钏儿恍惚间,看见自已站在几只熊熊燃烧的青铜鼎边。
烈火没有让她感觉到温暖,相反,她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打着寒颤,恳切地对着烈火那端静默不动的素白背影道:阿娘,回头看看钏儿啊。
怎么了?忘记我了吗?不关心我了吗?这几年,女儿已经十分努力,难道您还觉得不够好让您不值得回头看看吗?不跳字。
幽幽的叹息声传来,素白的身影仍然没有回过头来。
钏儿两臂交互抱着:好冷啊。
我一定快要死掉了。
阿娘,您是来接我的,对不对?您跟阿姆的仇报了,虽然没有把仇人全部找出来,仇也没报完,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您就别埋怨我了。
我没有信心杀尽所有仇人,我没有那能力。
阿娘,我的愿望只是想单纯地活着,如此而已,为了这血仇,我好累。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歇歇了?为什么不理不睬?为什么不带我离开?为什么要留下我独自受这世间苦楚?阿娘,让我跟你们在一起,阿娘,我好想你们火突然熄灭,钏儿跑过去,拽住杳娘的衣袖。
杳娘突然大力一甩手,钏儿一个不防向滚烫的铜鼎摔去,惊骇之下,失声尖叫,悠悠地醒了过来。
钏儿,醒了吗?阿弥陀佛。
钏儿听着这亲切的声音,恍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一口气:祖母,早我睡了多久了啊?钏儿偷懒了。
霍国夫人心中又酸又疼:你病了。
钟太医说你是风寒入体,再加上受了惊吓,所以才会昏睡不醒,高烧不退。
那,我是不是睡了好几个时辰了?是好几天。
除了治疗风寒的药,钟太医还做了些蜜丸,说有益气养血,宁心安神的功效。
吃了两日,你就醒了,看来效果不错。
看来,我的身体可真差劲。
上次也昏睡几天。
你好象做梦了,老叫谁带你走,吓得我抓住你不放。
我梦见了阿娘。
她背对我,不理睬我,只是叹了一口气,等我上去抓她的时候,她一把推开我,我就醒了。
霍国夫人惊愕地四处看了看,紧紧抓住钏儿的手:看来,她是不放心你,还守护着你啊。
她若真的牵了你的手,你就回不来了。
钏儿,无论遇见什么情况,都不要放弃自已,不要放弃生存的机会。
在你阿娘心里,说不定多想活着呢,你得代她活下去,好好地活。
钏儿赦然:祖母,让您受累了。
我不是放弃自已,只是在梦中一时冷一时热,被那铜鼎围着烤,冷得发抖,实在受不了,想让阿娘带我离开。
却原来是发烧了。
对了,顺心没过来吗?怎么能让祖母在这里照顾钏儿呢?累着怎么办?顺心受了风寒,吃了几天药就好了。
我让人送她回府等候,接了如意过来伺候。
毕竟顺心病刚好,也不适宜服侍你。
如意到小厨房熬药去了。
祖母的安排当然妥当。
祖母,您准备怎么处置她呢?霍国夫人愣怔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我派了人看着她,拘在她的院子里,暂时不许她随处走动。
我要去找她。
先把病养好,不急在一时。
对了,韩王殿下来过,派人送来不少补品。
他知道我病了?最初他并不知道。
翌之将军提供了那两人在长安的地址,他带了金吾卫抓住了人,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置。
听说这一批是五人,我便让他处置两人。
想办法打听最后放火的人,这样,你阿娘她们就能安息了。
长安这边的两人杀掉了?留了一人。
因为另一个提供了重要消息,说洛阳那边的其中一人,看见发出火箭的人。
听说还认识呢。
钏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若顺利,那阿娘阿姆的仇就算彻底报了。
我也算对她们有所交代了。
霍国夫人心疼地搂着她:钏儿,你还小,莫在自已肩头压那么多的担子。
有责任心是好的,可是,有的责任,你负担不起。
钏儿眼泪流了下来:祖母,钏儿知道自已的分量。
可是看着阿娘阿姆惨死,我的心好痛。
在那一刻我想着,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我还配做他们的孩子吗?还不如一头撞死了。
幸好,老天有眼傻孩子。
也算你运气好。
你难道没听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一味地卤莽行事,白白丢了性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应先好好谋划着让自已顺利长大,嫁个好人家,培养属于自已的势力,再报仇。
钏儿沉默:那是多遥远的事啊就算顺利长大了,嫁什么样的人家还在别人手上;就算嫁了好人家,对方未必有势力有财力有那心意助自已。
期待未知的将来,从来不是自已的风格。
霍国夫人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便缓和了语气:好了,你乖乖吃药,好好将息。
等完全康复,祖母陪你一起过去。
祖母以前没站出来,实在是因为王府太大杂事太多。
而且子女分出去单过了,就该他们自已操心。
可是,你阿爷人在外,也没人为你出面,祖母自当出面。
谢谢祖母。
祖母,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不跳字。
说吧。
派个人到我府告诉泥点,将那只鼠带过来。
好些天没看见它,怪想的。
他们说的那只宠物鼠?是。
它很乖的,绝对不会扰乱祖母这里。
嗯,一只鼠而已,就是扰乱也无所谓。
我让如意来服侍你,你只管安心睡一觉,等你醒了,那鼠就来了。
谢谢祖母。
钏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然后虚弱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霍国夫人打量她半晌,心疼地摇头:这么小的孩子,操心太多了。
唉待钏儿再次醒来,天已黑了。
如意坐在床边矮几上,拿了绣绷正在绣花,橘黄的烛光闪烁,映得如意的小脸粉嫩嫩的。
钏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如意,心有所感地叹气:如意,你现在有几分大丫头的沉稳了,而且,还越长越好看了。
如意被钏儿突然的说话声吓住,拍着胸口:哎哟,娘子,你可算是醒了。
先吃药,然后再喝点粥。
嗯,还真有点饿。
波力接来了吗?不跳字。
如意端来温热的药,朝窗口一努嘴:喏,一直在那里发呆呢。
自从那晚上你出事后,它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是这样。
啊?它怎么了?吓住了?以为我出事了?不知道呢。
去把它抱过来。
如意遵命,将药递给钏儿,走过去对波力道:鼠爷,娘子有请。
容婢子抱你过去,可好?波力白她一眼,自已跳下地,窜到了床上:吱吱,你活过来了?是啊。
你怎么了?真的是因为担心我吗?不跳字。
波力摇头:那天,见你很晚未归,我便有些担心。
有鼠孙子来报你被人劫持,我就带了几百鼠子鼠孙追了过来,却没想到你又被突厥人劫了去。
什么意思?没追到我?每次都晚一步。
你被翌之将军抢去时,我感觉到了他的杀气,正要攻击他们,没想到来了更多人。
我们躲在一边看你安全了,才离开。
那你哭丧着脸干什么?我做了错误决策。
我召集了几千只正在过冬的鼠子鼠孙去追击突厥人,咬死他们十来个,可是,我带出去的鼠子鼠孙很多都没能回来。
被杀了?冻死了。
呜呜呜。
钏儿没好气:你也配做鼠王?明明知道鼠子鼠孙怕冻,你还去追突厥人?有病呢吧?我是想着,大晚上出来没收获,实在不甘心。
我对不起鼠子鼠孙啊如意手拿着绣花绷子,张口结舌地看着波力:娘子,鼠爷在伤心难过吗?它哭了也。
好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它也有伤心事啊。
不过它的伤心事是因我而起的。
波力,莫伤心了,等节后,我带你去庙子里烧香超度他们。
就去大慈恩寺吧,我也想去看看阿娘了。
再过几月,她就要下葬了。
波力点点头,渐渐止了哭声。
如意靠近钏儿:娘子,您说的超度他们,是指鼠吗?不跳字。
是。
为了救我,波力的鼠子鼠孙损失了很多。
如意佩服地瞪着大眼:鼠爷,您可真够朋友,厉害放心吧,您的鼠子鼠孙一定会投个好胎。
呃钏儿看看如意,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波力得到安抚,看起来轻松不少:钏儿,你得随时带着我啊。
你看,遇见事情帮手都没有。
钏儿无奈地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我开的是小餐厅,是卖吃食的,被人发现老鼠,就会对我店子里的卫生起疑心了。
我敢带吗?你又不是个安分的。
你才不安分。
听说你找到了木家郎君,攀附上了权贵哦。
看来,将来是要嫁入豪门为媳了。
钏儿恨恨地瞪它:幸好如意听不懂那一连串吱吱声。
掩饰地咳了一声,钏儿道:那个有时候也是有些用处的。
我需要靠山,不是吗?除此之外,没其他好处。
少来。
嫁入豪门,衣食无忧,横行霸道,好处很多。
装什么装?你复杂了。
我还小呢。
小?快成精了,还小?骗别人还是能行。
叫如意给我煮碗馄饨,这几天忧心,没好好吃。
我知道每**那店里都有送馄饨来,我要吃那个。
你闭上嘴,别乱说话,什么都好说。
以后不许诬蔑我。
如意,去煮两碗馄饨,三碗,我们一人一碗。
悄悄地。
如意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是。
奴婢马上就去。
先前看见杨掌柜送馄饨来,还特意问候娘子呢。
叫娘子安心,这几天店里生意还不错。
嗯。
莫惊动别人,悄悄煮。
如意捂嘴:放心吧。
不用去公厨,霍国夫人的小厨房随时有火,让随时用呢。
那就好。
只吃粥我是活不出来的。
看如意的身影消失,钏儿正色道:波力,你还得帮我。
过几日我要去寻那恶毒婆娘理论,若她不落教,你招呼鼠子鼠孙给我上。
这口气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