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慌忙就奔出去,莲菂是吃惊的不行。
这吃惊看在小枫眼里,小枫只是捂着嘴笑,再告诉莲菂:今天翠翠姑娘是不会再来才是,姑娘好些了,屋里坐着闷,外面走走也使得。
真的是周公子?莲菂再问一次,小枫笑得狡黠:可不是他,周公子这一来翠翠姑娘又要喜笑颜开了。
形容的这样直白,听得莲菂对着小枫白眼一下:就你这么多的话。
小枫日夜相伴,莲菂越来越觉得她象个妹妹。
小枫再掩口笑一下,看着莲菂拿起炕上放的两本书,吩咐自己:帮我研墨,我还是写我的字最静心。
再不喜欢安公子,对他送来的笔墨纸砚,莲菂很喜欢。
姑娘,小枫轻唤一下,道: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心直口快的小枫这样问出来,莲菂忍不住一笑:你只管说就是。
今天小枫真奇怪,向来不想让她说都不行。
小枫挑着眉头好好地想上一想,才轻声道:姑娘要在这里住到几时?莲菂立即黑了脸,低着头只是弄手里的书和笔。
小枫陪着小心道:家里人都说您架子大,赶车的安应对我说,老夫人也有话呢。
什么话?莲菂心里怦怦跳,屏气凝神问小枫,心里期盼着安老夫人一怒之下让安公子不要自己,古代大家长的威风凛凛,莲菂盼着安老夫人能用到自己头上。
小枫垂下头道:老夫人说公子这样喜爱,把您惯的由着自己性子,不如套车强接了来,莲菂黑了的脸唰地一下子又白了,听小枫继续道:是公子说,姑娘不受拘束惯了。
再让您在外面再多住一时吧。
莲菂垂下眼敛,对安老夫人很是失望。
她木然地对着手中书看着,小枫又会错意。
话又多起来:昨儿公子来接,再不舒服也应该挣着去才是,不然等公子秋闱一去经月。
咱们住在外面,家里人倘有怠慢。
姑娘您多少要受些委屈。
秋闱是什么时候去?莲菂心中重燃希望,安公子在几件事情上的手段,无形中给莲菂压力重重,一想到安公子不在,莲菂就觉得轻松许多。
莲菂面上一闪而过的轻松感有如一道灵光,让小枫看得只是发愣,小心地觑着莲菂的面色道:说七月下旬就要动身去省城。
要一个多月才回来呢。
莲菂面上泛起象牙色的光泽,一抹惊鸿似的微笑从她面上掠过,笑吟吟地道:帮我研墨吧,我趁着精神好,再写上几个字。
等小枫答应下来,莲菂又让她喊留弟进来:也进来认几个字,天天就是疯着玩。
留弟没有进来以前,莲菂是喜滋滋地打开手上的书,安公子要离开一个多月之久,这真是太好了。
往窗外看的莲菂又一次觉得心旷神怡。
天色好水清清,一想到安公子去秋闱赴试不在这里,嘴角噙笑的莲菂又开始动心思。
隔了一天,翠翠没有来。
小枫从屋里出来。
嘟着嘴往外面走。
安五看着奇怪:你去哪里?姑娘让我请翠翠姑娘去,说想她了,这几时都没有来。
小枫不高兴,不明白翠翠姑娘好在哪里,要请她过来。
翠翠过来的时候,一看面容就是喜上眉梢。
莲菂把留弟打发出去,猜测道:周公子要接你他家里去?公子说端午节本来要说,周老爷和夫人都心情不快,说到中秋节再看看,实在不行,过年的时候一定好说。
过年过节下,周老爷和夫人再不喜欢,也没有发脾气的道理。
翠翠喜不自胜地这样回答。
莲菂窃笑一下,再道:恭喜妹妹,最迟今年年底,你就要当姨娘了。
翠翠红着脸不依:姐姐取笑我,论起来,我要多谢姐姐才是,周公子说他近来温书,把一切杂事都抛在脑后,是安公子传过话,他才抽时间过来。
很想大笑的莲菂只能揉着胸口解笑意,翠翠对于自己在周公子心中算是一切杂事,她还觉得好得很。
忍笑忍到脸绿的莲菂只换来翠翠担心:你胸口又痛了不是,快睡下来。
莲菂轻轻推开翠翠的手,嘴角边是忍俊不禁的笑容,对翠翠道:你昨天也不来,今天怕你不来,才让小枫去请你。
你以后是要当姨娘的,前天我对你说自立的主意,再也不用提。
你要是说出去,我可不认是我说的。
就为着这一句要紧话,莲菂把翠翠请来交待她。
翠翠这次是明白人,赌咒发誓道:我要是说出去姐姐的心思,让我不得好死。
然后翠翠也告诉莲菂:其实姐姐这主意,我觉得好。
只是周公子说让我忍耐,我怕出去抛头露面,让周公子知道不好。
莲菂嘻嘻笑起来:你说的对。
然后继续笑起来的。
翠翠只匆忙说过几句话就要回家:周公子说他平时温书劳累,我赶着给他做个香荷包,里面多多放上些解乏的香料,他看到的时候就想起来我,这样不是更好。
忍笑再忍笑的莲菂夸奖她:那你快回家去吧。
翠翠出去,留弟重新进来,随口就是一问:翠翠姐天天和姐姐说什么,要把我赶出去。
没说什么,莲菂一张口就是大笑几声。
外面院子里的小枫和安五面面相觑,这位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天气渐热起来,到正午的时候,院子里原本留出来的菜地还是丝瓜架黄花依旧。
莲菂姑娘每天闭门习字,心里天天打自由自立的主意。
小枫和留弟在屋里伴着她写字说话。
小枫手上多是一件针线活,这一会儿又在做莲菂夏天的一件衣服。
留弟被莲菂看着,也趴在桌子上写字。
小枫偶然一抬头就是微笑,觉得这日子平和之极。
姑娘,小枫还是话多,而且爱攀谈几句:翠翠姑娘好些天没有来,以前是天天来。
小枫觉得奇怪。
然后再透露一下:周公子这几时也没有来。
小枫未卜先知的道:翠翠姑娘过不了几天,又要往咱们这里来才是。
莲菂又笑起来,留弟抬头插话:周公子不来。
为什么翠翠姐姐就要往咱们这里来?莲菂笑得手都打颤,小枫则是笑眯眯:她没有人说话,就往咱们这里来。
安五在廊下站着。
看院子里一地的大太阳。
听到屋子里嘻嘻哈哈声,安五心中所想。
这声音笑得银铃一样,应该算是好了许多吧。
身后有动静传来,留弟和小枫先走出来,一身月白色罗衫的莲菂也走出来,安五看莲菂眉目间笑意宛约,除了眼底还有一抹黯青色的病容,别的地方看着都很好。
院中又种上几株向日葵。
花盘对着日头。
留弟拉着莲菂过来看:我浇的水,小枫姐姐洒的种子,你爱看地上长东西,这个又好看又能吃。
毒辣辣的日头波洒下来,久不出屋子的莲菂只觉得头晕。
小枫让留弟松开手:姑娘还是廊下站一会儿的好。
不怕晒的留弟跑到院子里,指着新种的花草给莲菂看。
正在有说有笑中,外面有人打门。
素色罗衫的莲菂抿一抿嘴唇,猜测一下这大毒日头底下,安公子未必会再来。
正说笑得开心的莲菂此时不想进去。
安五去打开门,进来的这个人让小枫眯眯笑。
莲菂微微笑,留弟则愣一下,小枫姐姐说的真准。
面色苍白的翠翠姑娘又进来了。
廊下罗衫飘逸的莲菂含笑问她:你哪里来?又是一副见神见鬼的样子就来了。
月白色绣素馨花罗衫的莲菂笑语嫣然,面颊上难得的自然红晕。
看起来象是一朵素馨花;院子里走过来的翠翠则是头发半凌乱,面有泪痕,看着象一朵雨水下摧残过的小花。
真是我见犹怜,莲菂微微一笑,只是我不是周公子。
翠翠失魂落魄状,没有回答莲菂的话,拖着步子走过来,手里紧紧拧着一块手帕,眼眸依恋地看向莲菂,那眼中全是受尽伤害的感伤。
屋里坐吧,莲菂转身先走进屋,魂不守舍地翠翠此时眼中看不到别人,只是恋恋追着莲菂进去。
小枫对着留弟眯眯笑,留弟点一点自己的小鼻子,悄声道:我又不能进去了。
那可爱劲儿,就是安五也露出笑容来。
小枫送茶进去,翠翠正在哭。
莲菂看着小枫放下茶水和点心,对她笑得有些讨好:你外面凉快地方坐一会儿去。
小枫装委屈:知道了。
走出来的小枫嘟起嘴,姑娘刚好没多久,翠翠姑娘又来哭了。
求姐姐帮我,我心里没有主心骨儿,翠翠哭得似一个泪人儿,全然没有看到莲菂唇边是诡异的笑容。
倒不是莲菂能掐会算,知道翠翠会再来哭诉。
这事情太明显不过,周公子无行,翠翠无脑,她要是就此修成正果,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
从翠翠上一次恢复好心情以后,莲菂是好整以暇地等着。
眼前除了翠翠是无人可用,翠翠还在得意时,莲菂就只把事情一步一步思虑清楚。
刚考虑清楚,翠翠又来哭诉了。
这一次更是非比寻常。
我亲眼所见,亲眼看到,翠翠边哭边说。
怕她心不坚定的莲菂微笑还在劝她:亲眼见到的误会也多的很,你应该上前去问一问周公子,他怀中的那姑娘是谁?莲菂心中眯眯笑,这一次你还不死心。
翠翠哭着道:周公子抱着她坐在马车上,我看到就唬得呆在那里,等我想起来上前去问,马车已经走远。
前天看到的事情,我昨天和今天都去打听过,那姑娘是周公子庄子上的叫小桃,和我一样,也是佃农家的姑娘。
或许她生病了,或许她不舒服,莲菂还是笑眯眯:你和周公子是彼此有情,没有见到周公子问个明白之前,你千万不要乱想才是。
翠翠转为大哭:我可怎么办,这事情真的不能再真。
就上次周公子走时说过几天就来,这又没有音信了。
面上是一片真心出主意的莲菂颦眉道:那你是怎样打算,不然你去城里安家找公子,请他再帮你说句话儿?莲菂恶作剧地说出来这个主意,决定把翠翠直接指使到安公子面前。
让他自己好好熏陶这姑娘:直接和安公子说,比我转话要好的多。
再说,莲菂笑得亲切无比:没有周公子。
还有别的公子呢。
翠翠吃惊的瞪大眼睛,明白过来就赶快摆手:姐姐你放心,翠翠怎么是这样的人。
你误会了。
我是怕你太着急,你直接去和安公子说话不是更好。
莲菂笑得云淡风轻。
心里其实骂她笨蛋,你不是就要有钱的公子,走了周姓,还有安姓不是更好。
莲菂在心里哀叹,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请你快些去吧。
最好女色缠身。
让他中不了举最好。
翠翠在炕前跪下来,仰起玉容惨淡的面庞:姐姐不要多心,我今天来求姐姐,是为姐姐上次说的自立的主意,翠翠对姐姐一心一意,只求姐姐教我如何自立。
炕上坐着的莲菂今天没有匆忙让翠翠起来,而是犹豫一下,再道:我这主意也不好,是我自己乱想,以后要是让人知道。
我。
姐姐放心,只要我能自立,只有给姐姐生银子的,就是押到衙门里审。
也不会把姐姐说出来。
翠翠红口白牙又要发上一个誓言。
莲菂这才摆摆手,含笑道:不用发誓,你起来,我们慢慢说。
这一次再相对而坐,莲菂是尽占上风,摆出来不甚愿意教的样子;翠翠又饱受一次伤害,此时俯首帖耳,一心以莲菂马首是瞻。
我问过王媒婆,她闲时也会贩一些珠花珠子小首饰,往有钱人家里去卖,只要提着一个竹篮子,有些走路的力气就可以做到。
这几天里,莲菂是打听的一清二楚,哪一步如何做都是清晰明白。
翠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下江人的船只经常过来,他们贩的整船的绣花线,京里新式样的小首饰,如果本钱多,也有一些好珠子可以贩来卖。
这营生只是抛头露面的有些羞涩,听人说,倒是出息高。
你既然知道,你考虑清楚。
三天以后给我回个话儿,多的本钱是没有,我拿出来五十两银子,赚的钱我占七成,你占三成,你看如何?莲菂这就爽快起来,不再拖泥带水。
而且坏坏的笑着对翠翠道:周家你也可以去,就是遇到周公子再和别人在一处,正是你兜售东西的好时机。
莲菂心中窃笑,这种时候,不怕周公子不买。
翠翠却红着脸,以为莲菂还在打趣她。
翠翠低头道:姐姐又取笑我。
听到这话,莲菂又想撞墙,再带着翠翠一起撞墙去。
我这主意是真正的好主意。
怎么又成取笑你。
撞墙的心思过后,莲菂耐下心来再对着翠翠一通开导和敲打:你今天就回我话,大可不必。
你初逢不如意的事情,心浮气躁也拿不定主意。
回家去睡一觉,再好好想一想,和你爹妈也商议商议,只是对着你爹妈,不能把我说出来,只说这银子是你自己外面借来的吧。
此时翠翠是焦急难耐想要同意的表情,莲菂更加不放心,怕她以后随时会变卦。
把想的天数放长几天:三天太短,你想上五天、八天的吧,要是周公子在这五天、八天里又来了,你就当我没说,继续等着去周家当姨娘,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依着翠翠今天就想同意,只是莲菂坚定不肯:你这生气的劲头过去才能想明白主意。
你也为我想想,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才有这样的话。
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耸着你抛头露面做生意,只怕骂我的人都有。
翠翠只往安公子身上想,安慰莲菂道:姐姐放心,我对着别人,只说是我借的高利银子,打死不把姐姐说出来。
笑容满面的莲菂只是把翠翠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
就这样并不能让莲菂完全放心,但是世上的事儿不都是安心十足才能去做,做生意都有些冒险。
莲菂算过自己不多的积蓄,打算拿出来五十两银子和翠翠做生意。
回家的翠翠算是心情稍定,想想莲菂姐姐真正多情。
跑去寻访小桃的翠翠是一路哭着回来,又不好回家吓到爹娘,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往莲菂这里来。
洗过脸又说上好多话,翠翠这就回家去。
走进家门,看到自己的爹娘都是迎出来,老实巴交的爹娘是笑脸出来:昨天出去一天,今天又是一天,这大毒日头底下,仔细中暑。
听到爹娘温厚的话语,翠翠又想落泪,强忍着对爹娘道:我有正经事情去见人,我自己知道走树荫下面。
然后再问爹娘:中午我在外面吃的,你们在家里吃的什么?听过回答后,翠翠往屋里走去:我累了,去睡一会儿。
这个院子是正屋三间的格局,翠翠进到自己屋里,不管天热也把门帘子放下来,睡倒在炕上想着这几天的事情,再想着莲菂的话。
此时痛恨自己是来不及。
原先种着周家的地,种的好好的,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误信周公子的话,人被他轻薄了去,再听他胡言乱语搬到这里来,不想他没有来上几次就又有了别人。
幸好还有莲菂姐姐,翠翠想到这里,才觉得心里好过些。
只要和莲菂姐姐好,在这里有地种也容易,再说要做生意。
翠翠在炕上想着翻来覆去只是动身子。
翠翠,晚饭好了,你出来吃过再睡吧。
是翠翠妈在喊她。
翠翠答应一声走出来,帮着把晚饭搬出来。
天边犹有光亮,一家人就在院子里吃饭。
吃上两口,翠翠爹说话了:你常去莲菂姑娘那里,得空儿对她说说。
今天我问这村里的人,还能分得出来地种,咱们就在这里落脚吧。
旧房子典出去的钱,我打算把这院子置办下来。
以后不管周公子来也罢,不来也罢,咱都不用烦心。
翠翠妈也附合道:是这个理儿。
这一对爹娘是私下里商议过。
再老实巴交,也是上些年纪,看着周公子忽冷忽热,让人看着总不放心。
凉风不时吹来,翠翠听到爹妈这样说,也觉得眼前是有光亮。
对爹妈道:我这几天出去,就是奔主意呢。
前年我去集市上认识的那个开绣花铺子的大娘,她说手里有些存着的珠花儿没有人跑着卖。
我回来同爹娘商议商议,办上个竹篮子,大宅门里跑着去卖这些东西如何?翠翠的爹面有难色: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个媳妇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出去,让人知道,背地里要笑话你。
心算是横下来的翠翠道:家里就我一个女儿,爹娘现在身体好还能种得住地。
现在要做长远打算才行。
我回了那大娘,过上五、七天才回她的话。
一会儿吃过晚饭,院子里坐着再合计合计。
天色渐黑下来,也可以看到翠翠面上斩钉截铁的神色,这神色是一向娇生惯养在家里的翠翠从来没有过的。
翠翠爹娘看她突然这样有主意,心里也明白几分。
往常周公子不来,翠翠进城就是去找他;今天回来就说这样的主意,周公子想来是不稳当的很。
在家里养病的莲菂看是不慌不忙,其实她太需要翠翠为自己跑前跑后挣钱,为自己得脱自由身以后自立,也可以先打下基础。
告诉翠翠几天以后再来,这几天对莲菂也是一种等待。
她想了又想,周公子再回头,翠翠会不会再变心思。
想到无奈时,就对着书写一会儿字,才算是静心。
第五天上,当翠翠带着郑重的神色走进来时,翠翠脸上是一种决绝的大义凛然,而炕上坐着的莲菂湿了眼眶,这算不算是我的新生,算不算是我掌握主动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