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放亮了,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近郊农庄里,能听见偶尔传来的犬吠鸡鸣。
影影绰绰,三两农人在田间地头,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钏儿与大哥共乘一辆车,就着茶水点心已是说了小半天话。
此刻,撩开车帘借着天光看着外面,说不出的惬意。
钏儿,天气冷呢,莫吹冷风。
大哥,这近郊虽然没有城里热闹,可是,我却感觉这才是生活。
塌塌实实平平淡淡。
可是,很多人却是衣食不周,正日为了果腹而苦苦挣扎。
这样的生活,你还想望?那种滋味,我是体验过的。
可是,那段时间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大哥,现在的我锦衣玉食,却把握不了自己的将来,父亲都能随时说出既然能给我,也能收回去的话,全靠祖父怜惜,方得周全。
郭钢沉默半晌:在很多大家族里,女子的亲事根本没有他们开口的机会。
就算时有和离者,可更多的是平静地接受家族安排。
钏儿,父亲乃武人,有的方面是很粗疏的,你莫记在心里。
我能理解,可是不能将父亲说过的话完全抛开。
总希望自己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只能作为鱼肉乖乖等死。
唉,钏儿你也很执拗。
咦,快到郑县了。
平日不觉得,今日说着话倒是很快呢。
因为分散了你的注意力。
希望今天能探听到更多东西。
郭钢眸色暗沉: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面对这些东西。
钏儿,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嫡嫡亲的妹子。
我明白的。
大哥,放宽心。
以前的事已经发生过了,我们只是了解一下而已,并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
最重要的是现在。
再说了,就算卢氏说的是真的,好歹她也养了你不是?生恩与养恩,都该回报。
郭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正是。
是我想多了。
那些事已经发生,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钏儿,就拜托你了。
钏儿笑嘻嘻地摆手:你莫怪我多事就成。
怎么会?明白点活,总比临死方知道自己尚另有亲人的好。
我要下车了。
今天办完差,还要去母亲庄子里帮她拿帐本子。
夫人的庄子在这边?是啊。
办完差事去拿,再赶回城,幸好不是很远。
想不到夫人有庄子在这边不是说这边有怪风吗?大哥可要留神。
放心吧。
何况,我的运气不会那么差的。
钏儿,一路小心。
说罢,下了车,坐上自己的车去了。
钏儿的车在郑县走了一阵,拐上了岔路。
王氏阴阴地放下车帘:盯好了,莫跟近了。
我补眠。
这大清早的,折腾朱嬷嬷拿了薄被盖在她身上。
因为不能太显眼,所以他们带出来的车很是普通简陋,车上冷飕飕的。
朱嬷嬷掀开车帘出去,叮嘱一番后又钻了进来:夫人放心。
他们有几人步行,有几人骑马,不会被发现。
他们,我没有什么不放心,都是打过仗的人,经验丰富。
哼,一只小虫,还要费这样的心,她就算死了,也该觉得满足。
朱嬷嬷讪讪地笑了笑,心下暗忖:你都要弄死这小虫了,她难道还要感激?这还真没听说过。
再说了,那几人是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却来对付这么个小丫头,他们就不觉得屈得慌么?可这多年在王氏面前养成的不动声色的性子,朱嬷嬷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有一丝情绪露出来。
何况,她知道当年因为自己救过王氏一命,王氏对自己很是不错了。
往日里,凡是沾血腥的事,都不会让自己出面。
这可让自己的罪孽轻了很多。
阿弥陀佛。
这样想着,朱嬷嬷不禁双手一合,念了声佛。
王氏突然睁开眼:干什么?夫人,老奴是祈祷我们此行顺利。
不是这边出现过怪风吗?谁知道会移到哪里?就你事多。
我们会这么倒霉吗?。
王氏冷冷地看着朱嬷嬷,朱嬷嬷冷汗下来了:当然不会。
老奴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哼那事安排得怎样了?回夫人话,会先让大郎吃下昏睡的药,再让马受惊,而后将车驶向山崖。
你倒怜惜他。
希望不会出错,否则,掀开了都不好看。
宋四再三保证了,不会出错。
嗯。
王氏又靠在车上假寐起来。
走官路,却是比走山路要多走两三个时辰。
等钏儿颠簸着到了庄子上时,已是正午时分。
轻歌扶了钏儿下车,钏儿舞动着冷痛僵硬的胳膊:你说我这是何苦来呢。
这大冷天的跑到庄子上,嫌城里不够冷?娘子唉,有的东西,也许不知道更好。
娘子,到底什么事,您一定要来见这卢氏?没什么,好奇而已。
你也莫打听了。
杜庄头远远迎了出来:娘子辛苦。
杜庄头,他们把东西送到了么?送到了。
种子入了库房,吃的用的等您来分派。
先吃午饭吧,肯定这会儿又累又饿。
还好。
倒没有上次走山麓那么难受。
吃过午饭,将东西分派好,钏儿歇下了。
毕竟不是天天这样坐车,说不累不难受,那是假话。
反正,卢氏总在这庄子里,不必巴巴地立即去见。
王氏他们下了车,躲得远远的,啃着手里捏着的点心: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有人跟着呢,夫人莫担心。
想来是午休了。
王氏安静地啃了一小块点心:歇吧,歇够了就该上路了。
如果能打探到卢氏的住处,就不必再等了。
除了夫人和我,他们都不认识卢氏。
钏儿睡了近两个时辰,才幽幽醒转,看着也是一脸惺忪的轻歌笑道:这身子还真是不行,出门颠簸一次感觉象重新做了一次人那么痛苦。
做人痛苦吗?娘子现在起?去看卢氏?走吧,反正也是为了她来的。
两人向卢氏居住的边角屋子走去。
却不知道,身后遥遥地跟着尾巴。
冬日天冷,庄子里没什么人走动。
卢氏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手上拿着一双鞋垫在做着,不时眯着眼睛看向门外。
身前小几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和点心。
看来,卢氏在庄子里过得很好,对她的照顾也很周到。
钏儿走进屋子:卢嬷嬷。
卢氏抬头,浑浊的眼睛揉了又揉,起身见礼,而后哀叹道:老奴这眼睛越发看不清东西了。
以前还能看看娘子的脸,现在却只能看见一个人形光影。
卢嬷嬷这病,得宽心,莫思虑过甚。
也没几年好活了。
娘子快坐吧。
不是有一个照顾你的小丫头吗?人呢?她给我准备了吃食,家去了,他们家有事。
娘子,老奴想跟您单独聊聊。
钏儿沉吟半晌:轻歌,你去寻杜庄头,顺便看看帐,了解一下庄子里的需求,再问问山路的休整情况。
一会儿我跟卢嬷嬷说完话,自己回去就成。
可是......这是在庄子里,不必担心。
是。
轻歌走出屋子,贴心地关上了门。
卢嬷嬷努力地看着钏儿:老奴想着,眼睛看不见,年纪也大了,也没几天好活了,这心里就牵挂着,想跟娘子好好聊聊。
真没想到,娘子还真来了,这大冷天的。
还好,这两天天气不错。
若遇雨雪,想来也不成。
是啊是啊。
娘子,不知道现在大郎如何?你问如何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当日回去后,肯定告诉了他他的出生实情,不知道他什么反应?你这么肯定我会告诉他?这样的事,任谁听了也会惊讶,你就算求证,也会告诉他,就算不是全说,也会透露一点吧。
你倒算好了。
难道你说给我听就是为了让我告诉他?如你所愿。
他听了什么反应?很难过。
这段时间跟王氏生分,还有闹崩的迹象。
真的么?卢氏两眼一亮,浑浊的眼睛好象也不那么浑浊了。
有几秒钟,钏儿还以为卢氏的眼病其实是一种假象。
感觉自己如果说郭钢与王氏斗得很厉害,这卢氏就会很高兴,钏儿眼珠一转,忧虑地说道:平日里,我跟大哥感情很好,他也不嫌我是义女,对我多方照顾。
可前一阵,夫人竟然对自己的孙子下毒,大哥伤心得要命,恨夫人恨得要命。
真的吗?夫人竟然对自己的孙子下毒?哈哈,哈哈哈,她还真是胆子大。
怎么说也是郭府子嗣啊。
王氏听了回报,带了朱嬷嬷悄然跟着人进了庄子。
庄子里偶尔有人看见她们,却也只认为是与钏儿一起来的,哪里敢来过问,竟让她们顺利地莫到了卢氏屋子边。
朱嬷嬷悄声问道:冲进去一下解决?王氏贴近墙壁听了听:转到窗下,我得看看是不是卢氏。
两人带着几名护卫悄悄转到西北面窗前,王氏拿手沾湿窗户纸,凑着小孔向里看去,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
果然是她动手?先听听。
让两人看好外面,有甚动静报个信。
钏儿听卢氏说到郭家子嗣,心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你不是说大哥是抱来的吗?他的孩子也算不得正经郭家子嗣。
当年,真的是你帮夫人换的孩子?那夫人自己的孩子呢?接生的嬷嬷呢?杀掉了?卢氏突然笑了:是我抱来的,可接生嬷嬷我没杀,给了她钱送到了当时相对安全的长安县郊外。