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串儿收敛起狡黠的笑容,小脸堆满委屈,定定地看着地上:夫人,你终于舍得出来了?这里又叫又跳,乱哄哄的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低沉浑厚威严的声音响起,串儿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会是郭晞?他不是应该还在朝上吗?串儿失望地叹了口气:今天这仗白打了,还落个好斗的名儿。
本以为夫人安排了这出戏,定然会出面收尾,没想到可郭晞怎么会找到这边来呢?突然看见吴嬷嬷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逝,这才明白,原来是吴嬷嬷告诉他的。
也不知道她是专程去通知的,还是因为郭晞前来探望自己顺便告知的。
郭晞默默地看串儿从木凳上起身,让一个婢子将木凳给自己拎过来,又瞟了自己一眼,满眼失望满脸委屈,然后便低着头一声不吭,顿觉心里又酸又疼,看看没有桌子可拍,便大吼一声: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说,把你们全部拉出去打三十板再说。
路二娘托着手腕大叫道:阿郎救命啊不知道从哪儿跑进来一只鼠,胡嬷嬷说太脏,准备收拾掉,可这群小丫头却说是她们娘子的宠物。
胡嬷嬷不相信一个女子会玩这样肮脏的宠物,她们就动手打了起来,还把奴婢的手打断了,哎哟,阿郎可要为婢子们主持公道啊。
肖婆子爬过来:是啊是啊。
她们身上不知道揣着什么东西,打人可疼了。
胡嬷嬷怜她们年龄小,不忍心动手,他们就偷袭,打得老奴手都还不了。
阿郎啊,咱郭家可是慈善之家,怎容得这样为非作歹的恶人。
胡嬷嬷涕泪纵横:只怪老奴无用,没能管束好,教导好,才让这群婢子肆无忌惮,污损了郭家忠义慈善之名。
老奴有罪。
说着跪倒在地:请阿郎责罚。
胡嬷嬷自从看见阿郎进门,便一直不吭声,悄悄地躲一边察言观色,终于肯定这群丫头里就没有娘子在。
否则,哪有做闺女的看见阿爷来了,既不行礼,也不招呼一声的?今天若不能好好收拾她们,让她们知道厉害,让那娘子知道郭府的水有多深,自己就白姓了胡。
如意扶着腰,将木凳让给串儿,串儿一把拉住她,硬把她摁回木凳,低声道:只管坐着,一会儿回去给你擦药。
顺心泥点听这些婆子胡说,气红了脸,跳出来大叫:她们胡说,在这里瞎编排娘子。
地上爬着的那群后进来的婆子连连磕头:阿郎明鉴,这些婢子不知礼数无法无天,而且行径十分可疑,老奴等可以作证。
郭晞看着众人,又转头看了看波力:就为了一只鼠?胡嬷嬷皱眉:为什么大家说了这么多,阿郎还不开口惩戒这群小婢呢?他到底想做什么呢?郭晞看一眼串儿,串儿紧抿着嘴,并不说话。
如意站了出来:这是娘子养的宠物鼠,娘子养这鼠要带回来,阿郎是同意了的,你凭什么私自处置?娘子信任奴仆,将鼠交给你们打理,你们却拿了这鼠作伐,想向娘子示威呢。
胡嬷嬷急急地辩解道:阿郎,您知道老奴一家平日做事十分勤谨,这只鼠不知来历,而且脏污不堪,若在院子里传播病菌,实在是可怕。
老奴知道这些婢子年纪小,对小玩意儿难免喜欢些,可老奴要处置这鼠,也是为了整个内宅的主人。
他们不该为了这么个畜类动手打人,实在应该严惩。
如意冷笑:这鼠叫波力,与娘子同吃同睡,它怎么就脏污不堪了?难道你的意思是娘子也脏污不堪?那依你的手法,是不是要将娘子洗三天,再刮掉一层皮,才能住进这郭府?串儿突然细声细气斯文无比地道:他们不是想洗刮波力,是想把波力炒来吃了。
如意回过神来:是,婢子们进来之前,他们正商量杀了波力,炒一盘下酒呢。
你们哪里是吃波力,你们的刀是挥向娘子的,想把娘子踩在脚底呢。
串儿想不到如意还有这样的口才,不由悄悄地拉拉她的衣袖,冲她赞赏地一笑。
既然郭晞来了,还是不能浪费这个机会,不能让如意白白受伤。
郭晞脸黑沉如锅底:杀了波力,炒来吃?你们就对娘子如此不待见?主人的东西,做奴仆的可以做主吗?如意白胡嬷嬷一眼:胡嬷嬷说了,娘子喜欢什么,她就专门跟娘子对着来,给娘子添堵。
胡嬷嬷跳起来:小蹄子,胡说什么呢?这话明明是你说的,怎么赖到老奴头上了?阿郎前来,你不起身,还坐着,你以为你是谁?如意冲郭晞一礼:婢子被她们打伤,所以郭晞示意无妨:胡嬷嬷,你果然对娘子出言不逊?胡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阿郎,老奴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啊?都是这婢子胡乱编排,阿郎切莫听她诬赖啊。
串儿低声道:人家可说了,外面回来的娘子算什么东西。
既然娘子不是东西,也不知道作为娘子亲爹的阿郎在她这奴仆心目中又算什么东西。
郭晞一听,鬼火直冒,扬手打了胡嬷嬷一巴掌:某本不打女人,可你这话,打你百遍都不冤。
胡嬷嬷捂着火辣辣的脸愣愣地看着串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跳过去抓住串儿一阵猛搡:你个死蹄子,胡乱说话,我跟你拼了。
串儿没防着她突然冲过来,差点被拖倒在地。
郭晞伸手拉住了她,再抬脚将胡嬷嬷踹倒在地:你疯了?来人,将胡嬷嬷捆了。
刚才跟随郭晞一起来的几名健壮仆妇,本等在门外,听见郭晞叫喊,一窝疯冲了进来,拿起屋子里的绳索,几下就把胡嬷嬷捆成了粽子。
胡嬷嬷尖声大叫:阿郎,你不可听这小蹄子一面之言啊。
老奴冤枉啊。
老奴的阿爷对阿郎一片忠心,老奴一家子都是忠心为郭府啊。
众仆妇也大叫道:阿郎,莫错听这些婢子的胡言乱语,寒了大家的心呐。
饶了胡嬷嬷吧。
郭晞看着胡嬷嬷,没有说话。
串儿冷笑道:人家可说了,凭我的小样儿,过两年勾上爷们,就飞黄腾达了。
郭晞脸上掠过狠戾:作死的狗奴婢,居然拿这样的混帐龌龊话来说,先打她十板子。
胡嬷嬷惊骇地大叫:阿郎饶命啊,阿郎饶命,这样打老奴,老奴不服啊。
郭晞淬她:你会服的。
串儿就不明白了,这胡嬷嬷不是一脸精明吗?自己已经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了,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话?自己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奴欺主,肯定要受罚的。
何况,郭晞定然会无理由地为刚回来的闺女撑腰,哪怕完全是自己错了。
胡嬷嬷被拖到院子里,堵了嘴,便开打。
只听见噗噗的声音,和胡嬷嬷在地上挣扎的声音。
打了十板子,胡嬷嬷被拖进来,口中的布被扯了出来。
串儿又道:如意背上挨了一棍,替我挨的。
郭晞吩咐下手的婆子:再打五板子。
胡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直直地盯着串儿。
这次没堵嘴,打得胡嬷嬷嗷嗷直叫,如同杀猪。
待五板子打完,满屋鸦雀无声。
串儿道:就饶过胡嬷嬷吧。
她们不把我当主人敬着也很正常,他们在郭府多年,俨然已是郭府的半个主人,哪里看得上我这从庶民堆里回来的穷娘子。
郭晞气怒交加:不管他们在这郭府多少年,那也是奴,不是主。
再加五板子,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此时胡嬷嬷全身冰冷:自己枉活了几十岁,怎么脑子糨糊了?这些婢子说了几次娘子当面,自己怎么就不信呢?笨啊,笨死了。
又听串儿细语:饶过胡嬷嬷吧。
他们嫌弃波力,可以理解。
可波力真的不脏,他们不该想着吃掉波力来打压我。
波力对你们而言是鼠,对我而言,那是共生死同患难的过命的兄弟。
若没有波力,串儿早就没命了,饿都饿死了。
要吃我的兄弟,我能不生气吗?郭晞点头。
自己是从沙场浴血拼出来的,也有生死兄弟,串儿对波力的感情,自己能理解。
他冷冷地开口:再加五板子。
串儿低着头:请阿爷饶过胡嬷嬷。
虽然他们把串儿诬为贼,叫了人欲捆缚串儿,串儿与众婢子再三解释也无济于事,差点将串儿好端端的闺誉毁掉,可是,串儿不想因为阿爷的责罚,结下嫌隙。
郭晞撇嘴:惩罚犯错的奴婢,还怕他们怨恨?那主人还有什么威严?再加五板子。
胡嬷嬷嚎啕着扑过来,连连磕头:姑奶奶啊,小姑奶奶,求求您,别求情了。
老奴错了。
老奴有眼无珠,老奴鬼迷心窍,老奴挨打真是活该啊,老奴心服口服。
求求您,千万别求情了。
老奴给您磕头。
串儿吐出一口气,扫视整个屋子,所有的婆子都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她转头看着郭晞,点点头,粲然一笑:阿爷,那就打十板子吧,串儿不求情了。
郭晞点点头,对串儿能开口叫自己一声阿爷,很是开心。
能借此机会帮着串儿立威,他也很是乐意。
他淡淡地开口:胡嬷嬷打完板子之后,不再担任管事,扣月例三月,罚到西南角门守门去,其职位由吴嬷嬷暂领。
其他的人回各自管事那里领五板子,罚月例两月,做粗活半年。
看众婆子灰溜溜地行礼离开后,郭晞看着顺心如意他们:如意护主有功,赏绢两匹,升一等丫头;顺心升一等,那个叫什么?泥点赶紧上前:婢子泥点。
这名字?串儿赶紧道:挺好的。
郭晞点头:泥点升二等,待搬了院子,还要再添补一个二等丫头。
你们今后好生服侍,无论什么事,先做了再说。
原则就是,不能让你们娘子吃亏,明白吗?串儿惊诧不已:这不是给自己横行的理由吗?众婢子点头应喏,串儿不好意思地拽郭晞衣袖:阿爷,今天的事,您不怪串儿吗?怪,当然要怪你。
你太卤莽了。
知道她们不怀好意,竟然身犯险境,这是不对的。
要趋吉避凶,最大程度保全自己才是。
串儿扑哧一下笑了:阿爷这是打仗么?串儿这不是化险为夷了么?郭晞摇头,弯腰抱起波力:这鼠挺可爱的。
日常很多事,和打仗没区别,都要斗智斗勇。
你有几个好婢子,不过,今后要注意方法,还要顾及自己的身份。
串儿蹲身一礼:儿受教了。
这时,外面进来一名翠绿衫裙的婢子,看见郭晞躬身行礼:婢子见过阿郎。
夫人有要事,请阿郎前去相商。
郭晞点点头,叮嘱串儿先回客院,晚上会过来陪她用餐。
这才随了婢子往正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