气不过就在脚下踹上两脚,这玉不结实,姐,有弟找到理由就要说安公子不好:一踩就断,这玉太不结实了。

来弟姑娘的课程继续下去,来弟笑嘻嘻:有弟,你对姐姐说的话都对。

来弟清一清嗓子,做好有弟再说自己的准备,开口道:这富家的公子不过一时兴起,以后他不要我,咱手里还有钱,可以远走高飞。

一针预防针先打在有弟身上,以后安公子悔婚,来弟不用再同有弟重新说一通,他为什么要悔婚,他为什么要变心。

人心从来善变,变的时候没有理由可言。

只有小有弟这样幼稚的孩子,才会举着刀拎着斧头高喊,这人以前是这样的,以后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这是孩子幼稚心思。

心里泪眼汪汪的来弟姑娘也矫情一下,心想人生多随波逐流,流水急下的时候,人有什么办法。

眼前最重要的是把课同有弟上好才是。

有弟依然幼稚:姐,你可以不同他订亲事?有弟小脸儿上满是期待:不订亲事最好,有弟看他以后就不会同你成亲,就是成亲也一定七、八个姨娘,来弟笑上一笑,听着有弟声音沉下来:咱抗不过他,咱们可以走。

出身于农家的有弟是没有办法才说出来这句话。

和一位田主人处得熟了,有谁愿意走开。

再去一个新的环境,人情厚不厚,田主人为人如何,这都是未知数。

有弟为着来弟以后不会被抛弃,忍心说出来:姐,咱们收拾值钱的东西,去找梁五哥。

再对着炕桌子上的碎玉断块,有弟后悔上来:以后送来的东西,有弟再不摔它踩它。

糟蹋东西真是不对。

有弟结实地反省一下。

听窗外风吹树叶哗啦啦地响,好似嘲笑声。

来弟对着有弟微笑:东西南北都有军营,知道梁五在哪一处?有弟傻了眼,来弟继续道:就是知道他在哪里,一路上盘缠需要多少,又要走多少时间能到也不知道。

来弟声音中也多了嘘唏:你喜欢梁五哥,咱们留在这里等他来个信儿才不会走散开。

有弟喜欢梁五?来弟看向有弟的目光中多些温柔,亲事的事情要等到有弟长大再订,有弟现在还太小了,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人大多如此,别人强加于自己不管对错,都会本能的反抗;自己加于别人,就觉得理由多多,我是为着你好。

对着小小的有弟,来弟满心里疼爱,等你长大些再说。

眼前先把身份换回来,换到习惯才行。

一时气愤说出来离开的有弟,在来弟这样温柔疼爱的眼光中渐渐安静下来。

此时姐妹促膝谈心,有弟只觉得心中暖融融。

村里人也有往外面跑远路的,回来说风霜雨雪,再感时疾,病倒客店中听鸡声茅店月,又囊中羞涩的时候,那就是泪流满面。

大多数人爱安乐,有弟也不想走,也不甘心姐姐和安公子订亲事。

无计再无法子,就只能是凄然地看着来弟:姐,还有邻村的张三姐,她也。

反正都是遇到浪荡公子的苦命人。

有弟,你疼姐姐,我知道。

来弟觉得这些话不好解释,我并没有同那公子苟且,也没有打算同他有什么,只是订亲事,然后去他家里住到他悔婚。

至于去安家怕不怕人多势众,来弟觉得安公子要是那样的坏人,他大可不必花上这些心思同自己商议。

认真说起来,安公子小小用些卑劣的手段,却还算是耐心在说服来弟同意。

有弟不再尖叫哭闹,来弟也省心不少。

想一想安公子是随时可以斯文坐下来说话的人,不象梁五一拒绝他就暴跳如雷,也不象有弟要尖声哭闹。

可见人还是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这样更好,不过也得遇到愿意坐下来说的人才行。

而不是那种张嘴就来,说完自己都抛到脑后的人。

窗户上天光黑下来,来弟点上油灯来铺被子。

有弟又迸出来一句:一直就在这里住,等着梁五哥送信来。

来弟坐在炕沿上解衣服:睡吧,明儿再说。

有弟这才爬起来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解着解着有弟又偷看一眼来弟,让来弟哭笑不得地道:没准儿有弟长大了就和姐姐不一样。

现身说法解自己衣服说生理课,来弟难以张口对有弟说男人是什么样。

来弟只能告诉有弟,女人都是这样。

对着有弟新迸出来的话,来弟能笑眯眯:姐还能骗你?这倒不会。

有弟这样嘀咕一句,钻进被窝里。

今天饱受震憾的有弟折腾有一整天,倒头就睡着,让来弟有几分羡慕,还是小孩子好,再大的心事头一挨枕头也能抛开来。

第二天是安公子说的黄道吉日,王媒婆往来弟家里来提亲带下定。

安公子亲自交待王媒婆来提亲。

王媒婆着意地打扮过,还戴上两朵红绒花。

家无老人,就是来弟接着王媒婆进屋里,王媒婆还问一句:有弟不在家里?姐姐终于攀上高枝儿,王媒婆想看看有弟是什么面色?小人儿家应该得意忘形。

有弟在屋里缝衣服。

来弟没有喊有弟出来,就是喊,有弟也不会出来。

有弟要事不过三地生气,今天不过是第二天。

吃过早饭就坐在炕上对着墙壁在生气。

同安公子生气,也同来弟生气,间中气气梁五哥,为什么要走?唯独有弟自己这个找气生的人,有弟没有想起来应该生气。

面壁的有弟听着王媒婆的笑声笑语:恭喜来弟姑娘,贺喜来弟姑娘,这是绝好的一门亲事,打着灯笼都难寻找才是。

笑声扎了有弟的耳朵,有弟上炕来穿上鞋,揭开门帘就跑到外面去。

有弟,来弟只喊上一声就停下来,对着王媒婆笑笑:多谢王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